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山城是一处不起眼的堡寨, 而且此地离楚州又太近,加强值卫反倒会引发楚王的猜忌。韩州正值急速壮大兵力的时候,现下只须击退赤凰军那五千女兵便可, 所以韩明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刺激崔伯烨,给韩州招来更多的麻烦。
韩州正需用人, 所以寺山城的壮年将士都被抽调到了东、西二营。转而调来了五百老兵值卫,加上原来留在城中的三百老兵, 寺山城的韩兵战力比崔昭昭料想的还要弱。
崔昭昭领着一千攻城先锋隐匿在河边的密林深处, 她们身上都披着白布, 若不近了细瞧,一时也发现不了她们的存在。她伏低身子, 仔细数了数城头来回巡逻的韩兵,约莫一队是十人, 一共五队, 皆是胡须杂白的老人。
崔昭昭反手对后面的女兵们比了个手势, 便有十名女兵徐徐往前,将袖箭对准了城头上的老兵。
“第二队准备。”崔昭昭回头下令。
第二队女兵重重点头, 将袖箭上弦,随时准备上去补位。
第一队女兵们暗暗呼气, 她们等这一刻等了许久, 早已是摩拳擦掌。这些袖箭也是崔昭昭特意命人打造, 一共只有一百件。女子膂力自比不得男子, 但这袖箭的弓弦特别, 弹性与韧劲极大,可将袖箭射穿五十步外的靶子。崔昭昭估算过了, 这里到城头绝对在五十步内, 只要连射三轮, 便可将巡逻的韩兵收拾大半。
“放!”
崔昭昭一声令下,第一队女兵的袖箭齐放。超乎她意料的是,竟是十箭皆中,无一空矢。
“有敌军!”
第二队巡逻兵发现了动静,连忙擎盾赶了过来,还没来得及摆开阵势,第二队女兵的袖箭已经射出。
这次虽说没有尽数射杀,却也收拾了七人。敌军已然被全部惊动,弓箭手很快搭弓上弦,对准了密林。第三轮女兵放出袖箭后,依着崔昭昭的指挥快速退入密林,以树干为盾,躲避这轮敌军的弓箭乱射。
“兵分两路,”崔昭昭指着副将苏娘,“你带队绕过去强攻东门。”
“得令!”苏娘是屠户家的小女儿,自小便跟着父亲学杀猪,人人都说她肯定嫁不出去。谁敢要这样壮硕彪悍的女人当妻子?偏生苏娘就是不服气,她凭双手过活,怎的杀猪的男人可以找到媳妇,杀猪的女人反而嫁不出了?所以朝廷开始招募女兵时,她便第一个跑来报名从军。她的力气自比其他女兵大些,学习搏击也比其他女兵领悟得快,崔昭昭看在眼底,便将她提拔成了副将。
正所谓养兵千日,今日是驴、是马便战场上见真章!
苏娘憋了一肚子的愤懑,今日领了五百女兵穿行林间,绕道东门,早就是热血沸腾,心道今日不捅穿几个敌军的喉咙,她便有愧这身军装!
“上盾!”崔昭昭待苏娘带兵走后,便将背后的白布掀开,将白布下的轻盾拿了下来,左手擎之,大呼道:“随我强攻西门!”
寺山城就东西两门,一旦形成夹击,不出一个时辰,必得大胜。
只见她拔剑出鞘,当先冲了出去,踩着冻结的冰面杀了过去。寺山城头,百箭齐发,箭矢如雨纷落,皆被她们擎盾挡之。
眼看她们各个银甲红裳,又都是女兵,寺山城的守将霎时傻了眼。这不是大雍的赤凰军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咻!
趁着对面弓囊射尽,箭雨攻势稍停,这边女兵的袖箭再次射出。
这是崔昭昭教她们的战策——女子力量虽小,却胜在一个巧字。战场之上,生死一线,谁能抓住必杀一刻,谁便能活下来。左手擎盾,右手手腕上缚有袖箭,箭中虽然只有三枚箭矢,却至少可以射杀一人。
敌退,则我进。任何机会,都不可放过。
那些在军中日夜操练的日子,她们还记忆犹新,从开始拿着盾牌动作笨拙,到后来灵活挥舞盾牌,间隙放箭。这些都是用汗水换来的战场杀招,也是她们今日得意彰显的赤凰军战力。
休说女子上不得战场!
她们的手不仅可以穿针引线,也可以保家卫国!今日这一战,便是最好的证明!
看着她们离城门只有十步之遥,守将当即下令速速拉起吊桥,关闭城门死守寺山城。奈何冰冻太久,吊桥的一头都已结冰冻住,一时竟是拉不起来。
寺山城因为环水的缘故,两门吊桥既是越过两河的桥,也是东西两门的城门。
“休想拉起吊桥!”冲在最前面的女兵索性以盾为掩,直接坐在了木板上,大声招呼姐妹,“姐妹们!袖箭射尽的都来帮忙压住吊桥!”
