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别睡觉了”

  沈煦川的眼泪来的快, 去的也快。

  从洗手间出来的那一刻,他恢复常态,热络地跟餐厅经理打招呼, 告诉对方这顿饭从消费卡中扣除, 只是他的眼尾有些泛红, 说话带有鼻音。

  经理暧/昧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许青沉的脸上,再返回来,对着沈煦川露出‘我都明白’的笑容。

  明显是误会他俩在洗手间没干好事。

  沈煦川嗤的笑出声:“想什么呢,没看见有孩子在吗?哥们儿,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当我是畜生呢?”

  经理尴尬地笑了笑, 说句“下次再来”。

  沈煦川对经理哥俩好地拍拍肩, 双方都露出爽快的笑容。

  外面天气晴好,云朵勾勒出浪漫的奇美景象。

  时间还早, 太阳未落山。

  沈煦川从兜里掏出车钥匙,转头看向站在台阶上的父女俩, 朝空中抛起车钥匙又稳稳地接住, 说:“老许, 我送你和九斤回去。”

  许青沉道:“不需要,我和九斤坐专车。”

  产业园到公寓的距离不算近, 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两个小时。

  沈煦川考量几秒, 没有强求, 他稍微往前迈一步, 抬起亮眸, 充满诚挚地说:“等我回去, 咱俩好好聊聊, 有些话在我回来的那天就想对你说, 做的时候不想后果,面对时就有点胆怯,老许,我不仅是个爱哭鬼,还是个胆小鬼。”

  “然后呢?”许青沉等他说重点。

  他迎上男人的目光,已然做好准备:“一些难以启齿的心里话,想要跟你坦白,换种说法也可以,我想跟你倾诉,想让你知道。”

  “好,”许青沉的眼神在不易察觉地变暖,“我不喜欢逼迫任何人,对你也一样,既然你愿意说些心里话,我当然也愿意倾听,我和九斤先回去,你先忙你的事,专心开车,不要分心想这些事,你可以热爱你的事业,前提是要抱住性命。”

  沈煦川的心情一下子放松很多,言行举止却变得拘谨,还有点腼腆,他开心地走上前,试探性地抱住许青沉的肩膀,很想亲一下男人的脸颊,始终没敢,转而去亲了九斤的小脸。

  九斤已经困了,半阖着眼睛,小嘴嘟起,整个小身体没长骨头似的靠在许青沉的胸前,嘴里呢喃着两个爸爸听不懂的话。

  过一会儿,沈煦川开车跟队友去训练场了。

  许青沉带着九斤到产业园大门口等车,九斤困得有些烦躁,两条小腿总是左右摇晃,小眉头都皱起来了。

  “怎么了?”许青沉低声问,“哪里不舒服吗?”

  不知道九斤有没有听懂,两条小肉腿安静下来,闭着眼睛哼唧:“爸爸..宝宝睡睡觉。”

  “回家睡。”

  “唔唔..”九斤舔了舔嘴唇,没坚持住,眨巴两下眼睛后彻底合上。

  孩子睡着后身体放松放软,无论外界的噪声有多响,她软糯的鼾声依旧有节奏。

  许青沉没办法,只好找个花坛边缘坐下来,他让孩子平躺在腿上,脑袋枕在他的胳膊上,另一只手去翻包,从里面拿出抱娃神器,他以为用不上这种婴儿背带,想不到小家伙说睡就睡,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他让女儿坐在他的怀里,系好背带的扣子,然后站起身,稍微踮起脚尖试了试。

  很好,很稳重,很神奇。

  女儿的脸埋在许青沉的胸口,小手缩在背带里,只有两条小腿露在外面晃荡着,许青沉一把握住那只小脚丫,轻轻地捏了捏,感觉热乎乎的。

  “小胖丫头。”许青沉只会在孩子睡着的时候这样说,女儿醒着的时候他会说漂亮小天使。

  沈煦川说他虚伪。

  他说我愿意。

  正当许青沉认真观察女儿小腿上的肉圈时,耳边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抬起眸子,看见一个穿制服的人快速朝这边走来。

