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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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叶舒唯的人都知道, 她的性子相当飒爽直接、爱憎分明,行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豪迈。
虽然她平时经常会做出些熊孩子才做的事, 分分钟就能把言锡他们惹毛。可她向来敢作敢当,做的时候有多过分,被揭穿了就承认得有多快,总会让言锡他们哭笑不得。
而这一回,她也抱着同样的心态。
即便她并不想让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可既然事已至此,她也没想再继续用谎话搪塞言锡、粉饰太平。毕竟言锡所说句句属实, 也是她这些天以来日夜烦恼的根源。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承认得如此爽快,言锡的火似乎变得更大了。
他看着她,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叶舒唯,如果不是安奕千叮咛万嘱咐叫我让着你, 你特么现在已经被我摁在地上、打得牙都全部掉下来了你信不信!?”
在叶舒唯的印象里,她很少见到言锡如此生气。
言锡的性格属于毛毛躁躁又大大咧咧的, 平时总是和他们闹成一团, 也因此没少被蒲斯沅嫌弃。但他却一直都是团队里不可或缺的存在,因为他总是抱有着一百分的积极去面对所有事,看似粗糙、实则细腻地关照到每一个队友的情绪,所以大家也都在背地里喊他“大家长”。
言锡的太太安奕当初就是被他这份温暖和正向所感动,明知他不是个能给自己安稳生活的男人,还毅然决然成为了他的妻子,替他守候着后方的平安。
参考平时,她三天两头就能把言锡惹得火冒三丈的案例, 他最多也就是追着她一通乱骂,最后每每都以被安奕好言劝下收场。
她原本以为今天也会是如此。
可此刻的言锡明显怒不可遏, 她觉得就算安奕人在场,都没有办法轻易压制他的怒火。
叶舒唯动了动唇,很想用一句“你打得过我么”来调节气氛,但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没敢说出口。
没等她说话,言锡便继续夹枪带炮地喷她:“你平时再怎么调皮捣蛋我都不会管你,就算被你气死也会给你擦屁股。但我今天绝对不可能跟你在这件事上嬉皮笑脸,当作无事发生一笑而过。”
她张了下嘴,终于没忍住说:“……有那么严重吗?”
言锡深呼吸了一口气。
一旁的郁瑞见状不妙,生怕言锡被气暴走,赶紧一把拽住了他:“你冷静!”
“我和邵允私下达成合作关系、没有及时通报组织的确是我的不对,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做事一向路子很野。以前出任务时遇到紧急情况来不及汇报的,我也都会直接先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处理,只要最后达成的结果是我们想要的不就行了吗?”
眼见言锡的火都已经烧到头顶了,她还是坚持要把自己的想法先表达清楚,“任务结束后,蒲斯沅顶多训我一顿,发配我去训练场待一个星期,也算是默许我的行事风格了。这次我和邵允私自合作,也是为了能够更快地深入三大家族找到珀斯公爵,我和邵允在地下搏击场馆的合作就很成功不是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邵允他可能就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才故意让你们的第一次合作进展得那么顺利?一旦你真的信任他,他转头就反咬你一口,把你献祭给珀斯公爵!”
“郁瑞应该和你说过我的看法,我不认为他是这种人。”
“叶舒唯,我发现我们都白教你了,身为一名特勤人员最忌讳的是什么你不知道!?”
“我知道,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绝对的专业和理性,不要夹带私人感情去作决断。”
言锡都给她气笑了,指着她问:“那你觉得你在珑城的所作所为还专业吗?你对于邵允这个任务关系人的判断还理性吗?你这段时间沉溺儿女私情的态度对得起你身上的女战神勋章吗!?”
叶舒唯哑口无言。
她平时与言锡顶嘴呛声从未输过,但今天却不想再同他继续争执下去了。因为这些话语字字珠玑,锐利得如同一把匕首,直直穿透了她的五脏六腑。
言锡在气头上,说出来的话确实太不中听,可这些逆耳忠言却再次警醒了她——当内心最真实的情感与身上肩负的使命相违背的那一刻,她必须做出最正确的取舍。
哪怕情难自已,她也不该忘了自己是谁。
晨曦渐渐降临在浩瀚的天幕上。
在良久的沉默后,叶舒唯终于低声开口道:“不告而别不是我的风格,你们给我些时间,让我同他们道声别,我再跟你们回去。”
言锡看着她:“你想清楚了么?”
“我依然坚持与邵允合作的意愿,具体理由等我回去之后再慢慢同你说。但即便组织同意我们与他合作,我也会待在我应该在的那条界限里与他相处。”
叶舒唯说完这些,没再多说什么,直接转身返回了禅房。
等她走后,言锡和郁瑞悄声无息地翻墙出了元喜寺,立在树林里的车旁等候她。
郁瑞抬手拍了拍脸色依旧不太好的言锡:“你别说我偏袒她,但你今天真的对她太苛刻了。”
言锡看了他一眼:“你这还不是在偏袒她?”
“你别忘了,即便她是一名那么优秀的特勤人员、还创造了特工届的新神话,可归根结底她也才刚刚二十出头。很多事她都没有经历过,在感情上更是白纸一张,她怎么可能在第一时间就按照你期望的那样去应对?况且,我们都只是凡人而已。既是凡人,便无可避免地拥有各种情感与欲求,无一例外。”
“所以你是觉得我该纵容她继续这么和邵允深入相处下去?”
“可是你无法控制她的情感,甚至连她自己也做不到啊!你扪心自问,当年的战神做到了吗?”
