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成得知东南战事起、沈父被召回京都时,东南战事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

  皇上怕沈斐大将军手中的兵,这不是一年两年了,但做出突然将沈将军在战场上召回的决定,直观原因有二,其一是皇上已经忍不了了,其二便是皇上身体大不如前。

  没多久,皇上下旨,太子监国,同时让大皇子随沈斐大将军一起指挥东南战事。

  临城的春天来的格外晚,雪还未化完树上的绿色已经迫不及待要展示自己了。

  严寒过去后,被雪封住的路也逐渐有人往来,临城每日都会派一队骑兵在外巡视,歼灭了几支戎敌的斥候小队。

  沈乐成轮巡后披着星斗回到临城,脸被遮住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他坐在马上低头凝视反常出现的周文武。

  沈乐成觉得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他张开嘴唇干枯的嘴,问道:“发生什么了?”

  周文武艰难开口:“沈大将军十日前战死沙场。”

  沈乐成耳边嗡嗡作响,没有开口。

  周文武接着将话说完:“抵达东南后,大皇子亲自上战场,赢过几场战后冒进冲入敌人包围,沈大将军为突围而战死,大皇子亦受重伤。”

  沈乐成脑子空白,他听见自己轻声“嗯”了一声,身体麻木到不受自己的控制。

  陈茂也在第一时间得到这个消息,他刚出帐篷碰上失魂落魄的沈乐成,他走去双手搭在沈乐成肩上:“节哀。但同时我有一句劝,军士无召不得入京。”

  沈乐成嘴唇开合,点头:“将军,我不会冲动的。”

  第二日,陈茂以为悲伤会影响沈乐成,他都做好放水准备了,让他没想到,沈乐成训练起来更加拼命,似乎将所有悲伤都化成力量一股劲儿的发泄出去。

  “你这样下去不行。”夜里,周文武将还在校场的沈乐成拉下来,“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经不起你这样耗。”

  “那我怎么办?”沈乐成反问。

  周文武被噎住,他不曾经历,又没学过安慰人,只能道:“反正你不能这样。”

  沈乐成斜了眼周文武:“你真没用。”

  “这个时候怎么是你在我身边而不是白和泽呢?”

  周文武呛他一句:“好直接暴揍人家?”

  沈乐成不说话再次白了一眼周文武,周文武只当没看见接着道:“凭他的学识,高中是迟早的事,文武本就对立,而且你们一直不对付,你如果真打了他,朝中文官得骂死你,虽说文武的路不同,但你以后想再向上爬可就很难了,越是现在你就越不能轻举妄动、乱来……”

  周文武后来说了很多,沈乐成没听进去。

  没几日,京中皇上下旨,召沈乐成回京,理由是为父奔丧。

  即刻启程。

  临行前陈茂将军召沈乐成入帐中,瞧着沈乐成与之前相比粗糙不少的脸,面容轮廓依旧是少年,这将近一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成熟稳重不少。

  一时相顾无言。

  陈茂终是叹了口气道:“想你这情况,怕是不会再到这苦寒地来了。”

  镇北侯府自此只有沈乐成一人撑着,对于沈乐成以后的路,很多人也能猜到一二,只看上头人如果想了。

  “将军的教导,卑职牢记在心,这段时光一直多谢将军照拂了。”

  “你是个好苗子。”陈茂欲言又止,“不过不来这地方受苦也好,若是有什么事情,拿着这个,我在京中还是有些人脉的。”

  陈茂给沈乐成抛去一刻了“茂”字的玉佩。

  沈乐成嘴上说着拒绝的话,手上却不犹豫将东西收下。

  远在徽府的白和泽比沈乐成更早收到沈大将军的消息,收到消息时他想将信折直接收拾东西去北疆,刚起身还未走出房门他便想起来,神力是他上个世界拥有的东西,现在他就是个比普通人强壮一些的书生。

