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楚荆眼中视死如归不顾一切的疯狂, 让赵景玄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扼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然而连楚荆语气冰冷,回答得没一丝犹豫, 甚至生怕对方反悔一般。
“是,若摄政王想要皇位, 朕回去便禅位……”
多少人眼巴巴不敢奢望的龙椅, 在连楚荆口中, 却成了可以拱手相送可有可无。
赵景玄第一次, 如此确切地感受到这位先生, 在连楚荆心中的重量。
一个无权无势的白衣, 竟比他苦心为对方守住的江山更重要。
赵景玄心中升起一股无端的怒气。等回神时,一双手已经掐住了对方的下巴。
他手上没有任何怜惜, 连楚荆莹白的肌肤上很快红了一片。
他曾多少次想将连楚荆瓷白的肌肤染上他喜欢的薄红, 却始终隐忍克制着,即使心潮澎湃却也收着力。
然而终于到了这天,小皇帝脸上却未曾有他痴迷的情.欲,而是一片冰寒。
他伤害了他……
意识到这点, 赵景玄有些慌张地松开了手, 转而看着那红印,有些笨拙地想要将它们擦干净。
然而赵景玄愈是焦急,愈是用力,那道红痕愈是与他作对般愈发红得滴血。
……像是两人之间愈发深刻的裂缝。
无论赵景玄怎样费尽心思,都无法跨越半分这显而易见的鸿沟。
无力而愤怒,在心中郁结堆积,横冲直撞找不到宣泄口。
赵景玄冷笑一声, 恶劣地自连楚荆身上自下往上乜了一遍:“臣想要什么,陛下真的不知?”
连楚荆似乎是听懂了对方的话。
赵景玄想要什么?他从来都知道。
他有时候真是庆幸自己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 这张脸若是落在一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人身上,必定是灭顶之灾。
不对,长在他身上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
觊觎他的人数不胜数,可笑他费劲心力爬上高位,最后也要靠着这张脸,这具身子去取悦别人。
甚至他比那些以色侍人的男.宠更要不如——只因他无路可走、没有选择。
他做事总喜欢给自己留条退路。
可仍他算无遗策多智近妖,败局却早在他孤注一掷与赵景玄与虎谋皮时便定下了。
可怜他还以为自己抢占了先机……
连楚荆自嘲地扯出一个笑来,这个笑实在勉强,落在他脸上,却讽刺地多了几分颓艳的凄美。
扣子一颗颗被解开,白衣便层层落在了地上,他的身上很快便只余一件里衣。
身子不断颤抖着。
倒也不是冷,然而或许是屈辱,或许是无力,又或许两者都有,压在他肩膀上,让他几乎忍不住躬下身子。
可他仍是强迫自己挺直腰杆,对抗身体的本能去保护最后一丝尊严。
然而等手指真正放到里衣的盘扣上时,他却依旧不可控地微微顿了顿。
一边是早已经七零八落的羞耻和自尊,一边是先生……
连楚荆比任何时候都果决,这甚至不需要去抉择。
因此也就仅仅这一瞬,大片的胸膛便在他的动作下敞露在秋风中。
红梅未消,薄红未褪。
如玉般的胸膛在福春楼日夜不熄的烛火中泛着些诱人的暖光,他身上的每一处似乎都在提醒着着两人昨晚的温存。
可仅仅一晚,如梦似幻的一晚,两人便又被生生扯回了骨感的人间。
眼里分明是不可一世的倔强,手上的动作却自虐般一刻不停。
赵景玄看着眼前人屈辱的动作,如鲠在喉,生不出半分心思。
他只是想看看,看连楚荆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却不想对方作践自己至此……
他心中怒气更甚,一双拳在衣袖下捏得咯吱作响,眼底戾色一闪而过。
地上的衣物叠起了一座小山,连楚荆的动作却仍是不停,就这么摆出一副任予任求的样子。
指尖划过身上最后的遮挡,连楚荆没有丝毫犹豫便要褪下。
反倒是赵景玄终于忍不住,厉声道:“够了!”
小皇帝便真的停了下来,抬眼望向他,满是讽刺:“怎么,要等到晚上?”
他知道现在激怒赵景玄并不理智。可除却言语上能再装着张牙舞爪,他实在不知为自己遮挡些什么。
赵景玄闻言脸色果然更沉了些,忽然伸手压在他脖颈处,忍得青筋暴起。
“那个人就这么重要?”