  走近了,确定是餐厅的服务生。

  服务生从兜里掏出一块泛着金光的东西,摊开掌心递到他面前,“先生,您的物品落在我们店里了。”

  许青沉漫不经心地扫一眼,认出是一块定制的纯金怀表,看样子有年头了。许青沉淡漠地说:“不是我的。”

  “嗯?”服务生面露惊讶,“不对啊,上面有您的照片。”

  闻言,许青沉微微蹙眉,接过那块怀表,摁开猎壳,视线落在玻璃表镜和指针上,还在走字,时间准确。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猎壳的里面有他和女儿的照片,一人占一半的空间,女儿是满月时的照片,至于他的照片拍摄时间还不确定,他完全没有印象。

  沈煦川没有说谎,原来真的随身携带了九斤的照片,只不过不是钱夹子,而是一块老旧的金怀表。

  “在哪里找到的?”

  服务生说:“阿姨在洗手间捡到的。”

  许青沉微一颔首:“谢谢你和阿姨,这是我朋友的怀表,我会还给他。”

  --

  晚上九点多,沈煦川回来了。

  许青沉和小九斤在画室,小的在跟乌森*晚*整*理龟自说自话,大的坐在榻榻米上捧着画板随意画人物和建筑。

  沈煦川看见居住所的门敞开着,就知道他们在画室。

  “许青沉!小九斤!”

  人没到,声音先到。

  小九斤一听是奔奔来了,立马抛下乌龟往门口跑,快乐地叫“奔奔”。

  “奔奔来喽!”沈煦川从门后冒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小熊。

  九斤扑进他怀里,好奇地去拽那只小熊。

  “不用抢,本来就是给你的,不老实的小家伙。”沈煦川摸摸孩子的头,眼底闪过一丝溺宠。

  小家伙应该是听懂了,于是有点害羞,红扑扑的小脸蛋被她的两只小手捂住,然后她把小熊还给沈煦川,小声说:“不抢,宝宝不抢..”

  “给你啦。”沈煦川推回那只小熊。

  小九斤依旧抱有怀疑的态度,拿着小熊转身就跑,奔着许青沉的方向去的。

  沈煦川说了句:“小九斤,你还没和奔奔拥抱呢。”

  九斤跑回许青沉身边,趴在许青沉的大腿上,笑得小脸更红,“拥抱!拥抱!奔奔!”

  小九斤用口头来回应沈煦川的请求。

  然后她怯怯地看向许青沉,将手里的小熊放在许青沉的怀里,“爸爸,给你。”

  “我不要。”许青沉拿起小熊打量着,上面的标签还没有摘,“这是奔奔买给你的,你如果不想现在玩,就放回你的玩具车里。”

  小九斤摇摇头,将小熊推回给爸爸,小模样忽然变得可怜。

  “不喜欢?”

  “唔..”

  九斤捏住衣角,害羞地笑了笑,没点头也没有摇头。

  许青沉搞不懂女儿的心思,转头看向沈煦川。

  沈煦川正在翻衣服口袋,抽空回道:”别看九斤才两岁零两个月,她比同龄的孩子聪明,八个月就会说话了,她有自己的小心思,比较敏感的,可能我刚才说她抢玩具,她有点不知所措。”

  许青沉眼眸一亮,觉得有点意思。

  他推开身前的画板,两只手架起女儿的胳膊,将孩子抱到自己的腿上,他低头看着九斤的眼睛,低笑道:“让我看看,谁家的小宝宝八个月就会说话了?哦!原来是我的小宝宝,我们九斤真是与众不同。”

  九斤咯咯地笑,两条小腿往前踢了踢,一不留神就踢到了画板。九斤觉得很好玩,管不住好奇的小手,迅速抓起那只沾着颜料的画笔,学着爸爸的模样笨拙地往那画板上抹两下。

  她的动作有些出乎意料,沈煦川和许青沉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经过小九斤的二次加工,画板上原本的两团灰色的面孔变成了一圈圈的蓝色云朵。

