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挽辞回到清明偏殿时已经是深夜。
她以为阿越和阿梧都已经睡下,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却没想两人却是醒着的,正一左一右的坐在卫念的身边,瞪圆了眼睛看着她。
慕挽辞去太医院时,卫念正好与蓝韶在一块,见到慕挽辞的样子吓都要把她吓死了。
几人再次回来的时候,卫念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江肆,她面色极差的躺在殿门中,阿越和阿梧跟在桑枝的身边一同守着她。
阿越倒是还好些,不过是小小的脸皱成一团,阿梧却是哭红了眼睛,紧紧的靠在阿越的身边。
等到她们几个人到了之后,她把阿越和阿梧带回偏殿哄了好久才好了一些。
而她也知道,慕挽辞在正殿门前待了许久。
阿梧想要亲近她,却看着她冷若冰霜的脸不敢多言。
阿越更是一直都在沉默。
只有她,能够壮着胆子跟慕挽辞说上几句:“殿下,有蓝军医在,你无需担心。”
“嗯。”
慕挽辞看都没看她一眼,便敷衍的答了一行,之后行动极为缓慢的站起身来,从她的怀里把阿梧接了过去。
阿梧的胆子小,遇到这样的事情早就害怕了,这会儿抱住慕挽辞的脖颈不肯抬头。
慕挽辞摸了摸她的头发,又走到一边去看阿越。
伸手也摸向她。
心中却都是想着,方才在殿门外发生的事情。
她本是念着江肆,满心不安。
“殿下,你怎么了?”
慕挽辞失魂落魄的样子被卫念看在眼里,不由得担心起来。
跟随慕挽辞进宫的人只有她,也就她还能问些体己话了。
江肆的身体确实让人担忧,可慕挽辞的状态也没好到哪去。
破烂的衣裳还穿在身上,尽管幸城天暖,可也遭不住她这般啊。
“殿下…奴婢去给您烧些热水,沐浴后便睡吧。”
“不用,我自己去,你哄阿越和阿梧吧。”慕挽辞闭着眼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卫念不敢多说,因为她知道有些话多说无益。
赖在这里的日子,其实不算多好过,若不是因为在北境生活过,还有现在生育了阿越和阿梧,怕是她现在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出了房间,慕挽辞烧开水,褪下衣物泡进了浴桶里。
江肆下手不轻,除了后颈之外她的手臂腰间也有些青紫,可当时只觉得后颈有些疼,完全没想到这些地方也伤到了,放松下来才知道是疼的。
可也比不上她如今的心疼。
她只是守在门外不愿离去,期望着江肆能够喝下她煮的粥,发现她藏在碗下的东西,却没想竟然听到那些话。
可如今却觉得十分可笑,她与江肆怎么可能只是因为这样的一件小事,而走到今日这步呢?
她方才只顾眼下,却忘了过往的那些事情,江肆如今能够坚定的选择蓝钰,她功不可没。
还有那句,去母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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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蓝韶用药的关系,江肆在不久后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天色大亮。
蓝韶在她身侧,那碗粥还放在桌上,应该是温了一晚上,这会儿还忙着热气。
蓝韶见她醒了便端粥往她嘴边放。
江肆扭过头,不愿意喝,还有些带着情绪的质问她:“这残羹剩饭的,有什么可喝的?偌大的新都难不成还做不了一碗粥?”
“杜绝浪费,物尽其用,是陛下您登基后便立下的规矩,难不成现下要自己打破?”
蓝韶语气十分平淡,却怼的江肆无话可说。
她本就不是那种喜好享乐的人,就算是登基了,可国事未稳,前线的将士们依然是缩衣节食,她怎么可能铺张浪费?
这几年来,花费最大财力的事情就是修建新都,甚至还有一部分资金是出自北境富商,如今北靖国的第一家皇商游家。
不过幸城内依旧是百废待兴,虽为皇城但多年闭塞,目前最大的商机便是漕运开立,从北境运粮过来,送往西陲边塞以及周边城市。
发展难度自然是不小的,除了必要开支,江肆确实是能省就行。
不喜欢多人伺候,宫中除了内侍便也就剩下桑枝,与从前在北境无异,只是宫殿多了,洒扫多了一些。
思来想去,江肆定睛看着眼前的蔬菜粥,粮食是她宫里的,庖厨等一切用具也都是,她有什么可较劲的?
“我自己喝。”江肆伸手伸手便把粥拿了过来,张开嘴喝进去了一大口。
一碗粥很快喝光,江肆有些意犹未尽。
她饿的厉害,一碗粥压根就不当回事,眼下她想吃更有滋味的东西。
多年想出,蓝韶也了解她的口味,把碗拿走笑了笑问:“陛下中午,还想喝什么粥?”
“还喝…粥?”
