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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药香幽淡，只听得玉勺轻叩碗沿的当啷声。
黎未染靠坐在床榻上喝药，喝了半碗便不肯喝了，让人拿了下去。
林琢给公主施完针正在收拾，见此便立即劝她道：“殿下玉体贵重，可不要儿戏，还是把药喝完了好。”
林琢气质温文尔雅，容貌清隽，不像个德高望重的太医，倒像某个富贵家的贵公子。
黎未染阖上眼帘，睫如垂落蝶翼，容颜露出淡淡倦容。她道：“无妨。”
林琢道：“臣的医术虽未达登峰造极的境界，可是能缓解殿下心疾一二，也是足够的。”
黎未染依旧闭目养神，兴致索然，并没有答话的意思。
管事嬷嬷犹豫片刻，还是跪身上前对她道：“殿下还是听听林太医的话，把药喝完吧。”
黎未染道：“本宫乏了，都退下吧。”
管事嬷嬷俯首把头埋得更低，斗胆问道：“那，那江善呢殿下……她还在门外跪着，需要老奴如何处罚她？”
黎未染睁眼，眉目冷淡，片刻后才问：“跪多久了？”
管事嬷嬷道：“两天了，其中昏过去一次，说什么也不肯走，求着要见您。”
黎未染认为江善应是还想为那宫女求情，只道了句：“本宫不想见她。”
“是，殿下。”管事嬷嬷领会了公主的意思，退身出了去。
林琢只在医术上颇有造诣，不是个闲话多的人。但此刻他却忍不住开问：“臣冒昧，敢问殿下门外的婢女是何人，为何会影响殿下至此？”
毕竟能让长公主情绪波动如此之大的，可谓世间少有。
知道林琢说话直，黎未染并未怪他逾矩之罪，睨了他一眼道：“林太医既然自知冒昧，就不必多问了，退下吧。”
林琢：“……”
将人都赶出去后，黎未染才缓缓捂上还在作痛的心口，眸色微沉。
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江善狠不下心的？
黎未染不清楚，她自诩是个杀伐果断之人，少有柔情，在此世间也并无什么人或事能够牵动她的心绪。
可唯有江善，明明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婢女，每对上她那炙热又纯情的眸时，里面看不到所谓的肮脏城府，阴谋诡计。干净得好似一汪清泉，时而温柔静谧，流水潺潺，时而波涛汹涌之下，暗藏了一个她。
或许是未曾见过的赤城爱意，让黎未染动了恻隐之心。
……
江善被冷落了。
那天之后公主就不肯见她，既无责罚，也没要她的命。让她像无处可去的游魂一样，没有人会理她。
府上奴婢们见此终于放平了心态，看来江善也只是一时受宠罢了，不过是比别的人多了些时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江善坐在池塘的围栏边往下看。水面平静无波，如同一面琉璃镜。她揉碎了一块糕点丢了进去，惊起圈圈涟漪，引得躲起来的几尾红鲤游上来相继争食。
“江姑娘。”一声年老的唤喊自身后响起。
江善转过头去，就看到了静立身后的孙婆婆。这里虽没什么人，但离膳房近，会遇到也是正常的。
江善站了起来，对她福了福身，问道：“孙婆婆来有何事？”
孙嬷嬷笑道：“并无要紧事，见姑娘一人在此，便来看看。”
她又解释道：“殿下玉体羸弱是随了当年的慈敬皇后，心疾也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此事隐晦，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虽知道一点，却也不敢说出来妄加谈论。你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不必过于自责。”
江善听她主动提及公主，也不是责怪她，苍白低垂的眉眼终于有了点生气。
“那，那殿下治得好吗？”江善一想到公主那日的痛苦神情，就只觉得心惊，不想让她再多受一点儿苦了。
孙婆婆摇头：“没有人敢保证。”
“是么……”江善又落寞下去。
“但有林太医在，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况且殿下近日身子也好了不少。”孙婆婆宽慰她道。
江善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多谢婆婆告知。”
江善道：“婆婆今日为何会跟我说这些呢……？”
孙婆婆道：“我在殿下身边做事也有许多年了，也是头一次看到殿下对人如此。你是个好孩子，殿下身份虽然尊贵，信任之人却是不多，还希望你不要被有心之人蒙蔽，莫要再辜负殿下。”
江善怔了怔，原来孙婆婆也知道公主是信她的。
呆立许久才回了句：“是，谨遵婆婆教诲。”
池鱼仍在水中嬉戏，江善看的入神。孙婆婆还没离开多久，管事嬷嬷就来找上她了。
“跟我过来。”管事嬷嬷站在不远处对她说。
江善应了声，快步跟了上去，以为是公主肯见她了，一路上忐忑不安，也没敢问多嘴问嬷嬷话。
行到一处深院时，管事嬷嬷带她站在一扇屋门前，让她推门进去。江善这才意识到她不是带她来见公主的。
江善转头，小声疑惑道：“嬷嬷，这是何意……？”
管事嬷嬷不答，只道：“你进去就知道了。”
江善无法，只好推门进去。里面的陈设简单干净，就是间普通的奴婢住的屋子。
她环视一圈，发现床上帘幔半遮，里面好似躺了一个人。
管事嬷嬷没随她进来，江善只得大着胆子走了过去，只有一步之遥，江善定睛看清了床上那人。
一声惊呼差点儿脱口而，那正是被褚贵妃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吉珠！
江善坐到床边，伸手想碰她却又怕弄疼她。吉珠尚在昏迷，伤口都已经被清理过了，脸色惨白得不像话，丝毫不见往日那活泼生动的模样。
“吉珠……”
江善心里一阵酸楚，如果不是因为她，吉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对了，吉珠能出现在这儿……是公主救了她吗？
“你要救的人已经救出来了，这段时日你在这里照顾她便是，往后殿下那边你就不用再去伺候了。”管事嬷嬷走到她身后说。
