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周琰看出萧征易的为难,欠身对萧玄施了一礼,说道,“太子必不辜负陛下……咳咳……臣蒙陛下恩重,本就无以为报,又怎敢使殿下屈尊?还请陛下免了罢。”
萧玄望着周琰,眼中既是疼惜,又是不舍。
他既看不惯萧征易,却又不愿教周琰为难。
萧玄正左右不能决断,萧征易却向前迈了一步,转身面对周琰。
在群臣注目之中,撩袍向周琰跪下:
“萧征易此生,定不负先生。”
他字字郑重,抬眼望着周琰,好像在看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万分珍惜。
萧玄眯起眼眸,充满危险的目光落在萧征易身上。
萧征易分明是在和他叫板。
周琰是他的人,即使在他死后,也轮不到旁人觊觎。何况是萧征易这个小毛崽子。
被太子一跪,的周琰怔了片刻,连忙亲自扶起萧征易。萧征易顺势握住周琰的手。
萧玄看在眼里,没有说话,唯有眼神如尚未出鞘的利刃一般,落在萧征易的身上,暂且隐而不发。
众臣看萧征易如此表态,有人感动,有人不信,也有人看个热闹。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太子跪地表态,和国师装得了一时和睦,恐怕日后只会报复回来。到那时又哪里是萧玄还能左右的事。
萧玄沉默半晌,咬牙道:“这就好。”
他于是开始一一嘱咐众臣:
“小裴。”
裴觉出列:“臣在。”
“小裴近前来……”
裴觉走到榻前。
萧玄对裴觉说道,“小裴跟随朕多年……是朕最放心不过之人……日后你仍旧跟着国师……助国师一臂之力……共同辅佐太子……”
裴觉哽咽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会竭尽全力。”
萧玄道:“邵将军。”
邵潜近前。
“你自朕起兵,患难相随……龙泉之战,救驾之功不可没……此有朕事先拟好的密诏一道……非你不能胜任……”萧玄说着,身旁的王公公便将密诏双手呈给邵潜,邵潜双手接过。
萧玄说道:“附耳过来……”
邵潜走到榻前俯身,凑耳过去。
萧玄低声吩咐了几句。
邵潜惊讶地瞪大眼睛,手不觉抖了一下,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密诏,愣了片刻,方才将手中的密诏小心翼翼地收入衣袖,拱手道:“末将遵旨。”
萧玄又叫:“丞相。”
杜禹正连忙出列,跪拜于地:“臣在。”
萧玄道:“朕当年入洛京时,洛京大族各怀异心……有赖丞相力排众议,做了表率……才能在洛京定都,建立梁国……丞相功在社稷,是朕倚重之人……今后,还望丞相能与国师戮力同心……辅佐太子……”
杜禹正道:“臣遵旨。”
“众卿……”萧玄抬眼,目光从众臣身上一一扫过,“朕不能一一嘱托,望各自珍重……今后好生辅佐新主……”
群臣无不堕泪。
萧玄道:“小裴留下,其余众卿暂退。”
众人皆退出寝宫,只留下裴觉。
萧玄对裴觉说道:“小裴,朕对国师的心,你也明白……朕这一生未曾敢说出口……时至今日,已无必要说了……你是实诚君子,故而将他嘱托你……”
裴觉湿了眼眶。
萧玄惦记周琰,他是最清楚的。长板桥上一见,从此念念不忘。不是一日两日,也不是一年两年,是整整十余年。
十余年里,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口中怕化,连表明心迹都让把他吓到。
时至今日,怕是这件事永远都要随着萧玄的生命埋藏。
思及此处,不由人心中怆然。
“你也知道,国师的脾气……”萧玄说道,“他性子倔强,又重情义……只要是视作自己人……便全心全意,从不设防……日后只怕太子要他的命……他也未必会考虑自己……”
“朕的密诏……已交与邵将军……日后,太子若对国师有不良之心……你可找到邵潜,一同拿朕密诏……调遣兵马,共谋大事……”
裴觉一惊,问道:“陛下,是何等大事?”
