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山水屏风, 只见一人屈膝坐于椅,姿势格外豪放不羁,他撑肘沉思苦对眼前的棋局, 另一只手捏着黑色棋子犹豫不决。

  楚凌没有遮掩脚步声,病恹恹的模样坐在禅蓝对面, 甫一坐下就忍不住咳嗽,随身带的帕子上见了血, 楚凌抹掉唇边的血迹, 毫不在意地将帕子收起。

  他进来好似只为坐着, 随意看了几眼棋局后就移开视线, 盯着半开的窗发呆。

  禅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棋, 正摩擦着手准备下一步。

  “错了。”楚凌冷不丁的发声。

  禅蓝执棋的手一抖,抬头怒瞪楚凌,却发现这人又望着窗发呆, 他索性放了棋,仔细打量起多年未见的好友。

  细细算起,从他被撵出家门投奔楚凌到为了楚凌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找解药,一晃三年过去, 他头发没了,变得更离经叛道,而楚凌似乎什么都没变,依旧阴郁着脸,一眼就让人看出这是个小变态。

  “再盯就把你眼珠挖出来。”楚凌冷声说道,唇瓣沾了血,有着分外危险的美丽。

  一开口就是残忍小变态了。

  禅蓝掏了掏袖子, 从中拿出一张揉得皱巴巴暗黄色的纸,他将纸展开抚平, 上面空白无一字。禅蓝不再做玩世不恭的样子,神情难得严肃,“楚凌,你身上的蛊是摩耶以圣人的血培养的,除非取圣人心头血做药引连续五日服之,否则无解。期间要保圣人性命不死,待子蛊取出,需立即销毁母蛊。”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销毁母蛊只有一个方法……”他的手蘸了茶水,于桌上写出了个字,死。

  明黄色的纸被烛火烤过一遍后,上面深色的字迹渐渐显出,凌乱潦草,记载着蛊虫培育的方法。

  如何培育子母蛊一直都是金阁寺密不外传的方法,禅蓝用了三年时间才知道其中的秘密,当初入金阁寺的决定冲动且大胆,禅蓝是根本没有告知楚凌的。

  毕竟楚凌收留他的时候他就说过一定会报答他的。

  楚凌没有说话,禅蓝好奇楚凌会做如何反应。

  楚凌抬手取白子,袖袍下滑露出一截苍白纤细的手腕,白子轻轻落在棋局上,黑棋的优势局面瞬间转变为劣势。

  禅蓝对着棋局看来看去,直呼可恶。

  “严守忠的事听说了吗?”楚凌问。

  “嗯。”禅蓝不在意的点头,吊儿郎当地垂下眼,让人看不出他是真不在意还是加不在意,过了会,他嗤笑,“一把年纪勤勤恳恳,到头来清誉毁于一旦。”

  “我答应过皇后,会保他。”

  禅蓝猛地抬头,眸中闪过难言的情绪,最后哑着声音说了句谢了。

  楚凌取走了记有培育蛊虫的纸,垂眼道:“你若是想回家。直接回就是,他们不会再……打骂你。若是你不愿,这庄子送与你,缺什么可直接跟暗九说,你现在的身份不宜在京中走动,出行小心谨慎。”

  禅蓝托腮仰望着好友,忽然一笑,“我还以为你不管我死活了呢。”

  “看来你还是记着当初那点情分的。”禅蓝感叹的说,他指的是自己被赶出家门寄居在楚凌府上,恰那段时间是楚凌身中蛊毒最难熬的时日,两人也算是相依为命,同患难。

  楚凌忽然回身睨视他,语气里流露出一丝自傲,“我找到他了。”

  “谁?”禅蓝没有反应过来。

  楚凌人已经走了出去,留在后面的禅蓝抓了抓光秃秃的脑袋,将棋局上的白子撇去,黑子继续走,胜负已定,他笑的得意洋洋。接着他忽然记起楚凌说的那人是谁了,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折回的小道,只见楚凌与一身材高大颀长的黑衣人并肩行走。

