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野马尘埃【完结】>第11章 顶楼

  “我跟阿淇是大学同学,但是他休学一年,我就比他早毕业了一年。”

  柯英纵和阮氏竹走在敞亮的走廊里,他昨天答应了罗邱淇,要带阮氏竹参观马场,做基本的员工培训。

  他走在前面,声情并茂地说:“这家俱乐部主要还是阿淇妈妈出资,我在香港混了一年,实在是付不起房租,准备回内地的时候,是阿淇找到我,问我想不想留下,和他一起经营。”

  “当时他给我开了一个特别高的价,我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后来的住宿费也是他帮着我出,一直到俱乐部建起来。”

  “对,阿淇总是马场马场地叫,但其实是马术俱乐部,对外出售课程的那种,如果只是单纯想骑一次马,也不是不行。阿淇妈妈宣传很到位,没开业她就带了很多朋友亲戚来体验课程,阿淇从海外进口纯血马,我估计本来就是要服务这些有钱人的……亏我当时捏了一把汗,担心阿淇孤注一掷,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柯英纵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阮氏竹始终没有出声,他怕阮氏竹跟罗邱淇一个德行,都是不喜欢听人长篇大论的人,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阮氏竹止步于他身后十多米的地方,聚精会神地盯着一张精装展板。

  柯英纵带阮氏竹走的是平常销售带高级会员走的路线,也就是从俱乐部门口出发,第一站是行政楼。他们所在的五楼是文化长廊,两边挂着许多俱乐部的堂皇的照片,和一些员工的介绍,包括大大小小斩获的奖牌。

  柯英纵折回走到阮氏竹身边。他没有罗邱淇高,和阮氏竹说话,相较而言不那么费劲。

  “你在看什么,这张照片?你先猜猜阿淇牵的阿哈尔捷金马有多贵……”

  柯英纵的聒噪被很好地隔绝在了阮氏竹的自我世界之外。

  金牌,金色的赛马,金色的沙土,金色的阳光,罗邱淇的马术服也在闪着金色的光。

  每一张海报下都附有罗邱淇的个人简介。

  他是香港富商罗德曜的第三代子女,自小能力出众,优秀聪明,大学就读于香港某顶尖学府,出于个人爱好,和家人的支持,热衷于马术,以个人的名义参与过数次知名马术公开赛。曾接受过知名杂志的采访,如今自己掌控全局的马术俱乐部备受瞩目。

  这张照片的旁边是一张团体照,罗邱淇被簇拥在中间,柯英纵也在,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仿佛未来光明灿烂,坦途无坎。

  柯英纵对这张照片很是满意,想起一件他和每个人都说过的事:“你不知道,那会儿照片少,挂了一半就用完了,阿淇妈妈从家里带来了好多阿淇小时候骑马的照片,我一边笑一边挂,都挂完了,阿淇黑着一张脸全给我揭了。后来他为了给自己冠一些响亮的名头,不停出国打马赛,近的近,远的远,像什么法国啦,爱尔兰啦,有一回在乌克兰一呆就是一整个月。”

  “阿淇妈妈。”阮氏竹敏锐地捕捉到谈话中最常出现的这个人。

  “对啊,阿淇妈妈,罗德曜的小女儿,你不知道吧,我上网找图片给你看。”

  柯英纵挑了一间办公室进去,在一个无人的工位上坐下,顺手给阮氏竹也拉了一把椅子。他启动电脑,对着键盘一顿敲敲打打,闪着荧光的屏幕上便出现了很多照片。

  柯英纵指给阮氏竹看:“这个,右数第三个,就是阿淇妈妈,她手里拉着的小孩是阿淇。”

  照片上站着一排大概七八个人,大概是出席某个活动,连罗邱淇在内都着正装,罗邱淇的母亲一袭暗蓝色礼裙,脖子上戴了一串珍珠项链,人看起来很年轻很漂亮,笑容和煦,左肩微微下坠,因为有罗邱淇抓着她的手。