江善看向管事嬷嬷，愧疚之意快要把她缠绕到窒息，她艰难道：“是殿下的吩咐的吗？”
管事嬷嬷道：“自然。”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江善就不该走那出一步。她伤害了公主，负了公主，而公主还在帮她……
江善失魂落魄道：“好……好。烦请嬷嬷，代我谢过殿下。”
她做了一件错事，错得三魂六魄都在后悔，这一辈子或许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
吉珠醒来时，已经是几天之后。
江善端药进来，看她睁了眼，立马把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想去扶她起来。
“吉珠，你醒了，身上还痛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江善问她。
吉珠却自己慌忙挣扎了起来，躲开了江善的手，缩进床角，眼神含着几分犹疑与害怕。
江善一顿，随即扯出一抹苦笑，解释说：“啊，对了，你别怕。这里是公主府，没人会打你了，你要恨我怨我都没关系，先把药喝了好不好？喝了身上就不痛了……”
吉珠还是没说话，眼睛里开始蓄满泪水。
江善心里难过，她拿过药，轻搅了搅，低头道：“对不起，对不起吉珠……”
“可是她们切我手指的时候，好疼啊，好疼好疼……”吉珠哑声说。
江善看到了吉珠残缺的手指，一滴眼泪措不及防的落到了药碗里，她迅速偏过头，不敢再看，低声哽咽。
道歉的话说不出来，江善知道，此刻她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吉珠就在这时忽然凑了过来，抱住了江善，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阿善姐姐别哭，我没有怪你，只是我好害怕，害怕你也不要我了……贵妃那个贱人一直在骗我，我该恨的是她！”
“姐姐，自我们相识起，都是你在照顾我的，在宫里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给我……如果没有你，可能我也早就死了……”
“吉珠不是善恶不分的人，你别难过……都过去了，我不怪你……”
吉珠说了好多好多，同样为奴，只身在深宫之中，在权贵身边伺候，那种孤独与害怕，江善感同身受。
可是幸好，幸好吉珠撑了过来，没有被那深不见底的泥潭给吞下去。
江善被解开一道心结，心思终于不再那般沉重。
照顾了吉珠小半个月，她身上的伤才结了痂，能下床走动了。
这日吉珠喝完药，恢复了平日里的活力，欢天喜地的从枕头后面拿了个小盒子给江善看，让她打开。
江善对盒子产生了恐惧，她摇头，让吉珠别闹了。
“阿善姐姐真无趣，”吉珠近日心情好，面色也恢复了红润，“这里面是好东西，保证看了你会高兴的。”
说着吉珠将那盒子打开，江善看到了里面放着的，居然是她们两个的卖身契！
江善愣了愣，忙问：“这是谁给你的？”
吉珠说：“是那个管事嬷嬷给我的，应该是长公主殿下的意思。”
“长公主殿下居然这般好，不仅救了我，还给了我们卖身契。我们就不再是奴，可以离开这里，可以恢复自由之身，去过寻常百姓的生活了！”
吉珠握住江善的手，眉眼间止不住的喜悦：“虽然我爹娘早死了，但我可以去殷州投奔亲戚，阿善姐姐，这是个大好机会，跟我一起走吧？”
江善盯着那两张卖身契，神情凝固住了：“什么意思……”
吉珠察觉到江善不对劲，担忧的问：“怎么了，嬷嬷说我们可以离开公主府了，今日就可以走，阿善姐姐……你不高兴吗？”
离开公主府……是公主在赶她走吗？
江善摇头喃喃道：“我，我不能离开……”
吉珠急了：“不能？为什么？”
“因为我，我……”江善一时语塞，该说个什么理由呢，她思来想去，确实是没有理由再呆在这里了，公主不杀她就已是万幸。
吉珠说：“因为什么？姐姐可不要再卖关子了。”
“因为我不想离开殿下。”江善说。
这次换吉珠愣住，她看着江善，脑海中开始细想以前江善对长公主的种种表现，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你喜欢长公主？”吉珠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喜悦之情一扫而空，“姐姐……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爱吗？你……”
你疯了？
江善被吉珠戳破心事，却没有反驳。她收了自己的卖身契，把吉珠的还给了她。说：“吉珠，我不能跟你走了。”
吉珠又急又气：“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对不对，姐姐你糊涂了，这是大逆不道违背伦理的事，你不可能的……”
江善轻叹了一声，她冷静下来对吉珠说：“就是这样的。”
“你们同为女子……怎么可能在一起？”
吉珠不理解，她还是不相信，想把江善劝清醒，“姐姐，错了，你错了，且不说寻常女子怎么在一起，你喜爱的是谁啊？南黎的嫡长公主，她是何等身份你又是何等身份，这感情一开始就是错的，姐姐你醒醒，这原本就是无稽之谈的事！”
江善没法反驳，吉珠说的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这确实是不可能的事。
她只能道：“感情由心而生，哪有什么对错，哪有什么大逆不道违背伦理。吉珠，我没糊涂，我不奢求殿下能对我如何，我只是……只是想留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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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卑微善善在线表白公主的一天～
黎未染 : 多说点，本宫爱听。
江善 : 泪了泪了(Ｔ▽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