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野马尘埃【完结】>第66章 尘埃

  阮氏竹躺在罗邱淇不常住的公寓的床上,睡了近半个月来最深的一觉。

  雨声渐弱,细蒙蒙的,像初雪日的降雪,也像初春积雪的消融。

  室内潮湿的木屑气味被从关系是飘出来的皂液香气掩盖住了许多,罗邱淇后来又将换气系统关了,在很安静的、整夜不会有人打扰的卧室中,拨开阮氏竹的头发,不太熟练地触碰他的睫毛、脸颊,和嘴唇。

  阮氏竹的睡相相比他清醒时随意、放松,侧睡的缘故,手肘弯曲,手腕搭着枕头,手掌被水浸出来的白色褶皱在罗邱淇的抚摸下变得平缓。

  房间里不开一盏灯,气氛昏沉,罗邱淇开始想念阮氏竹的体温,想象在他的怀抱中,阮氏竹全身心地依赖他的模样,于是拉开被子,躺在阮氏竹身边,手臂从他的颈下穿过去,让阮氏竹枕着他的臂弯睡。

  阮氏竹困到懒得睁眼,因为他想见到罗邱淇的迫切程度,不比罗邱淇要少,返程坐巴士、坐火车,搭上最早的航班,中途几乎没怎么睡觉。输入门锁的密码时,手指也一直在颤抖,把触摸屏摸得全是雨水。

  幸好只要罗邱淇真实地出现在他眼前,阮氏竹就没有那么多想要纠结的问题了。

  罗邱淇的拥抱干燥且温暖,阮氏竹很快便不再乱动了,同时感觉他的身体越来越轻,像重回云层的一滴水,或是前世渗入泥土中的腐烂叶片,终于被吸收回树木新生的枝叶中。那样崭新的处境,而阮氏竹仍旧是阮氏竹,在这样被尘封的时刻。

  他一觉睡到第二天的中午,支离破碎地做了几个梦,梦见几个人、几处场所,梦见他临离开越南前,乘船漂在湖面上,船只漂过的地方,正是他们曾在95年的雨季,住过五个月的地方。

  阮氏竹忽然觉得手腕很重,凉凉的,像被套上了一圈金属的什么东西,睁开眼就看见罗邱淇在给他戴手表。

  卧室的窗帘阖着,光透不进来,气味和温度停留在相对纯粹的、暂时不会逾越界限的标准。

  阮氏竹缓了几秒,抬高手臂,视线集中地落在手表上,发现是送去维修的那块表。

  手表的许多零件都进行了彻头彻尾的更换,表盘上的刮痕消失得无影无踪,散发出冷寂的光,表链也被摘了两截,刚好适合阮氏竹手腕的尺寸。

  “这块表不好看,”罗邱淇又替他摘了表,随意地扔在一边,“下次给你买别的。”

  阮氏竹闭上眼,往罗邱淇那边蹭了蹭,头枕着罗邱淇的腿,手还被他握着,掌心那道伤痕经过反复的摩挲,无端地生出些很痒的感觉。

  少时,罗邱淇松开他的手,像是拉开了床边的什么柜子,然后重新握住阮氏竹的左手,一圈更小、更凉的环状物从指尖穿过去,稳固地停在指根上方。

  被浪费掉的清晨、凌乱的被褥、缺乏甜言蜜语与耳鬓厮磨的情侣……细微的电流由指尖迅速扩散开,蔓延至全身,阮氏竹不愿睁开眼,投在眼下的那一小片阴影却已经出卖了他。

  “脸这么烫?”罗邱淇笑着碰了碰阮氏竹的脸颊,“昨晚淋了雨,不会是发烧了吧?”

  “……没有。”

  阮氏竹放弃挣扎,温温吞吞地坐起来,被褥叠在腰间。他在这里没有睡衣,穿的还是罗邱淇大了几码的衬衫,昨晚嫌太困只草草扣上了两三颗扣子,现在衬衫皱得到处都是印子,但布料照样很硬,当睡衣穿总觉得不太舒服。

  睡久了实在没精神,阮氏竹靠在罗邱淇怀里,把衬衫的袖口卷了上去,看到自己曾一贯作恶多端的手,和那一圈像彗星闪过天际,尚拖着彗尾的银色戒指。

  罗邱淇抬手拧开床头灯,暖黄色的光顺着墙壁流淌到了床上,沾着阮氏竹裸露在外的皮肤。他低头闻到时甘时苦的气味,可能是因为沐浴液没挑好,于是在心里打算有空多条一些家用品,把这间空空荡荡的公寓填满,角落置上香氛,衣柜放满衣服。

  阮氏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戒指,什么意见都没有发表,偏过脸抱住罗邱淇的腰,吐息很烫,灼烧着罗邱淇的颈侧。

  “好渴,想喝水。”

  他说话时不自觉地晃动上身,罗邱淇拿他没什么办法,等他抱够了,才下床去厨房倒了杯温水过来。

  有戒指束缚着手指,阮氏竹起初总觉得不大适应,戒指轻磕玻璃杯的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也害怕戒指受伤,喝完水就又抱住了罗邱淇,力度不至于很大,但胸口的每一寸皮肤都紧贴着,彼此契合。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告诉罗邱淇他回去后发现的一些改变,不仅仅是环境上的,但要说变化最多的人,或许最绕不开的就是他自己,所以也没有多说,任凭困意涌上来,一口一口地舔舐走他残存的意识。

  “门锁密码是谁告诉你的?”罗邱淇停下了抚摸阮氏竹后背的动作,问他,“柯英纵?”

