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命中命中【完结】>第112章 要和你百年好合的是我

  自方雨被推进抢救室,陆与闻便没有离开过背后这堵墙,他挨靠着墙壁坐在地上,视线正对重症抢救室的大门。

  门口的红灯亮得刺眼,他死死盯着,用力到连绷紧的神经线也发痛。

  双手仍然颤抖,久不变换姿势双腿早已麻痹,他浑然未觉,这副躯壳仿佛是别人的。胸腔内跳动着的心脏也不属于他,属于抢救室亮着的红灯,属于手心的血迹,属于被他弃置一旁的厚大衣。

  每一样物事都有权令他心痛不已。

  身体麻木,思绪却异常活跃,陆与闻茫无边际地想,想还要再承受几千几万倍的心痛才够得上方雨的痛,想他早年拍过的医疗剧剧情,一名男子腹部被钢筋捅穿仍活了下来,被打成筛子的人也能从死神手下逃脱,想这是生命的顽强还是命运的眷顾。

  想他以为能摆脱命运,想他狂妄自大到不信神明,想他错得彻底,他后悔得无以复加。

  他不知道神明在哪个方位,他只能恳求神明宽恕,不庇佑他没关系,请庇佑他的爱人,他愿意独自尝下所有报应和苦果。

  陆与闻终于换了姿势,双膝跪在地面,上身挺直,而后伏低身体,额头触碰地面。他保持跪姿,直起上身,额头再次着地。

  头低了一次又一次,医院地板光洁冰凉,磕上去头不觉得痛,磕头的响声反而刺激了泪腺,他还以为眼泪已经干涸,此刻终于能痛快落泪,放任自己嚎啕出声。

  抢救室外人来人往,陆与闻一个人在这堵墙面前,跪地磕头。磕头声一开始曾引得其他人注目,可渐渐的便没有人看他。

  他变得毫不起眼,是向神明祈祷的芸芸众生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

  陈曦赶到医院,出来接她的生活制片简直像看到救星,她留下工作室负责宣传的姑娘,和剧组沟通统一对外说辞,她则让助理带路去重症监护室。

  助理感到疑惑,询问又不是自家艺人出了事,为什么他们要出面公关。

  陈曦问:“你跟组这么多天,你觉得他们关系怎么样?”

  助理讪讪道:“曦姐你都知道吧,你还问我。”

  作为助理,能看到的只有表面上的接触,关上门是怎么样他也不清楚。但日常中的细枝末节能透露很多信息,譬如他不止一次看到自家艺人房里有另一位的身影,有时甚至是在床上。

  又譬如这两天保姆车调了过来,这俩人在车里一待就是好久,下了车看起来都正正常常的,除了时常黏在一起的视线,和视线交错外藏也藏不住的笑。

  助理忽而感叹一句:“他们关系真挺好的,刚才陆哥真的吓到我了。”

  陈曦听说了陆与闻在抢救室外磕头不起的事,表情复杂,打开微信叫宣传姑娘注意今晚的舆论动向,提醒剧组的人对外慎言。

  她希望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事发时间晚,地点偏远,电影本身关注度一般,消息就算插了翅膀也传不了多远。

  但剧组上百万元的珠宝首饰被盗、演员无故被捅伤,上社会新闻是板上钉钉的事,娱乐新闻头条不见得会放过他们。

  陈曦挂了一直打不通的电话,陆与闻那位的经纪人就跟死了一样,她本想找对方团队商量如何发声明,然而死活联系不上,艺人出了这么大事,那边的人居然不见人影。

  重症监护室门口,陈曦终于见到陆与闻,陆与闻坐在监护室外的长椅上,低着头,神色颓唐,整个人委顿不堪。

  她走到跟前,想了想后道:“等会儿警察会来问话,招待所警察去过了,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

  陆与闻抬了抬头,额头破损处隐隐往外渗血。

  陈曦忍不住道:“你就不能悠着点,磕头又不是看谁磕得响,你妈说联系了医院,明天会有救护车来协助转院。”

  陆与闻点点头,陈曦叹了口气,问:“现在什么情况?”

  “要继续观察,医生说幸好没伤及重要脏器,”陆与闻抹了把脸,“剧组那边你帮我请个长假,请不了就换人,我要陪着他直到他好,我不该推荐他来拍这个戏。”

  陆与闻自言自语,在他口中一切都成了他的错,他的确认为是自己的错——

  隋文斯近期和一个有抢劫盗窃前科的团伙接洽过,这是阿志向他知会过的事,这伙人昨天曾在火车站出没,但并未发现有人与其接头。

  阿志及其同事监测到这伙人已坐火车离开,推测隋文斯和他们的合作没成。

  阿志向他透露,隋文斯经营的珠宝品牌很有可能是个幌子,背地里或许为涉毒资金提供洗钱服务。隋文斯被警方盯上已久,此行同样受警方关注,但阿志告诉他,目前不能采取任何行动,他们还在取证阶段。

  他猜测隋文斯来剧组探班,也许会拿剧组借用的珠宝首饰做文章,但听说那伙人没和隋文斯接头,他便放松了警惕。

  事实上他从未想过方雨或许会有危险,他叫方雨来他房里也只是想和他亲近,当他听到尖叫声走出房间,当他回来和方雨拥吻到一起,方雨会面临危险这一可能在他心里从来不存在。

  他好像太理所当然了。

  陆与闻痛苦地薅住头发,恨不得拿头撞墙。面前传来脚步声,来人是阿志和他的同事,陈曦自觉回避,陆与闻抬起头,疲惫道:“你们想问什么?我那时在听电话,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没有看到行凶者?”