  充满睿智而神秘的侧脸和眼睛,被云朵覆盖,之前由许青沉勾勒出的轮廓已消失,但没有完全消失,小九斤给他留了一个下巴。

  “别!”沈煦川惊呼,上前去抢九斤手里的画笔。

  一切为时已晚。

  沈煦川瞅瞅画笔,再瞅瞅一脸淡定的许青沉,然后看向小九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九斤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疑惑地抓抓头发。

  许青沉握住她的小手,拿起另一只画笔,沾了些许颜料,带着女儿的手在画板上缓缓移动,在那两团蓝色的中间又添上几笔,别有一番风味。

  沈煦川凑到跟前,坐在许青沉对面,看着他怀里的小九斤,开口道:“宝贝,不要乱动你爸爸的东西,这样多危险,爸爸画画的时候不要打扰他,更不能往画板上乱涂,知道吗?”

  “她听不懂。”许青沉替女儿回答,安抚性地压压女儿的头顶,然后把画笔交给女儿,指着眼前的画板说,“很有天赋,这是你的第一个作品,结尾由你自己来完成。”

  沈煦川:“.......”

  生怕孩子听不明白,许青沉用大白话翻译一遍:“这个板子给你玩,别吃进嘴里就好。”

  一听是玩,小九斤开心地拍脑门,抓紧那只画笔,疯狂地在画板上乱涂,涂得灰一团,蓝一团,真别说,画风还挺诡异。

  许青沉勾起唇角,意味深长道:“拿去拍卖会,包装一下,当成抽象画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沈煦川噗嗤笑出声:“你们圈子里都这么玩?”

  许青沉抬眸瞥他,眼底带着惯有的傲慢:“我不需要。”

  “行行行,你最厉害,”沈煦川趁机讨好,转念一想,忽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老许,我问你,如果是我把你的画涂成这样,你还会说我是抽象派吗?”

  许青沉先是沉默了两秒钟,然后慢悠悠道:“我会让你这个人变得抽象。”

  “......”沈煦川不乐意地撇嘴,“真不公平,偏心眼,许大画家!我比九斤差在哪里,待遇怎么不一样呢。”

  “她两岁,你几岁?”

  “.....”

  “她是我女儿,你是谁?”

  “我..我我是你...”

  “你想当我儿子?”

  “靠!”沈煦川咬牙骂了句,“那不是差辈了!”

  许青沉捂住女儿的小耳朵,用教训的口吻说:“在九斤面前不准说脏话。”

  意外的沈煦川没顶嘴,乖乖点头了:“知道啦,说不过你行了吧。”

  随着尾音的消失,沈煦川从榻榻米上爬起来,一边翻着外衣口袋一边疑惑:“去哪了呢..”

  许青沉在看女儿画画,没空搭理他。

  “不会让我弄丢了吧!”沈煦川忽然脸色大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老许,我不留下来陪你吃夜宵,我要回训练场。”

  “奔奔,吃吃吃!”小九斤用自己的方式挽留他。

  他走过来,弯下腰亲了女儿的额头,满脸歉意道:“抱歉,小宝贝,明天奔奔再来,你要听爸爸的话。”

  “嗯嗯!”小九斤觉得留不住他,那就随他去,一点也不伤心,更不会哭闹。

  沈煦川的视线移到许青沉的脸上,眼底情绪掀澜,真的很想亲一口,“拜拜,许青沉。”

  许青沉淡声问:“你回去做什么?”

  “找东西,还要商议比赛的事。”

  许青沉想起那块怀表,只是想想,没有说出来。

  “明天早上来接九斤,”许青沉另起话题,“我明天有事外出,没办法照顾她,你方便吗?”

