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洗漱过后,岑屿将何池抱去了床上,替他掖好被子。何池窝在柔软的棉被里,只露出脑袋,岑屿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晚安小池,做个好梦。”

  他站起身,准备回床休息,何池却勾住了他的手指。

  岑屿回头,何池睁着漂亮的眼睛看他,紧张地抿着唇,不开口,唯眼里尽然是挽留与不舍。

  岑屿弯眼,“怎么了?”

  何池将下巴遮进被子里,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想,或许他是知道何池的意思的。

  何池回来的那晚算得上是他最清醒的时候,后来他便陷入了长时间的记忆混乱,总在梦里惊醒,或者是陷入梦魇,常常不安稳地皱起眉。

  岑屿就在旁边拍着他的背。

  等哄他睡着,岑屿也在床边趴着睡着了。

  再后来,何池好了一些。

  便会掀开被子,也是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他。

  岑屿在他身旁躺下。

  何池不喜开空调,觉得闷。夜里温度更低,他会钻进岑屿怀里,两人的拥抱严丝合缝,像是天生就应当抱在一起。

  想到这里,岑屿回握住何池略微冰凉的手,他笑了笑,像是请求,“小池,我有点怕冷,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何池果然高兴起来,瞳孔清澈透亮。

  “嗯。”

  岑屿将自己的被子拿到何池床上,顺势铺开,在靠墙的位置掖了掖,确保何池被裹住,他方才躺下。

  何池向他靠近了一些。

  岑屿一向克制,今晚不知怎的,面对何池的亲近,他却无法克制,想亲他,想抱他。或许没有安全感的不止他一人。他忍着内心张狂的野兽,声音温柔得如同诱哄,“小池,你抱抱我吧。”

  何池天真问,“你难过吗?”

  岑屿说,“难过的。”

  何池便钻进他怀里,像前几个月那样,怀抱契合,胸口相抵。岑屿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他用力抱着何池温软的身体,头埋进何池的颈窝。

  “宝宝,你也宠宠我好不好?”

  岑屿的气息洒在他脖颈,带来一阵痒意,何池迷迷糊糊地,笨拙地拍了拍岑屿的背。

  “明天就好了。”

  “明天就不难过了。”

  说着,他又伸出一只手捧起岑屿的脸,用脸颊蹭了蹭岑屿的。

  好软。

  岑屿短暂地凝视了他片刻。

  何池被他侵掠的目光看得瑟缩了一下。

  下一秒,他猛然吻上了何池的唇,气息交融,他只有把何池按在怀里才能让自己安下心。岑屿含着他的唇肉,一点一点夺取他口腔的空气,何池被吻得失神,岑屿松开他,抵着他的鼻尖。

  “宝宝好笨,怎么都不会换气呢。”

  他语气中隐隐透露出失控,看着何池被吻得红肿的唇,连说话都带着疯意。

  何池却看着他。

  “我不笨的。”

  “岑屿,”他眼中一片迷蒙,“再亲亲。”

  “再亲一下。”

  岑屿心跳骤停,随后疯狂跳动。

  他将何池的全部含进嘴里,何池眼角流出眼泪。

  他像是在用生命回应岑屿的欢喜。

  .

  陈辰刚一睁开眼,一个拳头猛地就冲他砸过来,他条件反射性地躲开,一转瞬那拳头落在了他耳边。对方低低骂了一声脏话,他还没回过神,拳头便又纷纷而至。

  来不及细想是怎么回事,他抬眸,狠狠看向对方一行人,眼里起了冰冷的戾气。

  瞳孔无温。

  他一拳更比一拳狠,对方被他刺激得也下了狠手。

  双方都是不要命的打法,皆已筋疲力尽。

  他靠着墙,缓缓滑下。而对面横七竖八瘫倒在地上,模样竟比他还要狼狈数分。

  他冷笑,“还打吗?”

  “你他妈……”

  “我奉陪。”

  黄毛从地上艰难爬起来,朝他啐了一口,“算你小子狠,今天我们就先放过你,下次绝不会这么轻易。”

  “走!”

