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从林听的侧腰擦过, 鬼使神差的,林听觉得自己的感觉神经似乎在那一瞬间放大了好几倍,以至于如此细微的动作, 都惹得他浑身颤栗起来。

  他下意识用手紧紧抓住沈初寒身前的衣服, 莹白的指节突出, 林听本能地往一旁偏了偏脑袋,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沈初寒垂眸,瞥了眼林听薄薄皮肤下清晰的血管,接着目光一转,对上对方裹着水汽的眼睛。

  他忽然抬起嘴角低声笑了笑, 接着又往下压了压,胸口直接抵住林听的胸口, 两颗猛烈跳动的心脏频率融合, 唇边从青年的耳廓蹭过去,略微发哑的嗓音一瞬间炸开。

  “林先生在想什么?”

  林听瞳孔一缩,迷茫地眨巴两下眼睛。

  下一秒, 沈初寒的手从他衣服里抽了出去,重新帮他扣好交缠在一起的安全带, 再抬手抚摸两下林听滚烫的脸颊。

  “走吧, 再晚点太阳就落山了。”

  说完,沈初寒起身, 合上副驾驶的车门,绕了一圈后,坐进了驾驶位。

  随着汽车发动的声音响起, 林听悬到嗓子眼的心脏忽然落回原处, 他抬起手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属于沈初寒的余温似乎还停留在这里。

  这是第几次了?

  林听的眉心微微蹙起, 仔细回想着这段时间里沈初寒似乎总是在暧昧气氛升温到极致的时候突然收手,然后把林听晾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导致林听每次都抓耳挠腮如芒在背。

  但沈初寒又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以至于林听还以为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

  他垂下脑袋,手指纠结地缠绕在一起,心里直犯嘀咕。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是自己还不够吸引沈初寒吗?

  衣服的衣摆都被他揉皱了,布料裹住他细长的手指,直到指尖充血发红。

  林听时不时转过头望向沈初寒的位置,几次想开口,可最终又把冒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不过他的小动作从来逃不过沈初寒的眼睛,在一个十字路口,沈初寒停下车等红绿灯,顺势扭头冲林听问道:“林先生有事想和我说?”

  男人的声音猝不及防传过来,林听无措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轻微的刺痛直系大脑,才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沈初寒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磨蹭了半天,乌黑的眼瞳才朝沈初寒看过来,闷生闷气地说道:“我和沈先生……的确是在一起了吧?”

  说完林听又立马开始后悔,牵过手了亲过嘴了,甚至还一起睡过了,难道还会有人和自己朋友做这么亲密的事?

  沈初寒眼睫颤动几下。

  “当然。”

  “我们还结婚了呢。”

  话音一落,沈初寒继续问道:“怎么了?”

  林听咬了咬下唇,觉得自己纠结的东西似乎是太奇怪了,于是他喉结滚动几下,把剩下的话一股脑儿堵了回去。

  正值春季,来公园赏花的人也不少,就如沈初寒所说,这里的迎春花都开了,刚一下车,林听就闻到了浓郁的香味,眼前依旧是白茫茫一片,只时不时会夹杂着几瞬显眼的明黄。

  沈初寒下车后先去后备箱拿了林听的画具,然后一手拎着画具,一手牵着林听往前走。

  公园中心的湖水刚刚化完冰,耀阳的阳光笼罩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脚底踩着柔软的草坪,还没有彻底重生的枯草会发出“咔嚓”的轻响。

  在以前的时候,林听也喜欢一个人来这边画画,他不画风景,也不画人,只画自己脑袋里想象出来的画面。

  沈初寒替他架好椅子和画板,还顺便把画具都放在了林听习惯的位置,和林听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早就摸清了林听的一些习惯,比如吃饭时饭菜的摆放顺序,比如画画时画笔和颜料的位置。

  他在不知不觉间融入了林听的生活,就像他们认识了好长好长时间那样。

  林听先拿着素描铅笔随手起了个型,寥寥几笔也看不出具体是个什么,沈初寒坐在他身旁,小凳子对他这个高个子来说有些不太舒服,一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看着有些好笑又别扭。

  他和沈初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手里也没停下来过,用橡皮在画纸上擦了几下,接着便伸手开始摸颜料,指腹先触碰刻在上面的盲文,选了几支后挤在画盘里,再用画笔沾上颜料开始正式创作。

  “林先生是怎么想到要学画画的呢?”沈初寒盯着林听的手指,轻声说道。

  “其实我妈她年轻的时候就是学画画的。”林听回答着,手里的动作行云流水,丝毫看不出来他是个视障患者,“最开始兴趣就是因为她吧。”

  说到母亲,林听脸上闪过一顺落寞,下一秒他迅速敛下这抹情绪,又笑起来:“不过画画能让我找到自己的价值,所以自然而然就爱上了。”

  他的动作很快,没过多久原本空白的纸面便出现了大致的画面内容,是一位被鲜花簇拥的少女,脸上的表情恬静美好,林听沾上明黄的颜料,开始细细勾画花朵的细节。

  他俩坐在这里画画,一下子吸引了不少在这边玩耍的小孩,他们跑到林听身边,直勾勾看着林听的画,稚嫩的脸上满是赞叹与佩服。

  “哇。”其中一个小女孩脑袋上顶着花环,张大嘴巴,惊讶地喊道,“哥哥你好厉害啊!”