  “没有,”陆与闻回忆当时的情形,“有人敲门,是他去开的门,我看不到门外是谁,等我觉得不对劲,他已经把门关上了,然后倒在我面前。”

  “他让我别出去,他说他们有刀。”

  “他们?”阿志和同事互看一眼。

  陆与闻问:“是不是盗走珠宝的那伙人?你们今晚去到什么情况?”

  “不是那伙人,偷珠宝的只是几个小混混,人已经抓到了,他们交代没捅人。”阿志被同事拽了一下,同事打断他的话:“有伤者亲属或经纪人的联系方式吗?我们想了解他和谁结过怨。”

  “没有,”陆与闻平静道,“你想知道的问我,他家里没人了。”

  “问你?”

  “对,我是他的家属。”说这话时,陆与闻感觉舌头都在发苦,他意识到一件事,方雨身边只有他了。

  监护室外有许多病人亲属,大多是一大家子人,可方雨只有他在等候,他根本不敢离开半步。

  陆与闻突然站起来,他要去监护室门口等,他对面前的两位警察说:“他没有跟人结怨,也不可能得罪谁,这段时间我们都在拍戏,他一直和我在一起,麻烦你们尽快调查清楚。”

  话说完他看了眼阿志,阿志极轻微地点了点头,陆与闻一个人到监护室门口,倚着墙壁坐下。

  快天亮时陆与闻打了个盹,就一小会儿他也做了个梦。梦里和梦外一样是天蒙蒙亮,他从睡梦中惊醒,后背出了冷汗,他梦到自己孑然一身,孤零零地躺在床上。

  那张床很小,他伸展不开手脚,床的四周黑漆漆,视线上方的黑暗望不到尽头。

  他想起来,发现身体动不了,一个念头猝然钉入脑海,他知道自己在哪了,这是一口棺材,他正躺在一口棺材里。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刻醒了过来,醒来仍心有余悸,他把身旁的方雨搂进怀里。方雨浑身绵软无力,任他随意摆弄,不会也不懂反抗,只会靠近一点和更近一点,熟睡中还以为自己被疼爱。

  他摸索着要脱掉碍事的衣物,方雨被折腾醒来,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两秒,而后凑过来吻他,吻着吻着再次睡着,睡着了仍不忘吸吮。

  他会轻轻抚摸方雨的后背,大手辗转方雨全身,每当这些时候,他便觉得方雨是他身上掉下来的血和肉,他爱他天经地义。

  陆与闻有点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照进梦里,他有很多个这样的清晨,这样如在梦中叫人落泪的时刻。

  他睁开眼睛,日光晃眼,依稀记得梦到了什么,他拿出手机,打开网页搜索梦见棺材,跳转的网页最显眼的解析是,梦到棺材预示大吉大利。

  他像小孩一样慌张又无措,如同刮奖刮出了一等奖,茫然地拿着刮奖券,不知道是否真实,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兑现。

  大吉大利这四个字也有兑奖处吗?

  陆与闻站起来,一旁监护室大门打开,医护人员走出来,他像预感到什么,转过头去,护士隔着口罩的话音清晰传来,家属在吗?病人醒了。

  当天下午,陆与闻为方雨办理了转院手续,转运救护车和随行医师到达医院,作为家属,他跟着上了转运车。

  路上他一直握着方雨的手,感受方雨手上的温度,感受自己颤抖的手指。他的这双手曾沾上方雨的鲜血,曾体会血液在指尖凝固,也曾抓不住这世上他最爱的人。

  如今他重新攥住方雨的手,力量和希望逐渐凝聚于指尖,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放开这个人的手。

  抵达家里安排好的医院,方雨被推进重症监护室,在里面观察了三天。

  这三天陆与闻守在监护室门口,每天到了探视时间,他穿好探视服,戴好帽子、口罩和鞋套,进入病房看看方雨。

  方雨还很虚弱,他进去探视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话也不多说,仿佛光看着便已足够。

  三天后方雨转到普通病房,待了两个星期终于出院。出院的那天,陆与闻精神高度紧张,他找来一辆轮椅,小心翼翼地把方雨从病床转移到轮椅上。

  要不是医生说没必要,他真想用移动病床将人抬回家。

  他反复跟医生确认,真的可以出院吗?要不要再多住些时日?

