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野马尘埃【完结】>第54章 应许之地

  (接上次罗邱淇带阮氏竹去爬雪山,为了不搅乱整体行文节奏就被移出来单独做番外)

  阮氏竹早上醒来,脑子还不大清醒,手在枕头边摸来摸去,先是摸到了纹路粗糙的负鼠,再摸,忽然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他的呼吸停滞了几秒,那只手用的力气不大,但是把他的手背全盖住了,带着干燥的、让人感到心安的温暖,拉住他往某个方向拖拽。

  负鼠被罗邱淇扔远了,滚几圈掉在地毯上,阮氏竹的脸颊靠着罗邱淇的胸口,听见稍快的心跳声,和罗邱淇说:“天还没亮,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房间角落的加湿器一刻不停地运转着,阮氏竹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到白色的细腻的水雾腾起、消失的样子。

  他们原本定的计划是早睡早起,今日凌晨起床,赶在太阳升起前出门。昨晚确实是七点不到就上床了没错,但是最后真正入睡也已经过了十二点,睡眠时间掐头去尾不会超过五个小时。

  阮氏竹的心里有一种不是很踏实的感觉,仿佛他的内心是一个透明的塑料瓶,罗邱淇根据他的心情往里面注水,然而注到一半,罗邱淇就拧紧了瓶盖,很随意地摇晃水瓶。

  所以阮氏竹很快便清醒了,六点出头,站在盥洗室的镜子面前洗漱,含了一嘴的泡沫,发呆发到一半,抬手去摸自己脖子下面的痕迹。

  罗邱淇忽然出现在盥洗室门口,他已经穿好了衣服,冲锋衣搭在手臂上。阮氏竹立刻收回思绪,匆匆洗漱完去卧室里换衣服,换完衣服六点半不到,酒店工作人员将餐车推了进来。

  起得太早,阮氏竹没什么胃口,吐司只吃了半边,牛奶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罗邱淇放下刀叉,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阮氏竹的刘海长长了,盖住罗邱淇的手背。他以前从来没穿过厚衣服,这还是第一回穿高领毛衣,毛衣的领子歪歪斜斜,后颈的头发不是翘着就是塞在领子里面,罗邱淇顺手帮他整理好了。

  阮氏竹怕旅行泡汤,赶紧解释:“没有不舒服。”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叉了一块煎蛋放在吐司上,然后连带吐司折叠成四四方方的一小块塞进嘴里,最后将牛奶一饮而尽。

  七点出门,阮氏竹去按住门把手,罗邱淇站在他身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按住阮氏竹的肩,把他推到门和玄关中间的角落,低头吻了阮氏竹的嘴唇。

  回想昨天晚上,罗邱淇不觉得自己说阮氏竹不温顺是什么坏话,当然也不会承认是他技术很烂的缘故,于是又碰了碰阮氏竹的脸颊,耐心地哄他:“出来玩就开心一点。”

  七点过一刻,罗邱淇和阮氏竹坐进车子里,沿途的建筑稀稀拉拉,深深浅浅的绿色在眼前重叠,是阮氏竹会比较喜欢的那种自然风光。但是阮氏竹看了没多久,打了一个很大的哈欠。

  七点半,罗邱淇问阮氏竹想不想坐缆车上山,阮氏竹又连续打了两个喷嚏,脸和手都被吹得冰凉,不过眼神没有早上刚起床那么不明朗了。

  罗邱淇握着他的手,试图让阮氏竹重新变暖和。山里雾气大,水汽丰富,土壤潮湿,没走几步,他们穿过一片稀疏的山毛榉林,两人的衣角和裤脚都沾上了水珠。还好衣服是防水的,阮氏竹抖了抖,水珠滚下来,重回大地。