此话一出,言锡的面色彻底僵住了。
战神孟方言是Shadow乃至整个特工界的传说,也是言锡最为尊重憧憬的前辈,现任的Shadow副局长蒲斯沅就是孟方言的后继。
可人人都知道,近乎无所不能的孟方言也曾因为个人情感在任务中违背过自己的誓言——在当时抓捕恐怖组织头目幽灵的R+级任务中,他无可自拔地爱上了任务关系人,也就是他现在的结发妻子祝静。
祝静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了不让她卷入到危险之中,孟方言知道自己必须离开她,离得越远越好。
可他还是做不到不回到她的身旁。
他还是做不到不爱她。
郁瑞观察着言锡的脸色,叹息了一声。
“既然连孟方言都做不到,你凭什么要求叶舒唯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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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舒唯在禅房里等到天光彻底大亮,有僧侣清扫后院时才走出房门。
却不料,她刚打开门,迎面就看到小念站在她门外,似是已经默默等候多时。
小念上前一步:“舒唯姐。”
“小念。”她有些疑惑,“你找我?”
小念点了点头,将手里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张纸交给了她。
叶舒唯接过后打开一看,发现居然是一张手绘的珑城简易地图。
地图虽是简易的、但也一笔一划画得极为精细。不仅如此,地图上用红笔勾画出来了几个圆圈,每个圆圈旁边还写着好几行密密麻麻的文字批注,一看就承载着主人浓厚的心力。
也一眼便能得知是出自于谁之手。
“这是三少爷托我转交给你的,他说根据他长时间观察的结果判断,这些地点都适合非法藏匿毒蛇和武器,并且他还将每个地点最隐秘的出入口位置也都写上去了。”
她看了一会儿地图后收起,感觉自己的心口有些酸胀:“他人在禅房吗?”
“在。”小念说到这,顿了顿,“但三少爷醒来后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澜哥和小执正在屋子里陪着他。”
叶舒唯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就要抬步往邵允的禅房走去:“我去看看他。”
“舒唯姐,你等一下……你先别去。”
小念生性沉默寡言,一点都不像小执那般活泼多话,他此时看上去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她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了一会儿小念犹豫的神色,恍然间明白了过来:“他不想见我。”
小念咬了咬牙,急急朝她摆手:“不是的,舒唯姐你别误会,三少爷他只是……”
“原来他是因为不想见我,所以才托你将地图转交给我,称病抱恙。”
她强行忍下心中那一股好似瞬间穿透了五脏六腑的涩意,佯装无事地勾起唇角,“抱歉,是我刚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不用再找理由替他解释,我已经明白了。”
“其实我找他,也只不过是想同他好好道个别,感谢他在元喜寺的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并无他意。但既然他有意回避,那我肯定也不会勉强他见我,更不会为难你。”
她说完,抬手看了眼时间,“小念,那就麻烦你替我转告他一声,我不与你们一同下山了,和元喜主持打过招呼后我就会自行离开。”
小念张了张嘴,皱着眉头上前一步:“舒唯姐,三少爷他是真的身体……”
“也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当你们的老师,不过,我很开心教过你和小执这样好的学生。还有,也替我谢谢辛澜。”
她阻止了小念的后话,笑着朝小念摆了摆手,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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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叶舒唯走后,小念垂头丧气地进了邵允的禅房。
小执半个身子都趴在门上偷听他们的对话,但似乎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见他进屋,赶忙一把拽住他:“你干吗哭丧个脸?舒唯姐跟你说什么了?”
小念动了动唇,满脸自责:“就不应该派我去给舒唯姐地图,让你去才合适。”
小执听到这话,立刻猜到了什么:“因为你嘴笨,把舒唯姐惹毛了?”
没等小念开口回应,原本闭目躺在榻上的邵允忽然轻轻睁开了眼。
他此刻的面色苍白如纸、几乎看不到半分血色,比平日里的气色都要欠佳许多。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努力支起双臂、想要从榻上翻身坐起。
辛澜一边将他扶靠到枕头上,一边又想把他重新按回去躺平:“三少爷,你别起来了,再多睡一会儿吧?怎么喝了药,脸色都不见一点儿好转啊!?”
邵允一靠到床头便咳嗽了起来,差点咳得天崩地裂。
辛澜心急如焚地替他揉了好一会儿背,又喂他喝了热水,他才缓过来些许,朝小念抬了下手。
小念赶紧走到榻边,耷拉着脑袋对他说:“三少爷,对不起,我搞砸了……舒唯姐她好像误会了,她以为你是不想见她,才故意找借口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的。”
其实清晨他们几个醒来之后,出门发现邵允竟然一个人默不作声地站在庭院里出神。他当时只穿着件单衣,甚至连外衣都没有披。
他那身体哪能经得起风寒,他们好说歹说将他引回禅房后,就发现他的状态有点不对劲,赶紧让他喝了药躺下休息。
谁知道,他在睡下前,还不忘强撑着让小念去把自己连着几天熬夜绘制的珑城简易地图交给叶舒唯,并特意叮嘱小念千万不要让叶舒唯来看他,怕将风寒传染给她。
邵允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自责:“她人呢?”
“她走了。”小念皱着眉头,“她说她不跟我们一块儿下山,自己先走。”
邵允听到这话后,乌黑漂亮的眼眸一瞬间就彻底黯淡了下去。
那双平日里总是盈满了温柔的眼睛里,此刻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
小执和辛澜对视一眼,惊讶道:“她又没有交通工具,怎么下山?徒步走下去吗?”
小念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没有说。”
小执急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把话问清楚,还不把她拦住啊!”
“小执。”邵允这时拍拍小执的手臂,哑声安慰他,“不要怪小念,这不是他的错。”
小执急得眼圈都红了:“可是舒唯姐……”
邵允轻阖了阖眼眸。
在一室的安静中,他苦笑着说:“要怪,你应该怪我。”
“是我没能把她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