“来了!”二十余名女兵涌了上来,沿着吊桥一路坐下,仗着左手上的轻盾掩护,不管上面的弓箭落下多少,她们都是毫发无伤。
崔昭昭看在眼里,喜在心间,这些个小妮子也会临机应变了。她没有多做迟疑,射空了自己的袖箭后,拔出了长剑孤月,带着人往寺山城一路冲杀。
守将瞧见这群女兵像是杀疯了一样,原以为都是些绣花枕头,一顿箭雨便能吓走,没想到非但没吓走,反倒是像给她们放了一把火,烧去了她们身上的柔弱,炼出了她们的罗刹心肠。
他们也算是当了一辈子兵的人,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女人。为了活命,他们只得拔刃迎上这群女兵。箭矢伤不得她们,拼力气男子当在女子之上才对!
铿!
守将手中的长刀撞上孤月时,不禁暗暗生奇。这领兵的女子英姿飒飒,竟能纹丝不动地接下他一斩,如此膂力,实在是惊人。
“你到底是谁?!”守将只能想到一个人,脱口惊呼。
崔昭昭冷笑:“连本宫都不认得,真是死不足惜。”话音落下,她挥舞孤月接连撞挑向他的喉咙,攻势如电,剑锋夹杂着寒风与杀意席卷而来。
守将一次又一次反刀撞开崔昭昭的攻势,没想到却招来了更狠厉的还击。只见崔昭昭左手盾牌一顶,竟是将守将的刀连同右臂一并抵在了胸口,狠狠地将他撞退数步。守将惊觉身后有寒风来袭,他连忙侧退了好几步,堪堪避开了三名女兵的攻击。
一支只练了两个多月的女兵,怎会有这样的战力?!
守将不禁背渗冷汗,余光匆匆扫过身侧的战场。
论单打独斗,女子确实很难占上风。可这是战场,讲究的并不是个人战力,而是团队协作。眼见有女兵处于劣势,本可速速取了那女兵的性命,奈何又来了补位协战的女兵。以三打二,两人缠斗两名敌军,一人左右辅助,这就是崔昭昭专门为女兵设计的三打二战策。这篇战策曾经她写过给先帝,奈何先帝一眼都没看便否了她。如今她切切实实地用在了战场上,足以证明她的战策没有错。
铿!
守将再格开崔昭昭一剑,只庆幸大体人数上他们还是略占上风。可是,这种庆幸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便被东门的厮杀声击成了粉碎。
这群女人不仅善战,还善谋,竟是两面夹击!
守将更是心颤,战意一泻千里。
崔昭昭高高举盾,飒然大呼道:“众将听令!随本宫——尽诛叛军!一个不留!”说话间,孤月寒芒尽现,一剑穿向守将的喉咙。
守将再次反刀格剑,没想到崔昭昭竟是临时变招,缩剑挽了一记剑花,不偏不倚,正中他的持刀手腕——痛楚与鲜血同时绽放开来,守将绝望地看着长刀与手腕同时落地,很快地,他的喉咙撞上了一丝冰凉,当痛楚再次升起,他只捂着喉咙上的伤口摇了一摇,便立即倒地气绝。
守将已死,本该高呼提醒敌军,莫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可是崔昭昭选择了静默,赤凰军需要一场杀戮来开锋,也需要一场尽诛来扬名。况且,赤凰军眼下粮草紧缺,养不起、也养不得这几百战俘。
放他们走,是放虎归山,留下,亦是祸患。
自古为将者哪一个不是踩着尸山血海走过来的,仁慈不适用于战场,崔昭昭也不在意多寺山城这一笔血债。
熙平四年,元月末。赤凰军初胜,大长公主一击拿下寺山城。全军无亡,尽诛敌军八百。寺山上下,血流成河。
——《大雍书·赤凰昭公主传》
寺山城陷落的军报传至西营时,西营统帅刘泊面色俱青,他在肃方城做了迎战的准备,却不想赤凰军竟是声东击西,攻占了寺山城。
“那支运粮的商队呢?!”
“回将军,商队……突然放火烧了所有的粮草,逃了。”
“你们不是沿途跟着么?还能让人给逃了?!”
“那些人有的上马飞驰……有的直接攀崖而下……我们一时不知先追哪路……就迟疑了一会儿……便再也追不上了……”
小兵越说越小声,那些人跑得又快又准,似乎比他们还熟悉附近的地形,仗着地利不一会儿便将他们甩在了后面。
刘泊恨得牙痒痒,非但没能一击击破这支赤凰军,竟还让她们打了一场极为漂亮的胜仗。可恨,可恨至极!