萧玄摇了摇头,说道:“能不用,则不用之……待迫不得已时……方可用之,切记……”
裴觉点头:“臣谨记。”
“国师他……临大事果断,于小事却心软……恐怕今后难免吃亏……”萧玄望着裴觉,如同一个父亲在托付自己放心不下的最爱的孩子一般,望着裴觉说道,“望小裴时常规劝一二……对他多加照看……”
裴觉黯然落泪,应道:“臣一定会照顾好国师。”
萧玄道:“还有一件事……丧事不必大办,可就地葬于仙华山……朕入土之后,莫封闭皇陵……朕生前无妻无妾,待他百年之日……与朕合葬一处……”
裴觉深吸一口气:“!”
从古至今,从未有臣子能与帝王合葬于皇陵之中,这本是皇后才有的待遇。
裴觉愣了愣,方才应道:“臣一定谨记圣命。”
萧玄道:“去吧……唤国师进来。”
裴觉告退离去。
不一会儿,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周琰的身影出现在萧玄眼前。
萧玄扯了扯唇角,对他露出笑意。
周琰也笑了。烛光映照下,眼角却分明有泪光。
萧玄道:“你过来……方才人多……许多话未曾与你说……”
周琰走上前,还在榻侧坐下,低声说道:“陛下,你就是个骗子……”
他轻轻地说着,两行清泪簌簌,如断了线的水晶珠子。
萧玄心中揪痛,抬手轻轻擦拭周琰脸上的泪痕。
泪珠落在指间,温热而湿润。
“我确实一直在骗你……从第一次见你起……就在骗你……骗你我是皇亲国戚……其实不过是个风餐露宿的游侠……”萧玄见周琰落泪,心如刀绞。他哽咽了,喘息一阵,说道:
“骗你以后能跟着我过好日子……却教你没有一日安稳过……”
周琰哽咽道:“这些都不是。是你骗我,说你即使跌倒无数次,也从未放弃过希望……是你骗我,你会永远与我在一处……会一起看乱世终结。……咳……陛下……你怎能如此言而无信?”
萧玄握着周琰的手说道:“是我言而无信了……今后不能陪你……你要好生保重……听小裴的劝,按时休息……好好吃药……记住,这是圣旨……”
周琰落泪道:“我不会听他的,陛下不许离开,要亲自看着我,咳……”
“你哪……”萧玄抬手,轻轻地用指尖戳了戳周琰的鼻尖,“观玉……我这几日,几回差点坚持不住……但我想一件事……又不能瞑目……”
周琰问道:“是何事?”
萧玄道:“是你……上一回不肯叫萧郎……我心中却想得紧……”
周琰:“……”
萧玄捏了捏周琰的手,如孩子恳求大人一般:“……你就叫一声……你看我,都快死了……你要我死不瞑目?……”
周琰握住萧玄的手:“萧郎,别走,求你。”
萧玄望着周琰,唇角勾起一丝欣喜的笑意。
眼前是他戎马半生里,比江山最大的追求,是令他魂牵梦萦,却从未舍得逾越一步的人。
今后永远也不会有机会,亲手对他说出心里的话。
萧玄心如刀割。
他抬起手,想要抚摸周琰的脸。
周琰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淌。
萧玄的手即将触碰到他眼角那一滴泪的刹那,却如被羽箭射落的鹰隼,直直地坠落下。
周琰的瞳孔猛然放大。
他眼睁睁看着萧玄那只手从眼前坠落,然后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成一团虚影。
时间仿佛停止了,世界也仿佛不存在了。
周琰兀自坐在那里,眼神直直地、空洞的望着萧玄。
萧玄的眼睛并没有闭上,也望着周琰。
就这样四目相望,不知过了多久。
“陛下……陛下……”王公公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俯身探了探鼻息,吓得深吸一口气。
半晌后,一声呼喊响彻寂静的深夜:“皇帝,大行了!”