  林听手中的画笔一顿,他敏锐地捕捉到声源传来的方向,随后偏过头,黯淡无光的眼睛望向小女孩。

  他弯了弯唇角。

  “谢谢。”

  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是话匣子,回复了一句变便会自来熟般喋喋不休起来,林听听着清脆的童声在自己耳边环绕,又轻声问了句:“你很喜欢画画吗?”

  “喜欢!”小女孩脆生生地回答,“可是我爸爸妈妈不让我学画画,他们说我脑子里笨,连学习都学不好,怎么可能学得会画画。”

  她说着,语调逐渐下降,粉嘟嘟的嘴巴轻轻噘起来,看起来委屈兮兮的。

  林听听后扬扬唇角,擦干净手上的颜料揉了一下女孩的脑袋:“但我觉得你很聪明。”

  “真的吗?!”女孩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她亲呢地抱住林听的手臂,“那……哥哥教我画画吧!”

  她这一句话突然让林听恍惚了一下。

  像是掩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被深深挖掘出来。

  同样的午后,同样的场景,同样有人站在他身后,说着“哥哥教我画画吧!”

  林听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身旁的沈初寒察觉到林听的不对劲,他微微倾身过来,凑近林听,低声唤了句:“林先生?”

  林听回过神,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紧接着扬起的唇角垮下去,悬在半空的手迟迟没再落笔。

  过了一会儿,太阳微微西斜,橘红色的阳光染红了半边天,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温柔的女声,站在林听身侧的小女孩闻声回头,在看见来者后举起手用力挥了挥:“妈妈!!”

  女孩的妈妈快步走过来,紧紧牵住她的小手:“冬冬,跑到这里来了也不跟妈妈说一声,妈妈都快担心死了。”

  冬冬抬起小脸,调皮地吐吐舌头。

  她的母亲目光顺势落在林听和沈初寒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抱歉:“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女儿给两位添麻烦了。”

  林听连忙摆摆手,站起身,取下夹在画架上的画纸,接着伸长手臂递给小女孩:“小朋友,哥哥把这幅画送给你,只是没有完全画完,等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哥哥教你来画好不好?”

  女孩听后,雀跃地跳起来:“好!!”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冬冬母亲轻轻皱了下眉,企图将林听的画还回去。

  “没关系。”林听笑笑,“她喜欢画画,而我刚好学过一些,其实她挺聪明的,刚才我问了几个问题她都能答上。”

  他轻柔地抚了抚冬冬的头顶:“我很喜欢她。”

  冬冬母亲听林听这么夸自己女儿,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掩藏不住:“那就谢谢了,快,快谢谢哥哥。”

  “谢谢哥哥!!”冬冬抱着林听的手臂晃了几下。

  说完,这对母女便转身离开,沈初寒望了眼他们的背影,接着弯下腰替林听收拾画具。

  林听站在原地,慢慢敛下眼睫,刚才的记忆再次如潮水一般卷土重来,他犹豫了几秒,然后伸出手拉了拉沈初寒的衣摆。

  “沈先生。”

  他薄薄的嘴唇轻启。

  “我想起来……”

  “我好像在很早之前就见过岑越。”

  -

  “你说你当时随考的时候……岑越也在考场上?”晏昼停下敲键盘的笔,抬起头讶异地看向林听,原本还在不停震动的手机甚至恰合时宜的安静下来,“但你之前不是说,他不是和你同一届的吗?”

  林听点了点头,他手里捧着咖啡杯,手心被温热的杯壁烘热。

  “他不是考生。”

  “具体的记不太清楚,我只记得当时他是我们监考老师带过来的,说是让他看看我们,好好学习学习。”

  说着,林听拿出手机,翻找起通讯录,接着把手机推到晏昼面前:“这位老师平时很照顾我,岑越应该和他很亲近,不是父子的话估计是什么血缘很深的亲戚。”

  晏昼垂眸看了眼屏幕:“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林听没有立马回答,而是过了半晌才继续开口:“我只能赌一把。”

  “昨晚我和这位老师联系好了,今天下午我会过去拜访他。”

  林听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褐色的液体滑入口腔,苦涩的味道一瞬间炸开,他皱了皱,依旧不太习惯喝这种饮品。

  “好。”晏昼点头应下,他用手指蹭了两下下巴,而后话锋一转,“我这边稍稍控制住了老买主的情绪,他们……”

  “晏昼。”林听忽然出声打断他。

  “这次的事情解决完之后,我决定终止和他们的合作了。”

  晏昼的声音戛然而止。

  男人抬起的手指颤了颤:“你想好了?”

