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韶年【完结】>第92章

  “说起来学哥运气好呗,早几年过去的知青,大部分都上山了。长安也有。那时候响应国家号召,十万官兵就地转业,往东安去的,啥地方人都有,差不多除了青海西藏,齐活了。”王伟喝了一口酒,惬意的眯了下眼。三十出头的青年,饶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却也不再是那副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样儿了:“当然不是我看着的,我那时候还小呢。我听清河一个包大白呼讲的。说清河永丰长安八五一这些农场,都是呼啦啦转业官兵和支边建设的知青一锹一锹挖出来的路,搅和泥巴掺干草倒模盖房子。那家伙说的邪乎,说他那时候帮着搬和泥的干草,扛肩膀上走道儿,结果从干草堆里钻出来一条小手指头粗细的蛇,就挂他脖子上,嘶嘶吐信子。结果他很淡定的把蛇扯下来扔了。”

  季鸿渊拎起烫好的黄酒,帮王伟倒满,也不挤兑人,安静的当个听众。

  “我当时就不信,说他吹牛逼。”青年眉眼舒展,沾染了微醺的酒气,比起少年时候的戾气和干瘦,眼下平和了不少。这样看来,相由心生,倒是连着样貌也俊俏了:“包大白呼胆小,晚上走夜路你在他后面吓唬他一下都能吓尿裤子的主,我信他才怪。”

  覃梓学听的津津有味,忍不住问:“农场建设的事儿我也听说过,好像还在附近一些乡镇里招工的,不少年轻人过去。”

  “嗯哪,这个也有。”王伟说到兴起撸起了袖子,露出一截白的跟姑娘有一拼的小臂:“要不说学哥你运气好呢?我想想啊,那时候我十来岁,有记性了。大概也就你到东安前三年吧,一批招工的人,都二十郎当岁,就最远那个涪陵林场,都安排去那儿了。说是涪陵林场,那时候屁都没一个。大山沟子,路都没有。那些人早上三点多钟被拎起来,扛着铁锹唱着歌,排队去修路,然后干活到六点来钟,再排着队回去吃饭。窝头白菜汤,难吃还吃不饱。吃完了再去干活,一天天的就这样事儿的。说起来就跟劳改差不多了。”

  讲到这儿,小和尚条件反射的看了眼身边的老男人,笑嘻嘻的伸手拍拍季鸿渊的肩:“我可不是磕碜你啊老季,我就打个比方,你可别小心眼子。”

  季鸿渊笑笑,给自个儿点了根烟,慢悠悠的抽了一口:“我什么时候小心眼子了?”

  魏武强摇摇头,端起白酒杯招呼季鸿渊:“季哥,来,走一个。你说这大热天的,小和尚喝啥烫的酒?还甜不嗦的又是生姜又是冰糖的。”

  “嗯,他来月经了,不能喝凉的。”季鸿渊斜撑着额头,说的跟真事儿似的。

  “滚你妈的。”王伟笑骂,抬脚轻踢了男人脚踝一下:“我他妈还坐月子呢我。”

  给他们这么一闹,刚刚那点忆旧的氛围嗖的一下子跑了。

  敞开的窗户外面,小院里月色如练,在地面上铺上一层银辉。夏天的虫儿悉悉索索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这都多少年了。”王伟难得感慨:“我这都三十了。老季今年啊,四十一了是吧?”小青年斜着眼睛看着身边的爷们儿笑,几分揶揄调戏,却没了早些年的火星子,看过去就平添了些许的暧昧色彩。

  “四十二。”季鸿渊很平静,一点没有因为年纪长而局促的意思。

  “啧啧。”王伟端着自己最近的新欢,冰糖煮黄酒,慢慢的摇,像是在喝洋酒一样:“我认识老季那年十七,一转眼都十四年了。”

  四个人都不说话了,想着这些年的种种,快乐的,痛苦的,白驹过隙的,漫长难捱的。

  “我-操,我这是怎么了,年纪大到怀旧了吗?”王伟揉揉脑门,咧了咧嘴:“来来,一块儿整一杯!学哥你不来一杯吗?这个黄酒甜的,一点不辣,就你喜欢那些文人墨客啥的,李白杜甫白居易三兄弟,都爱这口。”

  覃梓学给他逗乐了,也不纠正他随兴的胡诌,一口把杯底那点汽水喝了,爽快的递杯子过去:“行,我也来点儿,陪王伟喝一杯。”

  “这才对嘛。”王伟眉开眼笑,伸手抢过季鸿渊拎着的烫酒壶,亲自给覃梓学倒酒:“学哥你这从徐家沟重新调回学校教书,有两年了吧?”

