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野马尘埃【完结】>第15章 影厅

  第一次也是目前唯一一次和阮氏竹共同度过的雨季,在同居后的第二个月,一场大得像下刀子的暴雨中,罗邱淇记得自己说过类似的句子。

  他以为阮氏竹不会记得,可能那些回忆对阮氏竹来说都不重要,起的作用和一个跳板无异。但事实上阮氏竹即便深陷令他浑浑噩噩的高热中,也能够清晰地想起那天晚上至清晨发生的所有事情。

  彼时他们的关系发展和缓,虽然什么都没有说过,也什么都没有做过,但是阮氏竹已经默认了每天跟在罗邱淇身后,陪他逛东逛西,除了睡觉不在一张床上,几乎和他维持三米以内的距离。

  仿佛只要以此监视罗邱淇的心情,就能预知自己的未来。

  暴风雨是在傍晚降临的,那个时候好像还不流行给大大小小的台风取名,而且当地不靠海,天气预报极其落后,阮氏竹和罗邱淇在餐馆待到晚上八点,已经快到了宵禁时间,雨势仍不见减弱。

  宵禁是因为警方通报,一名犯下重案的嫌疑人疑似逃窜至此地,但由于外貌不详,仅凭一张素描像张贴在四处的墙上,当地暂时决定先实行宵禁政策,对无论是否持有居住证的进出边境的人进行严查,短时间内闹得人心惶惶。

  餐馆没有义务一直为他们亮灯,八点出头他们撑一把伞找到了一家可以过夜的影厅,阮氏竹浑身都湿透了,衣服薄薄地贴在身上,在昏暗的黄色室内灯下,上半身压着柜子挑碟片。

  阮氏竹的脊背很漂亮,湿成一绺一绺的头发在后颈自然地垂落,雨水滴在柜面上,他看不懂满墙的花花绿绿的碟片的区别,恰好罗邱淇跟老板娘去后屋借毛巾了,无法给他出谋划策。

  “要这个,”阮氏竹摒弃自己的喜好,经过一番精心挑选,指了一张,“包夜。”

  “这个?”老板顺着阮氏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神里尽是狐疑与揣测,“确定吗?”

  他抽了出来,放在柜面上,阮氏竹扫了一眼,上面都是他看不懂的文字,封面图像模模糊糊的,和灯光一个颜色。

  罗邱淇买到干净的毛巾,出来便看见阮氏竹将钱一把拍在柜子上,底气十足地说“就要这个”,然后拽住他的袖子上楼进了包厢。

  影厅的包厢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陈年霉味,逼仄的空间里只有一排沙发,沙发对面是影碟机。阮氏竹蹲着捣鼓半天,成功将碟片推了进去,每个能按动的按键都按一遍,然后坐回罗邱淇身边忿忿不平。

  “他瞧不起人,”阮氏竹擦头十分用力,水滴甩在罗邱淇的脸上,“就因为你不在。”

  阮氏竹把过错全部推给影厅老板,但绝对不会承认如果没有罗邱淇,自己的确拿不出包夜的钱,于是半恭维性地靠近罗邱淇,帮他拧开在餐馆买的汽水,说:“还好有你在。”

  影片已经开始放映,画面的色调贴近现实,没有字幕,没有多余的配乐,剧情应该还在过渡。

  包厢的灯默认是关闭的,门窗也是,罗邱淇担心阮氏竹穿太久湿衣服会感冒,问他:“要不要把衣服脱了,身上擦一擦?”

  “不用吧,”阮氏竹有些抗拒地说,“我可以靠体温烘干。”

  罗邱淇没有强求,勉强将注意力集中在影片上,又问阮氏竹:“你拿的什么类型的碟片?”

  “不知道,那个人推荐的。”阮氏竹的声音小了下去,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压着罗邱淇的胳膊,“老板,你给我靠一会儿,我好困。”

  罗邱淇很大方地给他靠了:“睡吧,天亮了我们就回去。”

  “三十九度一。”

  护士收好温度计,将输液瓶挂在架子上,俯身给阮氏竹的手背消毒。

  阮氏竹的青筋不绑压脉带也很明显,因为能预知到接下来针推进皮肤里的刺痛,他觉得还是看着护士的动作比较好,而后眼睛忽然被罗邱淇哄小孩一样地捂住了。

  护士笑出了声,手上推针的动作没停,阮氏竹只好配合着做出害怕打针的反应,另一只手去拽罗邱淇的衣袖。

  感觉到医用胶带将输液管固定在了手背上,罗邱淇还是捂着他的眼睛,阮氏竹尽力控制住自己上扬的语调,问:“好了吗?”