  罗邱淇约莫十岁上下,完全是富家小少爷的骄矜模样,唯一违和的是,他的右眼包了一块纱布,另一只手被旁边的男人抓着。

  阮氏竹指了指最右边的那个男人,柯英纵心领神会:“哦,这个人,这人不重要,是阿淇爸爸。阿淇的父母早在五年前就离婚了,罗家的手段硬,一离婚这人就被赶出香港了,活该。”

  疑点重重的一张照片,与欲盖弥彰的一段话。阮氏竹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卷成圆筒的本子,又抽出一支笔,咬开笔盖,本子放在腿上歪歪扭扭地记录。

  柯英纵大开眼界,笑得很大声:“你还拿出本子记,这么认真,不像阿淇,他从来不听我说话……你记了什么,给我看看。”

  阮氏竹一个措手不及,本子被他抢走了,笔尖在纸页上划出深深的一道印记。

  柯英纵高举软壳本,边看边感叹:“嚯,这么多……等等,这不是阿淇的字吗?”

  “员工手册,”阮氏竹抬手去够,艰难地解释,“我没有别的本子。”

  “阿淇可以啊……欸,别抢,我看两眼,不笑你——”

  阮氏竹用力地夺过本子,纸张承受不住来自两个方向的作用力,碎裂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向他们这边投来探究的眼神。

  阮氏竹生气的样子更古怪,手背的青筋像是错综的河床,柯英纵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拉不下脸向阮氏竹道歉,只好站起来说:“走吧,我们去马房看看。”

  时近中午的太阳升得很高,昨晚的那场滂沱大雨悄然失去踪迹,和阮氏竹身穿同款工作服的员工进进出出,见到柯英纵会和他打一声招呼,有人手里牵着气宇轩昂的马匹往外走。

  “阿淇说你有经验,我就不多说了,一匹马对应一间马房,门口有名牌,别弄混淆了,它们大部分都有主人,就算主人一年两年不来,只要他按时交钱,我们的工作就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马房的走廊很干净,几乎没有刺鼻的气味,浅棕色的木门关着高大金贵的马匹,他一扇一扇地经过,搜肠刮肚地想以前和马共处的那些日子,直到一匹矮矮的、虽胖但显得健壮的栗色滇马露出了正脸。

  阮氏竹愣了愣,尝试正确叫出它的名字:“bamboo?”

  他叫对了,名牌上写的正是bamboo。

  可是bamboo没有回应他。而是转过身去喝水,浑身的毛皮锃亮。

  柯英纵的心里逐渐浮现出一种猜测,他告诉阮氏竹这是罗邱淇不远万里,花下重金从越南运回来的一匹普普通通的滇马。普通到难以跨过最矮的跨栏,后来也没有经受过严苛的训练,从青壮年便开始养老。

  中午十二点,参观完马场,柯英纵带阮氏竹去员工食堂吃午饭。

  他们各要了一份碟头饭,阮氏竹吃到差不多,问了柯英纵一个听了差点喷饭的问题:“他现在是单身吗?”

  柯英纵左顾右盼,音量倒是分毫未减:“谁?你说哪个?阿淇?阿淇现在当然单身啊。”

  阮氏竹先前是笃定罗邱淇单身的,但早上翻了翻柯英纵送给他的一大捆报纸,在花里胡哨的排版和标题中一眼捕捉到了自己渴知但不敢看的内容。

  “我看报纸上说,他在和警务处副处长的女儿约会。”

  “什么报纸啊,别是什么无良娱记瞎拍瞎造谣的吧,阿淇一直是单身,不信你去问他。”

  阮氏竹摇头:“我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我帮你去探探口风——”柯英纵忽然挥了挥手,“阿淇,这儿。”

  罗邱淇的餐盘碰在桌面上,发出很大的声响,阮氏竹抬起头,看见罗邱淇穿着熨帖的衬衫,压根没注意到自己似的,问柯英纵:“我打了一早上的喷嚏,在背后说我什么了?”

  柯英纵良心发现,也怕罗邱淇呛他,有眼力见地替阮氏竹遮掩道:“我带阿竹参观马场来着,哪有时间说你……阿竹,你说是不是?”

