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上午上完课,何池吃了午饭在寝室里待着。他下午没课,不准备再出去。这一上午情绪波动太大,废了他好大精力,岑屿搂着他窝在床上看电影,一部电影没看完何池便闭上了眼睛。

  一低头瞧见何池温和的睡颜,岑屿心往下塌陷了一块,他关了平板放在一旁,把何池捧出怀里盖好被子,实在没忍住亲了亲何池雪白的脸颊。

  何池翻身将岑屿的手臂抱紧。

  没一会儿睡熟了。

  不知是怎的,他又做起了那个很久没做过梦。梦里有陈辰,他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知道那是一场盛大的婚宴。

  他与陈辰着西服,一白一黑,胸前别着精致的玫瑰胸针。彼时宾客满座,水晶灯闪着细碎明亮的光芒,白纱将光笼成了雾,如梦似幻。

  梦中的婚礼响起。

  婚礼的司仪走着流程,金童玉女捧着花篮,何度亦是西装革履。他将手搭在何度的手臂上,何度郑重地让陈辰与他的手交握。

  那一日里。

  何池在高朋满座中,高高兴兴地说:“我愿意。”

  而陈辰沉默了许久,台下人都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这一对新人,司仪铿锵地重复了一遍,“陈先生,你愿意吗?”

  陈辰望向何池,面容僵硬又有些难看。

  “……我愿意。”

  何池欢喜地看着他,眸子亮晶晶的,生生比过了那时明亮耀眼的水晶灯光与手上钻石折射出来的光亮。陈辰闭上眼,吻上了何池的唇。

  一触即离。

  何池怔忡,陈辰的唇,好凉。

  台下响起欢呼声,掌声如雷。

  下一秒,陈辰的面目变得无比狰狞,现场所有人的脑袋都幻化成了巨大的食人花,将他围困于一方天地。他跌倒,渝晚讥讽,何度冷眼,陈辰顶着血盆大口,“你完了何池,你完了。”

  何池一下睁开眼,从梦中醒来,愣了好一会儿,他才恍惚地松了一口气,胸口微滞,脊背一片冰凉。

  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岑屿。”

  没有人应声。

  何池忽然很害怕,……太安静了,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一人。他快步下床,甚至没来得及穿鞋。

  “岑屿。”

  拉开寝室门,天色已经晚了。冬天黑得快,只能望见夜晚走廊惨白的灯光与黑沉如墨的天空。

  何池面色忽的惨白。

  宋城刚喝得微醺从外面回来,和他迎面相对,看着他这副模样皱起了眉,“何池,你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何池很少和人说话,宋城是他为数不多记得的人,但交流也很少。这次却磕磕巴巴地竭力问,“你看见、看见岑屿了吗?”

  “岑屿?”

  何池用力地点头,急得眼眶发红,“他不见了。”……他没告诉我,就不见了。

  宋城觉得何池这模样吓人得厉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看见何池害怕,又伸手想要安抚,“没事的,他可能有事儿,待会儿说不定就回来了……”

  岑屿刚转过拐角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何池光着脚踩在地上,宋城朝他伸出手,像是要碰他。

  “小池!”他步子急促,面色很冷。

  何池转过头来看见他,光着脚便往岑屿那边急急地跑。岑屿接住他,一下把他抱起来,他一只手拎着保温桶,另一只手托着何池,“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还穿得那么少?外面的地板又湿又凉,你知不知道你……”

  何池不管不顾,把脸埋在他肩膀就哭了。

  岑屿一下就慌了神,声音也柔和下来,“怎么了?又难过了?我在我在,我们现在回去……”

  他大步跨到寝室门口,对宋城低低说了一声谢谢和抱歉。

  下一秒就关上了门。

  门关了不要紧,宋城甚至还能听清他们的对话,“好了宝贝,我回来了,你给我讲讲发生了什么好不好?嗯?”

  “小池我在呢。”

  宋城目瞪口呆,他觉得何池就像是岑屿心尖上的一块肉,摸一摸碰一碰就像是要了他的命。

  他悻悻地收回手,回了寝室。

  岑屿摁下灯的开关,寝室一下就亮了起来,他想把何池放在椅子上,何池却抱着不松手,小声又委屈地掉着眼泪。

  “你抱我,你抱抱我岑屿,你抱抱我……”

  “我抱我抱,宝贝我抱着呢。”

  岑屿放下保温桶,抱着他打开衣柜找了件羽绒服给他拢着,随后换了个姿势,何池斜坐在他腿上,他给他擦了擦脚,穿上了柔软温暖的兔子拖鞋。

  何池这才极小声地开口,“你为什么不叫我,你都没有给我说你去哪了。”他抵着岑屿的肩膀,“我睡了那么久,醒来,我醒来你就不见了,寝室里没有灯。”

  “就我一个人。”

  他最怕一个人。

  岑屿心疼又怜惜,“我错了宝贝,是我的错,我是去了公共供电间。我看你没醒想让你多睡会儿,怕吵到你,就去那边做了饭,我盛在保温桶里了,今天有冬阴功汤。别哭了好吗?是我的错,我不该留你一个人。”

  岑屿太后悔,他只是不想让何池今天出去,觉得他多睡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过了今天就好了。只要过了今天,何池与陈辰之间就没有交集。

  纵然此后遇到,也没有任何的恩情。

  可他没想到何池会恰好在他做饭的时候醒,也没想到他的安全感低到了这种地步。岑屿低声道歉:“小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何池抽抽嗒嗒的,眼泪掉得厉害,顺着尖尖的下巴直往下坠,他伸手用力地擦了擦脸,睫毛濡湿,带着哭腔道,“不能离开我。”

  “不离开你。”

  “去哪里都要带着我一起。”

  “好。”

  “不能留我一个人。”

  “好。”

  “要,要……”

  “要什么?”

