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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善扑进黎未染的怀里,在她颈间一阵轻蹭。
结秦晋之好,共度岁岁年年。
这是殿下给她的誓言。
江善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她也曾幻想过永远跟黎未染归隐山水田园,看日升月落,看人间烟火,做个普普通通的无牵无愁的寻常伴侣。
可是命运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有些人有些事,不是只凭自己,就能决定得了的。
霜寒露重,风中湿冷,寒冬要来了。
边境环境更加恶劣,粮食开始短缺,西域还联合个几个边界小国一起攻打南黎。作战的将士们苦,流离失所的百姓们苦。
不少边境的百姓变成了难民不停的往各地逃散,吃不饱穿不暖,朝廷不管,天子不管。朝廷还是那个朝廷,王公贵族还是那些王公贵族。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江善甚至在拂提村也看见了一群群避难经过的难民,受了战乱的影响,庄姝彤的铺子也关了……她心中不好受,因为她知道流离失所的滋味,她也当过难民。
院中庭树枯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昨夜落了场小雪,今日一早,江善就生了两盆火,山上湿气重,生怕公主受寒。
这些日黎未染待在屋里的时间多,书信也传得更加频繁。江善抱着子夜照看着火,心底惴惴不安,她的猜测似乎要被证实。
公主要离开她了。
……
年幼时,郑瀚同就是黎未染的帝师。
那时的他还没有那么老,头发也没有白,背也没有佝偻。在她面前,没有那副孤清自傲,严师出高徒的模样,反而是和蔼可亲,有点小固执,总被黎未染气得叽叽歪歪,也舍不得打她的手板子。
在黎未染眼里,在深宫之中,他亦师亦友,是除了母后外,最可信的人。
黎未染很累的时候,会和他说:“先生,外面春景那般好,我想出去,我不想做皇帝了。”
郑瀚同会哄劝她,会继续教她书,会放她出去玩,就是不会让她不做皇帝。
“父皇总说我该是男子,所以是不是因为我是女子,他就不喜欢我了。”
“陛下先是君,再是你的父。同样得先为他的民,再是你。未染啊,陛下不是不喜欢你,其中道理你再长大点儿便会知晓了,你有怨,也只怨你偏偏生在了帝王家。”
后来黎未染终于长大了点,再也没有了年幼时那般纯真开朗,她话越来越少,没人知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只有在郑瀚同面前,她才会多说那么几句。
“先生,我不想做皇帝了。”她又一次说。
这句话郑瀚同听了很多遍,每听一遍,心里就得难受一阵。因为他知道,这句话一直都是黎未染挣不脱的桎梏,是日夜折磨她的一道心咒。
郑瀚同说:“我既做了你的帝师,就得将所知所学全部教于你。今日起,我便不会再教你什么了。未染,人只有到达了一定的高度,才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去向。你如今也有了能力,那做与不做,想与不想,都取决于你自己,没人会阻拦得了你了。”
“只是,那至高之位,从来都不是谁为了一己私欲而坐得上去。那位置,坐的是天下的主,承担的是天下的民。你要明白,你父皇逼你兴许是错的,但是作为皇族公主,为国为民,就不是错了……”
黎未染这才发现,光阴荏苒,岁月无声,郑瀚同突然老了很多。他头发胡须都白了一半,脸上沟壑深了,背也一点一点的佝偻下去……
“未染啊,我希望你能好,也希望在某日,南黎有你才更好。”
……
外面也生了一盆火,江善独坐在秋千上,手扶着藤绳,两只脚尖缓缓摇荡着。
今夜星子明亮,闪闪璀璨。
黎未染忙完手上的事,拎了两壶酒出来。她道:“外面冷,怎么不进来。”
江善抬头说:“看星星。”
“殿下,天凉了,你不要喝酒。”江善又说。
黎未染道:“温过了,你陪我喝。”
最近江善心里难过不安,她知道公主要走了,说是陪她喝,两壶酒差不多都下了江善的肚,好在是果酒,不伤胃,但江善喝得双颊酡红,眼眸微醺,已是有了醉态。
秋千上,黎未染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一贴近,江善就搂住她的脖颈,像个孩子在她的耳边哼哼:“……殿下,我想抱你。”
“抱着呢。”黎未染温声说。
两人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各怀心事却又都心照不宣。黎未染曾因心疾,对这世间了无牵挂,不屑权争。如今多了个江善,让她有了好生活着的念想。
有了在意的人就有了牵挂,有了牵挂就会处心积虑。爱她所爱,恨她所恨,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
“殿下,”江善把下巴搭在黎未染的肩头,半醉半醒,嗓音绵糯地缠着情丝,“我有幸,在入宫那年就见过你了。你救过我的命,我爱慕了你三年,到此刻我还时时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黎未染不知道这段事,还以为江善喝醉了在说胡话。
江善从她怀里直起身,与她相望,满目欣喜中透露出缕缕几不可见的忧悲。她跟黎未染描绘起那时与她相见的场景,是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绝美景色。
语气骄傲,像是在诉说世上最宝贵的事,她眸里映进了点点星光,鼻头微酸,说着说着就快要哭出来。
她害怕失去她,害怕明儿就不是她一个人的公主了。
黎未染记起了父皇大寿那日,她曾随口救下了一个模样瘦瘦小小的,不懂规矩,怯懦得像只流浪猫儿的宫女,“原来,她竟是你?”