  沈煦川点头:“好,我来接她去俱乐部玩一天。”

  两人约定好时间,沈煦川便急匆匆的走了。

  等人走了好一会儿,许青沉把那块怀表从衣服里拿出来,弹开猎壳,盯住自己的照片观察。

  照片背景是隔壁的住所,他坐在阳台,没有画画,而是在看书,表情懒洋洋的。

  依照头发的长度,还有身上的衣服,他敢肯定是三年前拍摄的照片,一定是小疯子临走前偷拍的。

  关于沈煦川的离开,他从一开始就有预料。

  他心里明白那种感觉,想必沈煦川心里也清楚。他们以奇特的方式开始,后来以怪异的方式分离,但这不是他们最终的结局。

  是否有缘分,是否真的心动过,他们的重逢已经证实这一切,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无需多言。

  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两个成年人确定自己的心意。

  许青沉觉得三年的时间不算漫长,他沉浸在创作中,甚至有时候庆幸,聒噪的小疯子幸亏跑出去撒野了,不然会影响他的创作进度,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小疯子玩够回来时身边却多了一个流着他的血的小肉团。

  当他确定了九斤就是自己女儿的时候,他便明白一件事,三年对他来说犹如轻风吹过,但对沈煦川来说绝对极为漫长。

  他想听沈煦川说出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他会安静地倾听。

  不过一码归一码,他还是要给任性的小疯子一点惩罚。

  他攥紧怀表,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

  次日,清早。

  沈煦川准时来接人,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跟着好朋友Barry。

  Barry还想上次那样,以熟人的态度对许青沉打招呼。

  许青沉对他微微点头,然后把怀里的孩子交给沈煦川。

  小九斤还没睡醒,捂嘴打个小哈欠,甜甜地叫了声“奔奔”,很快又对Baary笑:“大壁纸叔叔!”

  Barry毫不介意这个称呼,还把宽鼻子凑到九斤跟前,让孩子摸摸。

  这时,海丝特盛装出场,踩着台阶优雅地走出公寓大厦。

  Baary眼睛直了,赶忙问沈煦川这位美女是谁。

  沈煦川把他的幻想直接碾碎:“别想了,人家有男朋友。”

  Barry哈哈大笑,说句:“那我们走吧。”

  走之前,沈煦川两步蹿到许青沉面前,忍了两天没敢做的事,现在他做了。他当着海丝特和Barry的面亲吻了许青沉的嘴角,轻轻一碰便分开,笑着说:“英式早安吻。”

  说完就溜了,抱着孩子赶忙钻进Barry的车。

  他的小心思大家都知道,他想宣示主权,变相的告诉所有人这个男人属于他。

  没人取笑他的幼稚,甚至在他离开后,海丝特调侃道:“你们和好了吗?”

  许青沉回眸道:“从来就没好过。”

  海丝特只是轻哼,已经习惯了这类型的回答。

  --

  许青沉受邀参加市里组织的感恩会,上次失约市长,这次补回来了。

  C市大大小小的名人几乎都来捧场,有数十人来跟许青沉打招呼,除了几位眼熟的面孔,其他人他一概不认识。

  这种应酬照旧由海丝特来处理,帮他挡了很多饭局和艺术演讲会之类的邀请。

  感恩会进行到一半,许青沉便玩起了隐身游戏。

  他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随手翻开一本财经杂志,觉得无趣又放回去,然后摸出手机,闲来无事地看看有关自己的八卦。

  听海丝特说,他最近上了S市的头条,因为他的一幅画,将景区售货亭变成了网红打卡地,那位热心肠的阿姨也出名了,好多人去买草莓奶。

  八卦这个东西,越传越邪乎,从最开始的“阿姨赠送草莓奶”逐渐变成“阿姨救了画家一命”,再继续发酵,越来越离谱。

  有报到称许画家是XXX乐队的粉丝,为此抬高了不知名乐队的热度,出场费已经翻倍。

  还有媒体报出,许仙儿已经四十岁,只是面容保养得好,冻龄在二十岁。

  看到这里,许青沉忍不住笑出声。

  二十岁有点夸张了,二十五可能还有些说服力。

  下面的评论有更夸张的,有一位网友也不知是黑粉还是真爱粉,评论许仙儿是真的神仙,所以永远不会变老,可能不止四十岁,有可能已经五十岁,毕竟很少见成名这么早的画家。

  这条评论引来好多人的嘲讽。

  以上这些的热度一般,比较有争议的是有媒体报出许青沉已经结婚,而且有了一个儿子,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网络黑子很纳闷:【他对白色为什么如此执着?他自己染个白头也就算了,还把孩子的头发也染了,他是疯了吗?】

