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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窗半阖，铜镜里的华贵女人眉头微蹙，一缕发丝被她捏在手里梳了又梳，似乎在捋数不尽的忧愁，最后把木梳不轻不重的放到妆台上。
萱竹见褚贵妃不舒心，跪身上前轻声道：“奴婢来帮娘娘梳吧？”
褚瑛侧目道：“你说那江善到底有何特别之处，染儿为了她竟亲自开口向本宫要人？”
此事萦绕褚瑛心头多时，依旧想不通半分，她查过江善的底细，并无任何有疑之处，究竟是为何呢？
萱竹也想不通，但想那江善如今让贵妃这般头疼，只道：“早知她有如此勾引人的本事，娘娘当初就不该送她去公主府……”
褚瑛却道：“不，本宫庆幸的是，正好将送她进去了。”
萱竹不解，面露疑惑的看向褚瑛。
褚瑛突然冷笑一声，跟她解释：“不然本宫怎么能看到染儿的另一面？她对此事上了心，不再处身事外，捅破了窗户纸，居然告诉了本宫密诏是假一事，叫本宫如何不震惊？”
萱竹点了点头，担忧道：“娘娘觉得长公主的话可信吗？”
褚瑛一只手撑着额头，道：“染儿这人啊，素来不喜欢欺瞒，她既然明面上说出来了，就不会有假。”
萱竹道 : “那娘娘今后与长公主……”
褚瑛道 : “迟早的事罢了，兴许她早就猜忌本宫了。”
萱竹又问：“若是没有密诏，那陛下立长公主为储君的事也就不成立，那……”
褚瑛知道她想问什么：“陛下迟迟不立东宫，难免让人怀疑他要让身为女子的长公主上位，既然没有密诏，黎靖的机会的确大了很多，但是只要她在，就总会有变数。”
所以，黎未染依旧是个很大的威胁。
“昨日本宫去见陛下，见他卧床不起，连朝都无法去上了，”褚贵妃哼笑一声，眼神闪过一抹诡谲，“想必已是时日无多，这个江山很快就要换人坐坐了。”
她又唤了声萱竹，萱竹应道：“娘娘有何吩咐？”
褚瑛说：“去请丞相过来，本宫有事与他商谈。”
“是。”
萱竹领命，立即退身出去了。
……
北侧门。吉珠背着一个装着衣服细软包袱站在江善面前。她低垂着头，送她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也不见她动。
“吉珠，路途遥远，你……照顾好自己。”江善沉默了会儿，还是开口嘱咐她道。
吉珠再问她最后一遍：“姐姐，你真的不与我一同离开吗？”
江善依旧轻摇了下头，道：“我已经没有家了，这里有我想要留下的人，不论结果如何，我还是不想走。”
吉珠突然用袖子重重抹了一把眼睛，然后转身就往外走，只听她咬牙切齿道：“阿善姐姐，你怎么这般傻！”
江善追了几步，喊住了她：“吉珠……对不起。”
这一别，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吉珠停住脚步，却没有转头，她又往脸上抹了抹，站了片刻，最后还是动身上了马车。
看着车子驶远，江善才收回目光。吉珠的离开让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但管事嬷嬷告诉过她，如果选择不走，以后留给她做的就是最下等的活，长公主也不可能再见她。
江善自然应允，这本就是她该得的。
搬到后院下房去住后，江善天天干一些洗衣打扫摘菜倒水等等的脏活累活，时常吃不上一口热饭，还有一些早已看她不顺眼的婢女们来找她麻烦。
夜色沉寂，树梢枝头揉碎了藏匿的弯月，星子点点，与檐下灯笼一齐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院中井口旁，除了暗中唱不停歇的虫鸣，就剩下江善手下不停搓衣服的声音。
身边的水桶忽被人一脚踢翻，江善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就见两个婢女抱着脏衣服站在她面前。
