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千秋梦【完结番外】>第94章 九十四、定局

  自来仪殿至议政殿, 这一路几乎默然。

  早知皇权皆是鲜血染就,眼见遍地横尸,鲜血四溅, 却还是让人忍不住惊心动魄。这是开国先祖埋下的恶因,今日注定谁也逃不过这个恶果。

  这些儿郎本该是大雍保家卫国的儿郎, 着实是可惜了。

  萧灼一直握着她的手,她的细微变化轻而易举地被萧灼捕捉。萧灼冷眼看着这些景象, 正色道:“棋盘之上, 我乃无情纵横的修罗, 注定这双手不会干净。”

  崔泠倏然握紧她的手,即便那人满身血腥, 掌心的炽热总是让她无法抗拒。

  “制衡之道,杀一人, 放一人, 罚一人, 赏一人。”萧灼简而言之,忽然停下脚步, 转眸看她,目光里漾满了期待, “弦清, 这是我送你的天下, 从今夜开始。”语气热烈, 眸光如火, 即便今夜没有明亮的月光,可崔泠也能看见萧灼眼底的光亮。

  崔泠知道这句话背后蕴含的情意有多沉, 她微笑着合握她的手, 一字一句道:“这条路, 你与我一同走。”

  萧灼哑笑,松了手,弯了腰,垂首一拜:“请了。”

  崔泠也弯了腰,对着萧灼一拜:“请了。”

  这一拜,两人约定的不只是一世之诺,还有一世君臣同行,风雨无阻。

  两人直起身子,相视一笑。

  这次是崔泠主动朝着她递来手。

  萧灼并没有牵她的手,只是往后退了半步,这是臣子当有的分寸,也是她甘愿退的半步。

  今夜的夭夭比往日都要让她心动,崔泠的心是烫的,目光是炽热的,她没有强牵她的手,凛然面向残破不堪的染血宫阶,望着高耸的议政殿飞檐,沉声道:“走吧。”

  萧灼唇角微扬,温声道:“臣在后,为君遮风挡雨。”

  崔泠失笑,却没有再回头看她。

  两人步步走上宫阶,没有着人通传,便大步走入殿中。外间的血腥味浓重,殿中的血腥味同样浓重。

  萧灼去而复返,想来贵妃定是安然产子。今夜这场杀戮,也到了收局时刻。

  楚王乍见女儿先入殿门,总觉得今夜的弦清与往日的弦清大有不同。他刚欲张口,却被萧灼打断:“贵妃难产,幸得上苍眷顾,给陛下留下了一位小公主。”

  听见“小公主”三个字,楚王与齐王皆是舒了一口气。

  魏陵公已是死路一条,却仿佛看见了新的生路,当即道:“既如此……”

  “乱臣贼子,何时轮到你说话?!”萧灼突然怒喝,左右京畿卫便将魏陵公的官帽摘去,狠狠地按在了地上。

  看见这个阵势,齐王算是明白了,萧灼是明摆着想收拾魏州,摆在他面前的就两条路,及时断绝魏州往来,或是继续联合魏州对决。后者是别想了,这议政殿上的胜负已分,他们的命皆在萧灼的一念之间。

  小公主……谁能保证小公主可以安然长大?

  想到这里,齐王想到他手中还有一张王牌,他暗中窥看崔泠。楚王的膝下只有这一个闺女,又是个病恹恹的闺女,他日就算有孕,这个孩子只怕也生不出来。当务之急,便是先保存实力,耐心等待最后的天上掉馅饼。

  活着,比一切都重要。

  齐王在心头盘算一阵,他好歹是有孙儿的人,如若楚王与崔凛这两支血脉都断绝了,最后大臣还得来齐州求着他登基。

  大丈夫能屈能伸,虽说这是萧灼逼着他走的路,可只要能活下来,便有机会东山再起。崔叔泗想明白后,肃声道:“新君重要,还请燕王速与我等议立新君。”

