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野马尘埃【完结】>第29章 冰块

  已经是七月了。

  阮氏竹跟着罗邱淇来到顶楼,走到客厅里,首先看了一眼挂钟。

  然后视线下移,顺着罗邱淇的手臂看到他手腕上的腕表。

  罗邱淇把堆在电视下面的储物盒里的录像带全部挑了出来,也许是为了速战速决,只有玄关的廊灯开着。屋子里不像外面,空气湿闷,像是硬被塞了很多团乌云进来。

  阮氏竹很困,后背靠墙,罗邱淇找录像带的这几分钟差点睡着,睁眼的动作尤其费力,抱着录像带的罗邱淇在眼前晃出重影,于是他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罗邱淇大概觉得不值得和醉鬼多费口舌,把录像带转移到阮氏竹怀里,就说:“明天记得还回借阅室,有几卷我没去登记,千万要核对无误。”

  阮氏竹无声地张了一下嘴,转身的时候脚尖绊到电视柜,往左边踉跄了好几步,本来自己能站得稳,罗邱淇强硬地拽住他的肩膀,他的重心颠来倒去,最后手里的录像带还是摔在了地毯上。

  地毯很厚实,录像带半点响声也没摔得出来,阮氏竹盯着发了许久的呆,然后转头对罗邱淇说:“你别拉我。”说话时鼻音还是很重,不过这句话倒是干脆果断。

  罗邱淇松开手,主动帮他捡起了录像带,再重新放回储物盒里。

  阮氏竹的脑子不大清醒,准备直接抱住储物盒,连盒端走,没想到罗邱淇临时改变想法,又叫他不用急着还回去,等明天酒醒了来拿也不迟,生怕他把这些录像带弄坏。

  阮氏竹非得和他争辩:“我就是困,没有喝醉酒。”

  面对阮氏竹傻里傻气的笑,罗邱淇罕见地展现出富有耐心的一面,手指碰到阮氏竹的发梢,替他理顺了翘起来的头发,状若无意地问:“皮筋好看,什么时候买的?”

  阮氏竹也抬手去摸,手指叠在罗邱淇的手背上,发现罗邱淇的体温比他低很多,停留了一会儿才成功摸到彩虹小马,边摘边说:“没有买,是晚上一个裁判员送的。”

  “裁判员送的?”罗邱淇似乎不信,追问他,“什么时候能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关系这么亲近了?”

  阮氏竹没有立刻回答,罗邱淇继续陈述道:“今天饭桌上主办方跟我借你,说他们那边正好缺一个赛事记录员,我没同意。”

  “给的酬劳还挺丰盛的——你是想跳槽吗?”他听见罗邱淇刻薄刁钻地问他。

  平心而论,罗邱淇看向他的眼神并没有言语表达出来的那么为难人,但阮氏竹却因此清醒了,脑袋里有回声四处游荡,撞在密不透风的高墙上。

  他沉默了片刻,并不确定这就是否就是罗邱淇今晚不给他好脸色看的原因,实话实说:“我没想跳槽。”

  他是因为罗邱淇才下定决定来的香港,就算有一天心灰意冷,铩羽而归,在此之前也决不会选择跳槽或是辞职。

  他以为他就算不说出来,罗邱淇也是懂的。

  结果罗邱淇不仅不懂,甚至变本加厉,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墙壁推,说:“你别和我装。”

  阮氏竹的肩胛骨受到撞击,痛得他往前缩,没有被抓住的手臂抱住了罗邱淇的腰,很快又放开了,好声好气地说:“……我没装。”

  仰头看着罗邱淇的眼睛问他:“不是你叫我好好工作的吗?我就在好好工作啊。”

  比赛时赛场上空漂浮着许多架无人机,阮氏竹没见过,一开始误认为是忙碌的蜻蜓,后来才知道那是航拍无人机,用来录像的。

  再过一个月,或者更短的时间,新的录像带制作好,阮氏竹还想借了重温,他希望罗邱淇可以和往常一样,能够准许他在这间客厅的沙发上观看。

  最好再准许他抱着靠枕看,因为他看到自己的身影、听见自己的声音,可能会感到不好意思。

  可是他逐渐意识到一件事。

  “还是说,你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

  罗邱淇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好像是“嗯”了一声,抬手触碰阮氏竹的脸颊和耳垂,手法令阮氏竹感到熟悉,罗邱淇就喜欢这样捏zuzu的耳朵。

  “毕竟对你来说,撒谎像喝水一样简单吧。”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呼吸吹拂着阮氏竹的鼻尖和嘴唇,像野火逃窜的荒原迎来的第一场寒冬。

  “罗邱淇,我——”

  阮氏竹费力地想讲点什么,从头至尾地向罗邱淇好好解释,最后罗邱淇的电话铃声响了,他说的除了罗邱淇名字以外的只言片语,皆是毫无意义。

  “我去接电话。”罗邱淇后退去了阳台。

  阮氏竹脸颊滚烫,浑身疲惫,骨头像被拆散随意打乱,靠墙撑了半分钟,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厨房拧开了水龙头。

  夏季连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都是热的,对降温毫无作用,阮氏竹想起冰箱冷冻层有冰袋,蹭到冰箱前蹲下,在冷冻抽屉里翻翻找找,找到了满满盛着一盒冰块的冰盒。

  打开冰盒,阮氏竹挑出来一颗四方四正的透明冰块,捏在拇指和食指指腹中间,融化的冰水顺着虎口流下去,在手腕处停滞不动。

  冰块含进嘴里,温度在下降,别的说不清。

  阮氏竹捏住第二颗冰块,在放进口腔里之前,朝罗邱淇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罗邱淇的手臂搭着阳台栏杆,侧身对他,神色难揣。

  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许澜带着喘气的声音:“飞机刚落地,累死我了,你怎么样啊,是不是早就结束了?”