“这样大面积的伤口,饮食要清淡,喝粥甚好。”
“不过这粥,却也是药膳。”
江肆没搭话,基本上是默认了,蓝韶笑了笑开口要说慕挽辞去太医院找她的事情,只是开口说了个昨日,江肆的眼睛却发直的看向她的身侧。
蓝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除了慕挽辞送来的粥之外,还有一个血红色的扳指。
看着十分眼熟,还没等她看清楚就听到江肆嗤笑了一声,问她:“你想说什么?昨日慕挽辞和你一起把我送回来的吗?”
蓝韶一怔,她倒不只是想说这个,江肆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又继续说道:她气恼的瞪蓝韶,控诉她:“你又在偏帮慕挽辞!”
在蓝韶的面前,江肆还是从前的那副模样,似乎只有对慕挽辞不一样了些。
她拿过扳指,颇有感慨的说道:“记得在东海快要离开的时候,慕挽辞不愿意碰我送过去的任何东西。”
“不见我,抗拒我,甚至…恐惧。”
“没错,就是恐惧,她可能自己也不清楚,冷漠的外表下透露出来的都是恐惧,所以我…”扳指被她紧紧的窝在手中,话也戛然而止。
“所以,我把扳指送还给她了。”
“如今嘛,倒是都反着来了。”
最后,扳指被轻轻的放在了餐盘上,江肆闭眼躺在床上,如何处置这扳指也没说出来,蓝韶自然也不会多言。
蓝韶在一旁磨药,淡淡看着她没说话,心中却是十分无奈。
关于慕挽辞的事情江肆并不愿意听,可有些事情,她早晚也还是得知道。
那便到那一日再说。
后来养伤的几日,江肆也同样不提慕挽辞和扳指的事情,慕挽辞也还是会送粥,甚至蓝钰也来过几次。
江肆倒是还帮蓝钰说了一句话。
毕竟当初是她非要让蓝钰给她用的止疼药,可蓝韶冷着脸,话都不想跟她多说一句。
送饭菜过来的两人,谁都没进过这门,因为江肆不想见慕挽辞,她也不想见蓝钰。
除非等她好了之后,江肆想见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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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肆不是听话的人,蓝韶清楚这点,却没想过在第二日,蓝钰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照常治疗,查看了江肆后背的伤,转头就看到蓝钰端着那碗杂粮面进入了殿门。
声线沙哑低沉的说着:“江肆,吃面。”
她那么明晃晃的进入殿中,江肆也极为自然的接过面。
仿佛蓝韶像个外人似的。
隔着纱笠蓝韶看不清楚蓝钰的表情,但也能感受得到,她是在挑衅。
蓝钰救过江肆的性命,在西陲大半年的时光都是两人在一起的,有些情分也确实不是她说几句,就能消散的。
那样,江肆倒也成了背信弃义之人。
或许听从她的话,不再用蓝钰的药就算是她的提防了吧?
可她还是有些气恼的,没与江肆多说几句话,便匆匆的离开殿门。
只是踏出去的那刻,她恍惚中听到了蓝钰在说话:“浔阳伯传话过来,宜王得知前朝长公主在此…”
后面的话声音太小,蓝韶想听也听不清,索性便不听了,迈开腿准备离开清明殿。
却迎面撞上了送奶香糕的慕挽辞。
这些时日,她每日还是会把粥,或者是从前在北境才会吃的东西送到江肆的寝殿中。
满心都在关心江肆的身体。
可江肆什么都没碰过。
她也会问询蓝韶,江肆的情况,有几次蓝韶想说起她的情况也都会被打断。
今日也是如此,蓝韶见到她只开口说了一句:“殿下受江肆的信香影响,雨露期会发作的更加频繁不说,还会在不久后…”
“蓝军医,江肆用膳了吗?”
慕挽辞打断了她的话,之后低垂着眸,事关自己的话,像是完全不想听下去。
蓝韶觉得心累极了,一个两个都不听话,早晚都有苦吃!