这下使黎未染微微惊讶一瞬,不禁心叹了句,幸好当时救下她了。
黎未染捏了捏她的脸,不让她哭。她知晓江善心里在担心什么,让她直视着自己,目光虔诚,举手起誓道:“我黎未染,心里只容得下一个江善,永远都只有江善,若有欺瞒背叛,就不得好死不入轮回,永堕阎罗地狱。”
那是江善曾对她发的誓,她今日同样对她说一遍。
江善连忙捂住她的唇,眼泪还是不听话的落下来,她心惊道:“殿下,你不必……你不必如此的。”
黎未染拉下她的手,笑着吻了吻她的指尖:“你信我。”
江善紧紧拥住她,含泪点头:“……我信你。”
夜至深,烛火已熄。良宵千金,芙蓉暖帐内传来声声低吟。
“殿下。”
“殿下……”
“唤我名字。”
江善泪眼朦胧,蹭着黎未染的鬓边,可怜兮兮的讨好:“未染,未染,阿染……”
“我在。”
暖帐轻摇晃,青丝相痴缠。
“呜,殿下……”江善泣出声,在她身下被欺负得溃不成军。只剩下求饶,“殿下怜我。”
“不怜。”
……
江善醒过来后,黎未染已经走了。只留下一纸会尽早回来书信,和一支暗中护着她影卫队。
江善望着京城的方向,只看得那地方风谲云诡,危险重重。
她的公主要重新回到那个位置,回宫夺权了。
此时的朝廷一片乌烟瘴气,为国事家事纷争,已经吵得四分五裂,不可开交。
近日又添了一件足以争论的事——远在景州的景王,好好的不守自己的封地,突然来赴京城。
传进褚瑛的耳朵,引来一阵大怒!
她拍桌而起,冷哧一声道:“黎浅?他一个闲王没受皇帝旨意竟然敢妄自进京,好大的胆子,是想谋反么?”
“若不是他离得远,没有那份心思,本宫也不会留他到现在。这个关头敢进京,不是明摆着……”
褚瑛一顿,徒然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问萱竹:“人到哪了,他身边可还跟着谁?”
萱竹战战兢兢道:“景小王爷已经……已经入宫,是……是陛下召见。”
褚瑛脸色铁青:“去看看!”
朝堂大殿上,黎靖面色肉眼可见的灰白憔悴,被褚瑛的“药”喝得提前见了腐败之气。
黎浅来得正好,他记恨着褚瑛的背叛,反正横竖都是死,他也要把褚瑛拉下去。
黎浅堂下道:“皇兄登大宝,臣弟相隔甚远,未能亲自来祝贺。还望皇兄勿怪。”
这个时候了,他还在说客套话。
黎靖问他:“你来做甚?”
黎浅笑道:“国难当头,臣弟自然要来尽献绵薄之力,为皇兄分忧。”
黎靖拧眉:“分忧?你有什么办法为朕分忧?”
褚瑛这时刚好赶到,隐在暗处观察。
黎浅忽然侧身,眸色转变,看着黎靖似是在看一件死物,冷笑道:“自然,是取你狗命啊。”
一支箭矢从殿门外破风疾驰而来,直射高堂之上的黎靖!
眨眼间,利箭刺进他胸膛,鲜血喷薄而出,溅了台下三尺。
文武百官震动不已,大殿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褚瑛看着高堂被射死的黎靖,也是惊吓得捂嘴后退几步,被萱竹扶住。
是谁,谁这么大胆敢在朝堂上杀皇帝?!
有公公大喊抓刺客,抓黎浅,却无人来迎。
正在这时,一人走了进来,华服金冠,身姿卓绝,暗红鎏金的裳裙衬着她姣美眉眼更加妖艳,唇红如血,勾着一抹淡漠的冷意。
黎未染拿着刚射箭的弓弩,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登上了那至高之位。
她坐了下去,脚边是黎靖还未凉透的尸体。
大殿中,早已没了声响,唯有目瞪口呆的看着“突然”出现的黎未染。
“坐此处确实看得远,也难怪他们喜欢跟本宫争这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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