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雪毫不在意楼下那些弟子的反应, 这段时间来,虽然他没办法修习雪月宗的独门功法,也查不到跟姬鱼容有关的资料, 但看的那些书还是很有收获的。
起码他对自己的黄泉领域有了更深的理解。
其实路行雪现在也不能说是无法修行,他只是跟其他正统修士不同,无法凝聚和使用灵力而已。
在这一点上, 倒可以说是跟扶渊同病相怜。
在修真界,身负灵骨是可以修行的基础,所以对于那些没有灵骨, 或灵骨资质太差的人来说, 他们是没有修仙资格的,只能一辈子做凡人。
这一点可以说是修真界的常识。
可, 有时候常识就是用来打破的。
又或者, 普通人只能囿于常识, 但少部分人总是跳出常识外, 成为那些个例。
显然扶渊是个例。
路行雪也是。
到了三层, 一下变得安静许多。
除了那边的书架靠墙躺着个人似乎在睡觉外,路行雪没有看到其他人。
路行雪没说什么, 跟之前一样, 从最外层开始, 随手挑起本书看起来。
其实藏书阁之所以每层都有修为门槛, 也是为了雪月宗弟子考虑,因为有些书修为没达到一定要求,根本看不了。
但这些限制对于路行雪似乎不存在。
所有书他都能看, 而且都能看得懂, 区别只在于他感不感兴趣,能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一天时间, 路行雪扫荡了半个书架,在他和扶渊离开后,那位躺在角落仿佛睡死过去的人缓缓睁开眼睛。
看起来跟个扫地大爷一般的老者,仿佛没睡醒一样醉眼惺忪,随手摘下腰间酒壶喝了两口,迷蒙着双目往书架扫去,嘴里喃喃念叨。
“又是一个小怪物……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没说下去,连着喝了好几口酒又醉卧于地,睡死过去,梦中偶尔发出几声呓语,却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第二天,路行雪照旧去藏书阁,旁若无人地跟扶渊一起上了三楼,所过之处一片静默,那些雪月宗弟子对两人行注目礼,一个个保持沉默谁都没说话。
一个声名狼藉的外人,一个月时间不到便从藏书阁一楼扫荡到三楼,做到了雪月宗弟子没做到的事情,相当于打了所有雪月宗弟子的脸。
如果是雪月宗之外的人,或许还会觉得这是路行雪在装样子,根本看不懂那些书,不过装模作样翻一翻而已。
可雪月宗弟子自己知道,藏书阁里的书,不仅没那么容易看懂,连随手翻翻都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到的。
藏书阁的书,除了对修为有要求外,对悟性要求更高。
一本书或许很容易翻开第一页,但如果前面的内容没有真正看懂,甚至需要融会贯通,那么后面就根本翻不开,不管修为有多高。
强行翻看,只会毁坏那本书,甚至反噬自身。
所以看到路行雪看书时翻看得那么快,书页“哗啦啦”作响,却没人跳出来讥讽他装模作样,反而内心一天比一天震惊。
当然路行雪也并不是全无影响,他本就旧疾复发精神不济,换作旁人,只怕得天天躺床上起都起不来,而他除了看着脸色更显苍白些外,似乎与平日无异。
——只除了看书时大半时间都靠躺在扶渊怀里,以及来的时候走着来,去的时候基本都是扶渊抱回去的。
两人出入形影不离,又这般举止亲密毫不避嫌,自然在雪月宗留下不少闲话。
但不管外界怎么说,他们都我行我素,不为所动。
“……三楼的功法没有修为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了。”路行雪被扶渊抱着往小院走,脑子里思考整理这些天所得。
靠着这些天的疯狂阅读,他对黄泉领域的领悟加深了很多——但,路行雪知道,也就到此为止了。
虽说看书更重悟性,但没有修为的局限性也很大,路行雪能够感觉到,三层差不多就是他的极限,想要更上一层楼,他必须打破桎梏,真正修行才可。
扶渊抱着怀里愈发清减的人,眸中闪过一抹深色,开口却语调轻松散漫地道:
“据说雪月宗的独门心法都在五楼。”
路行雪闻言默然,他知道扶渊是什么意思。
一直装死的系统这时也怯怯地提醒。
【宿主,别忘了你来雪月宗的目的啊。】
来雪月宗的目的?
