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将船头合力拉上碎石滩后, 峦老头这才顾得上喘口气问起:“这船是咱家的?”

  “是咱家的。”峦星河笑着回道。

  大人们还没做出反应,一群半大孩子反倒是乐得高声欢呼起来,周家三个小子看着比谁都高兴, 一大群孩子围到船边叽叽喳喳吵个没完。

  “峦老弟果真说到做到, 说买船就买。”周老jsg大一辈子都么这么靠近过船, 小心地摸着船舷感慨道。

  “都是为了孩子。”

  “是啊, 都为了孩子。”周老头也跟着叹道。

  至于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孩子们, 此刻正跟个猴儿似地爬上船,传出阵阵惊呼。

  “好多糖。”

  “这纸包里是啥?好香啊, 有肉味。”

  “姐,有布,有花布,肯定是舅舅买给你做衣裳的花布。”

  “哥,我想吃糖。”

  峦星河摇头失笑,只当没看见峦文悄悄伸出的脑袋,转头问起大家在这的原因。

  “打算砍些木头回去盖柴房。”峦老头抹了把额头的汗笑道:“把大树砍掉些,以防日后有大虫躲在附近,咱们从此处进出也安全些。”

  峦老头只是提前将自家下到九方河比较宽阔的石滩路线探查了翻, 趁周家要盖房,趁机将路清理下, 也算为日后做打算。

  就是没想到,峦星河这船说买就买了,也恰巧选得此处停靠,两方人只是纯粹碰到了一起而已。

  “走走走,先回家去。”

  将船上货物全部卸下, 随便选块大石拴好,几人就放心回了家。

  山中只有他们两户人家, 河对岸也是深山,这附近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个活人,根本不用担心船会被偷。

  唯一让峦星河觉着有些麻烦地就是将船拖上拖下的很是麻烦,日后闲下来还是要建个简易码头才行。

  ***

  大年初二,阴。

  喔——喔——喔——

  公鸡刚叫三声,钱氏就来敲响峦星河的屋门提醒:“早些起床,今日得带孩子去他们姥姥家走亲戚。”

  “好。”

  屋内峦星河翻身坐起,先长长呼出口气后,才认命抬腿下床。

  年初二走亲戚是原主心中最不情愿的事之一。

  父母逃难而来无亲无故,原主唯一的亲戚只有亡妻娘家,真要说起来……那实在是个一言难尽的奇葩地方。

  原主亡妻曾氏,别看下嫁给个山民为妻,其实曾家也算是个耕读世家,曾氏父亲还是个秀才。

  当年若不是岳父非要再次赶考需银子当路费,原主是无论如何也娶不到秀才家姑娘的。

  可惜曾氏嫁到峦家后众人才得知,娶得媳妇大字不认一个,且被教得木讷不已,平日里连头不敢抬起直视人。

  要真论起来,还不如寻常百姓家疼爱孩子。

  匆匆起床洗漱完踏出房门,孩子们房间虚掩的门忽然被拉开,一道白色身影如闪电般飞窜而来,下一瞬峦星河只觉脚背上已多了个热呼呼的肉团子。

  “三足。”

  摇头晃脑的白色小狗正是三足,才半日没见,小家伙好像又变了些,方才那跑动的模样根本看不出来竟缺了条腿。

  “三足,三足。”峦武趿拉着鞋子在后追来:“外边冷,你就在屋里待着。”

  这一幕被坐在廊下抽烟的峦老头尽收眼底。

  “三足日后是要看家护院的,你成日里将它关在屋子里作甚!”

  教训完孙子,又转头瞪了眼已弯腰将三足抱起来的峦星河:“谁家养的狗连黑面馒头都不吃,你这是养了个祖宗吧。”

  峦星河挠头傻笑,知道此刻决不能出言,干脆也跟着瞪了峦武一眼:“三足是看家狗,你关在屋里做甚。”

  “还不快去穿衣裳,一会儿你爹带你们去坐船。”

  钱氏一直坐在堂屋门口做衣裳,只乐呵呵地望着三代人说话,见时辰不早,这才出声提醒道。

  年前峦星河不仅买了条船,还拿出百两给存下,加上买的那些个料子,钱氏这些日子心里就跟泡在蜜罐里似的,看啥都顺眼。

  一听要坐船,峦武便立即窜回厢房中,催促起弟弟们快些穿衣裳。

  “厨房的腊肉多带上两条,切莫让曾家人寻你麻烦。”

  但很快,钱氏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心情一落千丈,闷闷不乐地扒着门框小声问:“爹,咱要去姥家拜年?”