  许青沉看得津津有味,修长手指波动着手机屏幕,自言自语道:“哪里是儿子,分明是女儿。”

  他摸出那块怀表,看了看女儿的满月照。

  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九斤来到他身边快一个月了,他竟然没有为女儿拍过照片。

  他收起怀表,暗暗决定,找时间要带女儿去拍写真集,带着乌龟一起,如果口香糖表现的好,那就把糖揣进兜里一起带去。

  就在这时,左侧的过道传来一阵骚动。

  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发出有节奏的“铛铛铛”声响,越来越近。许青沉听出来是海丝特的步伐,只是比往常的节奏快很多。

  他知道对方在寻找自己,于是出声:“海丝特,我在这里。”

  海丝特很快出现在他眼前,直奔他走来,离得越近脸色越难看。

  许青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海丝特说:“出事了。”

  许青沉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两个念头,一个是有关父亲,前段时间接到通知,他的父亲身体抱恙;另一个念头就是沈煦川。

  他觉得后者的几率更大。

  果不其然,海丝特直接了当地说明原因:“你的口香糖跟人打架,吓坏了孩子,现在在医院。”

  许青沉的心往下沉,面上倒是没有太激烈的反应,他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声音冷然:“现在去医院。”

  海丝特点头:“车已经备好了。”

  去往医院的路上,由海丝特向外打听情况,再由她的口述转告给许青沉。

  许青沉大致了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故现场在FY俱乐部,沈煦川跟队友发生口角争执,忘记小九斤还在沙发上睡午觉,两个成年男人刚刚结束俱乐部组织的庆功宴,双方都喝了酒,一时冲动便动起手来。

  小九斤被惊醒,看见奔奔和一个男人在打架,直接吓哭了,吓得浑身发抖,不管谁靠近都会尖叫,后来被送到医院。

  许青沉听了之后,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他一言不发,转头看向车窗外。

  海丝特极力平息他的怒火:“医院传来消息,放心,九斤已经没事,你不要担心。”

  “沈煦川呢?”许青沉依旧看着窗外,语气比较沉稳,听不出真实情绪。

  海丝特舒口气:“他也没事。”

  “那就好。”然后许青沉就闭上了眼睛,脸上并没有太多愤怒的迹象。

  海丝特了解他,知道他现在的心情绝对跟好不沾边。

  “这是你第二次放市长的鸽子。”为了缓和气氛,海丝特随意找了一个话题。

  许青沉眼皮微掀,没有说话,心思明显不在这方面。

  海丝特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定明天你的艺术馆就被关了。”

  许青沉重新闭上眼睛:“无所谓。”

  海丝特莞尔,默默地松口气。

  很好,这很许仙儿。

  --

  约莫半小时,车子抵达C市医院。

  海丝特已经知道沈煦川和九斤的所在位置,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带许青沉上楼。

  她做事永远都那么周到,有效率,从不让人有催促的机会。

  如此干练的女人,她的优秀有目共睹。

  电梯里,许青沉对海丝特说了声“谢谢”。

  海丝特接受到他的心意,眼含感动地对他笑了一下,趁此机会说:“劳伦斯,不要发脾气。”

  许青沉面无表情:“我没有脾气。”

  是,你有怒火!隐形的怒火,已经穿透鞋底烧到我的脚心了。

  海丝特深吸口气,踌躇着说:“如果你想,我会找人办这件事,保准让你满意,做错的人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许青沉微微转头:“我们是□□吗?”