  萧灼摆手道:“一件事,一件了。”说着,她当即下令将静苑的魏陵公假世子带上殿来,当着百官的面将那假世子脸上的面具剥下,惊得百官们发出一声惊呼。她故意不当众揭穿齐王的那位假世子,便是在卖齐王人情,再一次敲打齐王,她随时可以把这顶欺君罔上的帽子扣在齐王的头上。

  “魏陵公欺君在前,复又包藏祸心在后。”萧灼一边说着,一边转眸看向齐王,“贵妃遭人暗害,血崩而亡,经查实,与太医院院首许大人有关,孤已命人缉拿。”

  齐州许氏一直是齐王的人,齐王以为这一步走得极为隐秘,没想到还是被萧灼查了出来。他正准备辩解,却听萧灼又道:“许院首如此大胆,想来必不是齐王小舅舅的意思。”

  崔叔泗倒抽一口凉气,竟是萧灼又在给他台阶,当即只能顺势而下:“孤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请王叔修书一封,命齐州速将许氏一网打尽。”

  “……”

  “王叔不愿意?”

  “孤可亲自缉拿!”

  崔叔泗是听明白了,萧灼让他修书,而不是让他缉拿,只怕是想将他扣在京畿为质。

  “公主尚幼,自然是无法理政的。”萧灼绕了一圈,终于回到了正题上,“孤,与大舅舅小舅舅,三王辅政,诸位以为如何啊?”

  要辅政,就必须留在京畿。齐王带来的兵马已经折损无几,楚王的还剩有大半,如此安排,倒是颇合楚王的心意。

  崔伯烨当即应允:“可行。”只要过了今夜,只要让他踏出这座大隆宫,他便可以组织楚州兵给萧灼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所谓“三王辅政”,只要他斩去齐王与燕王,京畿便尽收他的掌心,天下事也只由他一人说得算。

  “王叔呢?”萧灼逼问崔叔泗。

  齐王哪里有选择的余地,苦涩答道:“你们觉得可行,那便可行吧。”

  萧灼对着百官们扬声再问:“诸位臣工以为呢?”

  眼见燕王没有赶尽杀绝,暗中附庸齐王的与暗中附庸楚王的都窥见了一丝生机。无论如何,今晚活下来最重要。

  “燕王所言极是。”裴钰一晚上吓得不轻,三王辅政一个奶娃娃,好歹大雍的国本尚在,辅政的又都是崔氏血脉,在当下乱局之中,已是最好的结果。

  礼部尚书带头附议,其他官员自然也跟着附议。刑部尚书常玉心头暗喜,冷嘲萧灼果然还是个毛丫头,这种时候不赶尽杀绝,待齐王或是楚王安然出了这座大隆宫,死的便只有她一人。他现下最担心的便是齐王的安危,如何将齐王安然送出京畿,这才是重中之重。

  可谁也没有注意到,萧灼从一开始,说的便是“公主”,而不是“小女帝。”当萧灼将静默许久的崔泠牵上龙台,众人不由得大惊失色。

  “燕王这是要做什么?”

  燕王岂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常玉看轻了她,楚王也看轻了她。

  只见崔泠端然坐上龙椅,燕王按剑往前一站,凛声道:“贵妃临终时,将小公主托付于郡主,让郡主当小公主的母亲,好生养育小公主他日继承大统。”这话一出,百官再次哗然。如此一来,三王辅政,真正要辅佐的竟是崔泠。

  崔泠肃声道:“我受贵妃托付,不敢轻慢,当用心教导公主成人,再将帝业还之。”大雍女子十六岁及笄成人,此话一出,便等于是崔泠要当十六年的天子。

  十六年,足以改变许多东西。

  楚王下意识想反驳,话却哽在喉间,如若他直言崔泠僭越,他日又如何通过崔泠将皇位传给皇孙?可若是他认了崔泠为君,便等于永绝皇位,眼睁睁地看着皇位又传至崔凛一脉。这让他如何甘心?崔泠为君,他就算走出大隆宫,也没有任何理由起兵收拾京畿卫,再行逼宫。天下家业本就是父母传给孩子的,哪有父母抢孩子的东西,等百年之后又还给孩子的道理。

