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深情把戏>第33章 抗拒

  没有一个人料到周淮会去找林北生。

  这一天本来是很好的天气,刚入秋,虽然预报了要下雨,但一早上都阳光明媚,吃完午饭的林北生坐在戚环店里晒太阳,百无聊赖地等着耿旭。

  昨日的大功臣耿旭下完班回去补了个觉,近两点了才匆匆赶来,掀开帘子便问:“咱俩见个面跑这么远干啥,直接上你家不行?”

  “不行,我妈在家呢。”林北生笑着和他打招呼,“而且你不是没来看过吗,戚姐这儿都快装修完了。”

  耿旭哀怨道:“你是想让我来帮着打扫卫生吧。”

  林北生点了点桌上的大鱼大肉:“怎么会,还特意买了饭感谢你呢。”

  耿旭脸色这才好一点了,不客气地坐下问:“戚姐呢。”

  林北生给他倒酒:“去挑杯子了,下午回来。”

  耿旭垂着头扒饭,挤牙膏一样又憋出一句:“……周青先呢?”

  “不知道。”林北生很干脆地回答他,“昨天把他送回家了。”

  “不是,你不问问啊?”耿旭觉得挺憋屈的。

  林北生便好笑地讲:“我拿什么问?”

  “拿嘴问啊!你不问问他是什么打算吗,昨天那到底算个啥啊,和他喝酒的到底是啥人啊,要不是我给你打个电话他指不定这会儿还在谁身边躺着呢。”耿旭说着都恼火,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别我丢了人还丢了工作就得到这样个结果。”

  林北生惊讶道:“你工作丢了?”

  “没呢。”耿旭没好气道,“那傻逼昨天威胁我来着,闹着要找我经理。”

  林北生面露歉意:“那还挺对不住你的。”

  “别。”耿旭抬手打断他,“你别和我说这些,你就把周青先的事情解释清楚了就行了,别让我也像个傻逼似的,咸吃萝卜淡操心。”

  林北生冲他笑了下,指腹下意识地摸了下杯身。

  林北生昨天确实有点生气,不过他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昨天送周青先回家之后自己便也差不多冷静了,仔细想了想为什么周青先越解释他越心烦这事上,最终原因还是出在他并不是很信任周青先。

  他不信任周青先,无论对方怎么说,自己潜意识里还是会认为他会与别人有其他的勾当,他会怀疑那份“不能找别人”的协议只是用来约束自己一个人的,他会下意识地认为周青先根本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他甚至会连带着有这样的倾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怎么会照顾得好一直小狗。

  林北生知道这样的念头很不好,他在反省的同时也在找解决方法,而第一步无疑指向与周青先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他们其实可以把事情摊开讲一讲,也可以逼问周青先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林北生又厌倦看到周青先那副想要蒙混过关的表情,油嘴滑舌的腔调,还有莫名其妙用性来转移是非的手段。

  更重要的是,林北生在抗拒回忆过往。

  他抗拒与周青先一起把盖着腐烂碎片的黑布揭开,抗拒与他掰扯是爱是恨、是好还是坏,也抗拒与他共同回忆死亡、纠葛和有点愚蠢的爱。

  所以林北生沉默良久之后,回答耿旭的就只有一句:“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去问啊!”耿旭急得要拍碗了。

  “我拿什么问啊?”林北生又说了一次,怪无奈地笑着,“我既不是他男朋友也不是他什么人,我有什么立场问啊?”

  耿旭被他哽了一下,半天才找到话说:“那、那你们俩从一个被窝里出来,总得把事情说清楚吧!”

  “他是包养你了吗!是只包养你一个了还是怎么样啊!”耿旭破罐子破摔了,闭着眼睛嚷嚷,“那、那他要真结婚去了,你算什么啊。”

  他梗着脖子,自己都说得挺不自在的:“我可告诉你啊,你可不能成那种、破坏别人家庭的大坏蛋,你要这样我就不和你当兄弟了。”

  林北生被他这幅模样逗得有点乐,先回答了他前面的问题:“不知道,没去想。”

  “走一步算一步吧。”他看着耿旭还臭着个脸,犹豫片刻和他讲了心里话,“他说的两年之后就不再招惹咱们了,我本来计划就是什么都不管,平平稳稳过完这两年,之后就老死不相往来。”

  他顿了顿,又叹口气接着说:“现在这样感觉也得摊开聊聊,不过我昨天也还生气呢,容易起冲突,下次见面的时候看能不能好好说清楚吧。”

  耿旭表情这才稍微有些松动,但还是觉得不解气,嘀嘀咕咕地讲:“对,也是……你们还算仇家呢,我还是觉得他这趟来就是来找你不痛快的,你说他是不是就是想膈应你啊……”

  “哦,你昨天还真说对了,早上我下班那会周青先的助理来,问有没有昨天周青先昨天喝的那杯酒还有没有留。”耿旭忽然想到了这件事情,分心去聊了一嘴这个,“我就给了他一半,留了一半当留个心眼。”

  林北生表情没多大变化,也没延展出更多问题,随口夸奖他:“长聪明了呀。”

  耿旭挥挥手不理会他,嚷嚷着要林北生多喝几杯酒解气。

  这天是工作日,古镇上的人很少,下午时太阳被乌云压没了,天便有些昏沉沉的,邻近还有个店铺在装修,运建材的卡车后退时警报滴滴作响,也成了某一种和谐的交响乐。

  林北生和耿旭吃完饭后还顺手帮戚环把卫生给打扫了,麻利地收拾出两麻袋垃圾,给耿旭颇为主动地揽到身侧拿去丢了。

  地板刚拖完,水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灿金色的粉尘在空中慢腾腾地飘着。

  林北生相当有成就感地叉腰打量这幅光景,拍了张照片发给戚环邀功。

  身后有门被推响的声音,林北生还在低头打字,只以为是耿旭:“这么快就回来了?”