  阮氏竹刚要涉入浅眠,被他问醒了,头歪了个方向,说:“不是他。”

  然后含糊其辞地补充:“我就是问他你晚上在那里睡觉,他说他可以帮我,我就随他去了……密码跟宿舍顶楼设置的一模一样,这应该怪你。”

  罗邱淇有心不让人睡觉,不怎么有信服力地恐吓他:“那我等会儿趁你睡着去改密码。”

  阮氏竹推了一把罗邱淇的肩,罗邱淇轻笑着,顺势倒了下去,不过手还环着阮氏竹的腰,拉他一同倒进了温暖蓬松的被褥里。

  罗邱淇的胳膊硬得要命,其实枕久了也不舒服,倒下去的时候两人都没收缓力度,几乎是硬碰硬,只是阮氏竹像扭了发条,突然压住了罗邱淇,不给罗邱淇轻易翻身的机会。

  “你想干什么?”罗邱淇被他压得胸口发闷,笑两声都不行。

  “绑架你,”阮氏竹自顾自地说,“想赎人先交八百万。”

  “好吧——你戒指掉了。”

  听见罗邱淇的话,阮氏竹下意识地瞥了眼叠在罗邱淇手掌上的手指,没想到罗邱淇居然骗他,下一秒天旋地转,处境立刻大不相同。

  阮氏竹看着罗邱淇的眼睛,语气放软了,说了那么多的话,他刚喝完水的嘴唇再次变得干燥,一张一合地冒出两个音节。

  “好痛。”

  罗邱淇有些恍惚,注意力被别的微不足道的事情分走大半,不过阮氏竹没再乱动了。

  他们开始断断续续地接吻,昏暗无光的房间里,没有什么是值得分心去注意的。

  被褥被推到一边,衬衫掉在床尾的地板上,室内倏然一阵疾雨,阮氏竹又被弄得很湿,这次淋雨后的症状一一在他身上显现。思绪最不明朗的时候,还被罗邱淇骗着说了很多他清醒时绝对不会说的话。

  在罗邱淇始终跟随的目光里,阮氏竹找到了那个正在备受珍视的自己。持续近二十五年的苍白羸弱人生中,这是唯一值得被铭记、值得他追寻的时刻。

  所有的空白期,将由罗邱淇的爱、罗邱淇的信任,和罗邱淇永远的陪伴填满,阮氏竹要做这个世界上最快乐且知足的人。

  罗邱淇停下后,困意和疲惫又一次席卷全身,阮氏竹能感觉到两枚很轻的吻分别落在了他的额头和嘴角,也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叫了声罗邱淇的名字。

  这一觉从午前持续到了午后,阮氏竹睡得浑身没力气,大多数时间都在做梦,小半张脸埋进枕头里,皮肤泛起薄薄的一层潮红。

  罗邱淇帮他盖好被子,出了一趟门,回来看见阮氏竹维持他出门前的睡姿,呼吸声很浅,有一绺头发碍事地挡在眼睛前,便帮他拨开了,拢在耳朵后面。

  房间里的气味仿若新婚燕尔,罗邱淇不太想开换气,准备去拉开点窗户,阮氏竹被他吵醒,皱着眉推了他一把。

  罗邱淇本来想笑他有起床气,但是阮氏竹迟钝地眨眨眼,又把眼睛闭上了,脸自动蹭过去,做出完全交付自己的姿态。

  片刻后,罗邱淇听见他问:“几点了?”

  两个人的手机都关机了,水杯旁躺着的手表显示,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一刻,罗邱淇连拖带抱地把阮氏竹从床上拉起来,再这样躺下去,恐怕晚上就要睡不着了。

  最后花了半个多钟头,阮氏竹总算彻底醒了过来,坐在餐桌边吃今天的第一顿饭。

  吃完饭也不被允许躺回床上,阮氏竹站在阳台上,推开了窗户,看见窗外距离不算远的海湾,以及海湾后,不辨春秋的绵绵绿山。

  罗邱淇走到他身边,陪他欣赏了几分钟的风景,想起什么,问阮氏竹想不想和他去他读大学的地方看看。

  阮氏竹说“想”,他们便在下午四时多,一起离开了公寓。

  罗邱淇驾车,行驶在略微拥挤的道路上。阮氏竹专心看向窗外,发现街边的绿植也都挂上了代表圣诞节的彩色灯串,他们如果回家回得晚,或许可以碰上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夜景。

  就是罗邱淇没开车载广播,这倒不太符合他平时的习惯。

  站在运动场的边缘,身边到处都是青春洋溢的年轻面孔。

  落日的余晖交织着穿透重迭的云层,像是要将原本破碎的灰霭燃烧殆尽。

  火势向着黏连的两道身影倾倒而来,海面上浮现不与存亡的火星。

  被颠覆的旧时代,不再适合被反复提起、称道。

  他们有取之不竭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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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真的非常爱大家!!在此送出一百个飞吻!!

  去年年底有的这篇文的想法,没想到快到今年年底才把阿竹和阿淇的故事完整地表达出来,起初定的时间线要比1995年早很多,但最后定在两千年的末尾完结这个故事,是想着故事的结局,其实才是他们真正的开始。

  过几天再更新番外,今年剩余两个月应该也不会再写文了,明年开始更新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