果然,在赵景玄眼里,先生只是那个人,是个不值得拥有名字无关紧要的蝼蚁。
可对连楚荆,那是他最后的色彩。
连楚荆就任由脖颈上那只手钳制着,眼里尽是坚定:“是,比朕的命还重要……”
两人谁也没看向对方,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中似乎有刀剑碰撞。
长久的一段沉默后,最终仍是赵景玄败下阵来。
他沉沉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衣物为连楚荆穿上。
当初两人南下路上,他便总是替对方更衣,此时倒也得心应手。
赵景玄的动作轻柔,像是情人间你侬我侬的温存,缱.绻中爱意流淌。
连楚荆手指微动,语气中都是讽刺:
“摄政王莫不是男.宠当惯了?这时候还要上赶着为朕更衣。”
赌气的一句话,刺伤赵景玄的同时,也是提醒自己。
他并不害怕赵景玄对他刀尖相向,疼痛可以忍受,伤口可以愈合。
可赵景玄太熟悉他了,也太懂得拿捏他的软肋。
他只是怕对方装着最和顺的样子,用软刀子将他溺死在温柔乡中。
赵景玄闻言微微顿住,仍是为连楚荆扣好了最后一颗扣子,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目光不经意间碰撞,赵景玄看着那双没有半点温度的眼——只觉得两人之间或许有什么在刚刚崩塌了,迅速得不给他一丝补救的机会。
赵景玄的眼神炙热而波涛汹涌,似乎有疑惑,又像是在探寻。
连楚荆无法在这样的注视下视而不见,说不上是害怕被窥探又或是什么别的。
他只是敛下了所有情绪,带上了赵景玄熟悉的那张面具。
“既不是朕的身子,摄政王不如开个条件,怎样才能将先生还给朕?”
赵景玄苦笑一声,终究垂下眼去,只自顾自道:“陛下怎的就是不信,臣是真的心悦陛下……”
“心悦?欺骗羞辱,玩弄股掌,将别人的真心摧毁践踏……摄政王的心悦冷酷如斯,朕要不起,更不敢要。”
连楚荆的心中一片荒凉苦涩,这句话几乎耗尽了他浑身的气力,他只觉得似乎整个人都被抽干了。
可他仍强撑着,拖着几乎麻木的身体沉声道:
“朕的一颗心早被摄政王伤了个千疮百孔。若摄政王还想要,朕便剖出来给你,只求摄政王将朕与先生葬在一起……”
竟是心愿将自己的心剖出来,也不愿再让他沾染分毫。
赵景玄浑身一滞,喉头泛起些甜腥,咽下去却都是苦涩:“不必,只要陛下愿意让臣跟着陛下便好。”
“好……多久?”
“就等江宁事毕吧……”
连楚荆的眼睛中终于有了些色彩:“摄政王金口玉言,只愿不失信于朕。”
说完,连楚荆转身便走,似乎再不想在这里多待片刻。
开门的那刻,脂粉气扑面而来,鼻尖缭绕着的终于不再是赵景玄的气息。他只觉得轻松,深深吸了口气。
身后却在此时传来几不可闻的肯求声:“臣再做回云容可好?”
连楚荆脚步微顿,偏头轻声道:“摄政王若愿意当,便当吧……”
……
连楚荆走后不久,躲在暗处的素衣便轻手轻脚摸了进来。
她自小便跟着赵景玄,自家主子与小皇帝这段孽缘,她多少也知道些。
福春楼内红桌红凳,暖黄的烛光日夜不熄,尽是奢靡热闹。
然而赵景玄一身黑衣呆坐桌前,暖光自他黑发上宣泄而下。素衣却只觉得满室的春.光都闭着对方而行,只余赵景玄一身落寞。
她甚至觉得整个强大到轻轻跺脚,都能让大兴朝局动荡三分的男人有些脆弱。
她转瞬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杞人忧天,这样的人怎么会脆弱。
可她忘了,愈是高位,便愈是严寒,越是强大,便意味着,无人可依。
看着赵景玄的样子,素衣的言语中终究多了几分担忧:“主子已然决定好让那人出来?”
赵景玄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玲珑当初几乎是被人刻意塞进福春楼的,为的便是让本王知晓。
那样的一张脸,本王也近处瞧过,如假包换。知道福春楼隶属本王,能找到陛下的亲属,说明陛下的身世已然暴露……背后这人知道得够深,手段也够多。
陛下的皇位得之不易,若被人知道陛下的身世,必然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说到这里,赵景玄的语气带上了些不易察觉的苦涩:“况且,若没有这个理由将陛下绑在本王身边,本王又该如何再靠近他啊……”
“可若陛下知道这人……”
素衣话还没说完,便被赵景玄一记眼刀瞪了回去,她连忙俯首:“属下失言。”
赵景玄看着对方伏在地上的身子,终究只是叹了口气:“罢了,你下去吧……”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就像乱浮生,明明手段低劣,明明是穿肠毒药,他却甘之如饴。
只因那也是他唯一所能及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