  禅蓝原名叫严立禅,未被除名前是严家的嫡子。

  他自幼可随意出入宫廷,跟皇子一起上学堂。严立禅是个看重外貌的人,而楚凌打小就生得好看,粉雕玉琢,远没有长大后的阴郁病弱,十分招人喜欢。

  可楚凌是一直脾气不好的,人小小的很不合群很冷漠,常常游走在人群之外,严立禅接触楚凌的第一天就知道他不好接近。可严立禅是个重外貌的人,每日都屁颠屁颠跟在楚凌身后。

  有时候楚凌被惹烦了,就常指使他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那会严立禅天真楚凌指哪打哪,回家挨的毒打多了才开始认清楚凌的真面目,不过他也没怎么与楚凌绝交,就是缺了的心眼终于长了出来。

  两人就这么慢慢熟悉,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让楚凌性子越发的阴郁古怪,明面上他是大庆最受宠的皇子,皇后抚养长大的,但跟在楚凌身边的严立禅知道,楚凌是圣人的发泄仇恨的对象,是皇后的弃子。

  楚凌越来越变态,严立禅看着却无能为力。

  好像是八年前的某一天,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天被染成墨色的黑。严立禅在约定好的茶楼等着楚凌赴约,他那会的心情是焦急的,楚凌是个疯子,被圣人单独留下来不知会疯成什么样。

  雨下得又大又急,在严立禅觉得会等不到楚凌时,楚凌从外面走了进来,浑身湿透,他身形踉跄,严立禅上前想要搀扶被他避开了。

  楚凌的脸很苍白,如易碎的瓷器,黑发洇湿披于身后,他的眼睛很亮,有着严立禅看不懂的情绪,楚凌的情绪是激动的,他对严立禅说他结交了一个很好的朋友。

  严立禅震惊,这才多久楚凌就背着他结交了个朋友,还是很好的那种。

  只是那一晚过去,严立禅再问楚凌却怎么都不说话了。

  时间久了,严立禅一度认为楚凌记忆不清说胡话,后来他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那现在,楚凌消失八年的朋友是又出来了?

  严立禅不解,但严立禅大为震惊。

  ——

  云州作为淮南要地,被誉为历代粮仓。

  一匹快马从云州低调出发,历经多个城池郡县,在即将进京之时,遭人围堵截杀,人群打斗,马匹惊慌而逃。

  为首的黑衣人搜罗出一沓册子翻看确认无误后点头示意,手下的人利刃一抹,横尸一具。

  这是严肃州被幽禁在家中的第七日,族中子弟已出现躁动不安情绪,年幼的小女依偎在母亲身边,说什么不愿离去。

  大堂中气氛凝重。

  管家从门外走进,手中空无一物,还没走进就被人拉着急问:“送信的人到了吗?”

  管家摇头。

  这是第七日,从云州到京中快马加鞭也不过三日而已。

  堂中已有妇人哭泣声传出,严肃州偏头看了眼不安的妻女,沉沉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去。

  “老爷……”妇人松开小女上前抓住他的衣袖,面露哀求,不停摇头,眼里落了泪,“婷姐儿在宫中定会有办法的,她前些日子不是传了信过来让我们安心吗?一定会有出路的对不对?”

  “我去找四殿下,四殿下会有办法的……”

  严肃州将她的手缓缓挪开,浑浊的眼没有光彩,“罪不及妻女,你以后好好护着幺女……立禅离得早是好事……”

  小女儿哭着跑过来直直抱住乔守忠的腰,口中不停叫着:“爹,爹,不走不走……”

  严肃州摸了摸幺女的脑袋,松开手往外走去。

  这是第七日,严肃州口中的证据迟迟没有递上来,乔守忠倒是递上了一些关于严肃州在云州为官时的私账,贪污的钱款超过赈灾的银钱数半,前去搜查的人也确实查到了一些。

  楚祯不愿搅入浑水中,将这事压下数日也是相信严肃州不会是这样的人,可眼看乔守忠那边的人已在朝堂上弹劾他私心包庇。楚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开堂公审,这是严肃州最后的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