  “.....”海丝特差点没管理好表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会采取正当的手段。”

  许青沉冷漠地一抬手,“这是沈煦川的事,我先问问他,不要随意插手。”

  “哦,好的。”

  “还有,”许青沉轻瞥了海丝特一眼,“你不要小瞧沈煦川,他不是一个需要别人帮忙擦屁股的小孩子,何况这件事我还没有彻底弄清楚,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无缘无故动手,他做事有分寸。”

  末了,许青沉补充道:“对我除外。”

  海丝特抿嘴轻笑:“好好好,我知道了,你的家事你自己处理吧。”

  话音落,电梯的门向两侧敞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来。

  --

  沈煦川身处一间诊室,他坐在一张椅子上,低头活动自己的手腕。旁边是绿色的隔离帘,九斤躺在帘子后面大的移动床上睡觉。

  九斤到医院后很快安静下来,有护士阿姨温柔的安抚,儿童医生拿出很多糖果和小玩具给她,一边给她测心率一边逗她开心,刚开始见到沈煦川还有点胆怯,后来就让沈煦川抱了。

  被奔奔拥抱后,小家伙委屈地哭了一阵,奔奔给她唱熟悉的儿歌,听她模模糊糊地叫了几声爸爸,然后闭上红肿的眼睛,慢慢地进入梦乡。

  哄完孩子,沈煦川独自坐在诊室里思考人生,脸色苍白,无一丝红晕。

  他的脑子还一团浆糊,对自己的行为产生质疑,空虚感蔓延全身,他紧紧捏住手腕,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动手,而且忘了九斤的存在。他很后悔,很焦虑,他又犯错了。

  当许青沉进入诊室时,一低头,看见的就是沈煦川这副懊丧的模样。

  “沈煦川。”许青沉声音很轻,就像平常那样叫他的名字。

  沈煦川身体一僵,顿感无比羞愧,下意识地别开脸,嗓音微弱而沙哑:“哦,你来啦,九斤在帘子后面,已经睡着了。”

  许青沉伸出手,拨开帘子看一眼,确定孩子无大碍,他把帘子放下。

  沈煦川清楚地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紧张的心脏猛跳。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沈煦川这样想,鼓起勇气抬眸迎了上去。

  男人的目光并非想象中那样骇人或尖锐,而是平静的,平静中夹杂着晦暗的情绪,看上去像两口深不可测的黑井。

  “我跟人打架,吓到九斤,”一丝痛苦的阴影滑过沈煦川的脸,“还好没事,不然我...真对不起九斤,我当时忘了她在那里睡觉,我太冲动了。”

  许青沉的目光落在他嘴角上的淤青,除此之外,他的外表看着没有其他伤痕。

  好半天,许青沉终于开口:“输了赢了?”

  沈煦川正在紧张地吞口水,听到这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过也正是这句话,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他终于能放松脊背,正常地说话了。

  “赢了,”他扯动嘴角,“我打架没输过。”

  许青沉睨着他:“我要不要夸你一句真厉害?”

  “......”沈煦川揪着衣袖,一双乌黑的眼睛布满忧伤。

  “今晚别睡觉了,说出你的英雄事迹,现在跟我回去。”

  撂下这句话,许青沉拉开帘子,俯身抱起熟睡的女儿。

  小家伙的脸蛋恢复成健康的粉色,小手和小脚已经放松,软软地垂在身体两侧,看样子没有做噩梦。

  两大一小由Barry开车送回公寓。

  一路上,Barry竟然没说话,没想为沈煦川的行为做出任何解释,因为沈煦川事先交代过,见到许青沉最好的灭火方法就是闭嘴。

  这一招果然有效,下车之后,许青沉对Barry说了声谢谢。

  回到熟悉的家,凝重的气氛似乎有所缓解。

  许青沉朝窗外望一眼,发现天色正在变暗,马上进入夜晚。

  他让沈煦川把孩子抱进卧室,哄好后再出来。

  沈煦川乖乖听话,按照他的话把九斤安放在摇篮里,确定女儿不会醒来,这才出来。

  完了!要挨骂啦!

