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三尺非一日之寒, 关于父子二人之间的关系,江妈妈和文远都知道过犹不及,所以也就没刻意的去营造二人的相处机会。

  吃过饭后时间已经不早, 江教授毕竟是刚出院还需要静养, 江妈妈也是跟着忙活了一整天,文远便提出要告辞,并在江妈妈热情的挽留下, 答应改日再来看望二老。

  看着同样跟出来的江禾, 文远没多说什么, 而是单指转着车钥匙率先走在前面。

  “这几天真是谢谢你。”

  紧跟其后的江禾郑重的开口,“不光是我爸住院的事情,还有今天, 在我的记忆中,好像很少看到我妈这么开心的样子, 谢谢你。”

  在钥匙转至手心位置时快速抓住,文远停下脚步, 回过头看着身后的人, 有些话到了嘴边最后又选择了咽回去, 犹豫了下说道:

  “不用谢,这些都是我应该的,毕竟那也是我的老师和师母, 看到他们开心,我也开心。”

  似乎知道文远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江禾神色黯淡的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挺混蛋的,离家出走十八年都没回来看过他们。”

  就算是真这么觉得, 文远也不会说是,更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 当年的事情,到底谁对谁错,江禾做的是不是过分,文远都觉得他没资格去评判。

  所以在面对江禾的问话时,他觉得他不是想要一个答复,而是需要一个倾听的人,让他将这么多年的苦闷宣泄出来。

  抬头看了眼布满天空的火烧云,文远突然问道:“要不要去海边走走?”

  江禾被文远的这个提议弄的十分诧异,毕竟距离B市最近的海岸线也有两百多公里,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想法。

  但这个提议的人是文远,就算他突然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爬珠峰,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和他一起走。

  两人就这样突发奇想的开着车,背对着漫□□霞,一路向东行驶上直奔海边的高速公路。

  黑夜中的大海没有了白日的广阔和喧闹,起伏的海浪声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随着微凉的海风充斥在耳边。

  文远从车上带下来两个毛毯,递给江禾一条,示意他披在身上,毕竟此时已经是初秋,海边比起内陆更要清冷一些。

  两人就这样围着毛巾,面对着什么也看不清的大海,坐在沙滩上。

  直到现在江禾也不知道文远想干什么,侧着头不确定的问道:“你是想看日出吗?”

  用毛毯将自己围好,文远摇了摇头。

  “只是刚刚看到你的表情,突然想带你来海边走走,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坐在海边,听着海浪的声音,仿佛它们能将我心底的负面情绪全部洗刷干净。”

  没想到文远竟然会是为了自己,江禾说不感动肯定是不可能的,毕竟就算文远给他买杯奶茶,都能让他激动一天。

  更何况是他察觉到自己低落的情绪,便不辞辛苦的带他来看海。

  为了不让文远察觉到自己澎湃的心情,江禾将脸缩紧毛毯中,他怕一开口就让文远听出他此时哽咽的声音。

  没听到身旁人的回话,文远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冲动了,一言不合的就将人拉到海边来,江禾不会是无语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安静了一刻钟,他决定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干咳了一声说道:

  “是不是有些太冷了,刚刚脑子一热就把你拉到海边来了,今天晚上就在这边找家酒店住一晚吧,我还知道这边有一家早餐味道不错,明天带你去尝尝看,回去后再给你放天带薪休假。”

  伸手拉住想要起身的文远,江禾轻声说道:

  “我只是有些感动的说不出话,我很喜欢这里,我们再坐会儿吧。”

  或许是受广阔黑暗的坏境所影响,也或许是身边坐着是自己一直所向往的人,也或许是被父母衰老的容颜所触动,江禾内心涌起一股诉说的欲望,但他又发觉自己似乎无从说起,只能紧了紧身上的毛毯,就着海风开口。

  “其实我之前有偷偷的回去看过。”

  听到身边人开口,文远侧过头,静静的看着他。

  触及到对方平静的目光,江禾汹涌的内心突然就平复下来,缓缓开口讲述着,将自己这些年不为人知的内心缓缓道来。

  从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的音乐,江教授如何撕了他的乐谱砸了他的电子琴,扔了他的吉他,到最后他承受不住家庭的压抑,选择离家出走想要闯荡出一番成就再回去,让他们知道他江禾就算是靠音乐,也能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很好。

  但天不遂人愿,在经历乐队成员打架斗殴致死后解散,再到出道后无人问津,被现实狠狠摩擦的江禾走上了更加叛逆的道路。

  之后的那段经历,文远基本都从文雯妈那里听说过了,所以就算江禾停止了话语,他也清楚的知道后面的历程。

  就算现在的江禾也算是功成名就,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也是失败的,因为他最初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歌手名扬四海,而不是作为一名演员才被众人熟知。

  听完江禾的感慨后,单手托腮的文远笑着说道:

  “要是被其他人听到你这话还不要被气死,再说了,谁说你失败了,曾经的你从小透明出发碰了壁,现如今你带着万千的粉丝再出发,我相信你肯定可以的,毕竟你的嗓音是连我这种音乐细胞为零的人都能打动的。”

  “你真的觉得我的声音很好听?”