  “对。”

  “咱不去不行吗,每年去拜年表哥都要取笑我们,我不想去。”

  “我也不想去。”峦文在屋内高声附和。

  “咱们今年不在他家过夜,礼送到就走,下午爹还打算带你们去县城玩,真不去?”峦星河手下撸狗不停,笑着看向瞬间变脸的长子。

  “要去!”

  “舅舅,我也要去!”

  “爹,我要去。”

  屋内传来七嘴八舌地回应声,逗得峦老头笑眯了眼,方才的怒气早不知飘到了哪去。

  若不是有几个孩子成日里闹腾,这山中的日子怕是无趣得紧。

  ***

  曾家坡。

  “爹,咱家的船好快啊。”

  不过小半个时辰,一大四小就出现在了曾家坡村口,峦武回想起他们方才顺河而下的情景,还觉得意犹未尽。

  就是可惜,船只能停到临村码头,再走两刻钟才能到曾家坡。

  “一会见到外祖父和外祖母,要记得先问好,知道了吗?”峦星河摸摸长子后脑勺翘起的一撮短毛,温声嘱咐道。

  曾氏父亲名为曾又道,家中晚辈对其称呼只能用祖父或外祖父,而不能用寻常人家的姥爷。

  若不提醒,恐怕一张口就要被训斥为不懂礼数。

  “知道了。”峦武抿嘴,峦文则是傻乎乎地跟着大哥点头:“不能叫姥爷要叫老太爷。”

  “是外祖父。”孙永奶声奶气地纠正。

  “就是老太爷。”峦文撇嘴,有心想大声说些什么,又怕被峦星河听到,忙小声地凑到表哥身边说起悄悄话。

  人人都说穷秀才富举人,两者之间一个天一个地。

  曾家便是如此,明面上瞧着盖的是青砖大瓦房,可村里谁家不知,其实偌大院子就是个空壳子而已。

  峦文年岁虽小,可一点没说错,曾又道在曾家就是个老太爷,还是那种吆五喝六自诩高人一等的“老爷”

  刚走进村头,峦星河一行就被聚在一起说闲话的大娘们认出了身份。

  不过碍于他牛高马大,除了说说闲话外,根本没人不敢搭话,免得峦星河一个冷眼,就能吓得晚饭都吃不下 。

  “那不是曾家的孙女婿吗?”

  “曾家那丫头片子都死两年了吧,这孙女婿还每年都来拜年呢。”

  “说起来那曾家可真不是人,为了几个钱就将二丫卖给了山民,要不咋会早死。”

  “反正……又不是亲生的。”

  最后一句,那位大娘声音轻得像是蚊虫飞过般让人听不清楚,但偏生走远的峦星河听了个清清楚楚。

  猛然一震,他狠狠皱了皱眉。

  “你们先在这玩一会。”

  将手里的年礼交给长子后,乱星河提了包糕点折返到大树下,吓得几个妇人全都似是被扼住了喉咙般不敢吭声。

  “几位大娘过年好。”

  峦星河笑,将手中糕点展开,露出里面香气四溢的蛋黄酥来。

  几人神色这才稍微缓和,黄灿灿的糕点她们哪有机会见过,这边笑着客套手已经不客气地伸手拿了个干干净净。

  最后纸包里连点渣子都没剩。

  “你这个后生倒是孝顺,媳妇儿都没在了,每年还来看岳父岳母。”

  俗话都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有见峦星河并不似那般可怖,胆子大的便先开口说起话来。