  话题轻飘飘地落到了当事人这里,阮氏竹不接显然不太好,他放下筷子,做出思忖状,然后肯定地开口:“我们聊了你小时候的照片。”

  柯英纵的一口饭差点没呛到气管里。

  罗邱淇平静地看了一眼阮氏竹,脸上没什么表情,直觉告诉阮氏竹,今天罗邱淇心情不好,最好还是不要惹他,于是他安静地把最后一口饭吃完了。

  阮氏竹先吃完了饭,他还要继续等柯英纵,下午的入职培训需要柯英纵带他,他也打算从柯英纵嘴里多套些话出来。

  然而罗邱淇阻断了他美好猜想发生的可能性:“下午你跟我出去一趟,见客户。”

  “那我先走了。”阮氏竹自觉地端起餐盘,放到回收处,独自走出了食堂。

  下午阮氏竹在另一个人的带领下完成了员工入职培训,那人话很少,一到晚餐的点就扔他不管。阮氏竹一个人排队、一个人吃饭,周边吵吵嚷嚷的全是他听不懂的语言,在夜校学的那点东西像是米缸里最后的米,薄薄地覆盖住阮氏竹的自尊心。

  晚上回到宿舍,阮氏竹先冲了个澡,换下来的脏衣服和员工服放进一个脏衣篓里,再抱去洗衣房洗净烘干,争取在十一点关灯躺上床,被子拉到下巴,迎接第二天的到来。

  十一点半,阮氏竹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被门外烦人的脚步声和笑声彻底吵醒,坐起来时怒火噌噌上涨,因为不喜欢吹冷气,身上也全是汗。

  他踢开被子,怒气冲冲地跑到门口,拉开门,和门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男女干瞪眼。

  虽然阮氏竹个子矮,皮肤在黑暗中显得很白,他再怎么生气也起不到丁点震慑的作用,但他的同事们还是被他吓得面面相觑,一阵诡异的寂静后便各自散了。

  有了这么一出,阮氏竹在床上翻身打滚就是睡不着觉,关窗打开冷气,受不了冷气里那股灰尘的气味,又关了。

  阮氏竹清楚自己赌气,不仅仅是因为有人吵得他睡不着觉。

  原因还有很多,比如早上柯英纵撕坏了他的员工手册。这么多年过去,他拥有的带有罗邱淇专属痕迹的东西,除了那块表,别无其他。

  而且他很烦柯英纵每次跟他讲什么东西,开头非要添一句“你不知道吧”。他当然很多事情不知道,只是十分讨厌柯英纵这种近乎炫耀的卖弄,好像这个世界上不会存在比阮氏竹更不了解罗邱淇的人了。

  下午看关于员工培训的短片时,阮氏竹分到了一本厚厚的、用来记录员工日志的笔记本,以及一支崭新的蓝色圆珠笔。

  笔记本下压着罗邱淇给的员工手册,阮氏竹安静地看了几分钟,下定决心一般地抽出手册,出门来到电梯门口,按亮电梯上键。

  电梯开门的那一刹那,走廊的声控灯逐次点亮,阮氏竹走进去,戳了好几下最上面的那个按键,戳到声控灯又灭了,那个按键就是亮不起来,按别的倒是正常。

  阮氏竹选择退而求其次,去了柯英纵住的那个楼层,然后走消防通道来到顶楼。

  说是顶楼,其实也没有很高,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让阮氏竹觉得舒服的风四处涌动。

  罗邱淇的房门门锁是智能锁,需要刷卡或者按指纹才能打开,阮氏竹透过猫眼看到的室内一片漆黑,弯腰凑近门锁,费解地猜想工作原理,同时伸手在上面摸了摸,门锁却忽然发出急促的“滴滴”声,并且一声比一声响亮,疯狂地宣泄对来者的抗拒。

  阮氏竹下意识地和捕捉他面孔的摄像头对视了一眼,心跳得很快,恐惧的含量远超过心虚,电梯开合的声音都没能听得见,一只手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右肩上。

  “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