其中一个踢翻桶子的叫蕊儿，她怪着嗓子道：“呦，妹妹今日这衣服还没洗完呢，再加上我们这些，不知道是不是得洗到明天晚上去了？”
江善道：“不会，我尽量洗快些。”
蕊儿跟另一个婢女把衣服丢进她衣盆里，说：“那还是妹妹做事又快又好，不然怎么会得到殿下青睐呢？”
“是啊，不像我们，连殿下身都近不得，还是江妹妹会做事有手段，居然都能与殿下同桌用膳呐……”另一个婢女巧香道。
江善低头洗衣，面对她们嘲讽只当没听见。
蕊儿道：“怎么，说你几句好听的就真把自己当条好狗了？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个什么模样，敢勾引殿下，不要脸的狐媚子！”
巧香也道：“还气伤了殿下的玉体，真当该死！你以为这就是你的下场了吗？只等芮月姐姐一回来，扒了你的皮挫了你的骨！”
江善听得头一阵昏沉，直到她们骂累了回了房，才长叹一声，把头埋在臂弯里，蹭了蹭酸痛的眼睛。
又饿又困又累，她都可以忍，可是一想起公主，她就难受得紧，愧疚像是刺入了五脏六腑，扎得让她日日不得安宁。
翌日，快过午时江善还没吃上饭，昨夜洗了一夜衣服，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现在还要浇水扫地，偌大的庭院就她一人清扫，不扫完不能吃饭。
她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心中只祈盼着膳房能给她留点儿点心，以至于有人朝她快步走来时，还没发觉，就被来人一脚狠踹了肚子，直接被踹飞倒地！
江善的额头被磕在了一旁的石灯柱上，霎时流了半边脸的血！她蜷缩着，痛哼一声，死死捂住被踹得一阵麻木一阵剧痛的肚子，挣扎看去，就见眼含杀意的芮月站至了她的跟前。
“我让你照顾殿下，你是如何照顾的？！”芮月看着江善寒声问道。
她回来才得知这个消息，看过公主并无大碍之后，才第一时间过来找人算账。
她掐住江善的脖颈，将人从地上拎起来，然后按在一旁的廊柱上，继续逼问：“若不是殿下一再纵容，我早该杀了你，你居然还敢恩将仇报？”
“很好，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江善第二次体验到了窒息的感觉，脖子像是快要被拧断了，她半点儿声音发不出来，她疼得泪水直往下掉。起初抓着芮月的手挣了几下，后来便不挣了。
兴许……就这样死了也好。
眼前开始发黑，在芮月真要拧断她脖子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急急喊声，管事嬷嬷赶着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众婢女。
她走到芮月跟前，忙劝道：“姑娘快住手，殿下说了让你切勿取她性命，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芮月目光落到管事嬷嬷脸上，顿了顿，掐着江善脖颈的手才松开，江善一下跪倒在地，苟延残喘起来。
芮月蹙着眉，道：“殿下让你来的？”
“是，是殿下让老奴来的。”管事嬷嬷答。
芮月冷眼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江善，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敢违命：“殿下可还说什么？”
管事嬷嬷有些支吾道：“殿下还说了，若是，若是姑娘您动了手，就……就自行去领罚。”
芮月冷静片刻，才回了句：“知道了。”
她单膝蹲下身，又揪住江善的衣领子迫使她抬头，沉着脸说：“我曾也以为你是个可信之人，没想到也做出欺害殿下的事，不知好歹的东西！”
江善早已昏沉，额头上的血止不住，滴落到了芮月抓她衣领的手上，她努力想开口说话，可喉咙已经被芮月掐哑了。
“再有下次，我定然杀了你。”芮月狠狠甩开她，然后大步离开了。