  常玉忍不住道:“郡主毕竟是女子……”

  “小公主就不是女子了?先前诸位不是都同意小公主他日继位了?”燕王挑眉反驳。

  常玉语塞,憋了半晌又道:“可……郡主……”

  “郡主也姓崔,身上也有皇室血脉!”燕王再反驳常玉。

  常玉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症结所在:“臣的意思是,郡主可以坐这皇位,齐王世子也能坐这皇位,他日再把帝业交还小公主。”

  “他日会还么?”萧灼早就料到他们会拿此事反驳,“郡主身子孱弱,不易有孕,又是小公主养母,必会用心教导小公主成人。至于齐王世子,身子康健,姬妾无数,膝下孩儿也不少……这皇位最后传给谁,可是未知之数。”萧灼故意说重最后这句话,她最想敲打的是楚王,若是他再不表态,皇位可要传至齐王一脉了。

  十六年……

  崔伯烨细想十六年可做之事,毕竟是亲生女儿,是一家人,皇位留在他这一脉,是当务之急。至于往后这十六年,反正金氏已倒,他也不必在意金氏的辅助,堂堂正正地养几房姬妾,金盈盈也不便说什么。要么他赶紧生几个孩子,要么就等弦清养好身子,赶紧生个皇孙继承大统。他有整整十六年可以筹谋,完全有机会扭转乾坤。

  楚王想好了对策,便趋步上前,恭恭敬敬地对着崔泠一拜:“既然贵妃已将小公主托付弦清,为父愿奉弦清为君,暂理国政。”

  楚王已然表了态,齐王已是孤掌难鸣。

  魏陵公算是看明白了,反正今晚肯定是死路一条,他必须点破萧灼的心思,忽然挣开左右的京畿卫,嘶吼道:“你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妄想女人骑在男人头上!诸位莫要被她给骗了!”

  “斩了。”崔泠却在这时候冷冷淡淡地开了口。

  魏陵公怔了怔,没想到竟是崔泠说的话。

  只见崔泠自龙椅上站了起来,逼视众臣:“大雍,是诸位的母国。”她指向身后的龙椅,一字一句慷慨陈词,“就为了这把龙椅,今晚已有万名大雍儿郎成了刀下亡魂,可知现下最快活的是谁?”

  “大夏陈兵海上,不动多时,诸位以为,他们在等什么?”

  “魏老。”

  崔泠的目光最后落到了魏陵公身上,她的语气淡淡的,却像是一把刀捅入了魏陵公的心房:“昔年,魏州久攻不下,敢问魏老是如何攻破魏州的?”

  这话一出,不少老臣们都有了答案。魏陵公自是记得,当年攻破魏州,正是用的离间之计,致使当年镇守魏州的割据势力内乱,然后趁机一举攻下。

  “魏老可真是好手段啊。”崔泠的语气忽然加重,“外敌环伺,却故技重施,教唆大雍男女对立,是想把这万里江山奉送大夏,讨一个魏王封赏么?”

  这话一出,百官静默。

  “这些年来,没有我父镇守北境海域,力阻大夏强攻,诸位能在京畿城安享太平么?”崔泠再问,“昔日韩贼叛乱,五万大军围攻京畿城,若不是京畿上下一心,诸位还能活到今日么?京畿男丁不足,陛下不得已,才允准大长公主招募女兵,建立赤凰军。敢问诸位,赤凰军现下在做什么?”

  平叛。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韩州未平,诸位却为了这把龙椅,打打杀杀,最后鹬蚌相争,得利的又是谁?”崔泠厉声重喝。

  “我父若要这皇位,王叔定然不服。”崔泠毫不留情,直言百官们心中所想,“一旦有机会,定会带兵杀回京畿,一战又是白骨枯,折损的又是我大雍儿郎的性命!届时,谁来保家卫国,谁来守护大雍寸土不失?”

  齐王心虚反驳:“弦清胡说,孤岂是那种人!”