  “几位大娘也知道,二娘生前岳父岳母也不喜欢这个女儿,更不喜欢我这个女婿,但……”眸光看向远处蹲在路边玩草的孩子们。

  “若他不来,曾又道那张破嘴保不齐又要四处说外孙们不孝。”其中有个方脸妇人满脸不屑。

  所有妇人中,就属她家与曾家最不对付。

  “多谢大娘说出我心中所想。”峦星河叹息道,而后干脆一屁股坐下。

  “去年我家两个孩子还因多吃了块甘蔗被打了手板心,回家几天才消下去。”

  “还有二娘在世时……”

  峦星河随时观察着几个老妇人的神色,见那方脸妇人面上神色变得更加愤慨之时,最后又添了把柴:“岳父成日里说养女儿不如养条狗,说若不是亲生的的话早发卖给人牙子了。”

  “这个狗屁曾又道。”方脸妇人手掌拍得大腿啪啪作响,食指指向村中吼道:“你们说这个曾家是不是个东西。”

  其他妇人面露愤色,却还是犹犹豫豫没有搭腔。

  方脸妇人却不管那么多,瞪圆了眼睛看向峦星河道:“今日我赵婆子就当回好人,断了那曾又道继续磋磨你们父子的路。”

  “赵二婆子。”有人还欲劝,只听赵婆子冷哼一声,幽幽地望了她一眼道:“等那家人找回来,咱们若是帮忙隐瞒,咱们还能有好果子吃?”

  “……”

  “若是别人知道五小子是被人推下池jsg塘淹死的,你说那家人会咋整?”赵婆子又问。

  “大娘,您是说……我小舅子小舅子……不是病死的?”峦星河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原主对妻子双胞弟弟的唯一印象是曾氏经常念叨峦武长得极像舅舅。

  那孩子也是个苦命人,从小身子骨就弱,好不容易长到十一岁时,却不慎摔下池塘溺水早夭,没享过一天的福。

  眼下听着好像连小舅子的死都另有隐情……

  “你小舅子那可怜孩子不是淹死的,是被曾家的金疙瘩推下池塘淹死的……还有,你媳妇儿根本不是……”

  方脸妇人既然开了口,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一股脑地就将她知道的往事说了出来。

  村中许多长辈都知曾家有两兄妹不是曾又道亲生的,当年送孩子来那家人进村时不少人都瞧见了。

  后来家家户户都收了那家人的钱,只道以后劳烦众位能帮忙看顾着些,日后家中事了就来接回孩子。

  只是后来那家人自此便没了消息,曾家对两个孩子的态度也就跟着急转直下,村中人惹不起曾又道,大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曾又道不是个东西,将曾丫头卖给你没完,就是人死了还想着从你身上捞好处。”赵婆子吐了口口水,一抹嘴唇:“我就等着哪日那家人回来,看曾家如何跟人交代。”

  “都走了十多年,哪还会回来啊!”旁人不信。

  赵婆子嘴唇动了动,最后只冷冷哼了声。

  至于峦星河,看似面上一片沉重,心里实则是开心的。

  既然不是亲生又对曾氏不好,那峦星河根本没必要代替原主再去讨好这家吸血鬼,今日赵婆子这番话就是最好证据。

  赵婆子犹自咒骂着曾家人,耳旁渐渐被各种污言秽语充满。

  说甚当回好人……怕是受了曾家的窝囊气正无处可放,峦星河的到来恰巧给她一个借口罢了。

  若真是好人,收下人家钱财就不会对两个孩子被磋磨还视而不见。

  “那我今日便去将事情说清楚,日后免得再攀扯。”峦星河起身告辞。

  几个婆子哪能错过这等热闹 ,干脆跟在他身后,一齐去了曾家。

  曾家院门大开着,峦星河刚走到门口,就见“老丈人”曾又道端坐在院子正中,阴沉着脸,满是不悦。

  “既来拜年,在院外徘徊作甚,一副贼眉鼠眼之相,果真是个粗鄙之人。”

  峦星河:“……”

  他算是领教到了啥叫臭嘴了。

  “岳丈大人。”

  峦星河拱手行礼,随后提着年礼踏入院门,几个孩子反而在他示意下站在门口没进去。

  这一进去才知,院子里其实不少人。

  岳母与两个弟妹蹲在廊下剁着猪草,就是过年穿得也跟平常那般死气沉沉,见峦星河进来,几人麻木抬头瞟了两眼,便又迅速垂下头。

  反观曾家男子,两个小舅子都学他爹,穿着崭新长衫坐在廊下嗑着瓜子好不惬意。

  峦星河都懒得吐槽曾家男子们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将年礼直接放到地上后,直视这个仰躺着用鼻孔看他的男子。

  “今年还是如此寒酸,没读过书的粗鄙之人始终不知礼节,明知老夫乃是个读书人,就不知送礼之时送上些笔墨纸砚!”