  罗邱淇告诉她:“我这边已经是第二天的半夜两点了。”

  她说话时的背景音十分嘈杂,后来坐进出租车里,噪声就只剩下司机的询问。

  许澜和司机说完话,接着问罗邱淇:“都这么晚啦?你怎么还不睡觉?”

  “睡不着。”罗邱淇说。

  “睡不着?”许澜诧异地直起后背,“不会吧?我悄悄问你,你不会是输了吧?”

  “没输,应该是赢了太激动。”

  许澜笑了:“那你要激动到什么时候?”

  “看情况。”

  罗邱淇的回答让人听得云里雾里的,正好许澜忙着给司机指明目的地,两人闲聊了两句便要挂断电话。

  挂断电话前,罗邱淇多问了一个以往他不会在乎的问题:“你跟你男朋友还在吵架吗?”

  “没有啊,前几天跟他通过一次电话,说开之后就和好了,”许澜的回答很轻松,似乎是在抿嘴笑,“他告诉我,他退役后想来警署工作,从底层做起,证明给我爸看。”

  罗邱淇不知道说些什么,潦草地回她:“祝你们成功。”

  回到客厅里,罗邱淇看了一圈没找到阮氏竹,心脏的周围像是被菲林缠住了,心跳急促。

  他摸到口袋里的喷雾剂扔进储物筐,打算夜里不出门了,走到厨房门口才看见阮氏竹也在里面,站在流理台后面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发呆。

  罗邱淇稍稍缓和了语气,关紧冰箱门,说:“你在我这里还挺自如。”

  阮氏竹忽然一声不吭,罗邱淇就算不承认他刚才说的话有多重,但也没有靠言语欺压阮氏竹的意图,更不想真的赶走阮氏竹。

  他发现阮氏竹的肩一耸一耸的,玄关照过来的灯光在他的后背和手背上留下泾渭分明的阴影,便抬手按住了阮氏竹的腰。

  “别哭了,我不是——”罗邱淇在看见阮氏竹的正脸后话音戛然而止,“吃什么了?”

  硬塞了五六颗冰块进去,阮氏竹的口腔冻得几近麻木,因为冰块多了便难化,立方体的棱角在舌尖和口腔壁划出数道小创口,血腥味掺进水里一起被咽了下去,鼻子酸痛,眼泪也被呛出来几滴,缀在眼角。

  “冰块,”阮氏竹张了张嘴,嘴唇和舌尖几乎是同一个颜色,欲盖弥彰地解释,“太热了,我没找到饮用水。”

  罗邱淇看着阮氏竹的嘴唇不说话,阮氏竹闭上眼,再睁开,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改不掉,”他说,“你后来去越南找我了是吗?”

  “福利院肯定去过了,毕竟我在里面生活了七八年,”他自问自答,“我在警局的档案也看过了吧。那边管理松,你要是想看,肯定会有人拿给你看。”

  “我也看过,但我只看过废稿,也就是第一版和第二版。第一版的案卷对我的描述只有一句话,没有提到我的名字。第二版提到了,把我单独列了出来。后面第几版成为正式档案被装袋了,我不知道。”

  “活着的证人就我一个,那个时候年纪又小,才八岁多,说什么都有人信,所以来来回回推翻了很多版。”

  “他们宁可相信我是受到了威胁和惊吓,才会语无伦次,逻辑不通。但其实不是,是我生下来就这样。我偷了储蓄罐里的钱,想去买一块钱一捧的那种糖果,导致我妈妈拿不出足够的钱给我爸爸还债,所以她就被卖了。然后我又去偷黎警官的钱包,离家出走去找我妈妈,黎警官一家就被杀了。”

  “我能理解每个人都想躲我,你不用另外给我找理由,想赶我走的话可以直接说。”

  “或者说你想起诉我偷窃……数量够多了,现在应该还来得及,就是会比较麻烦,毕竟是跨国……”

  阮氏竹绞尽脑汁说出来的话被罗邱淇的一个举动轻易地抹去了痕迹。

  屋子里很安静。阮氏竹听见许多存在却不够合理的杂音。

  水龙头的水滴砸入水池中。冰盒里的冰块在融化,紧密地结构松散裂开。电器嗡嗡地运行。屋外正在下雨。部分员工终于散场。电梯上、下。

  罗邱淇按着他的脊背,布料和布料轻微地摩擦着,消失后立刻被柔软潮湿的唇瓣互相碾压吮吸的声响取代了。

  阮氏竹抓紧罗邱淇的袖口,腰抵着大理石桌台很痛,嘴唇也被罗邱淇咬得很痛,不过没有先前那么冰了。

  “太晚了。”

  罗邱淇放开阮氏竹的腰,大拇指按了按阮氏竹的下唇,而后轻轻地剐蹭他的眼下,在心里第无数次确信阮氏竹不擅长察言观色,心理素质远不如他自以为的那样高。

  “我不想回家了。你房间借我睡一晚。”他说。

  五年过去,罗邱淇早已记不清什么档案、什么卷宗。

  倒是清晰地记得,1995年七月,阮氏竹从小长大的边境小城有两名面貌清白的居民被评选为了优秀居民代表。

  其中一名年轻女性叫做阮姮,另一位名叫罗邱淇,是个持有暂时居住证的外地来的游客。

  两人红底的大幅证件照张贴了足有一个月的时间,最先被取下来的,是阮姮的。后来过了几天,罗邱淇的那幅不翼而飞,疑似遭遇偷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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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写得乱乱的,不过这两个人确实乱乱的,像小孩子一样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