  穿过丛林等障碍物,找好角度,在间隔遥远的红色建筑物中间,阮氏竹看见低矮的、雾蒙蒙的太阳。

  像一块圆的、正在融化的流心蛋黄,阮氏竹边想边准备往前走,罗邱淇拉住他的手叫他停下,帮他摘掉了粘在头发上的山毛榉叶片。

  阳光在阮氏竹的眼睛里留下一抹亮得无法让人忽视的金色,罗邱淇多看了几眼,阮氏竹就莫名其妙地看回去,使得原本来去自如的风变得黏稠,好像气温瞬间升高。

  阮氏竹拉开了冲锋衣的拉链,多此一举地用手掌扇风,罗邱淇担心他着凉,又给他拉上去了,一直拉到抵住下巴。

  中午他们找了一家柯蒂斯整理在地图和旅行攻略上的小餐馆吃饭,阮氏竹脱下外套,胃口突然增大,吃了不少东西。

  结果吃撑了的后果就是,氧气全部集中到胃部,大脑供氧不足,阮氏竹托着下巴犯困,罗邱淇拿着地图去找老板娘问路,回来就看见他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

  这个季节游客不是很多,老板娘收走餐具,没有吵醒阮氏竹,也没有用不友善的表情催促二人离开。阮氏竹一觉睡到下午一点多,睁开眼发现餐厅一片漆黑,还以为是天黑了。

  其实只是罗邱淇征得同意后,拉上了他们座位旁边的窗帘。

  阮氏竹穿好外套,走出餐厅,跟罗邱淇再三保证后面不会再浪费时间,要罗邱淇下回直接叫醒他。

  下午三点半,阮氏竹坐在一块苔藓相对较少的石头上休息,脚下是无限伸展的草地。海拔渐渐地高了,虽然并没有高到哪里去,阮氏竹却不怎么适应,头重脚轻,气息幅度波动很大。

  “别硬撑,”罗邱淇坐在他身边,拧开保温杯的盖子,递给阮氏竹,“不舒服我们就坐车回去。”

  阮氏竹喝完水,靠着罗邱淇的肩喘气,说:“没有,就是有点累。”

  天气这么好,阮氏竹不想说扫兴致的话,担心罗邱淇给他的机会会被随时收回去。

  可是又在心里坚定地认为,罗邱淇既然在意他高不高兴,那应该就等同于重视他,而不是单纯地只想和他上床。

  云层与云层之间像是裂开了一条类似于大陆板块与大陆板块之间的天堑,云块边缘的颜色很深,阳光从中间倾倒,填满了山体阳面的每一条沟壑,让山顶的积雪倒显得不那么遥不可及了。

  罗邱淇掰了一块巧克力塞进阮氏竹嘴里,弯曲食指敲了敲他的头:“别乱想。”

  等巧克力化完,罗邱淇拉着阮氏竹的手接着往前走。越过一片山毛榉和云杉的混合林片,建筑群密集了许多,但是离山顶有积雪的地方还是很远。

  “可能看不到雪了。”罗邱淇对阮氏竹说。

  阮氏竹“啊”了一声,表情有些沮丧,往上方眺望,不是绿色的山就是大概率有野兽出没的密林,罗邱淇的言论有理有据。

  “冬天再陪你过来。”罗邱淇又说,“那个时候可以滑雪。”

  罗邱淇说“冬天”,应该算是想到了他们的未来,阮氏竹自己拧开塑料瓶,往里面添水,更加坚信他们不是简单的上过床的关系。

  “好了,不要不高兴。”

  罗邱淇按住阮氏竹的肩,低头把阮氏竹的嘴唇吻得湿润。

  晚上天黑得迟,五点出头,太阳仍旧高悬。罗邱淇和阮氏竹找了地图上另外标注的一家餐馆吃饭,并考虑到巴士和缆车的两个地标距离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都有些远,于是打算在餐馆楼上的旅馆休息,第二天再原路返回、回到酒店。

  旅馆的房间装修很有当地的风格,地上铺满了深色的地毯,闻起来毛毡的味道很重,虽然面积窄小、隔音效果一般,但是总的来说干净整洁,推开窗也可以看见外面起伏的山峦。

  晚上九点半,洗漱完,阮氏竹坐在床上写他的无聊旅行日志,罗邱淇下楼去借电吹风,门外走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地从楼梯上下去了。

  吵闹声消失后没多久,罗邱淇拿着电吹风回来了,插上插头,拨顺阮氏竹的头发,帮他吹干了头发。

  刚把头发吹干,阮氏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罗邱淇瞥了一眼,没想到阮氏竹居然存了柯蒂斯的私人号码。

  柯蒂斯来电,阮氏竹接通电话放在耳边,那头她的声音依旧充满了干劲与热情。她抑扬顿挫地问阮氏竹:“旅行怎么样?……没有打扰到你吧,泡温泉了吗?”