  “好,那换一换。如若是王叔登位,敢问王叔,可否会善待楚州一脉?”崔泠再问。

  齐王语塞。

  就算他指天盟誓,楚王也绝不可能相信他的话。

  “打打杀杀,永无宁日,大夏看准机会,便可鲸吞整个大雍。”崔泠指向皇位,“王叔又能在上面坐多久呢?”

  崔泠深吸了一口气,将心比心:“人皆是求活,而非求死。我亦然,诸位想必也同我一样。我忝居君位,三王辅政,先定京畿,止战休战,此乃当务之急。想必诸位也不想京畿再卷入战火,甚至国破家亡吧?”

  这句是实话。能在太平日子里贪财逍遥,谁愿意心惊胆战地争权夺利呢?

  崔泠登基,可换楚王与燕王联手,齐王自然不敢妄动,便能让大雍的战争消停下来。待大长公主平定韩州之乱,大雍便可止战休养生息,就算大夏来袭,也可保家国不破。

  这是最好的选择。

  “魏贼一人妄想窃国,便只他一人之罪。”崔泠准备施恩,“我保证绝不追究,问斩魏贼之后,魏州世子可承继魏陵公的爵位,继续镇守魏州。至于王叔,愿留在京辅政,便留在京辅政……”

  “咳。”萧灼恰到好处的重咳打断了崔泠的话。虽说放虎归山,绝不是好事,可是,真正的老虎是魏陵公,已经是死路一条,萧灼并没有把他的那些儿孙放在眼里。经此一役,只有魏陵公死在京畿,齐王却可安然回齐州,如此罚一人,赏一人,世人自有揣度。只要有揣度,便可行“间”,挑动魏、齐两州内斗消耗,再寻机一击制敌。

  崔泠要的就是他们发现她与萧灼并非盟友:“他是我的王叔,是我的亲人。”她故意说这话,好让下面的那些人误会她是重亲之人,尤其是她的父亲楚王。

  萧灼故意面露不悦,不咸不淡地冷哼一声。

  楚王听出了细微变化,毕竟他与崔泠才是一家人,他乐见这样的结果。毕竟燕王已经当众扶她上位,即便现下发现不对劲了,燕王也不便当着众臣的面,再对崔泠下狠手。

  此刻骑虎难下的可是燕王了。

  百官们看见萧灼吃瘪,心头大悦。

  齐王听闻可以离京,怎能放过这唯一的生路,当即道:“今日闻弦清一言,实乃愧然,当以大局为重,奉弦清为君,休养生息,以抗外敌。”

  附庸齐王的官员们瞧见齐王让了一步,当即也跟着齐王附和。

  崔泠的话在理,也在情,她是小公主的养母,暂代君位也算是合情合理。最重要的是,她是燕王扶上去的,燕王不闹腾,楚王也不会闹腾,京畿城便可以得到太平,这才是皆大欢喜之事。

  朝堂上那些官员,大多是尸位素餐之人,只要能贪渎、能长命百岁,谁想当皇帝,他们便奉谁做皇帝。

  “愿奉郡主为君,休养生息,以抗外敌。”

  一个官员带了头,随后便有更多的朝官跪地附议。

  崔泠站在龙台之上,眸光更加炽热,这是属于她的时代开始,是她重活这一世真正的帝业开始。

  急不得,也慢不得。

  为了实现她心中的那个盛世,她必须走好每一步,直到稳坐龙椅,彻底展现她大雍女帝的风范。

  “我定不负众卿,休养生息,教养公主成材,力保大雍寸土不失。”

  熙平四年,七月初。燕王血洗大隆宫,尸山血海,杀神之名遂四野皆知,世人闻燕丧胆,莫敢招惹。

  ——《大雍书·燕王传》

  熙平四年,七月初。昭宁郡主过继先帝血脉,暂代君位。殿上陈情,百官迫于情势拜服。翌日,有仙鸟落于议政殿檐头,高鸣三声。阴云渐散,日光普照,云霞满天,世人皆言此乃吉兆。

  ——《大雍书·明宗传》

  作者有话说:

  更文~

  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