  白和泽也没有准备往北疆去信,他等了几日,终于等到家书抵达书院,不用细看,白和泽也清楚里头的信是家中给相看姑娘了,大家都觉得不错,如果可以,家中便做主给他定下了。

  上一封信便是这般的内容,被白和泽寻了由头搪塞过去。

  这几个月,他原本一点也不期待家书到来,但这几日却是不同了,他终于有了正当的理由回京了。

  白和泽想了不少,他认为,皇上一定会将沈乐成召回京,只要他尽早赶回去,他就可以看见他想看见的人了。

  白和泽已经启程,在路上他听到了有关沈乐成的消息,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心中安定,他开始思考事情的始末来。

  沈家这一年来颇多意外,说巧合,朝中的人都没几个会信的,他又有沈乐成通信,比寻常人知道的都多不少,思来想去,白和泽认为,这事于皇家人脱不了干系,只是这手笔不像是皇上做的,倘若是算计得利,太子是获利最多的。

  可是,偏偏太明显了。

  白和泽闭眼躺在床榻上,外头是绵绵细雨不断积蓄,汇集后股股从房檐滚落,落在万物上的声音,初听有几分恼人,听习惯了倒是让人好眠的音乐。

  白和泽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完全听不见房间外的雨声,只是外头带了几缕寒意的风顺着窗缝吹进来,让他不自觉将薄被压实。

  在路上病了可就不好了。

  “病了,病了。”白和泽心中灵光仿佛惊雷在炸响,他瞬间有所明悟。

  白和泽顾不上时间已晚,起身穿衣,点燃油灯,铺开信纸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通篇都是称赞太子,而后总结大皇子出兵不利导致晋国痛失沈大将军的弊端,末了,他在后关心了几句皇上的身体。

  写完,白和泽又读了几遍没有错处,才等墨迹干了装入信封中。他再次躺下后心中庆幸,太子一直维持着礼贤下士姿态拉拢文官学子。

  最后,白和泽的信最先入京,然后是沈乐成急匆匆赶回京都,最先启程的白和泽倒是最后一个抵达京都的人。

  白和泽的信首先入了太子幕僚的手,之前他的几封信也是先经过幕僚后,有用的呈给太子,没用的、太子又没时间看的则是幕僚帮忙着回信的。

  这次大皇子吃瘪,太子心情不错,每日忙碌在外,做事格外有劲儿,受到了父皇好一顿夸。

  幕僚按着章程开始统一回复那些尚无官职也无贤名,但是却有些才华的学子们那些无甚用处但是又能联络感情的信,其中一个展开白和泽的信,信不是这幕僚呈上去的,所以他再次通读一遍提笔回信,视线落在信最后那面也就是他现在放在最上方的那页,他又看了一遍,仿佛被提点,脑中不少事情都串联到一起。

  之前觉得有些蹊跷却找不出原因的事情,以为是巧合,现在想来,却不一定了,不过是当时大家都没往那个方面想。

  皇上每日面见群臣还有太子可都是十分精神的,可是之前呢,近些年,皇上广招全国的术士们给敬献丹药,想那长生不老之法,这也逼得太子这几年行事激进不少,太子挨了骂,让大皇子得了不少好处。

  这种事情其实不能想的,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幕僚扔下纸笔,急匆匆寻太子去了,他恨不得将心中所思所想全部告知太子殿下,若是真的,他可立了大功,倘若不是真的,皇上的身体果真如表现的那般健康,太子关心皇上身体,也是一片孝心。

  而今大皇子被圈在府中,还能有现在更好的机会吗?

  甚至他们还应该将沈世子,不,现在应该是沈小侯爷拉拢过来,不用利用他将大皇子压得彻底翻不了身,只需要让沈小侯爷多计较上一年半载的,也是可以成事。幕僚一边走,心中的想法那真是如同喷泉一样,喷涌而出。

  沈乐成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不过知道了他也觉得无所谓,反正都是孤家寡人了。

  回到京都,沈乐成还未入府归家便被早早等候在城门口的内侍拦住带往宫中。

  沈乐成就着马车上给准备的衣物换了身干净的,直接进宫。

  他刚踏入宫殿内,皇上坐在高椅上,大皇子跪在下方,太子侍立在旁。

  他这个奔丧的倒像是回来看大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