  峦星河:“……”

  “哟!还笔墨纸砚……莫不是自家买不起,就指望着便宜女婿骗呢。”

  忽地,院门外赵婆子阴阳怪气地嘲讽声紧跟着响起,峦星河暗笑,只默默等着助攻上场。

  所有关于孝道亲情的事放在古代世界峦星河都会十分小心处理,以防日后给孩子们留下祸端。

  所以今日之事他不会主动开口,反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立在旁。

  “好你个赵婆子,老夫的家事岂容得到你插手。”曾又道噌地一下站起,两个儿子吐掉瓜子皮,满面凶神恶煞地靠拢而来。

  赵婆子却像是铁了心,不仅没退缩,反而拉上同行妇人的手臂往前一站:“我呸!”

  “曾二丫姐弟本来就不是你们曾家的种,怎么能叫你的家事,人家更不是你家女婿!”

  “你个长舌妇人休得胡说!”曾又道怒而呵斥道。

  “老秀才!老娘看你还能得意几日。我告诉你,前些日子已有人来寻人家姐弟俩,迟早能查出你孙子害死人家孩子的事……”

  “胡说八道。”曾又道好似只会这句呵斥之词,翻来覆去还是这一句。

  话说到这峦星河终于知晓为何赵婆子要出这个头了,感情是被来寻亲的人吓到,怕日后两个孩子的死别人会算到他们身上,这才极力撇清干系。

  而随着赵婆子越说越激动,峦星河也从中嗅到寻亲人身份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若不是村长为保下咱村里唯一的秀才,隐瞒了实情……你”

  “赵二嫂!”

  旁人惊慌失措的一声吼,赵婆子猛然脸色大变,似是知晓自己说闯下大祸,躲闪着峦星河的视线忙不迭退出了院门。

  “我女儿一家也该回来了,我得先家去准备饭菜。”

  “……”

  “你休要听这个老虔婆胡说,二娘乃是我曾又道之女,幼时我还曾抱在怀里逗过……又怎会有假。”

  这话此时说出来要多苍白有多苍白,峦星河都被曾又道的厚脸皮逗笑了。

  “吴氏,女婿回家了,你还不快去准备饭菜……”

  见这边说不通,曾又道又转头去呵斥从头到尾都不敢抬头的吴氏。

  峦星河叹了口气,朝曾又道摆了摆手:“既然二娘不是您女儿,那峦某日后也没必要再尊称您一声岳丈,我这便带孩子们走了。”

  “若是曾秀才想上衙门告峦某,那我也只好将你们收下人家钱财代养孩子却磋磨孩子十几年的事跟县太爷好好唠唠嗑,顺便也借此寻找……孩子们的舅家。”

  “若是真寻了个了不得的外家……那我峦某可就发财啰!”

  最后一句,峦星河的声音是从院门外传来,话不仅是说给曾又道听,还有一直没走远的赵婆子几人。

  整个曾家坡都让人作呕。

  为了保住曾家坡的秀才,村长带头撒谎,将来寻亲的那家人打发走,选择包庇曾家人。

  赵婆子为私怨又拆穿此事。

  至于曾家这个罪魁祸首……

  【鹤顶红。】

  【在。】

  【留下监视点,若是有人来寻曾氏姐弟,就通知我。】

  【收到!】

  曾家这个害死人家孩子的罪魁祸首,当然是留给他们的亲人来报仇。

  “……”

  “爹!咱们能去县城了吗?”

  方才的鸡飞狗跳,几个孩子完全不在意,见终于能离开了,峦文忙不迭地追问。

  至于他们父子……当然是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

  “走!咱们去县城。”

  弯腰一把将两个小的抱起来,峦星河笑呵呵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