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 沉默的像个影子一样的少年,缓缓抬头望向路行雪。

  比起前段时间所见,清瘦不少, 苍白的面色加上颇为空洞的眼神,使他一点没有了之前的少年意气,反而像行将就木的老者。

  路远就那样隔着同门师兄姐与路行雪对望, 握住剑柄的手指僵硬而有力,黑沉沉的眼眸翻滚着幽暗不明的思绪。

  昔日的兄长,今朝的杀母仇人。

  路远崩塌破碎的世界, 无人再能给他遮风挡雨, 在他害怕时拥入怀中温情抚慰,满怀爱意地呼唤他的名字。

  也无人会坚定地站在他身后, 无论他做什么, 都会给予鼓励与支持, 说他是最厉害的天才, 谁都比不过。

  路远怔怔看着路行雪, 眼中并没有什么仇恨,更多的是这段时间以来刻意压抑的痛楚与悲伤。

  再次见到路行雪, 路远更加深刻地意识到——

  他的娘亲, 已经不在了。

  “你说谁废物呢?!路远师弟已经正式拜在宗主门下, 岂是你这种连修行都不能的人可比的!”桑铃冲着路行雪愤怒地质问, 转头看到路远泛红的眼眶,美眸中怒火更甚。

  “路师弟你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他仗着原来是洗雪城城主残酷暴虐, 不知残害多少无辜之人, 更是大逆不道连自己继母都不放过,我们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

  路行雪盯着路远看了一会儿, 见他没有找自己报仇的意思,不免觉得有些无趣,略过其他人与扶渊继续往前走。

  余光瞥见扶渊脸上平静到极点的表情,脚步微顿愣了一下。

  路行雪向扶渊投去询问眼神,扶渊收回视线看着他,笑容重新回到脸上。

  “没想到雪月宗这样的大宗门也有到处乱窜的疯狗……没吓到你吧?”

  路行雪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这人说话还真不客气啊,不过以前扶渊无论对谁都是无视,现在居然出口骂人……难道这群人里有他厌恶的存在?

  虽然这样猜想着,路行雪却没打算搭理这些人。

  只是既然是疯狗了,又怎么会放任他这样离开呢?

  “刷”地长剑出鞘,泛着寒意的剑锋挡住两人去路。

  “你骂谁是疯狗?”桑铃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问道,漂亮脸蛋被怒火扭曲得略显狰狞。

  在她身后,那些玄一宗的弟子也个个气愤填膺起来。

  一时间,气氛显得剑拔弩张。

  细长剑刃被两根修长手指轻轻捏住,桑铃面色一变,手腕转动便要削去那两根手指,那剑却好像压着座大山似的,任她使出吃奶的劲也撼动不了分毫,气得大吼。

  “放开!好大的胆子,敢对我无礼!”

  玄一宗弟子见自家师妹吃亏,正要上前来解救。

  扶渊捏着剑刃挪开些许,曲指一弹,桑铃顿时被一股大力震开,整个人往后踉跄连退数步,被上前的玄一宗弟子扶住才没跤倒。

  “这就是雪月宗的待客之道吗?”旷越的目光从路行雪扫过,落在扶渊身上,神色平静,不像其他玄一宗弟子那样气愤,目光含着意味不明的打量,语气疏离有礼。

  “我等此来是为两宗交流之事,两位如此不给面子,是不将玄一宗放在眼里吗?”

  他话里话外是路行雪与扶渊不顾两宗情谊,要挑起两宗争端,给两人扣锅。

  说话时虽称“两位”,眼睛却一直看着扶渊。

  路行雪心中了然,看来这就是那个让扶渊厌恶的存在。

  扶渊却没看任何人,而是捧着路行雪的手,蹙眉低语,“你的手很凉,在外面站太久了。”

  说着抬眼看向路行雪,好像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似的,那双眼睛里只有路行雪,含着明显担忧。

  路行雪对上扶渊的视线微微一怔,他久病成习惯,这些天的不舒服一直忍着,一点小小受累着凉根本没放在心上,这人却……

  被忽视的旷越面色微冷,“看来你们仗着有雪月宗撑腰,不是一般的狂妄……都说洗雪城城主暴戾狂悖,视人命如草芥,现下来看倒并非空穴来风。”

  一边说,一边缓缓抽出腰间佩剑,目光定定望着扶渊,“旷越此来是为两宗交流,既然在此遇上,便向阁下讨教一二。”

  他身后的玄一宗弟子纷纷露出兴奋之色,连在气头上的桑铃也转怒为喜,用一种解气的眼神瞥了瞥路行雪与扶渊。

  “哼,能让大师兄亲自出手,就你们也配……你们该跪下来磕头感恩。”

  路行雪忍不住皱了下眉,终于正眼看向旷越。

  如果他的感觉没出错的话,这人一直在针对扶渊……为什么?玄一宗的大师兄与扶渊有仇?