  在这方便,文远敢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夸大的成分,那个酒吧聚会上的一首歌,就成功的俘获了他的耳朵,例证自己说的全是真的,文远还拿出手机。

  打开音乐播放列表,指着上面所有江禾的歌曲说道:

  “你看,自从之前听过你的歌以后,我回去特意将你出过的歌曲全部下载下来了,不光是摇滚还会流行歌曲,真的都很好听,最让我佩服的是,这些还全都是你自己作词作曲,这说明你不光有声音天赋,还有创作才华,不然我为什么会破例录取你当我们的音乐制作。”

  看着文远手机上的播放列表,里面甚至有些他自己都快记不清歌词的歌曲,他不敢想象,他一直所向往的人,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也在欣赏着自己。

  内心多年的苦闷,在这一刻都迎来了释怀,原来真的会有人喜欢他的音乐。

  躲在黑暗之中悄悄的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江禾扬起一抹大大的微笑,情不自禁的对着文远说道:

  “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最迷茫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你,从低谷的泥潭中鼓起挣扎的勇气;谢谢你,在我无措的家庭关系中,为我搭建沟通的桥梁,没有你,我无法鼓起勇气面对满是裂痕的父子关系,不会踏出修复的一步。

  拍了拍这个名义上算是自己师兄人的肩膀,文远不在意的摇了摇头,“你不用谢我,如果你自己不想的话,那么其他人做的再多也是无用功,要谢就谢你自己吧。”

  眼看话也说的差不多,时间也不早了,文远率先站起身,对着还坐在沙滩上仰望着自己的人伸出手。

  “我们走吧,时间也不早了,你最近来回跑医院也是辛苦了,明天就当是休假,早上先睡个懒觉,我们中午吃完午饭再回去。”

  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掌,江禾顺应自己内心的渴望,将自己的手掌搭在上面,虽然只是一触及分,但从对方手掌传来灼热的热度,还是点燃了他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面庞。

  故意错后两步,让自己降降温,也只有在文远看不到他的地方,他才能放任自己目光,肆意的追随着这个让他越陷越深的男人。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中,文远也和江禾一起回去看过江教授,在江妈妈的吐槽中得知,江教授在回家后的第二个星期就回校上课去了。

  江妈妈不顾江教授频频望过来的目光,拽着文远开始细数江教授的几宗罪则。

  例如烟不离手,出院没几天,就被江妈妈发现躲在卫生间偷偷抽烟。还有就是熬夜,挺大岁数的人,根本不听劝,每天都伏案到深夜。更气人的就是,他还背着江妈妈在网上和江禾的那些黑粉们掰扯,力图正名黑粉们都是片面的,是对江禾的不了解。

  对此江妈妈是气的要死,面对固执了一辈子的老伴,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作为外人的文远只觉得江教授也是倔强的挺可爱的,他也只能在江妈妈面前和起了稀泥,又突然想起两个星期后就要出行的单位旅游。

  看了眼坐在自己旁边安静给他削苹果的人,文远试探着发出邀请。

  “我记得下个星期就是寒假了,老师和您有假期吗?”

  说起寒假,江妈妈却瞬间联想到了春节,在儿子终于愿意回家后的第一个春节,江妈妈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庆祝,当然,能邀请文远过来就更是再好不过了。

  “有时间,学校领导知道你老师的身体,寒假就没安排其他的事情,你们工作室什么时候放假,到时候来师母这,师母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笑着接过江禾给他切好的苹果块,插起来一个先递给江妈妈,文远说道:

  “我们工作室在放假前打算组织一趟七天六晚的海岛游,然后员工还可以免费带上一名家属,这样正好,我带着您,江禾带着老师,您二老和我们一起去玩吧。”

  听到文远的邀请,江妈妈口中说着,这样不合适,但眼神却看向江禾,似乎是在等待着他亲自开口的邀请。

  削完苹果就开始剥柚子,在江妈妈期待的眼神看过来之后,看了眼同样看向他的文远,出声说道:

  “员工规定每人只给一名家属报销全部费用,我带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的费用我自己掏。”

  吃着脆甜的苹果,文远不在意的说道:

  “这么见外干什么,在说我又没有家属可带,我妈还在国外呢,所以一个名额不用也是浪费,在说比起你,师母肯定更喜欢跟我一起玩,是不是啊,师母。”

  江妈妈就喜欢文远这张能哄人的小嘴,他们老江家,从上到下全是一副死倔的性子,指望他们父子能对她说什么好听的,还不如指望文远这个外来的女婿呢。

  所以江妈妈在文远对着江禾挑衅的话语中,毫无条件的站在了他的这边,对着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大儿子嫌弃的摆了摆手。

  “这个钱不能让你掏,小禾在外面打拼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孝敬孝敬我们了,但师母到时候肯定要跟着你,你是不知道,他们父子两个有多无趣,小禾小的时候,我和他爸带着他去动物园,你猜他说什么。”

  听到自己老妈就要暴自己的黑历史,江禾连忙出声打断。

  “您说这些干什么,那个时候我才多大,知道什么,时间也不早了,文远也累了一天了,我们先走了。”

  看着江禾恼羞成怒的拽起文远就往外走,江妈妈连忙起身。

  “你这死孩子,我不说还不行了吗,在说今天是周末,现在还不到四点,你们两个吃完了晚饭再走啊。”

  一口气拽着文远走下了楼梯,江禾对着还试图挽留两人的江妈妈说了句‘不吃了’,就快速的消失在了小区的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