“夏使何在?!”
“末将这就去请夏使过来!”
小兵退出大帐,急匆匆地去请谢宁过来。
谢宁似乎尚未睡醒,打着哈欠入了帐。瞧见刘泊的臭脸,便知赤凰军那边显然是得手了。她不动声色,故意问道:“刘将军这是怎么了?”
刘泊不与她闲聊什么,直问想要的东西:“夏使可还有上次的蛊虫?”
“那虫子金贵得很,日日都要用鲜血养着。上回得手之后,我便跟着刘将军来了此处。这一连好几日没有喂血,只怕都死了吧。”谢宁最是憎恶这种虫子,若不是夏君命她带来韩州帮手,她可不愿沾染一点这种虫子的气息。
刘泊脸色更难看了:“上回也叫得手?”
“确实得手了呀。”谢宁佯作不解,“虫子确实放进去了,我哪知到那押运虫子的女老板眼力那么好,竟然一眼便看出粮草动过手脚。”
“……”刘泊额上青筋贲起,“你早知此事,怎的不与我说?”
“刘将军不是看不上么?”谢宁故作委屈,“先前我本来想说的,但是刘将军一脸嫌弃,我又何必唠叨呢。毕竟,我家陛下命我前来,只是辅助你们,你们不想听,我总不能逼着你们听吧?”
“你!”
“所以,刘将军今日请我过来,到底为了什么?”谢宁反问。
刘泊愤声道:“寺山城丢了!”
“哦。”谢宁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那刘将军要小心了,看来这支赤凰军不容小觑啊。”
刘泊听出了谢宁话中的别意,这些事与夏使有什么关系呢?夏使只是辅佐,并非刘泊的下属,夏使帮不了的,不帮也合情合理。
“听闻夏使在大夏也算个人物,就没有什么妙计么?”
“有是有,只是在下得走了。”
刘泊挑眉:“你要去哪里?”
“看样子赤凰军是想与韩州久战,所以才先夺下了寺山城,以巩固粮草供给线路。西边一时是安然的,在下自然该去东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上那边的林将军。”谢宁把话说明白了,“刘将军若是想听,不妨与在下一同前往东营?”
这话说完刘泊更是气恼,他怎么可能跟着他跑去东营?!
谢宁忍笑道:“既然刘将军军务繁忙,脱不了身,那在下也不吵扰将军了,这便动身前往东营。告辞。”她转身就走,全然不等刘泊允准。
若不是韩州离不得大夏,刘泊定是不会轻饶了她。奈何,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夏这尊大佛可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刘泊只得忍下所有的怒意,放任谢宁离去。
曲红已经收拾好行囊,在营外的马车边等候多时。看见谢宁含笑走出大营,便捧着暖壶迎了上去,将暖壶递给了谢宁。
“大人,天寒。”
“走吧。”
谢宁接过暖壶,与曲红一起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往东营的方向去了。
马车摇晃着走了半个时辰,谢宁静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道:“先不去东营,去寺山城。”
车夫不解道:“大人,寺山城已经被赤凰军攻陷了,去不得呀。”
“我又不是韩州人,有何去不得的?”谢宁自负轻笑,“我只想瞧一眼大雍的这支赤凰军。”
“唉。”
“放心,没事的。”
谢宁宽慰了车夫,车夫心道:远远地望一眼应当不会有事,也希望不会有事。
人生最可怕的并不是寺山城的赤凰军,而是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数。这些变数往往发生在最不可能的时辰,比如——
正午时分,马车停在野栈之外,谢宁与曲红下车入内用膳。刚踏入野栈,迎面便走来一个急匆匆的黑衣姑娘。
那姑娘神色阴郁,不偏不倚地撞上了谢宁的心口。
嘶!
谢宁猛觉心口一痛,还来不及发问,黑衣姑娘便快速掠走消失在了野栈外的雪林之中。
“大人!”曲红这才发现,谢宁的心口处出现了一个血口子,正在不断往外涌血。
发现不对劲的车夫赶紧围了上来:“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曲红正色道:“先救大人!速将马车上的药箱子帮我拿进来,我先把大人扶进去!”
“是!”
谢宁捂紧心口,咬紧牙关。脑海里还在不断回放那女子的阴郁脸庞,她到底是何时出的手,又是用的什么兵刃?能如此又快又准地刺入她的心口,想来必定是个人物。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了不得的刺客,叫她如何甘心就这么死了?
谢宁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慌乱,终是忍不住开了口:“曲红……救我!”
作者有话说:
更文~
这是谢大人的乐极生悲~
玄鸢:得手。
谢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