“用过了!”她沉下脸说了一句,便要离开,不过走了几步看着慕挽辞失神的样子还是心软了,停下脚步又对她说:“若有任何不适,去太医院找我。”
“多谢蓝军医。”
慕挽辞虽然是在谢,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真情,蓝韶回头看她,见她一眨不眨的看着殿内。
这几日江肆几乎都在休息,只有她能够清楚的看见慕挽辞和蓝钰的种种举动。
蓝钰隔一日便会送杂粮面,送过来看着江肆吃完便走。
慕挽辞却是会苦等在殿门外,因为只有蓝钰来的时候,江肆才会让她开门,慕挽辞来叫门,都是紧闭不开的。
顺势送进来,其实她也清楚,江肆不会吃。
可仍然是坚持不懈。
蓝韶没那份劝得动谁的能力,便谁都不劝,任由她们折腾。
不过还是主动说了一句:“江肆的身体,好很多了。”
说完便走,慕挽辞也才抬起头看。
皱了几日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
她把做好的奶香糕放到了殿门口,便转身回到了偏殿。
之后两日慕挽辞还是是执拗的坚持着把粥,或者一些从前在北境才会吃到的东西送到殿门口。
把那日听到的一切都忘了似的,只想担心江肆的身体。
她会趁着蓝韶出来的时候,继续询问江肆的情况。
却也会在蓝韶略微有些担忧她的眼神当中,选择无视,继续回到偏殿做她想做的事。
慕挽辞很多时候都是守在殿外的,直到蓝韶彻底离开时,她心中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养伤期间,江肆也并没有耽误了朝政,每日下午都会接见朝臣,待到她病好时,朝会从清晨一直到晌午。
慕挽辞在偏殿看着身穿玄色龙袍的江肆,她不像是那般有情绪,还是淡漠的看她,而后便与身边的蓝钰说话。
她甚至不敢抬眼看两人,撇过头退回到了偏殿上。
坐在偏殿中,彷徨不定的时候,突然眼前闪过一片玄色。
淡淡琥珀信香味在蔓延,慕挽辞惊喜的抬头看了一眼还穿着龙袍的江肆。
不过不只是有她一人,与她一起过来的还有蓝钰。
胸腔中酸涩的感觉消散,可她却盯着面前的江肆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阿娘~饿饿了。”
突然,身后传来阿梧的声音,让慕挽辞回神,转身想要过去,却见阿梧眼眸发亮,看着江肆笑了笑,脆生生的喊她:“阿母~”
而只能在她一旁的阿越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慕挽辞下意识的抬头看去,见江肆眼中闪过一丝不耐,而后又把视线放到了阿梧的身上。
可阿梧却在喊完她后又害羞的躲在了慕挽辞的怀里,闷闷的问江肆:“阿母,是奶糕让你不痛痛了,所以来看我和阿娘还有姐姐的吗?”
小孩子没什么逻辑,慕挽辞做奶香糕的时候阿梧非要凑过来,关心江肆,她便哄着说吃了奶糕就会好。
可她知道江肆没吃。
怕阿梧听到这句话会哭,慕挽辞抱着她想要把她送回到小床上去,却听到身后的江肆开口说了一句:“奶糕很好吃,谢谢阿梧。”
阿梧听到后害羞的笑着,埋进了慕挽辞的怀里,慕挽辞离的近听到她轻声嘟囔着阿母。
可江肆依然冷着脸看她,仿佛刚才的柔情都是假的。
不,不是假的。
那些柔情都是对着阿梧的,不是她,也不是阿越。
慕挽辞看着她摸了摸她阿梧的头发,软着声对她说:“阿梧真乖。”
这样的情景,在慕挽辞的脑海中不知道闪过多少次,真正看到的时候,她眼眶酸的厉害。
不过,这样的柔情显然不属于她。
江肆与阿梧说完话,便松开了她,走到自己的面前。
“南凉宜王,年少时睹你风采,知你在新都便想要见一见你。”
“宜王南宫瑶?”慕挽辞有些怔然,她听闻了南凉宜王到访,却不清楚要见她是何意。
江肆点了点头,没什么笑容的说道:“正是,你可愿意?”
宫宴之时她早就听说了,不过是因为江肆的伤才推迟了。
本也没想过,但江肆的邀约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江肆也就当她默认:“你若是愿意去,晚些时候会有人来送锦服。”
话音落下江肆又往前走了几步。
离她更近,琥珀香气也更浓郁。
慕挽辞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快了几分,再抬眼看去的时候,血红色的扳指出现在江肆的手心里面。
本是快了的心跳又慢了下来。
多年未见,江肆已经练就了不露声色的本领,慕挽辞从她的神色当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她抿着唇不接,江肆却强硬的塞进了她的手中:“你落在餐盘上了,之前身体不适,便一直忘记了给你。”
江肆说完便走,等慕挽辞在看向她时,们
偏门口却多了两人,黑色纱笠的蓝钰,和捧着刺绣锦服的桑枝。
江肆拂袖离去与蓝钰并肩离去,桑枝则是朝着她走过来。
“殿下,这是陛下和蓝才人亲自为您选的锦服。”
桑枝说完这句便福了福身,低着头不看她。
“蓝才人?”
“是,今日宫宴除了迎接南凉宜王之外,陛下还会亲自册封蓝才人。”
桑枝话毕,又福了福身依旧是未敢正眼看她,便离去了。
手里的衣裳烫人的很,在她走后慕挽辞像是拿不住似的,要掉在地上。
她慌乱的想要捡起来,却被另外的一只手先了一步。
是一双白的毫无血色的手,慕挽辞顺着手向上看去,去而复返,摘掉了纱笠的…蓝钰。
在殿前,两人曾见过几次面,可却未说过一句话。
她不知道江肆见没见过她的真容,可就她所知的时候蓝钰向来都是带着纱笠示人,却偏偏选择在她面前摘掉。
露出了那双让她十分熟悉的一只眼睛,另一半的脸上有面罩,可依旧掩盖不住她妖艳的面容。
只是裂开嘴的笑,破坏了不少美感。
“慕挽辞,你应是不知,南凉宜王南宫瑶,十分属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