  随后一道挑剔的女声传来:“就是这个地方?”

  这个声音林北生化成灰都认识,就在她出声的那一刻,林北生就感觉自己被冻结了。

  霎时间,那段他抗拒的过往就这么轻易地降临在他面前。

  身体里的温度仅因这一句话而完全消散,就像在寒冬腊月间往衣摆里塞入一万只青蛙,既冰冷又恶心。

  林北生霎时怒上心头,转身时脸上青筋已经暴起,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几近是要破口大骂:“你来这里干什么!”

  周淮很不满地挑眉,用鄙夷的视线上下打量他:“这么久过去了,你的教养还是完全没得到提升是吗。”

  她身形单薄,脸上还化着淡妆,特地换了漂亮衣服搭了昂贵的首饰,完全看不出任何是从疗养院逃来的迹象。

  她较五年前比起来苍老了许多,但是那种精致又挑剔的气质没变,用手捂住口鼻:“我还以为周青先给了你们什么好地方呢,值得陈森那样像我汇报。”

  “滚出去。”林北生喉间传来一阵腥甜,用扫帚抵在门间,理智在一瞬间清空,朝着她怒吼,“滚出去滚出去!”

  周淮连连后退,皱眉批评:“你什么态度?”

  陈森眼见着他们要起争执,想拉住周淮,但被她抬手扇了一耳光,便唯唯诺诺地躲在后面不敢动了。

  “你就拿这个态度对我?!”她厉声尖叫,骤地开始咒骂林北生,“我给了你多少钱?我儿子给了你多少钱?你死皮赖脸的还给我摆起谱了?!”

  周淮的声音很尖,她咬字喜欢并拢牙齿挤出声音,吐字清晰得做作,加上说话的腔调,总会让人觉得她高高在上。

  林北生下颌绷得很紧,颈上都蔓延着骇人的红色,眼神凶得发狠:“出去!”

  发展至此,周淮也顾不上什么体面,铁青着脸色往林北生手上抓去,一边抓一边骂:“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儿子、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家?!”她不断地在林北生手上留下血痕,自己却忍不住先哭起来,“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功夫才把他培养成这样吗?你怎么能这么轻松地就毁了他?!”

  林北生充耳不闻,咬牙切齿地重复:“滚出去——!”

  周淮厉声数落:“你知道我花了多久去找到一个符合周青先身份的未婚夫吗,你知道现在外面在怎么传周青先吗,你知道董事会会怎么看他吗,你知道就是因为你昨天不过脑子的行动会对我们造成多大的经济损失吗?!”

  他被吵得发昏,脑袋里有种野蛮的冲撞,挤挤囔囔地冲进血管:“出!去!”

  “外面的人要怎么想我啊……”她掐着林北生的手臂,声泪俱下,“我就这一个儿子,就这么被你给毁啦,那我的企业怎么办,谁来管,谁来继承啊?”

  被打到一边的陈森听了此话后犹豫着抬眼来看她,但什么都没说,默不作声地躲在了一边。

  阳光刺眼,周淮耳饰反射的光将林北生刺得恍惚,他好像被塞进了荒唐大雾中,周遭一切变得朦胧。

  他很生气,很痛苦,但是又无所适从,似乎又掉入十年前的十字路口。

  周淮野蛮的骂声,周遭的窃窃私语,水流撞击石块哗哗响,卡车倒退的声音,滴、滴——又成了以前在医院里听见的电子信号。

  太吵了。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强行压下怒火,从齿缝里堪堪挤出字眼,匪夷所思地问她:“你在说些什么啊……”

  他脑中嗡嗡作响,如置身水底,周淮的声音朦胧传来。

  “我在说些什么?我在说些什么你听不懂吗?”面前这个疯女人摇着他的手臂。

  林北生有着很好的保护机制,为自己不想回顾的记忆砌了高墙,周淮的出现让这片强扑朔地往下掉灰。

  “我在说你离我的儿子远一点啊!”他低下头,看见周淮剧烈动摇的瞳孔,“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和他在一起啊?”

  “你还要纠缠我们到什么程度!”他听见周淮朝自己怒吼。

  “你、还有你们那一家,都跟甩不掉的烂泥一样,都一样的恶心!”

  滴——尖锐的声音穿破水面,快要将他的大脑刺穿。

  他的耳侧响起很多声音,汽车碰撞的动静,救护车的警报,弟弟妹妹的哭喊,刺耳的仪器,卡车倒退时的警报器,和周淮的声音混着在一起。

  太吵了。

  她还在念,还在咒骂,逼问林北生:“是不是要钱?啊?要多少你才能息事宁人啊?以前给了你多少?再给你五百万够不够?”

  太吵了太吵了太吵了。

  林北生倏地抽出手,双目赤红,疲惫又痛苦地捂住了周淮的嘴:“别叫了。”

  周淮费力挣扎,在林北生手臂上留下一串渗人的痕迹,伸着手去想去掐林北生的眼睛。

  “喂!你干嘛!”这时候耿旭迟迟赶到,望见这一幕便飞奔过来,连忙架住周淮把她拉开,“这大姐谁啊,怎么打起来了!”

  周淮便更加用尽地挣扎起来,闭着眼睛在空中乱挥,挨上谁就给谁留一道疤。

  她手脚并用,还用大劲踩了耿旭一脚。

  耿旭一时没受住,被她给挣脱出去。

  那架卡车正好驶来,周淮冲到马路中,随即轰的一声——

  世界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