周琰仿佛听不见声音一般,依旧静静地坐在榻上,望着萧玄,握住他渐渐失去温度的手,与那一双失去神采的眼睛对望着。
他凝视着那一双眼睛,好像能洞穿生命与死亡。可那双眼睛不再给他回应,变成了一片灰败与苍茫。
群臣已进寝殿叩拜,周琰也仿佛听不见、看不见,只是握着萧玄的手。
萧征易看到周琰失了神一般的模样,双眸刺痛。他走上前,轻轻抚过萧玄的双眼,合上萧玄的眼睛。
周琰静静坐在那里,没有半点反应。
萧征易转头望着周琰,心如刀绞,胸中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良久后,他最终没有打扰,默默退开。
群臣哀恸,寝殿里哭声不绝。
周琰的眼泪却干了,没有流下一滴。
唯有通红的眼角,残存着一丝泪痕。
裴觉走上前,轻声道:“国师。”
周琰没有说话,连眼神也没有动一下。
“国师。”裴觉眼角噙着泪,还是劝周琰,“大行皇帝已去,还请节哀。”
周琰还是不说话。仿佛死去的人是他。听不见、看不见、什么都没有回应。
他在萧玄灵前一坐,便是从深夜到第二日清晨。裴觉恐他支撑不住,一直坐在一旁陪他,时不时过来劝一劝,与他说话,劝他先去休息,他都置若罔闻,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于是裴觉只得给他披了一件衣服,陪他坐着。
萧征易也一直站在屋里,却没有走上前对他说话,只是站在远处,静静地望着他。
第二日清晨,周琰猛然捂唇咳了一阵,掌心皆是鲜血。血从指缝间溢出来,顺着手掌蜿蜒淌下。
裴觉吃了一惊,正要上前,萧征易早已先他一步冲了过去。
周琰垂眸靠在萧征易怀中,已是不省人事。
萧征易将周琰抱起来,在侧殿中安顿好。命裴觉出去协助丞相等人主持丧事,自己则留在侧殿。
周琰本就虚弱至极,一夜未曾休息,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体温都很低。静静地躺在床上,仿佛随时都要融化消散的冰雪。
萧征易握着他冰凉没有温度的手,捂热以后塞进被子里,却发觉被子里也是凉地吓人。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脱下外衫,掀开被子坐了进去。
前世他虽然强迫周琰,做过无数亲昵之事,但其实能与周琰睡在一处得机会屈指可数。只要周琰还有一丝意识,就会拒他于千里之外。唯有周琰每次被他折腾到晕死过去,他才得以抱着周琰睡一夜。
但此时回想起来,他心中得到的并不是满足,也不再是征服的痛快,只余下愧疚与悔恨。
如今与周琰同床共被,他的心砰砰跳得厉害,浑身滚烫。他不敢挨得周琰太近,他已经有了反应,再近就要失控了。但他又不能离得太远,周琰的体温很低,身上冰凉得惊人。
他躺在周琰身侧,面对周琰觉得心要跳出来。侧过身去,又忍不住想要回头看一看。
最终,他选择望着床顶发愣。
一整个早晨,他没有动弹,更没有下床,就躺着给周琰当一个人形的暖炉。
裴觉推门进来时,见此情形,吃了一惊:“殿下?”
裴觉忙碌了一个早晨,直到中午方才想起没见到太子和国师,有空闲走过来看一看情况。
他方才受了先帝遗命,要保护好先帝的人不被“他人”觊觎。可是怎料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他第一个要面对的“他人”竟是未来的新君。
裴觉道:“殿下,外面等殿下主持大事。”
萧征易沉默一会儿,从周琰的被窝里小心翼翼出来,将被子小心掖了回去。
他说道:“你在这里守着,他醒了来报孤。”
倒不是他真愿意离开,只是周琰睡了半日,随时可能醒过来。
那时周琰若发现自己和他躺在一处,还不知反应会是如何抗拒。
他不愿见周琰那样,宁愿先行离去。
萧征易离去后,裴觉便守在床前。
周琰这一次昏睡一日,昏沉沉醒过来,竟平生第一回觉得不是很冷。他如今浑身都是热的,连万年捂不热的手都是滚烫。
他睁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只是直勾勾望着床顶。
裴觉见他醒来,心中方才松了一口气。见他不说话,便静静地在旁坐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道:“国师?”
周琰回眸看了一眼:“小裴。”
一天一夜过去,他终于开口说了话。裴觉长舒一口气,问道:“您觉得怎么样?”
周琰没有回答,只是问道:“陛下在何处?”
“陛下……”裴觉望着周琰,回答道,“陛下今日已经入殓了,在正堂。百官都在守灵,准备明日发丧。您可要出去看一看?”
