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缘凡被他说得心跳加快, 又没怎么听懂,脸上不由流露出冀望和迷茫,“哥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昱收拾着外卖盒子, 袋子扎紧, 先放到地上去。打开早上裴昭华扔给他的湿纸巾擦着桌子,问:“听说没去上学,准备考个电影学院?”

  他明显地换了个话题。

  “对, 觉得国外没意思。”许缘凡迅速回答完,眼睛一直盯着他, “哥哥, 还没告诉我呢, 昭昭都跟你谈了什么?”

  “……”

  裴昱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挠了挠头说:“她让我给意见,我没敢给。但我现在多少能猜到点她的想法。”

  许缘凡喉咙滑动,明明坐在咖啡厅里喝了一上午的饮料,嗓子却干涩得不像话:“什么。”

  裴昭华和裴昱只相差两岁,家里穷的时候,两个人都穿着亲戚不要的衣服吃着百家饭。

  姐弟必须俩相依为命, 可是裴家重男轻女得明显, 裴昭华心中一直憋着气。

  这也让她在独立后选择直接挤走父亲, 自己坐在了父权的位置上,像一个最严厉的父亲般把裴昱实实在在地“栽培”着。

  让裴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对她又敬又畏。

  可是,裴昭华事业彻底稳固的十九岁那年,把许缘凡接到身边后,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跟自己童年略有几分相似的小姑娘, 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教育。

  放任溺爱,在道德底线允许的范围内满足她家小幼崽的一切愿望。

  甚至还给她取了个不像话的小名。

  裴昱平常总爱开玩笑,但他说裴昭华和许缘凡才是亲姐妹这句,是真心话。裴昭华一直在当他的爹,还是那种迷信棍棒教育的混蛋魔鬼爹。

  对许缘凡才是关爱体贴、无微不至的长姐。

  “妹妹,”裴昱说,“你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我跟你说我喜欢你。哪怕你没那么爱我这个哥哥,也会觉得很崩溃,因为自己的世界里的秩序感被打破了,是不是?”

  他那专业咨询师的口吻循循善诱,听起来完全不给人压力。许缘凡却满怀紧张,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如果我这个弟弟对她有那种特别的喜欢,她会把我打一顿,打得半死,然后送去医院治,治好了打包送去别的地方。”

  “……”

  “对你,她不舍得,”裴昱平静地说,“但她这人性格就那样。”

  许缘凡浑身冰凉,觉得透不过气:“所以你跟她建议把我送出国吗?”

  “我没给她任何建议,现在那么猜猜而已。”

  —

  从医院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了。许缘凡绕了圈很远的路,中途还去小时候常去的公园待了会儿。

  原本种满植物的热闹公园成了一片荒地。

  许缘凡在外面磨蹭很久,才敢回家,悬在半空的心恐惧且疲倦。打开门忽然闻见熟悉又特殊炒饭香气。

  “昭……”许缘凡刚张嘴便决定暂时把这个字吞下去,露出迷糊可爱的笑容,进门问,“姐姐,你怎么这个点做饭啊?”

  过了会儿。

  裴昭华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一份炒饭和饮料,放到餐桌上:“我猜你差不多要回家了,应该还没吃过饭。”

  “……”

  她这么一说,许缘凡才想起自己果然没吃饭。

  心里不由浮现一股微妙的叛逆。

  猜猜猜,真会猜。

  但她脸上依旧笑得乖乖的,坐下来,顺口胡编道:“去跟队友一起看新的打歌服,我们刚来了个新成员,新方向的会议都要开好久。”

  裴昭华不置可否地笑笑,问她:“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吃这个吗?”

  看似简单的蛋炒饭冒着扑鼻的香气,里面放了胡萝卜和青豆,还有几片特殊腌制过的腊肠调味。吃起来比高档餐厅里几勺子的炒饭优质得多。

  许缘凡点点头,坐下说:“当然啦。”

  哪怕没胃口,一勺饭吃下去就能立刻恢复食欲。

  “那就好,”裴昭华在她对面坐下,笑得复杂且温柔:“以前我给裴昱做饭,一锅饭总是炒得乱七八糟的,饭夹生,菜焦了。裴昱不想吃,我就拿着竹条冷冷地站在他旁边,逼他吃得一口不剩。”

  许缘凡弯了弯唇,想说句什么,又不敢贸然搭腔。

  于是低头继续吃着饭。

  “后来,我也觉得自己这个姐姐稍微有点过分,正好身边又有了你。”裴昭华的思绪陷在往昔的甜蜜安宁里。

  那么乖,那么可爱的小女孩。

  眼睛亮亮的,笑起来又软又甜,让人想去拼命摘下星星月亮只为送给她玩一玩。

  裴昭华弯唇笑了:“以前是不是跟你说,姐姐以前一直做饭所以厨艺很好吗?其实是吹牛的,后来在家做饭的人是裴昱,姐姐为了在你面前像个姐姐的样子,特意去跟他学了几道菜。”

  结果,两次,好像都没能当好一个姐姐。

  裴昭华垂眼笑了下说,“抱歉,又忘了你不喜欢听我这么自称。”

  许缘凡听见这句低喃喃,香甜的米饭咽下去忽然变得艰难,像是在咽碎玻璃。她抬起脸慌乱道:“没有,我之前乱说的,对不起……姐姐。”

  只开了小灯,几米之外便光线黯淡。

  两个人面对面静静地坐着。裴昭华没接话,久久注视着她,半天才扬唇略微笑了下说:“好。”

  许缘凡努力把食物咽下,胃里因紧张而难受。隐约有种大祸临头之感。

  果然。

  “明天我要出差,”裴昭华用自然轻松的语气说,“跟夏导谈个新合作,估计年前是回不来了。”

  “……”

  “你好好注意休息,健康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事情。不要辛苦……”

  许缘凡看不清她的面容,使劲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在哭。

  泪水的薄膜将景象变得扭曲朦胧。

  年轻小姑娘总习惯用眼泪对付一些突发状况。泪水就算无法直接解决问题,至少也可以给自己一个思考的缓冲时间。

  许缘凡以前的哭基本都是做做样子,摆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裴昭华就会无奈投降。

  现在大颗大颗的泪水坠落,好像也没人在意。

  许缘凡隔着模糊的视线,窥见裴昭华的眼神幽深似潭水,声色不露。

  沉默地哭了会儿。

  许缘凡低垂下脑袋,一声不吭地用衣袖擦干净脸,动作很粗,几下便蹭得眼皮和脸颊都粉粉的。

  她重新抬起那张干净的脸,说:“昭昭,你不用走。要走也应该是我走。”

  “姐姐出差的时候,你如果想搬出去住也好,”裴昭华用温柔的声音,接话说,“就是你手里的两张卡要多用用,行吗?”

  许缘凡像在大冬天被人劈头泼了盆冰水,浑身冰凉,不自觉抖了下。她的话只是耍小花招的挽留,而她却真的要走。

  眼眶再次泛红。

  倔强地屏住眼泪盯着她看。

  “乖,你听话,”裴昭华脸上露出苦笑,“照顾好自己。哪怕只为了让我稍微能安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