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深情把戏>第81章 恨不绝对,爱也不纯粹

  撞见周青先的名字是场意外,林北生好似根本没将其放在心上,又循规蹈矩地继续生活。

  这锦旗的含义他不敢深思,周青先的目的也完全经不起细想,林北生便将其当做最寻常不过的小插曲,对谁都没提。

  这段时间郑琪在林有前的照料下,状态确实好了不少。

  她本来只会缩在房间里,对着窗外无止境地出神,到近期也愿意出来走走,到附近活动活动。

  林北生愧对于她,认为是自己的优柔寡断才导致这样的结果,于是减少在郑琪面前出现,没有活干、也无处可去的时候,便独自开往林囿的墓园。

  通常也什么都不说,他不会像郑琪一样对着林囿掉眼泪,往地上一坐,只对着永远保持爽朗笑容的父亲发呆。

  春日复苏,墓园里终于不那么萧瑟,冒绿的白兰树看着也十分雅致。

  林忍冬的学校要在最近在组织春游踏青,林北生这天把她送到了学校的集合点,上午没有别的事做,便随往常一样,往墓园的方向开。

  临近清明,来探望的人也不少,隔三差五便见祭台上放了有祭品。

  今天竟然也在每个祭台上都放了花,林北生觉得稀奇,又想是不是因为年初墓园管理者没有按时放,所以在清明补上,不过刚走了两步路便将这一念头打消了。

  因为他在前方看见了周青先。

  对方显然没想到林北生会在这天来,表情呆滞,脸上一片空白。

  他吃力地抱着七八束花,正在一处一处地放,与林北生对上眼时,手里的花便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在地上悉数折断。

  “我、我马上走……”他赧然得像个盗贼,不敢看林北生的眼神,颤颤巍巍地后退,不小心踩到花束之后,又慌张地挪开脚步。

  林北生一时说不出话,控制不住地打量着他。

  ……这是周青先吗?为什么会这么瘦、这么憔悴?

  他把头发剪了,两颊几乎就要陷进骨头里,明明分开那时还能在对方身上摸得到一点肉,现在都不复存在,墓园的风大,好似轻轻松松就能把他刮跑。

  怎么会这样?他是没吃饭没睡觉吗?正常人能瘦成这个样子吗?这仿佛就像——

  周青先似乎是害怕林北生对他说什么狠话,匆匆想要离开,两人错过时,林北生下意识地拉住了他。

  太瘦了,这一把抓过去几乎全是骨头。

  林北生下意识地皱眉,面色复杂,很快地松开了他。

  两人在风中站了一会,周青先的视线始终垂向地面,林北生默了默,问他:“有时间吗?聊一会吧。”

  周青先没有抬头,没有说话,但是很安分地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林北生看着他眼下的阴影,心中又泛起很深、很绵长、也无法缓解的酸意,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你来这里干什么?”

  很没有意义的话题,林北生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得到怎样的答案,见周青先似乎不准备回答,便换了话题:“每年元旦左右都会有的花,是你放的吗?”

  初春凛冽的风袭向两人,却吹不走这种彼此期间沉重又黏着的气氛。

  林北生等了一会儿,依然没等到对方开口,叹了口气,又问:“你每年都在给郑琪在的残疾协会捐款是吗?”

  这一回他捕捉到了,周青先的睫毛很轻地颤动一下,像是蝴蝶濒死前的最后一次挣扎。

  还是和以前一样,很招人疼的动作。

  还是和以前一样,林北生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你是来看林囿的吧。”林北生转过身,走在前面,用余光看他,“走吧。”

  于是周青先便像一个笨拙的小机器人,跟着林北生的背影缓慢地动起来。

  直到要到林囿的墓时他才停下,僵在两步远处,不敢再靠近了。

  以前就算周青先打着送花的名义来到林囿的墓前,他也不敢有多余的举动,很快地放下花束,深深地鞠一躬,连林囿的视线都不敢看就匆忙逃走。

  更别说他现在手上还没花,花都在刚才见到林北生时落地上了。

  林北生很无奈,看着林囿又看着周青先,最终妥协:“那你就在那儿吧。”

  他不知道怎么问,周青先在他心中已经成为一块难以捉摸、又异常吸引人的水晶,他不可能得到,也无法轻易放手。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他十分努力地试图搞明白周青先,这一直是纠缠了他很久也找不到答案的命题。

  他看见周青先的头埋得更低,理短的头发贴着他的耳朵,大片的山茶花痕迹露出来,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

  “周青先。”林北生又一次叫他的名字,“看着我,说话。”

  对方身体颤了一下,随即很慢、很迟缓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珠落在林北生身上,很久之后,嗫嚅着讲了一句十分无关的内容:“小狗,我托人照顾了。”

  “养得很好。”他说。

  和以前一样,周青先依然只会提小狗的话题,认为这样就能不让林北生生气,连讨好都很笨拙。

  可惜他还是误判了,一种无名的愤怒淹了过来,以铺天盖地之势,滚滚袭来。

  林北生心中无端升起怒火,他觉得这人又在故技重施,明明知道他想听的不是这样的内容,明明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却还是喜欢答非所问,混淆视听。

  “是啊,狗过的都比你好。”他气昏了头,脱口而出与周青先争论,“狗都知道吃饭,狗都知道睡觉,你呢?你不眠不休的是要干什么呢?”

