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安与同路的大爷下了大巴车后, 面对道路宽敞陌生的城镇两人并不显慌张。孟长安原先居住的大城市远比小镇更热闹,大爷则是经历丰富,去的地方多了就不怯生。

  今天或许是赶闹市的日子, 街上人来人往,常能看见挑着担子或背着竹筐的人沿街叫卖。

  这会已过中午, 两人都不是很饿。

  大爷急着回去见闺女,不一会儿就找着榕树下即将收拾回家的人, 大爷朝牛车瞅了瞅, 问那人, 去孟家村顺路不, 可以捎两个人吗?

  他们一来一回很快就说定好价格, 面对同样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大爷聊天明显更自在许多,彼此都对这桩买卖很满意。

  “后生, 咋啦?可是还犯恶心?”大爷回头注意到孟长安脸色苍白,上前关切问道,犹豫了下,“要不先去饭店吃个饭休息下再走?”

  孟长安摇头, 下一秒酸涩呕吐的感觉绵延不绝,他被大爷扶至树荫下,又靠着树休息了一会,这股难受的劲才缓过来。

  大爷看着他直叹气,“后生你这身体可怎么办哟?”小小年纪一身病气,以后连讨老婆都难。

  孟长安取出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水瓶,拧开抿了一小口, 水是温热的,他并不是很想喝。

  “大爷, 我现在好了,我们走吧。”

  老是在这地方呆着也不是,先前说好搭顺风车的人还在等着他们。

  他们两的行李堆在牛车上,板车上能下脚坐人的地方变得窄小。幸好孟长安体型偏瘦,大爷更是无所谓的上前与赶车的人坐在一块。

  待他们坐稳,那人扬鞭轻轻一挥,牛迈开步子。

  日过中天,黄土泥尘的大地散发着蒸腾热气,一辆被牛拉着的板车路过,板车前坐着一持绳挥鞭带草帽的人,他的皮肤被晒黄黑,车身后留下两道重重车辙印与飞扬在空中的沙尘。

  孟长安在摇摇晃晃的板车上靠着行李睡着,他是用手撑在行李箱上,头枕在胳膊上的。

  在过于明亮刺眼的阳光下,他的唇苍白干裂,纤密的眼睫颤抖,睡的并不安稳。

  孟家早些年在孟家村是很有话语权的,家里连着出了好几代村长。孟爷爷是个忠厚老实的人,比起挡大责他更喜欢过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于是到了孟爷爷这一代,孟家渐渐退出孟家村的大舞台。

  孟长安提前写了信,村里面的信都是统一托人去镇上取的,往往谁谁谁来信不出半日大家伙都会知道。

  对于孟长安从城里面回来,村里乡亲是既嘘唏又心疼,唏嘘孟家父母好不容易在城里安家,结果遇上意外早早离开,心疼被留在乡下的孟茹还要为了照顾弟弟辍学回村里上工。

  他们对城里来的孟长安早早带上了偏见,譬如娇气譬如懒惰再譬如……吸血虫。

  “诶,到啦。”

  牛车一刻不停地赶,终于在分岔口停下。往前面望去,进路口处有着一块石碑,上面高高刻着孟家村三个大字。曲曲折折的黄泥土路两侧是划分整齐的田地,沿着田地顺着看去,大大小小的屋舍沿途展开。

  两人付了钱后,行李在车夫的帮助下放至平整的石头上。

  大爷紧紧护着背包,对孟长安的东西犯难,“后生,你家人来接你不?”