  “没有,”阮氏竹告诉她,“我们出来爬山了,现在还在山上。”

  罗邱淇在阮氏竹的睡衣领口下面一点位置,看见了他昨晚留下的痕迹。

  阮氏竹在床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明明刚见面的时候,他一副饥渴难耐的样子,仿佛迫不及待立刻就要和罗邱淇上床。罗邱淇为了他们的情感健康和后续一系列可能引发的问题着想,以强硬地态度推开了他,幸好那时做下的是正确的决定。

  罗邱淇把阮氏竹的睡衣领口往上拽了拽,听见柯蒂斯提醒了爬山时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末了祝他旅途愉快,然后才挂断电话。

  屋外的天空堪堪暗下去,房间里没有电视,也没有任何书籍,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睡觉。

  罗邱淇不困,他问阮氏竹困不困,阮氏竹先是点头,看清罗邱淇意味模糊的眼神,随即摇头否认:“不困。”

  罗邱淇抬手按住阮氏竹的后背,将他按进自己的怀里,撩开睡衣,摸到阮氏竹的肩胛骨,凭借着记忆,掌心抚摸过他昨晚在阮氏竹身上留下的印记。

  房间是地暖集中供暖,没办法调整温度,阮氏竹很快出了一层薄汗,躺在床上,罗邱淇的身影遮住吊灯的灯光,手指刚解开一颗扣子,那边房门就被敲响了。

  罗邱淇只好扯过被子结实地捂住阮氏竹,脸色很臭地去开门,一对白人年轻情侣站在门外,张口就问他们能否换一些碎钱。

  情侣声称他们打算去露营区搭帐篷体验露营,好像今晚去租帐篷和露营用具的人还挺多的,商店那边找不开钱,他们又不想多花钱凑整,便来问他们换钱了。

  罗邱淇也没有碎钱,他关上门,阮氏竹已经扣好了扣子,坐在床沿,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犹豫两秒,罗邱淇再次打开门,叫住了那对情侣。

  加上罗邱淇和阮氏竹的那份用具,刚好可以凑个整,白人情侣感激不尽,承诺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一定即时还钱,兴致勃勃地带领二人往露营区走,搭帐篷也要过来帮忙。

  帐篷搭好后,在深蓝色的天幕的映衬下,满天的繁星像是被水洗过,崭新得如同刚从阮氏竹久远的记忆中跑出来。

  他在小时候看过很多晚的星星,那时候妈妈还在,会在凉席上洒满驱蚊水,拿扇子轻轻地在他身上扇风,教他如何辨别那些星星的名字。

  到如今,阮氏竹只记得最亮的星星是金星。

  十二点,阮氏竹是真的不困了,罗邱淇将帐篷顶部卷上去,露出透明层,之后和阮氏竹躺进一个睡袋里,脑袋挨着脑袋,呼吸声都变得绵长。

  罗邱淇会认星星,罗毓在他小时候最喜欢带他参加各种展会,有关天文的展会去过不少次,可惜他对天文的兴趣表现得很淡薄,罗邱淇十岁过后,罗毓就不再热衷于带他去展会等需要严格遵守规定的场所了。

  和阮氏竹分开的这五年,从严格意义上来讲,罗邱淇更像一颗偏离轨道的天体,回到了他本该周而复始循环的线路。

  虽然某些特定的吸引力仍旧存在。

  阮氏竹在1995年和他聊越南的节日,说他从未过过有雪的圣诞节。越南人格外崇洋媚外,带雪花的装饰物一个不落地往国内引进,甚至搓泡沫板模拟降雪,但是沾了一身的塑料泡沫,阮氏竹的心里除了烦躁就没有别的想法了。