管事嬷嬷松了口气，连忙让人把彻底昏过去的江善给扶走，又命人去请大夫。
夜里起了烧，江善迷迷糊糊被渴醒了，屋里只点了几盏暗灯，她勉强睁眼盯了会儿床顶，都没发觉这里根本就不是她平时里住的下房。
撑起身刚想下床去喝水，床边就行来一道人影。那人像是知道她要什么，手里拿了一杯温茶，递到了江善唇边，让她喝。
屋中昏暗，江善看不清那人，但她实在渴的厉害，思绪被烧的混沌，直接就着她的手把水喝了下去，方才觉得活了过来。
躺回去时，江善模糊间好似看到了那人指尖的一抹蔻丹红。
不知是哪位好心的婢女，江善再度要昏睡过去时，想道声谢，也来不及说出口就淹没于唇齿。
半梦半醒间，江善好像又闻到了一阵熟悉的幽香，接着脸上就感到了温凉的触碰，是一只手，柔和地抚摸着，如同翎羽轻落。
江善觉得痒，不自觉的伸手去勾那只手，勾住之后就不放了，低声哼了哼，才沉沉睡去。
那人挣了挣，发现江善握得更紧，随后也不再挣动，任由她握着。
江善醒来时，又从床上惊落下来。身体一阵钝痛，她慌忙爬起来，眼前这低奢精致的华丽房间和身上的疼痛都在提醒她，她不是在梦里，这里也不是她住的下房，而是她曾熟悉的，长公主的寝房。
她慌了神，她怎么会在这，江善只记得她差点儿就死在芮月的手里了，好像是管事嬷嬷来的及时救了她……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有一婢女推门而入，见她醒了，又退出去招了其他婢女进来伺候她洗漱。
江善被人团团围住，换药洗漱，她看着镜中头上缠了纱布的自己，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之后她就被带去了小杏园，带她来的婢女道：“姑娘请进去吧，殿下在里面等你。”
江善只觉犹疑：“殿下要见我？可是这里是禁地……”她怕有人又要害她，让她又触犯公主的禁忌。
那婢女躬身道：“姑娘不必多虑，就是殿下吩咐的，请进去吧。”
说罢她便走了，独留江善一人站在园门口。
江善迟疑良久，才缓缓踏了进去，这次没见什么影卫拦她，想必那婢女说的是真的。
沿着青石路，穿过一片重重遮叠的杏林，就听流泉叮咚，悠扬婉约的琴声辗转而来，曲调时轻时缓，沉吟悦耳，若是细听，便还能听出弹曲者的几分散漫来。
琴音从不远处的楼阁内传来，江善寻去，小心的推门而入，就见公主墨发尽散，懒作梳妆，轻垂眉目，唇色不点而朱，正坐于琴案后慢拨琴弦。
玉指纤纤，一拨一弹，都似一副难得一见的美人抚琴图。
再次看到公主，恍如隔世。江善见她气色已然好了许多，强压下心中汹涌而起的思虑，跪身叩拜一旁，不敢擅自开口，唯恐扰了公主雅兴。
黎未染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后收回拨弦的手，起身朝内室走去，道：“跟本宫过来。”
江善应了句是，然后乖乖跟在了公主身后。
内室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块乌木雕花刺绣围屏，随即一阵温湿雾气飘涌出来，还携着点浅淡的药香。穿过屏风后，江善才看清里面的景象。
数道软烟薄纱漂浮着，围绕在一方池外，池子是玉石铺就，水面直冒蒸蒸热气，水中似乎加了什么东西，颜色深郁，愈是凑近，药香气就愈加浓烈。
原来这里是处温泉，独属于公主一个人，难怪小杏园是处禁地谁都不能进。江善想道，可是公主怎么会想让她进来呢？
黎未染这才转过身来看她，江善额头上还缠着纱布，脖颈上被掐出的青紫於痕在白嫩的皮肤上更加显目。整个人瘦弱病气，于先前相比，憔悴得简直像另外一个人。
江善低垂着头，望着自己的鞋尖，她心中正惴惴不安，疑惑公主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就听身前的人开口命令道：
“把衣服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