修习雪月宗独门心法,祛除体内蛊毒,让自己活下去。
只是自两人来到雪月宗后,看雪月宗对他们的态度,路行雪并不认为雪月宗会把独门功法给自己。
虽然从血缘关系上来说,自己是宗主的外孙。
系统有些急。
【宿主,你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啊……你难道不想有副健康的身体?难道不想可以修炼吗?】
最后发出灵魂一问。
【你甘心这样半死不活直到死去吗?】
路行雪垂眸,默然片刻,低喃着道:
“是啊,不甘心呢。”
扶渊抱着路行雪的手微微收紧,瞥了眼怀里的人,没说什么。
穿过前面的竹林,再拐个弯便是两人居住的小院,此地颇为荒凉,少有人来,今日却见一名女子迎面走来,脸上满是急色,边走边喊,似乎没注意到路行雪两人。
“师叔,宁师叔,你跑去哪里了呀,快出来吧。”
“宁师叔,你不乖乖听话,宗主会生气的。”
直到快撞到跟前,女子才发现路行雪两人,却也只是匆匆扫过一眼,脸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稍稍点个头便又匆匆离去。
一边走一边呼唤,看得出很急切,想要快点找到人。
路行雪没把这小插曲放心上,一回到小院还没沾榻便昏昏欲睡,眼睛睁不开。
“睡吧。”一只温热的手轻抚脸颊,路行雪嗅着熟悉的气息,心中安定,沉沉睡去。
之后两天,在扶渊的强制要求下,路行雪去藏书阁的时间缩减一半。
没办法,哪怕他意志力再强,病体亏空单靠意志强撑是无用的。
而有了上次雪月宗弟子跑来小院刺杀的事,扶渊不敢再放路行雪一人在院中,哪怕路行雪睡着也要守在身边。
一边守着路行雪,一边自己修炼。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路行雪在很角落的一本书册中发现张泛黄树叶。
那本书并不是讲修行的,而是一本游记,树叶看着像是被人随手塞进去的,上面写着几行字。
“未想藏书楼竟有这样一本漏网之鱼,只是修行未成,不能下山,也只能从字里行间一观望梅止渴。”
“容容跟我打赌,必会先我一步下山历练,届时要我心甘情愿叫她一声姐姐。”
“呵,不过早我出生片刻,我会甘愿当个弟弟吗?”
“我会,阿姐,你何时归来?”
最后一行字与前面不同,似乎是后来加上的,字里行间流露的情感也不同。
前者意气风发,看得出少年人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与热情;后者却颇为伤怀,沉淀了岁月与未知的心事。
路行雪看到树页上的这些字,心中不由颇为触动。
直觉感到这和自己要找的答案有关。
他目光落在“容容”两字上。
雪月宗名字中含有“容”的人应该不少,比如他的娘亲,姬鱼容。
从字面意思看,两人或许是双胞胎,又或许刚好在同一天降生。
住在雪月宗这段时间,路行雪对自己外祖一家已经颇为了解,却从未听说过娘亲有一个双胞胎弟弟。
也很少有人提起姬鱼容,好像雪月宗不曾存在这个人似的。
路行雪垂眸思索,半晌没翻动书页,头顶响起一道低柔嗓音。
“累了?”
话音刚落下,便有两指抵在太阳穴,力道轻柔地按压。
路行雪轻舒口气,身子很自然地往后靠,将全身力道放在这人身上。
藏书楼很安静,偏僻一角更是无人打扰,两人依偎在一起,已经习惯这样的相处。
“今天就看到这儿,出去走走吧。”
好半晌后,路行雪轻声开口道,扶渊自然别无二话,路行雪说什么就是什么。
没用扶渊抱,这次路行雪自己走下楼,经过墙角呼呼大睡的老者时,路行雪脚步微顿,点头致意,然后与扶渊下楼离开。
当两人下楼后,看起来熟睡的老者缓缓睁开双眼,瞥了眼楼梯方向,再次闭上眼睛。
良久过后,安静的三楼响起一声叹息。
“这孩子外貌像容儿,性子却更偏向小烛。”
老者砸吧着嘴,闭着眼似乎已然熟睡过去,嘟囔着好像在说梦话,“外甥像舅嘛。”
一道深深叹息响起。
三楼再次恢复安静,连光线似也变得幽暗下来。
扶渊陪着路行雪慢走,遇见的弟子要么避开,要么装作看不见,路行雪已经习以为常。
路行雪一路沉默,思考着在那枚树页上看到的内容。
“……听说这次来的玄一宗弟子,有好几位是宗主看中的徒弟,之前几次两宗弟子间的交流,我雪月宗都落于下风,这次只怕也……”
“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所谓的徒弟不过是记名弟子罢了,又怎么能跟我宗的胥师兄和燕师兄比呢。”
前面传来交谈声,一群年轻弟子讨论着即将到来的两大宗门的交流盛事,没注意到路行雪与扶渊两人。
路行雪依稀听到某个熟悉名字,但没放在心上,这所谓的宗门交流与他无关。
宗门间的交流,其实就是让年轻一辈的弟子比试一翻,看看谁家新收的天才更厉害。
雪月宗与玄一宗是修仙门派中的顶级宗门,两宗弟子比试向来各有输赢,难分伯仲。但自从十几年前发生那件事,雪月宗两大神级天才相继陨落后,之后的交流便总输多赢少了。
这次的交流主场轮到雪月宗,前两天参加交流的玄一宗弟子已经来到宗门,于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弟子们讨论跟交流会有关的事,让原本的话题人物路行雪退居二线,关注他的人也骤然少了许多。
路行雪有了难得的清静。
他与扶渊继续去藏书阁看书,与雪月宗随处可见的热闹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他想要清静,有人却不允许。
“你就是路行雪,路师弟那位……废物继兄?”
望着眼前拦道的一群人,路行雪明白自己高兴得早了。
眼前一群人穿着与雪月宗弟子不同,哪怕之前没见过,路行雪也能猜到,这便是来雪月宗交流的玄一宗弟子了。
说话的是名穿嫩黄衣衫的娇俏少女,面容精致,一身穿戴不凡,随意一件饰品,都是不可多得的法器。
路行雪目光淡淡扫向人群中的少年,原本冷淡的表情慢慢扬起一抹浅笑。
“好久不见,我的废物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