  林听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嗯,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虽然我依旧热爱画画,但我现在……不太想用它来赚钱和赚名气了。”

  “本来一开始,我的目的也只是想让别人看见我的作品而已。”

  林听弯弯眉眼,语气里带着抱歉:“不好意思,我麻烦你太久了……”

  “说什么呢!”晏昼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我俩认识这么长时间,什么关系你不清楚?”

  “不想干我们就不干呗,你自己觉得开心,觉得舒服就行。”

  晏昼盯着他。

  “但这次事情必须好好解决,至少要把你的清白拿回来。”

  林听的瞳孔微微一缩,他猛得掀起眼帘,嘴唇将将一动,下一秒晏昼又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强行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道谢的话就别说了。”

  “搞得我俩多分生似的。”

  他脸上的表情别别扭扭,林听握着咖啡杯的手收紧几分,最后低下脑袋无声地笑了笑。

  和晏昼分别后,林听走出咖啡馆,沈初寒正靠在车边等他,见林听出来,沈初寒快步走过去牵住他的手:“今天为什么没带盲杖?”

  男人语气里裹挟着藏不住的担忧,林听心底一软,仰起头冲他弯弯唇角:“因为我知道沈先生会在外面等我。”

  “就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我一走出来,沈先生就过来牵我的手了。”

  林听的尾音上扬,跟猫咪的爪子似的挠了一下沈初寒的心尖。

  他扣着男人的手指前后晃了晃手臂,然后乖乖跟在沈初寒身后,如往常一般坐进副驾驶,等沈初寒帮他系好安全带。

  林听提早把要去的目的地发给了沈初寒,随着导航语音响起,沈初寒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掉头,开着车驶上了宽阔的马路。

  剧烈的风被玻璃隔绝在外,林听握在椅子里,头靠着柔软的软垫,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周围发出的各种各样的声音,车载音响里的音乐播放完一首自动切换,随后钻入林听耳中的,是很早之前听过的那首英文歌。

  演唱的女声依旧空灵清透,像一缕涓涓细流,听起来格外舒服。

  这次沈初寒没有迅速切歌,于是林听转过头,打破车内的宁静:“之前我就想问沈先生了,这首歌叫什么?”

  沈初寒的眼睫颤动几下,柔声回答:“My dearest you。”

  “不过这不是哪位歌手唱的。”

  他又说道。

  “……而是我的母亲。”

  “小时候她总是会唱这首歌哄我睡觉,后来我偷偷录了下来,结果没想到这是我能保存到最后的唯一的东西。”

  沈初寒笑得有些无奈。

  林听默默地望着他,就在他抬起手想要抱抱沈初寒的时候,男人突然停下车,吐出一句:“到了。”

  林听只好把自己的手收回去。

  两人一起下车,由于到了陌生的地方,林听只能紧紧牵着沈初寒跟着他走,这个地方属于郊区,远离市中心的位置会显得周围安静许多,停留在电线杆上的麻雀扑打着翅膀飞远,不知过了多久,林听感觉眼前的光线一黑,低声询问后才知道他们进了一座居民楼。

  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钻进林听的鼻腔,沈初寒牵着他上楼,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几乎是等林听踩上了一层台阶后,才上另一层台阶,短短几层楼的距离他们硬生生花了快半个小时。

  接着,沈初寒抬头看着一扇贴着财神爷图像的大门,门上遍布着许多小广告留下的胶痕,他垂眸再次确认了一遍门牌号,而后往前走了几步,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咚”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荡,沈初寒和林听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直到听到屋内传出趿拉的拖鞋声。

  下一秒,只听“嘎吱”一声响,沉重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看起来年纪将近六十的男人探出头,他先是迷迷糊糊地望了眼沈初寒,紧接着目光一转,在看到沈初寒身旁的林听后,整个人一下子清明了许多。

  “小林来啦!”

  徐明弓着背顿时挺直,侧过身热情地朝林听招呼道:“快进来!快进来!”

  林听也乖巧地冲他点了点头:“徐老师,好久不见了。”

  “是啊,算了算都快七八年了吧。”徐明背着手,踩着人字拖走进屋内,他穿着朴素,屋子里也布置的十分简单。

  沈初寒迅速扫视周围一圈,在看到墙壁上挂着的黑白遗照后微微一愣,紧接着想起来,林听之前跟他说过,徐明的妻子好早之前就去世了,在这之后徐明一直单身没有再娶。

  徐明拉着林听坐在沙发上,眉眼之间满是眼藏不住的喜悦:“时间过得太快了,转眼间你都长这么大了,小林你先坐着等等啊,老师去给你拿水果吃!”

  说完,男人里面转身,打开身后的冰箱,从里面拿出一袋新鲜的苹果。

  等他走进厨房,坐在林听身侧的沈初寒突然碰了碰林听的手指。

  林听偏过脑袋,靠了过去。

  只听对方刻意压低嗓音,说道——

  “我发现这位老师墙上挂的几幅画……风格和林先生的非常相似。”

  “但你之前跟我说,他是教国画的,所以我想,墙上这些应该不是出自他手。”

  林听怔了一下。

  “沈先生的意思是……”

  “——岑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