  可在此之前,扶渊一直被困在洗雪城,是个被虐待无父无母的小可怜,又怎么会和玄一宗扯上关系。

  虽然是反派,可剧情还没发展到那里……唔,原剧情已经崩了,那没事了。

  【系统,扶渊跟玄一宗有什么恩怨?】路行雪在脑海里问道。

  【啊,没什么恩怨呐,期扶渊杀上玄一宗,将整个玄一宗杀得只剩鸡犬。】

  【……你觉得自己很幽默?】

  系统声音委屈:【我说的是实话啊,扶渊成为大魔头后,那些欺辱过他的人都被杀死,还有很多不相干的人也死在他手里,要不怎么说他是灭世魔头呢。】

  绑定路行雪拯救主角的系统,从一开始动不动就让宿主救赎反派主角,阻止灭世,发展到现在的摆烂躺平。

  半个字都不再提拯救谁,爱咋咋样,只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剧情提示统。

  路行雪半点没注意到系统的心理状态变化,只专注思考怎么解决眼前麻烦。

  不管这旷越是因为什么盯上扶渊,现在让扶渊与玄一宗对上不是明智之举。

  这时,一道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

  “这里是雪月宗,诸位远来是客,还是客随主便的好。”

  随着说话声,姬明堂从拐角处举步走出来,宽大的袖袍负手垂于身后,步履从容,神色冷淡肃穆,具有威仪,跟路行雪之前见过的样子大有不同。

  几位玄一宗弟子见之色变,纷纷收敛,恭敬地朝姬明堂行礼:

  “见过明堂长老。”

  旷越也收回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他敢对着路行雪与扶渊随意挑刺甩锅,但当面对雪月宗的长老时,却是不敢放肆的。

  何况这位明堂长老不仅掌管着执法堂,更是下一任雪月宗宗主人选。

  “晚辈听闻雪月宗新收两名天赋不错的弟子,其中一人还是宗主外孙,颇为向往,一时起了好胜心想切磋一翻……并没有别的意思。”

  做为玄一宗大师兄,旷远不仅天赋好,修为高,为人处事方面也很是在行,几句话便将刚才的找茬针对说成切磋交流。

  姬明堂走近,先是目光淡淡往路行雪身上一落,确定他无事,心中稍安,这才扫向玄一宗的弟子,眉头微皱,道:

  “这次的交流地点既定在雪月宗,那如何交流,便要看我雪月宗的意思。”

  言外之意是你在别人的地盘喊打喊杀的,未免太不将主人家放在眼里。

  旷越再次拱手,恭声致歉道:

  “是晚辈失礼了。”

  姬明堂毫不客气道:

  “你确实失礼。”

  一场找茬因为姬明堂的出现而消弥,桑铃离开前,用不甘的眼神恨恨瞪了路行雪好几眼。

  路行雪向姬明堂行了一礼便也准备离开。

  “听说三层的书册你也快看完了?”姬明堂忽然开口说了句。

  路行雪顿住脚步,不明白姬明堂找自己说这话的用意,却也懒得多想,点了点头。

  一时间,姬明堂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神情颇为感慨,望着路行雪似乎透过他在看别的人。

  路行雪微微蹙了下眉心。

  “藏书阁有一位雪月宗弟子留下了馈赠,只要找到这位弟子设置的谜题并解开的人,都能机会获得这份馈赠。”

  姬明堂深深地看着路行雪,话语里不乏暗示。

  路行雪不等他继续说下去,便开口说道:“你是指《落河棋谱》的残局?还是124种开明天工的解法,又或者是洗脉凝神心法的补充?”

  “你怎么知道?”姬明堂听得愣神,呆了片刻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你都解出来了?!”

  路行雪依旧神色淡淡,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苍白的脸透出几分病弱之气,唇色泛白,说话都好似没什么力气,没说两句闭了闭眼,略有些喘息。

  扶渊微微皱眉,伸手揽住路行雪的腰,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

  姬明堂也发现路行雪的虚弱,不由眉头紧锁。

  他知道这孩子从小身体不好,可没想到,竟然差成这样。

  姬明堂没再说什么,掏出一瓶丹药递过去。

  这是专门滋补身体的丹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也能服用,不仅能治病,还能增长寿命,比那些助涨修行的丹药更为难得。

  只是姬明堂并不知道,再难得的补药,对路行雪来说都是无用的。

  如果不能彻底解决他身体的问题,哪怕大罗金仙来了,也无法让他多活一天。

  藏书阁三楼的角落里,路行雪靠坐在扶渊怀里,由扶渊拿着书翻,他只要出一双眼睛看就好。

  哪怕只有睁开眼睛的力气了,路行雪也不愿回小院躺着。

  对路行雪来说,只要不是昏死过去,彻底失去自主能力,那便无人能阻止他做想做的事。

  除非事情已经做完。

  但现在,三层楼的书还没看完,他想找的答案还没有找到,路行雪自然不愿意躺下休息。

  反正等事情做完,他可以躺着一直休息下去。

  阁楼里安静极了,只有“哗哗”书页翻动的声响,后来又多出道低柔读书声。

  那是扶渊在照着书上的字念给路行雪听,好让路行雪可以闭着眼睛休息。

  念着念着,感觉怀里的人气息平缓绵长,肩头承载的负担变沉。

  扶渊停下读书,轻轻碰了碰路行雪的脸颊,低声唤,“阿雪?”

  没有回应,怀里的人似乎已然睡熟。

  扶渊垂眸凝视眼前的睡颜,没忍住用手指拨弄两下那长长的睫毛,怀里的人微微蹙起眉头,看起来有些委屈,想要躲开却不知往哪里躲,反往他怀里钻得更深。

  扶渊低低地轻笑出声,丝毫不觉得逗弄一个睡着的人有多恶劣。

  目光在苍白面颊逡巡,最后定在那没有丝毫血色的唇瓣上,眸中笑意淡去。

  这样悄无声息地躺在他怀里,好像睡过去永远不会再醒来的样子,让扶渊看得很不高兴。

  拇指抚上淡色唇瓣,轻轻揉弄,直将浅色的唇揉出淡淡粉色才罢手。

  嗯,这样看起来顺眼多了。

  扶渊并没有叫醒路行雪,而是调整了下姿势,让路行雪在他怀里可以躺得更舒服些,然后双手搂住路行雪的腰,与之相依相偎,一同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