周琰沉默了片刻,点头。
裴觉转身去命人给周琰取合适的衣服过来。
下人端着承盘进来,是承盘上是一身素净的绸缎白衣,和一件白麻布丧服。
参与丧事之人,本应该穿白色的粗麻丧服。尤其是臣为君,当穿五服之中最重斩衰,以最粗的生麻制成。
麻料与周琰平日穿的丝绸花罗不同,穿在身上是硬且硌人的。过往萧玄总是顾虑周琰身子弱,哪怕衣服针线不够好,有时都要把肌肤磨得发红疼痛。因此就算有重臣去世,萧玄都让周琰将一身白绸缎穿在里面,外面穿一件麻衣,既表示了对死者的尊重,也不至于硌得难受。
裴觉既受萧玄的嘱托,便将萧玄的习惯很好地保留了下来。
往日里是萧玄顾念周琰。但是如今不在的人,却是萧玄。
周琰没有去碰那件白绸里衣,指尖触碰在生麻制成的斩衰上。
裴觉愣了一下,劝道:“还是将绸缎穿在里面,穿这个你受不了。连衣服针脚没藏好你都会十分难受,何况是直接穿这个。”
周琰没有说话,起床来换衣服,脚步有些虚浮站不稳。仿佛一株摇摇欲坠的玉树,随时都要倒下。
裴觉的双手虚扶着他的腰,在一旁小心侍候着。
周琰起身来,将自己的罗衫退下,拈起粗布麻衣,披在身上。
裴觉无法再劝,只好看着他换了衣服。
周琰推开门,夜风吹来,竟有些刺骨。
门前草木幽静,天上的新月还是昨夜一般细长如眉。与昨日相较,肉眼还分辨不出增减。
而人世间,早已改换了模样。
换做了一个他看不懂的模样。
周琰与裴觉行至正堂。
满堂挂着白练,好似凝了冰霜。
文武众臣分班而列,衣冠白如霜雪,一个个哭得泪流满面,哀声不觉。
萧征易坐于上首,虽未落泪,却沉默无言。
周琰上前参拜,他这一次没有流泪,只是觉得没有回过神来,还在做一场大梦。
他走上前,望着静静躺着的萧玄。
他觉得,萧玄只是睡着了。只要这场梦一醒,萧玄还会归来,归来时还是当年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的模样。
周琰伸出手,想要握住萧玄的手,却收了回来。
他怕萧玄的身体不是热的。
他怕叫“萧郎”时,萧玄不会回应。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萧玄沉睡一般的容颜,看了不知道多久。
然后,周琰回身面对众臣,说道:“明日改换衣冠,各自回任。秘不发丧,泄露者斩。”
众臣一时震惊,接着一片哗然。
周琰没管众人的反应,又转身对萧征易说道:“明日,请殿下带丞相等人速回京城,命臣留在昭灵宫处理后事。”
萧征易望着他,没有说话。
周琰此刻出奇地冷静。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能如此冷静。可是不如此,又还能如何。
龙泉之战惨败,已是人心涣散。而政I权交替之际,必然处处有人骚动。若稍有不慎,萧玄的死讯传出去,不知多少人要趁机谋反。
而此时已元气大伤的梁国,京城又正空虚,并没有余力再辖制一堆虎视眈眈的乱臣贼子。
乱中求稳,唯有暂且秘不发丧,众臣各自归位,将现今的梁国守好。
众臣看看周琰,又看看萧征易。
这是大行皇帝驾崩的第二日,也是太子殿下结束“一人之下”,本该独揽大权的第二日。
大权交替之时,每一件小事都会被无限放大,极其敏感。
而周琰作为大行皇帝心尖上的人,在这种时候本就容易被推上风口浪尖。他本应该避开新君的锋芒,低调沉默,以求新君容纳。
比如丞相杜禹正,默默坐在众官之列,至今只是悄悄观察萧征易的脸色,并未敢说一句话。
而现如今,周琰就这样跑到大行皇帝的灵前,不经萧征易的同意发号施令,还宣布的都是稍不留意就要动摇国祚的大事。
真是在找死。
裴觉也震惊地望着周琰,暗暗地为周琰捏一把汗。
按照周琰素日里的作风,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一向谨慎持重,做什么都有分寸,如今在萧征易面前宣布秘不发丧,就等于要萧征易推后即位。
这是十分眼中的大事,本应该事先与萧征易私下商议,而不是以这等发号施令的方式,丝毫未曾过问萧征易的意见。
裴觉心想,周琰应当是太累了,已经累得不想考虑多少周全,怎么想便怎么做了。
只是萧征易若不能容,定要驳他,今夜便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恶战。
萧征易在沉默了一阵后,却是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周琰对他下的命令:“好。”
群臣:“……”
本以为会有一场腥风血雨,结果竟然是如此平静?