  “还没好,在回血。”罗邱淇说。

  阮氏竹又等了几秒,罗邱淇终于松了手:“现在好了。”

  整个输液室只有他们两个人,阮氏竹顺着输液管往上看,注意到右上角有一个屏幕很小的电视机。电视机开着,不知道在放什么都市剧,声音很小,阮氏竹看了片刻,一点也看不懂,冰凉的液体攀爬在手臂的血管里,那种烦躁不安的情绪像是渐渐地被冰封住,虽然依旧很冷,不过不再是难以忍受的冷。

  他用小拇指触碰罗邱淇的手背。

  罗邱淇看体检单的表情相较而言比那些程式化的数值柔和很多,他觉到了阮氏竹的小动作,刚想说点什么,手机在口袋里开始规律地震动起来,来电人显示是许澜。

  “我去接个电话。”然后便离开了输液室。

  其实护士调的输液速度并不慢,然而罗邱淇一走,阮氏竹就觉得时间长得一眼望不到头,趁没有人悄悄地调快了速度,打算等罗邱淇快回来的时候再调慢,结果罗邱淇打电话前后总共花了三分钟不到,回输液室还给他带了杯热水。

  阮氏竹立刻心虚地缩回了手,左手接过一次性水杯,一口气喝光。

  “你很忙吗?”他自认为很贴心地提出建议,“忙的话你就先回去吧。”

  “别乱动。”罗邱淇抬手将输液的速度重新调慢,又看了一眼阮氏竹,说,“不忙,别想那么多。”

  “我要是不想那么多,那你可以……”话没说完,罗邱淇的手机又震动了。

  这回是柯英纵打来的电话,罗邱淇当着阮氏竹的面接通,接听键一按下去,柯英纵的大嗓门就炸了出来:“你怎么还没回来?我要管不住这狗了,他在我房里到处撒尿,欸欸欸!……”

  阮氏竹听得一清二楚,还得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百无聊赖地捏扁纸杯,直到右手被罗邱淇的手掌覆盖住。

  “你去207看看,还有谁没回来。”罗邱淇对柯英纵说。

  “207?207不是那谁住的吗?……”柯英纵忽然安静了,声音小了许多,“不是吧……”

  “我陪他在医院输液,什么时候狗在你头上撒尿了再给我打电话。”挂断电话,罗邱淇侧过脸问阮氏竹,“可以什么?”

  “没什么。”阮氏竹说。

  输液输到第二瓶,困意几乎席卷了阮氏竹的意识,他靠着椅背打盹,但始终被硌得睡不着,偏头想看看罗邱淇在干什么,发现罗邱淇在玩手机自带的贪吃蛇的小游戏。

  罗邱淇操控的蛇毫无耐心可言,以各种方式壮烈牺牲,退出去玩俄罗斯方块也是一样,每次阮氏竹在心里为他计算出最优解,他都能以相反的、最差的方式结束游戏。

  十几局下来,罗邱淇一局没胜,按灭手机,移开手掌搭在阮氏竹的手腕上,随意地问道:“睡不着?”

  阮氏竹很诚实地说:“有点。”

  过了几分钟,阮氏竹认为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为什么会睡不着,却听见罗邱淇说:“是我把柯英纵临时叫走的,我不知道你今天体检。”

  “噢。”阮氏竹干巴巴地说,“你是老板。”

  罗邱淇不近人情地补充:“所以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得负全责。”

  阮氏竹所有抱怨、卖惨的话临脱口又被堵了回去,诸如“不喜欢香港、“香港的天气好可怕”、“完全看不懂路、听不懂话”之类的,罗邱淇应该也不会附和他、安慰他,那不如不说。

  他打了个呵欠,头歪到另一边准备再酝酿酝酿,专心筹备睡觉,没想到罗邱淇会问他一个非常刁钻的问题。

  “夜校在哪上的?”

  正好头歪向那边硌得难受,阮氏竹挪了挪,闭眼含混地回答:“胡志明市。”

  “为什么跑去胡志明市?”罗邱淇不依不饶地问,“就为了躲我?”

  阮氏竹选择逃避:“不是……我要睡了,头好痛。”

  “想睡觉就靠在我身上睡。”

  靠着罗邱淇的肩,睡意却慢慢地退散了,但无论阮氏竹如何逃避,都逃不开罗邱淇带给他的影响。

  他在福利院几乎没有学习过为大众认可的知识,道德标准和价值观全部来自于旁人的耳濡目染。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阮氏竹就像深埋在土里的一颗竹笋。

  贫瘠、缺乏营养的沙土,嵌满坚硬磐石的土面。阮氏竹既坚硬又柔软,终于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只是走了很多偏道,成为每一个人心中的反面案例。

  罗邱淇回到香港以后没多久,阮氏竹便搬家了,搬到越南的一个另一座城市,在那里没人认识他,他可以改头换面重新生活,不必忍受流言蜚语的侵扰。

  一年过后,因为这样那样的烦心事,他不得不再次搬家,为了融入现代化一点的城市,特地搬去了胡志明市。

  在胡志明市住了半年,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耽溺现状,报了一所夜校学习,后来将就着留在夜校教华侨和华裔学习越语。

  进了夜校,系统且正规地学习知识之后,他才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明白了自己装被骗、装睡着,留罗邱淇一个人清醒着看完一整部黄色影片的行为是不对的,醒来以后装出很单纯的样子,逼问罗邱淇影片讲了什么内容更不道德。

  拔掉了输液管之后,罗邱淇陪阮氏竹多坐了一个多小时,返程阮氏竹坐在副驾,柔和的暖风和清晨的阳光共同编织成一个巨大的网,将阮氏竹从过往阴霾的回忆里兜了出来。

  回宿舍倒头睡了一整天,第二天阮氏竹顺理成章地没去工作,隔了一天拿着病历卡去销假,被告知柯英纵帮他一连请了两天的假,但由于下午是俱乐部全体员工都会参加的大会,关乎接下来的工作内容调整,他最好还是不要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