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韶年【完结】>第2章

  到了年根底下,放假的放假,彻底没什么事情可做了。

  镇上的郝书记给知青们开了个会,带头表示干部们要分包到户,让知青们过一个好年。

  山高皇帝远的,城里再怎么如火如荼的风云变幻,到这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何况来的这一批也没谁家里是背景特别特殊敏感的。

  魏武强算不上什么干部,可是好歹他在车队管运输,这个会上也有他一张椅子。

  于是看着顾镇长笑眯眯的把胖脸转向覃梓学,魏武强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的问题了,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喇喇的抢人:“我妈说了,覃老师过年到我家里过,她给炖小鸡炖蘑菇。”

  顾镇长无奈的摊摊手:“魏大娘发话了,谁敢跟她抢?反正我不敢。”

  众人哄笑,这事儿又不是什么上纲上线的,也就这么地了。

  最后是那个高个子的男知青,叫王文宇的,跟顾镇长结了对子。

  北方过大年,吃点好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特别热闹。

  踩高跷的,扭秧歌的,锣鼓大戏二人转的,足足能闹到二月二龙抬头才算过完这个年。

  知青们开完了会,各自拎着发的水果硬糖桃酥猪肉什么的年货散了。

  覃梓学想都没想,拎着那些东西慢吞吞的跟着魏武强往他家走。

  魏武强侧过头看着他。那张白净的脸本就不大,这会儿被帽子围巾挡的严实,更是只露出眼周那么一点点了,在阳光下白的晃眼。男人欠欠的,忍不住逗他:“这么好的年货一年也就分这么一回,你不搁宿舍去啊?回头慢慢吃呗。”

  覃梓学略带惊讶的看他一眼:“又不是给你的,我带给魏大娘的。”

  魏武强故意用肩膀撞他:“那么抠呢,分我一块糖都不行?”

  “幼稚不幼稚?”覃梓学被他撞的晃了下,脖子上的围巾都散了。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伸手把围巾重新系好。

  魏武强更乐了:“你也就比我大不了几岁,说谁幼稚?”

  “大你六岁还不算大?再说了,心理年龄和生理年龄不能一概而论。”覃梓学一本正经的给他科普:“就你这样的,看上去挺成熟的,其实骨子里幼稚的很,就是个小孩。”

  魏武强哈哈大笑,伸手想胡噜他头发一把这才发现无处下手,捂得太严实了:“那覃老师觉得我几岁了?”

  覃梓学煞有其事的眯着眼,从棉捂子里抽出手,比划个六:“六岁吧。”

  大概是因为快过年了人心境放松,也或许是因为气氛太融洽而一时忘形。魏武强倒退着走,看着覃梓学脱口而出:“你要是女的,我就娶你回家做媳妇儿。”

  覃梓学没说话。倒是魏武强心里忐忑的不行,怕人恼火不理自己,嬉皮笑脸的凑过去说软话:“我妈就说你跟我命里特别合,那啥,我逗你玩呢。要不咱俩拜把子称兄弟吧。”

  “谁跟你称兄弟。”覃梓学面瘫着一张脸,伸手拍开大个子要搭自己肩膀的爪子。

  魏武强苦着脸:“唉也是,我一个大字识不了几个的文盲,跟覃老师天上地下的,也不合适称兄道弟。”

  覃老师气急,偏又嘴拙,只好瞪着眼珠子拼命试图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愤慨。结果愤怒之情没表达出来,因为气急而呼出的白气把眼镜糊住了,遮住了黑白分明的双眼。

  “哎!”恰好脚下没留意踩着一块砖头,覃梓学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倒。

  好在魏武强这会儿全部心思都在对方身上,眼见着吓了一跳,手上却不含糊,伸手一捞,直接把人抱了个满怀。

  “还好意思说我六岁,你看你走路都不看路,你六岁还差不多。”

  魏武强原本不太敢跟覃梓学逗闷子。他家里从上到下包括他早死的老子,没一个有文化的却又都特别崇敬文化人,就是打心底里佩服知识分子。

  可是另一方面,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又总想跟覃梓学瞎撩骚,看人气恼的涨红了脸,再喜滋滋的去哄人,特别贱又控制不了,跟小时候往同桌王晓丽文具盒里塞毛毛虫差不多的心思。

  也不是,覃梓学可比王晓丽好看多了。

  胡思乱想着,就没留意自己抱着人好一会儿没动了。直到覃梓学推他。

  “傻了?松手,站稳了。”