总不会刚送走一位“宠妻”成瘾的先帝,又迎来一位宠溺先帝“爱妻”的新君吧?
他们看看萧征易,再看看周琰。
周琰此时穿着一身粗麻布丧服,与他细腻如白瓷一般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冲撞。他的病容苍白而沉静,眼尾的红晕比平日里更深,还隐约闪烁着着晶莹的光。有一种深深的破碎感。
好像是落在地上碎成片的白瓷,强行补缀成一件看似完美的人像,风吹一吹就要消散,没有人看了会不怜惜。
而这样一个人,并轮不到他们来怜惜。
这个人说一不二,手握生杀大权,还敢在未来的九五至尊面前发号施令指点江山。
人间没有比这更震撼人心的奇景。
萧征易起身道:“裴觉随国师留下。其余众卿,回去改换衣冠,明日一早回京。”
周琰听到萧征易下令,转头望着萧征易,自己倒有些愣神了。
他没想到萧征易会这样好说话。
他方才只是因为没有多余的精神,想什么便做了什么。本来萧征易若是介意,他还想跪地请罪再卖个惨装个可怜,改成哀求的,结果萧征易却是全盘接受。
眼前的萧征易,和他见过的话本,和他梦里的人,都不一样。
萧征易见周琰看他,心砰砰直跳,虽不动声色,却不觉手心都沁出汗来。
周琰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竟然第一次躲闪了周琰的眼神,连忙离去。
群臣领了命令,也都各自离开,只留下内侍和一群和尚道士,守在昭灵宫中祈福。
何钦、赵烨二人,之前到萧玄面前参了周琰,被萧玄指名留在昭灵宫。二人本准备跟着太子回京去,一旦新君即位,群臣都会再受封赏,却发现回京名单上并无二人名字。
何、赵二人十分吃惊。当初先帝萧玄指名留下他们,本以为是受了恩宠,他们想尽心竭力侍奉君主,却发现被扔到了边缘,朝中封赏无份,昭灵宫里也被当做透明人,这些时日越来越边缘,倒成了不存在一般的人。
二人私下商议,若是如此下去,只怕要腐烂在昭灵宫里,无人问津。如今周琰弄权,不将太子放在眼里,不如找到太子陈述利害,表明忠心。
而且先帝重情袒护周琰,太子却是人尽皆知的薄情寡恩不好惹,定然不会纵容周琰胡作非为。
何钦与赵烨找到萧征易,说道:“大行皇帝在时,国师便胡粉饰貌,搔首弄姿,对大行皇帝眉来眼去,多有勾引。如今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他却自恃功高,无视殿下,妄图乾刚独断。秘不发丧,分明是在图谋篡位。”
萧征易冷冷挑眉,问道:“什么?”
何钦、赵烨二人面面相觑,看不出萧征易是何意,也不知道他忽然问的是什么,硬着头皮答道:“国师自恃功高,必有反叛之心。”
萧征易道:“前一句。”
何钦战战兢兢地答道:“殿下,国师勾引大行皇帝,还曾同床共枕,此事人尽皆知……”
萧征易眼神如刀,脸色冷得吓人。
何钦、赵烨二人缩起脖子,不敢吱声。
看来太子的确是十分恼怒周琰。
这一回是找对人了。
二人正在提着一颗心,只听片刻沉默后,萧征易冷冷说道:
“诽谤大行皇帝,拖出去斩。”
二人吓得痛哭求饶,萧征易只觉得心中烦闷,面色冷峻地走出昭灵宫,到了仙华山中。
方才那二人虽是挑拨之言,但周琰与萧玄的关系,他也曾看在眼里。
如今萧玄不在了,萧征易的心却并没有随之放下。
周琰对萧玄究竟是什么感情,究竟没有那等关系,他从上一世就没有想明白。
他觉得不该如此揣测周琰,却又想不明白,若非周琰心中有萧玄,为何前世不论他如何追求,都从不肯接受他?
他心中甚至有些害怕,害怕周琰对自己的一切关怀,都是为了萧玄。
他至今仍有许多想不明白,独自望仙华山黢黑的丛林中行走,吹着夜半冰凉的风,听着耳边的泉涧声泠泠。
忽然,有一个魂牵梦萦的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那个声音温柔缱绻,与平日里与他说话时的恭敬疏离,大不相同。
如今却是在叫他:
“萧郎。”
萧征易的脚步一滞,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回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