  他说他想知道雪的真是触感。是像泡沫那么轻,还是像沙子质感粗粝,是否真的没办法拿放大镜观察花纹,雪花和冰沙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罗邱淇在伦敦,圣诞之前,一场降雪后,才会迫切地想要见到阮氏竹。

  “阮氏竹。”

  罗邱淇话音未落,他们隔壁的帐篷忽然传来很奇怪的异响,阮氏竹往下蹭了蹭,闭上眼,脸靠着罗邱淇的胸口。

  “我要睡觉了。”

  罗邱淇便不说话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刚好六点刚过一刻。

  清晨气温低,罗邱淇把阮氏竹裹紧了才拉开帐篷,发现那对白人情侣早就起床了,早饭也吃过了,还完钱马不停蹄地往下一个地方跑,精力充沛,叫人羡慕。

  七点半,阮氏竹吃完最后一口吐司,心情像是很好,逗了一会儿旅馆老板的狗,和罗邱淇在山上晃到下午,三点半,搭上了前往缆车始发点的巴士。

  缆车下面便是深山谷,阮氏竹好奇地多望了几眼,对于他们一天半爬了这么高的山表示诧异,话语中暗示罗邱淇冬天一定要再带他来看雪。

  从缆车上下来,出来走几步路,罗邱淇打了一辆出租,和阮氏竹肩并肩地坐在最后一排。

  阮氏竹困得睁不开眼,看了小半程窗外的风景,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后来干脆把眼睛闭了起来。

  司机是本地人,非常健谈,见他们两人是亚洲面孔,问他们具体是从哪来,问这样那样的问题,还向罗邱淇请教某些单词的中文说法。

  阮氏竹被吵得完全睡不着,想起他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罗邱淇似乎很在意他的吐字发音,经常阮氏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罗邱淇打断,扯到别的话题上去。

  大概有一天,阮氏竹从外面回来,站在庭院里叫罗邱淇的名字,连名带姓地喊他:“罗邱淇。”

  阮氏竹叫黎氏彩阿彩,叫其他人大多也是叫单名,唯独叫罗邱淇为罗邱淇。

  “你发音不标准。”罗邱淇却这样回应他。

  阮氏竹知道自己普通话很不标准,被罗邱淇直接指出来,脸上不太好意思,闭紧嘴巴,就不想说话了,打算从他身边绕过进堂屋。

  罗邱淇故意拦住他不让他进去,外面那么晒,阮氏竹心里烦的要死,只想喝杯凉水吹吹风扇,把热掉的半条命补回来。

  “以后应该还要叫很多遍我的名字,”罗邱淇浑然不觉,低头看着他说,“我教你正确的发音。”

  阮氏竹几乎是强忍着冲他翻白眼的冲动,满肚子的火升了灭、灭了升,幸好罗邱淇不算特别没智商,主动去给他倒了一杯凉水,等他喝完了,拿走杯子,教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蹦。

  “罗。”

  阮氏竹看着他的眼睛,和罗邱淇的眼睛里,代表着自己的那个很小的影子。

  他是个缺乏自信且十分别扭的人,就是不肯开口。

  “不要看我的眼睛,要看我的嘴唇。”罗邱淇的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阮氏竹的视线下移,罗邱淇再次开口,说:“罗。”

  阮氏竹不情不愿地重复:“罗。”

  “邱。”罗邱淇又说。

  “邱。”阮氏竹再重复。

  “淇。”

  阮氏竹只想尽快结束这种枯燥的对话:“淇。”

  罗邱淇连起来说:“阮氏竹。”

  阮氏竹愣了愣,脸颊突然又变烫了,不过不是太阳暴晒后的那种烫。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飘忽地念:“罗邱淇。”

  返程的后半段路,阮氏竹短暂地睡着了,睡姿比较别扭,头歪得靠着车窗玻璃。

  “阮氏竹。”阮氏竹听见罗邱淇叫他的名字。

  “靠着我睡,”罗邱淇说,“或者困的话回酒店房间再睡。”

  阮氏竹装作没听见,磨磨蹭蹭地靠过去,闭上眼睛,幻想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五年的空白期。

  那他确实会叫很多遍罗邱淇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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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应该往前放,但是好像不太好调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