  “哦哦,”魏武强赶紧松手,还此地无银的反手在阴丹士林棉衣后腰那里蹭蹭手:“我今天没修车,手不脏,没机油。”

  覃梓学低着头拽了拽蹭上来的棉衣下襟,没说话。

  “覃老师,”魏武强心头一热:“等天暖和了我开车带你去老毛子那边码头,就隔着一条江,咱们这边能看到那边,老毛子水手搁江里游泳,还往咱们这边扔大蛤喇,老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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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二,镇上举办一年一度最大规模的庆新年活动。

  各单位都组织了自己的队伍,从镇上中央的位置沿着大路往南边去,走到商业局那里再调头回来。为了增添喜庆热闹的氛围,镇上公工会还设置了奖品彩头,评个一二三等奖。奖品事儿小,荣誉事儿大,尤其是车队一众年轻体壮的小伙子,各个摩拳擦掌,十八般武艺全端上场,誓要把去年的冠军蝉联到底。

  覃梓学打小平衡感就不好,谢绝了张家嫂子组织他参加秧歌队的好意,凑在围观的人群里看热闹。

  商业局的,林业局的,车队的,粮库的……

  大头娃娃是最简单的装扮。纸糊的硕大脑袋描着个喜笑颜开的笑脸,扣在人头上摇摇晃晃的,憨态可掬。

  大红大绿不踩跷的秧歌队基本上被中年妇女们包办了,随着锣鼓队热闹喧嚣的鼓点,拿着扇子的,捏着红绸的,扭的那叫个起劲。

  整个长长的队伍里,还属高跷队最有看头。而所有单位的高跷队,都比不上车队这帮小年轻的花活耍的惊险好看。

  一米高的跷板在他们脚下跟玩儿似的,跑的、跳的、踢腿的、跟同伴搭了手双脚离地劈叉的。细碎的冰花被踩碎溅起,光滑板实的地面变得坑坑洼洼,不时收获周围观众热烈的掌声口哨声和叫好声。

  覃梓学仰着头,阳光刺的他微微眯着眼,隔着眼镜下意识的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魏武强给套了一身上红下黑的肥大绸缎服装,腰上还扎了条枚红色的长绸带,看过去不伦不类的,惹的覃梓学憋不住笑,一边揉脸一边还不眨眼的看。

  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张嘴呵气一片白雾,旁观的群众都捂得跟棕熊似的,倒是场上的车队高跷队伍穿的少,一个个火力壮的年轻人,里面穿了件夹袄,外面披着不顶事的褂子,闹腾的兴高采烈,头顶热气腾腾。

  魏武强往覃梓学这边看过来,眉毛一挑,露出个痞坏的笑容。

  他跟边上一个小青年凑耳朵上说了句什么,然后就手一搭,两人配合着,魏武强直接来了个惊险帅气的前空翻。

  高跷落地的时候,碎雪飞溅,魏武强的跷板斜着落地,在雪面上滑了下,惊的旁观的路人一片低呼,覃梓学更是紧张的屏住了呼吸,情不自禁踮起了脚尖。

  高跷晃了晃,最终稳稳的站直,魏武强得意洋洋的吹了声口哨,下意识的把目光再度投向覃梓学,小孩献宝求表扬的嘚瑟神情。

  “老魏家这小子可真是个能人,长得也好,精神。”站在覃梓学左前方俩大妈嘀嘀咕咕的,一字不落的进了覃老师耳朵。

  “可惜命太硬了,他自己那个半仙之体的亲妈都说了,克妻,谁敢嫁啊。”

  戴红围巾的大妈犹豫了下,小小声自己都不太确定的语气:“这都新社会了,不行那些封建残余思想,你想啊,车队多好的工作,我听说还分房子。”

  “你想把你家小梅嫁过去?”穿绿袄的大妈哼了声:“你别忘了魏家小子原来那个小学同学,俩人好了有一年不?不是死了?”

  “草爬子进脑子了,森林脑炎。”红围巾大妈踟蹰了:“嗐,我这心里也确实犯嘀咕……”

  “再好的日子也得有命过,”绿袄大妈摇摇头:“你可别犯糊涂。”

  覃梓学咬了咬嘴唇,转身离开。

  秧歌队里,出尽风头的魏队长跟自己车队同事吹了两句再一回头,就不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