  周青先脸上明显呆滞了一瞬,随后他的眼眶便逐渐地红了。

  这个一直不爱哭、很少掉眼泪的人,因为林北生的一句话,委屈得就要流泪:“你凭什么说我?”

  “你为什么管我?”他看上去狼狈极了,却还是挺直脊背,不屈不挠地与林北生对视,“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凭什么管我,凭什么问我,凭什么和我说讲完那种话、说完结束之后,还祈祷我能有正常健康的人生。”他的衣摆被风卷起来,泪水也被风卷起来,支离破碎。

  “你明明就知道我根本离不开你。”他几乎是要对着林北生嘶吼,“那为什么折磨我,为什么又在刚才拉住我,你不如就干脆当没见到我,你让我了无牵挂的离开,安安静静地死——”

  “我不是想要这样!”林北生在周青先最后一个字落音之前,暴躁地打断了他。

  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无法形容的焦躁感,好似有烫红的针刺进了心尖上最软的一块肉,让他焦灼、让他痛苦,让他意识到自己绝对、绝对不想听见周青先说的一句话——

  他不想周青先死。

  他不想周青先死。

  “……那你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吗。”周青先冲他露出一个惨笑。

  “想清楚了吗,我来告诉你吧。”他流着眼泪,面色惨白,字字诛心。

  “你怪我,你就是在恨我,你恨我闯进你的世界里,恨我无法和你善始善终,恨我目的未知结局仓促,你恨我可恨、又可悲,让你没办法踏踏实实去爱,有没办法痛痛快快去恨。”

  他轻飘飘地说,残酷地披露真相:“林北生。”

  “你一定恨死我了,你也一定爱惨我了。”

  林北生愣在原地,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颈侧的肌肉不住地战栗,又强忍着内心的情绪。

  他当然恨周青先,他恨他不请自来,不告而别,却三番两次卷入自己的生活。

  他当然恨周青先,他恨自己真心被辜负,说出去的喜欢落来冰冷的结果。

  他当然恨,与周青先一刀两断的方法有那么多,他却独独选择了要打开角落里那扇门,注定了要周青先难堪。

  可他真的只是恨吗?

  他倘若真的恨极了周青先,那他其实根本就不会接受与对方见面,当初周青先用槐安湾居民来威胁他留在身边,林北生若是铁石了心肠,完全是可以拒绝的。

  说到底,他可以为自己的乡亲朋友们付出这么多,但他其实又没必要付出这么多。

  这并不是他必须要义务做的事情,林北生是被推出来的英雄,但他也完全能背弃道德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凶手,说到底还不是有内心的某一部分选择了屈服,同意让事情这样潜移默化的发生。

  一直目标都是很明确的人,唯独在周青先这里成了摇摆不定的执行者。

  他根本就放不下周青先,他虽然还现在家人前方,但是心早就开始向周青先倒戈了。

  不然何必一边说着不在意一边又因为周青先喝错酒时吃醋生气;何必一边说着了结一边又冒着冷风一路跑着去找他;何必一边做好了准备结束,一边又控制不住吻他。

  周青先说得对,林北生恨得不绝对,爱得也不纯粹。

  在周青先住院的那段时间,他破坏私人隐私,打开了周青先家中那扇禁锢的大门,在看到与原来家中一模一样的布置、铺满天花板的照片时,你敢说他在震惊、愤怒、难以置信中,没有感受到一点一点的窃喜吗?

  哪怕是万分之一,哪怕是一闪而过且被摧毁的一干二净的念头,你敢说他没有在为此而高兴,为此而战栗而兴奋而欢呼——周青先爱他。

  周青先离不开他,周青先放不下他,这个房间就是周青先爱他的最好证明。

  于是五年前在人群散落的宴席后没得到的答案终于在那一刻响起,林北生听到了他想听周青先说的话——

  他想听周青先说爱他。

  他早该明白的,他早该意识到自己也同样,不然正常人看到这房间早都跑啦,他却还想着和周青先聊一聊。

  他早该清楚的,为什么自己不会选择在周青先状态不好、哪怕是受冻感冒的时候伤害他,为什么任由周青先接近为早该断下的感情狗尾续貂,为什么现在面对周青先,却依然想给他拥抱。

  他早该意识到的,他可以把小宋扔在雨中,却不能看见周青先独自在车里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