  何池眼泪潸潸,纠结了一小会儿,“要抱抱。”

  岑屿心又疼又酸,何池返璞归真,他无法社交,也没办法去接触其他人,岑屿持续不断地在他的生活里留下烙印。他教他怎么说喜欢怎么说拒绝,又教他难过不要在角落偷偷哭,不要将自己锁在小天地,他把自己所有的耐心都给了何池,把他宠成一个只信赖自己的孩子。

  他甚至不知道何池对他是不是喜欢又是不是只是单纯的依恋。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岑屿想。

  只要能把何池留在他身边,只有何池能够幸福快乐,这就已经足够。

  岑屿出神的时间有些长。

  “不能多抱抱我吗?”何池小心地看了岑屿一眼,极委屈道,“那就只有前面三条,也是……”

  “能。”

  “能的。”

  岑屿哑着声,将何池箍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头,“宝宝乖,我就多抱抱你。”

  “我乖的。”何池说。

  何池是他的。岑屿笑了笑,他慢慢教,也是好的。

  不急的,他们还有很长时间,漫长至一生,来让伤疤愈合。

  “我不会离开你,小池。”他重复,“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何池:“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何池闻着岑屿身上的味道,心安了下来。他睡了太久,肚子空荡荡的,已经饿了,但却没什么力气和胃口。岑屿安抚好了何池的情绪,便说,“我们吃晚饭好不好?”

  何池沉默了一会儿,心里还难受着,他摇了摇头,“不想吃。”

  “你才醒……”

  “我想吃药。”

  岑屿顿住,他的掌心一直都是热的,伸进何池的衣服里,触到他柔软的肚子,慢慢地揉了起来,“怎么了?是又疼了吗?下午睡太久了,现在空腹难受是不是?”

  药都是岑屿买的,那些有副作用的镇痛药物岑屿不让他碰。他现在将他养得好,连吃药的时间都少了。

  现在何池却主动地想吃药。

  “空腹吃药不好,我教过你的小池。”

  何池没有说话。

  岑屿环抱着他坐在桌前,端着小碗清淡的蔬菜粥,舀了一勺,“我们吃点好不好?你空腹吃药也对身体不好,好不容易才养回来这么一点。”

  他声音很低,“你说过不浪费粮食的,对不对?吃了饭要是实在还疼,我们再吃点药,你看好不好?”

  岑屿哄的意味太强,何池抿了一口粥,蔬菜的清香还带着一点米饭的甜味,何池吃了一口便胃口打开了。

  “我自己来吧。”

  岑屿静了几秒,“是还在生我气吗?”

  何池摇了摇头,可爱道,“我早就已经原谅你啦,但是,我这么大也是可以被喂的吗?只有小孩子才会被大人喂。”

  岑屿捏了捏他的鼻尖,“今天哄你是可以的。”

  何池像是有些难为情,“可我不是小孩。”

  岑屿看他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哄道,“宝宝是我的乖小孩,乖小孩可以做任何事。”

  何池这才乖乖地被岑屿一勺一勺地喂着,小口小口地吞咽,额发垂下来,显得他顺从而乖巧。

  岑屿又喂了一点汤,夹了一筷子小炒肉。

  “你尝尝,不喜欢我们就不吃。”

  何池极其信任岑屿,即使他吃了肉会吐,但岑屿喂的他都会吃。只刚刚嚼了嚼,他眼睛亮了,“好吃。”

  岑屿放下心来,慢慢地能吃肉就好,瘦得一只手就能揽住,看着便让人心疼。但何池确实是猫儿一样的食量,一小碗粥喝了一小半,再喝了点汤,便已经吃不下了。

  吃完了有些撑,岑屿替他揉着上腹。岑屿掌心很烫,揉着确实舒服好多,这几月来的习惯让何池不自主地往岑屿怀里靠了靠。

  “还难受吗?”

  何池出声,“不难受了。”

  “那今天我们就不吃药了,行不行?下次一定不让你睡过饭点,我们按时吃饭,胃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嗯。”

  何池被岑屿揉着,觉得格外舒服,他打了个哈切,眼角浸出生理性泪水。有些困了,他在朦胧中想,他这么麻烦,岑屿为什么对他这么这么好呢?

  好像找不到答案。

  何池忽然又想起有记忆力有个人曾说的,今天是他们遇见的日子。那人说他被一群人围着,差点拼命,是他从天而降,救他出狼窝。

  是谁呢?

  何池倦怠地眨了眨眼。

  岑屿弯腰,整个人将他拢住,他的怀抱成了他栖息的岛屿,岛上风和日丽。

  他穿着岑屿替他挑的衣服,用着一样的沐浴露,身上是岑屿的味道,他吃的饭是岑屿做的,冬衣是岑屿买的,拖鞋是岑屿挑的。

  他身上全是岑屿留下的痕迹。

  包括回忆。

  不重要的人,他已经忘了。

  心上的淤青也已快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