  陈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他眼前,这才瘫软在地,嘴里涌出血腥味,激得他胃里翻涌。

  他喘了口气,压住痛意。

  夜色更深了,天上无星亦无月,路边灯光惨白无温,未曾照到黑漆冷清的街头小巷,墙皮脱落,瑟瑟潮湿,尽头无门。

  陈辰狼狈坐在角落。

  他右手搭在膝盖上,嘴角磕破了,颧骨青乌,额角的血在这冬日夜晚已经凝固,指节处皮肤烂翻,一双手滴着血,浑身脏污不已。

  他在等。

  他静静坐着,不慌不忙,即使满身是伤,也不曾皱一下眉头,他只是坐在那里,后脑靠着冰冷无温的墙壁,双眼盯着小巷的入口。

  他在等一个人。

  等那个早已离开、身死魂消、而如今一切可重来,故尚且年轻朝气、眼神明亮、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期待的少年。

  等那个爱了他一辈子的傻子。

  等那个他想赎罪的何池。

  再次醒来,他竟然又回到了自己的十九岁,这一个已经开始而不会有结束的年纪,他欢喜万分。

  前世何池身死,陈辰幡然醒悟,深知自己做了太多错事,罪不可恕。他回想起他们的爱情,想起何池的奋不顾身,何池的乖巧,何池的喜爱,何池的守护,何池的隐忍,每一日都生不如死。

  何池死后他才知道,一个人的罪孽能如此之深,他才知道爱有多么难得,他有多么肮脏多么不配,爱意翻涌成河,流淌成池。

  他成了池中物。

  甘愿被俘虏。

  他身不由己,爱也成了痛苦。

  明明他那么爱何池,却依旧逼不得已地做伤害他的事,怜惜而不语,心疼而不言,后悔而不说。他口无遮拦地说着伤害何池的话,一字一句皆成为了利刃,伤人也伤己。

  直至何池死后,他才终于像是得了解脱,何池死前的那一句“你自由了”像是祝福也像是诅咒。

  他的确自由了,说出口的是真心话,言语由心,行动由己。

  没有迫不得已。

  亦无海上沉舟。

  但他爱的那个人却永远尘封于冰凉的地底,与他生死殊途,他再也没办法说一句抱歉,也再不能看到那样充满爱意的目光。

  而再活一次。

  何池依旧是何池,他还能见到那个生机盎然的少年,他们还有很长很好的一生,他不会再推开他,也不会再辜负他。

  想到这里,陈辰的眼神愈发柔和了起来,他一直盯着小巷入口的那一盏灯。

  昏黄,微弱,却是这里唯一的光。

  他笑起来。

  这一世,他定不负他。

  然而这一晚,他终究是没能等到那个身影。

  小巷口从头到尾都只出现过一个人,一个已至暮年的垂垂老人,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艰难走过小巷口,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拐杖敲击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他步伐缓慢,鞋底摩挲着地面,如同风吹过竹林之声。

  陈辰眸色愈发地深,面无表情地盯着老人。

  而老人忽的转过头,与陈辰四目相对,老人停住了步伐,对陈辰缓慢地露出了一个笑。

  他笑得意味不明,眼角皱纹堆积,眼睛混浊。

  陈辰堪称惊惧地看着那人。

  这个老人,眉目之间,竟和陈辰别无二致,分明就是他老了之后的样子。

  陈辰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扶着墙,厉声质问,“你是谁?”

  老人不答,重新迈步,走离巷口。

  陈辰满身是伤,根本无力大步行走。他竭力走上前,废了好大的劲抓住老人转角的一片衣角。

  下一秒,衣角从他的手里,凭空消失。

  人亦消失不见。

  陈辰怔住了。

  这一晚,何池终究没有出现。陈辰安慰自己说,也许是他的出现造成了变故,对面的几个人被他打得狗血淋头,匆匆逃窜。

  他猜测,许是何池没有听见打斗声,所以才没有现身。

  如此一想,陈辰甚是后悔,当时不如就如同前世一样算了,这样好歹也能吸引一点何池的注意力。

  直到清晨,他才狼狈至极地去了附近的小诊所包扎。

  医生见他形容狼狈,一惊,皱着眉数落道,“这又是怎么了?你怎么老是弄成这样?”

  没有等到何池,又一直在流血,陈辰唇色很苍白,他面无表情,不想搭理医生。

  医生拿出酒精纱布,处理伤口时陈辰一声不吭,医生叹到:“看你也是个学生吧?还老是打架,都来我这好几次了……”

  “你记得我?”