  孟长安不奢望孟茹会来接自己,他打算在路边等一等,看能不能等到进村的顺风车。

  “长安?”送饭回来的廖婶远远不确定的喊了声。

  孟长安侧身,来人很陌生。

  “长安,你真的回来啦!我刚还和你姐说起你的事情。”廖婶子胳膊里挽着竹篮,伸出手左拉拉孟长安,右拍拍他的肩,态度热情笼络。

  “真俊,跟小时候一个模样,没有变过。”

  廖婶自顾自说着抬头发现孟长安愣愣的,她一拍手,记起那会孟长安才多大,“你那会才一两岁吧,小小一团,吵得很凶,你妈妈奶水不够,还是婶子我每天来回走一里路去喂你的呢。”

  孟长安脑海中没有丝毫印象,但他想起母亲提过的干妈,那时母亲常常说,若不是干妈的出现,小长安很难平平安安长这么大。

  “干妈?”孟长安不确定的唤道,黑眸澄澈温和。

  “哎,对咯!”廖婶打十多年前就盼着这一声,结果每次长安回来不是她因事外出就是长安身体不舒服。

  这一声竟然就把她眼泪叫了出来,廖婶粗糙地抹了抹眼泪,接着欢欢喜喜认人。

  “这位是?”廖婶是个明事理的人,转头看向孟长安身边的大爷。

  “我是翠花的亲爹,过来看她的,你知道三军家怎么走吗?”

  廖婶笑了,“你是说翠花呀,三军家就在那条道拐角处,红墙绿瓦,与孟家挨在一起的。”

  随着廖婶指路,孟长安跟着看过去。

  自爷爷奶奶去世,孟长安就再也没回乡下来过。他见那灰扑扑的墙沿种着一颗极大的枣树,有着块前庭院,边上是三间挨着的小屋。

  当年打地基时,孟家花了不少钱,数十年下来,房屋依旧坚固如初。

  “后生,接你的人来了那我先走了啊,有空去三军家找我聊聊天唠嗑。”大爷乐呵呵与孟长安说,挥了挥手背着布包深一脚浅一脚率先朝前走。

  “孟茹没叫吉林去车站接你吗?”廖婶心中狐疑,她刚见孟茹下地,还以为孟茹使唤了吉林去接孟长安。

  “吉林?”孟长安没听过这个名字,侧了侧头,脸颊被晒得微红。

  “你宋叔家的儿子,小名叫二狗,你每回回来都要争着跟你玩的那个。”后一句是廖婶听其他人念叨的,每回孟长安回来都会有很多小孩抢着跟他一起玩。不过孟长安从小到大身体都不好,孟家父母又拘着他,廖婶听得最多的就是孟长安在看书,村里的小孩在他面前玩泥巴。

  “来来来,先别站太阳底下了。”廖婶把人拉到树荫下,这里一侧有着条小溪水,溪流清澈见底,水波粼粼。

  “东西挺多的,待会我让你叔给你拖回去。”廖婶安排道。

  对于干妈口中的左一个叔右一个叔孟长安不是很能分得清,他默默记住名字道谢。

  看着模样俊秀安静的孟长安,廖婶想起村子里最近传来传去的流言风语,她迟疑一会后,还是将村里的事说给孟长安听。

  村子里人多嘴杂,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你一句我一句别人也不太好管,廖婶偶尔听她们说的太过火,当场撕了脸后她们才不会在她跟前说这些。

  这些话嘛,听着肯定是伤人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廖婶就是心疼孟长安,她知道孟长安不是这样的人,不该被她们贬低的。

  “不过要我说呀,你爸妈他们做的确实有点过分,虽说孟茹是丫头,但这么多年不带在身边这不是容易起话头吗?孟茹心里头肯定也是不好受的,哎,两头犯难。”

  廖婶早年坏了身体,没能自己生养小孩,照她想,她想她若是有了孩子不论是男娃女娃她都绝对要一视同仁。

  “太过偏心总是不好的。”

  孟长安心中也在想,为什么父母会对孟茹不管不顾多年。

  外面传他们重男轻女,但孟长安却不这样认为,他们对他过分的好像是对待易碎瓷器一般,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身体不好,与性别无关,这点孟长安能感觉到的。

  母亲与爷爷奶奶的恩怨,父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以及他们面对孟茹的冷淡……孟长安想,这里面定是有某种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