  沈煦川一阵忐忑,心中的焦灼不安仿佛要溢出来,令他有些眩晕。他心里也非常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害怕许青沉,上一个让他产生这种情绪的人还是他的老爸,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他现在一点也不惧他老爸。

  他翅膀硬了,没飞多远又遇上了许青沉。

  许青沉从餐厨里走出来,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是两杯冒蒸汽的咖啡,还有烤面包和果酱,以及沈煦川爱吃的牛肉馅饼。

  “傻站着干什么,到这边来。”许青沉丢过去一个眼神,用下巴指了指客厅中的懒人沙发。

  沈煦川慢吞吞地走过去,无数想法掠过心头,如果老许骂他,他一定要回击,家庭地位都是在这种情况下一锤定音,他可不能轻易败下阵来,可是...可是老许手里有他爱吃的馅饼哎,是故意馋他呢?还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过来坐好。”许青沉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兀自把托盘放到茶几上,丢下一句话后转身又走了,进入了洗手间。

  沈煦川小心翼翼地坐下,总觉得沙发上可能有暗器。

  不一会儿,许青沉就从洗手间里出来,手里拿着干湿两种带着草香的毛巾。

  他走过来丢给沈煦川,手指往下点了点:“衣服那么脏,脱下来擦擦脸。”

  “哦..”沈煦川赶忙把外套脱下来,脸上知趣地保持一种愧疚之色。

  许青沉注意到那衣服上有片片水渍,故意问:“你跟人在鱼缸里打架?”

  “不是..”沈煦川扯着体恤,不愿抬头说话,“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九斤的水杯,洒了一身。”

  许青沉进门以来眼里第一次浮出愠意:“赔偿九斤的水杯。”

  “我明天就去给她买一个一模一样的。”沈煦川忙不迭应承,他此时的模样像极了犯错的小学生想得到老师的原谅,讨好中带着点心虚。

  许青沉不言语,就这样凝视他。

  要骂人了!

  沈煦川脑海里闪过这样一句话。

  事实却相反。

  许青沉没有说太多的话,脸上也不见丝毫怒气。绕过茶几很自然地坐在了沈煦川的身边,有些嫌弃地打量一下沈煦川身上脏了的衬衣和裤子,随即拿起湿毛巾,捏住对方的下巴往上抬,开始擦拭染着几块灰尘的脖子。

  沈煦川本来心里是愧疚又气愤,被男人这么一碰,一股钻心的憋屈感瞬间涌上心头。他整个人松弛下来,软绵绵的身躯犹如布娃娃般任凭许青沉摆弄。

  许青沉帮他擦了脖颈,然后是胳膊,还有双手。

  结束以后,许青沉把毛巾放在一边,看着干干净净的沈煦川,心情好了很多,便问:“为什么打架?”

  沈煦川捧起咖啡小口喝着,视线却落在牛肉馅饼上,咽了咽口水:“一时冲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许青沉掰开馅饼,递到他嘴边。

  他张口咬住,总算是笑了出来,“唔..老许,你不怪我的,对吧?”

  一丝疑云从许青沉的眼里稍纵即逝,转而冷笑起来:“老实交代,跟你打架的人,是不是我见过的人,一个染着黄头发,对你撩闲,Barry口中的捉奸对象,名字叫程再。”

  沈煦川愣住,表情十分吃惊,不知道是因为许青沉猜对了,还是因为许青沉竟然记住了那个人的名字。

  冷飕飕的夜风一吹,他沉默了,耳朵也红了。

  他的表情已经给了许青沉想要的答案。

  许青沉缓缓地向他靠近,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比绿水晶还美的的两只眼睛紧紧地盯住他的眼睛,声音仿佛是从深渊里传来:

  “告诉我,他到底把你怎么了,过分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你跟他动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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