  气得方雨拧他的胳膊,拉着他的手叫他别在医生面前丢人显眼。走出医生办公室,他又特地绕回去,当着方雨的面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譬如把厚厚的红包塞进医生兜里,医生百般推脱,他才悻悻放弃。

  推着轮椅走完医院走廊,陆与闻停了下来,蹲下来检查方雨的外衣有没有穿好,又将毯子提上来一些,方雨看着他,说:“热,我要出汗了。”

  陆与闻摸摸方雨的脸,方雨眼睛很亮,眼里笑意柔软,手从毯子底下伸出来,手指拨了拨搁在他膝盖上的大手。

  陆与闻抓住方雨的几根手指,问:“你想做什么?”

  “我想你了。”方雨对他说。

  陆与闻勾勾嘴角,“我们每天都见面。”

  “可我还是很想你,”方雨握着他的手,好像迫切要让他知道,“每天见也想你,今天也是,特别想你。”

  陆与闻感觉喉头哽了一下,他压下喉咙的酸楚,起身脱下厚大衣把人罩得密不透风,重新握住轮椅把手,“好,我们回家。”

  在医院外等着的还是那辆保姆车,陆与闻把方雨抱上车,上车后缓缓放倒座椅,强制方雨半躺下休息。

  方雨哭笑不得,他认真对陆与闻说:“我没事,我早好了。”

  陆与闻抬起手,手掌心覆上方雨的腹部,很轻地抚摸,方雨一把抓住陆与闻的手,说道:“不疼了,一点也不疼。”

  “这里缝了两针,”陆与闻比划了一下,笑容忽然变得很苦,“伤口有十二厘米深,流了很多很多血。”

  “那你帮我补回来,我吃回来就好了。”

  回家的这十几分钟车程,方雨的眼睛快长在陆与闻身上,过去十多天尽管他们每天都在一起,可还是看不够。

  他想起在监护室的那三天,陆与闻每天来看他,只能待三十分钟,从踏进病房起便开始了倒计时。

  那时他说不了话,陆与闻不说话,他们只是静静互望,要把对方深深刻印进眼里、脑海里和心里。

  三十分钟倒计时结束,陆与闻离开,而他的倒计时开始了,他在等待明天探视时间的到来。

  护士告诉他,其实陆与闻就在门口,他不肯去病人家属等候厅,执意要待在门口。

  方雨想,他知道的,他知道陆与闻一定会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陆与闻带方雨回了家,他们的房间换到了一楼,理由是陆与闻说上下楼梯会影响伤口愈合,方雨说这是小题大做。

  他正坐在床边,仰头和陆与闻对视,这是大半个月以来难得的不被打扰的独处时间,方雨伸出手,陆与闻立刻握住他,方雨笑,“你没有要和我说的吗?”

  陆与闻问:“饿了吗?想吃什么?”

  “我不饿,不渴,也不疼,”方雨好笑道,“除了这些,你没有别的要和我说吗?”

  这段时间陆与闻沉默了不少,他能感觉到,起初以为是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所以陆与闻不怎么和他说话。

  等他转去普通病房好几天,陆与闻还是只关心他的身体,问他疼不疼饿不饿,把他照顾得妥妥贴贴,却没有跟他说过几句心里话。

  他一直想着那天陆与闻的眼泪,还有旁人告诉他的,陆与闻在抢救室外磕了很多个响头。过去好多天,陆与闻的额头早看不出受了伤,可他始终欠他一句疼不疼。

  方雨抬手要抱陆与闻,陆与闻俯下身,方雨勾着陆与闻的脖颈,在他额头亲了一下。陆与闻看了看他,问:“你都知道了?”

  “疼不疼啊?”方雨一开口便发现自己声音哽咽。

  陆与闻扬了扬嘴角,“不疼,不用心疼我。”

  “你傻不傻?我说了我会没事的。”方雨眼眶通红,眼泪来得猝不及防。

  “我不傻,”陆与闻亲亲方雨的唇,“我求的是要跟你活到一百岁,老天爷说我很贪心,所以我才多磕几个头。”

  “你应该求我,”方雨说,“要和你百年好合的是我。”

  陆与闻轻笑,“嗯,我求你,我求你你答应吗?”

  方雨不答话,怔怔地看了陆与闻许久,陆与闻似乎也习惯他的不回答,一下又一下地亲他。方雨忍着啜泣,开口的瞬间他好像才明白自己有多渴望这一刻。

  “我答应你,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活到九十九、九十八也没关系,只要和你一起。”

  “陆与闻,我们不分手了好不好?”

  他做错了很多事,曾推开他最爱的人好几次,他认错,他受罚。他把捅向他的那一刀当作是惩罚,惩罚他的愚蠢和自以为是。

  他以为自己不在乎生死,但他忘了他和陆与闻有多在乎彼此。

  那个晚上,他看见陆与闻眼里的惊恐,以及大颗大颗砸落的泪。他突然很害怕自己就这么死了,他怕这一幕会成为陆与闻此生的噩梦,午夜梦回时化作刀刃,夜夜将他凌迟。

  他不愿陆与闻像他这样,有过不去的坎,他要他在阳光下,活得豁然、坦荡,笑容毫无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