  “够了够了,少来点,我喝酒不行。”覃梓学一心二用:“就通信卫星上天那年,我不是跟武强五月份回了趟东安,给他妈上坟的吗?年底,徐家沟基站的科研人员就都走的差不多了,我是最后一批。”

  想起来男人还有几分感慨:“当时不想动来着,想着徐家沟虽说是穷乡僻壤的,好处是自在,不用怕别人眼光,不用老担心别人问这问那的。”

  他说的问这问那,几个人心知肚明是什么。一把年纪的男人,不成家简直就是异类。尤其要命的是,最近几年,不知道是开放搞活带来的风气渐变还是怎的,国人不再那么闭塞,慢慢对同性恋有了一知半解的概念,甚至据说四九城某个公园在夜里,就是那些同性恋交友的天下。

  某种程度而言,一知半解比完全不知道更可怕。

  覃梓学调回H大在物理系做系主任,半年功夫都没有,要给他介绍对象相亲的人都超过了一双手的数量。

  “也亏了你俩不管那些闲言碎语。”魏武强这是有感而发:“七号院这边相对来说,住的人也少点。要不大院里那些大爷大妈一人一口,唾沫也得淹死人。”

  “脸皮厚呗。”王伟轻描淡写的,不想提那些难听的话:“谁爱说说去,耳朵长老子脑袋上,不听就是了。不小心听着了,就当是个屁,放了得了。”

  季鸿渊看着自家小孩,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脑袋:“亏好这小子我行我素惯了,贼有主心骨,不怕那套人言可畏的东西。”

  季鸿渊年轻时候是刺头儿,天不怕地不怕叛逆的要命,虽说这些年随着年纪增长性子沉稳多了,可是骨子里那些东西是不会变的,比如桀骜不驯比如无惧世俗比如一条道犟到黑不回头。

  就跟小和尚在一块儿这事儿,他跟季家闹得极不愉快,双方僵持了差不多也有十年的功夫,除了没登报断绝关系,最冷淡时候,季鸿渊一整年都没回去过一趟,电话都没打过。

  “少摸我头,我又不是你儿子。”王伟拍了季鸿渊手腕一巴掌,没用劲儿。

  “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谁腆着脸叫爸爸。”季鸿渊收了手,微微扯了下嘴角,表情平静的就像他在说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不正经的话一样。

  青年给臊的上了脸,眼尾带着一抹浅淡的红,风情自现,完全不是过去那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了:“一把岁数了,季鸿渊你要点脸吧。”

  “行。”季爸爸安之若素点点头,话风转的突兀又诡异:“来,强子,咱哥俩划拳。”

  “俩好五魁首啊六六六啊八匹马……”

  那俩男人在那划拳划的有模有样,王伟歪着头看着,话是跟身边的覃梓学说的。

  “学哥,我现在想想挺后怕的,你说我那俩年要是真豁出去不跟老季过了,”青年稍一停顿,啧了声:“就没今天了。”

  王伟没说什么腻歪的话,甚至含糊着算是一带而过。可是覃梓学听懂了。

  “我挺知足的。”王伟没等他回答,轻笑了声,摇摇头继续:“早几年还是怕吧。我记得你问过我,是不是稀罕老季。说出来挺臊人的,确实是。我怕他玩腻了把我踢了,怕他去结婚,怕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心血来潮时候的玩意儿,特别不值钱那种。就梗着脖子跟他对着干。现在回头想想真幼稚,闹腾有啥用?主动权在他那儿,真要把我踢了,我一点辙都没有。”

  覃梓学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下:“现在不怕了?”

  “怕有毛用?”王伟微哂,带着点熟悉的泼皮无赖相:“我是想开了,与其提心吊胆,不如早下决心。他要敢跟我玩阴的,我就把他阉了。”

  “行。”难为季鸿渊划着拳还把俩人的闲聊听了个大差不差,刚好一局结束,魏武强输了喝酒:“我要是哪天不靠谱把你甩了,我给你递刀子。”

  “臭不要脸的,”王伟笑骂:“你别以为我不敢。”

  “你当然敢。”季鸿渊挑了挑浓黑的眉毛,洒脱的又点了根烟:“我还不知道你?”

  “别抽了。”青年伸手去抢男人的烟,嘟囔着:“一晚上抽几根了?多大年纪自个儿没数啊?一到夜里就咳嗽。”

  “给你点的。”季鸿渊不着恼,任由他把烟抢去,叼在自己嘴上:“瞧瞧这副管家婆模样。”

  一句管家婆成功把王伟惹恼了。不过说惹恼也不准确,青年眼角带着几分赌气,还有几分不易觉察的羞窘:“滚滚滚!谁乐意管你,爱咋咋地。抽死拉倒。”

  这下季鸿渊给逗笑了,伸手拧了下青年的脸蛋。笑弯的眼角几尾纹路刻着成熟男人的风华,熠熠生辉异常迷人:“瞅这小脸子撂的?说翻就翻啊?你不管谁管?我不是你爷们儿啊?”

  “你他妈!”王伟臊的不行,不负众望炸了毛。外强中干的撸胳膊卷袖子,扑上去要跟季鸿渊决一死战的架势。

  看着俩人闹腾,魏武强和覃梓学对视一眼,心灵相通的想一块儿去了。

  这两人,跟早些年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虽然黏乎……到底是找到了好好相处的模式了。

  甭管季鸿渊三十还是四十,是不是被小崽子嘲笑为老家伙。就武力值而言,细胳膊细腿的王伟完全不是个儿,很快被男人无情镇压,三下五除二按着趴在自己大腿上。

  不死心扑腾着,王伟那张脸通红,一半是闹的:“季鸿渊你今天要是敢打我屁股,老子跟你翻脸!我说真的!”

  季鸿渊按了他一会儿,那股劲卸了。男人失笑着松手,看着青年神气活现的一骨碌爬起来,气哼哼的站在眼前对自己横眉冷对的神情。

  “傻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