  “你哪次不是伤痕累累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想不记住都难。你能不能爱惜一点自己?我真的搞不懂你们这些学生,这么好的年纪不做应该做的事,打架有什么好的呢,伤成这样影响到学习怎么办?”

  陈辰又不说话了。

  他面容沉静,连医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

  而此时的何池正被岑屿拉着起床,何池半眯着眼,头上顶着一根呆毛,可爱得紧。

  “困。”

  岑屿有些忍俊不禁,“好啦,再不起床,你的专业课就要迟到了,早饭我准备好了,我们先去洗漱好吗?”

  何池慢吞吞地点头。

  岑屿把他搂在怀里给他穿衣,穿好了抱起来到洗漱台前洗漱,黏糊了好一会儿才坐到桌前吃饭。

  窗前起了雾,室外一片冷白。

  岑屿捏了捏何池的手臂,思索片刻,“穿得少了,待会儿出门再多穿一点。”

  何池说,“……我觉得不太冷。”

  昨天他们都有些失常,和何池一起睡,早上岑屿便没来得及去做饭,到六点他起来给何池说他去买早餐,想了想还是自己打了一个豆浆。

  出去买的几个素菜包子,何池咬了一口咽下去便不想吃了,岑屿哄着他吃了小半个,“再咬一口我们就不吃了,不然一上午课你得饿了。”

  一喝豆浆何池却比较喜欢,捧着杯子喝了小半杯,“还是你蒸的包子好吃,豆浆也好喝。”

  岑屿惊讶,“你分得清哪些是我做的?”

  何池点头,“分得清。”

  他弯着眼笑,“你做的都很好吃。”

  “以后每天都做给你吃。”

  “每天吗?”何池瞪大眼睛。

  “每天。”岑屿说,“一辈子都在一起。”

  何池高兴地亲他的侧脸,又亲他的嘴角。岑屿纵容地把他搂得更稳了些。

  等何池真的饱了,岑屿才放过他。

  剩下的早餐都被岑屿一两口囫囵解决了。

  出门前,岑屿给他加了件毛衣,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给他裹了个围巾,绒绒地遮住他削尖的下颌,只露出半张精致的脸。

  “走吧。”

  走时,岑屿手上还拿了一件外套。

  没走一段路,迎面吹来一阵风,何池已经裹得很厚了,但风还是顺着空隙钻进衣物里亲吻皮肤带起一阵凉意。岑屿用外套裹住了何池,“先穿着,我们到了教室再脱下好吗?”

  确实不冷了,何池便乖乖地紧了紧衣领。

  刚走到教室门口,宋城喘着气从走廊尽头跑来,三人卡着点在前后的空位坐下。宋城滩在座位上低声哀嚎,“累死了,最近期中考试,还有早八,每天这么折腾真是要命。”

  她旁边的女生捂着嘴笑了笑,“谁让你不早点?”

  宋城连连摇头,“起不来,真的起不来。”

  他撑着脑袋发神,又看见岑屿与何池两人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不由得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还真是大。他缓了一会儿,坐在前面的岑屿捞过何池身上的外套,又把专业书拿出来翻到上课的对应页。

  事无巨细,宋城咋舌。

  他略有些迟疑,……岑屿这样怎么感觉在养小孩儿?养小孩儿也没这么宠啊。

  看着他们相处,宋城拍了拍岑屿的肩,岑屿回过头,他忍不住问,“岑屿,你说你一个数学系的每天来我们社会学系上什么课?”

  他旁边的女生捂着嘴笑起来,“宋城,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岑屿好脾气答道,“来陪小池。”

  女生眼睛更亮了,浮现出了然的神色,低下头手机噼里啪啦地打着字,嘴角还带着笑。

  宋城看了一眼何池,把声音放低了些,“昨天他找不到你吓坏了,后来你哄好了吗?”

  “是我的错,没有下次了。”岑屿平稳道。

  宋城看着岑屿疼眼珠子似的宠着何池觉得牙根有些发酸。

  “……你们,”他迟疑问,“是在谈恋爱吧?”

  岑屿握着何池的手忽的紧了紧。

  他漫不经心答道,“还没。”

  宋城诧异挑眉,又看他眉目胜券在握,“但是迟早的事。”

  他会好好爱他。

  等他爱上他,也一定是迟早的事。

  ……现在一切都很好。

  岑屿眼神暗下来,只要那个人不出现,他的小池便能一直这样快乐。

  那些不重要的人,他也没必要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