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维之!”九方陶陶认出了这个男声,声音微微颤抖喊道。

  “我与母神的布置没有白费,你们终于来了。”三清维之的这句话一落,众人所在的场景又是一换。

  悬天瀑布直流而下,炸开飘散的水雾弥漫,瀑布旁的亭台上有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男子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墨发浅眸,微微垂眸凝视着面前的黑白玉棋盘。女子容色绝艳,风姿绰约,如月中聚雪,她沉静地闭着眸,犹如一尊清冷悲悯的神仙玉像。

  两人似乎被凝滞在了某个时刻,几人出现的两息之后,微风拂过,两人的气息重新流动生动了起来。

  男子缓缓掀起长睫,女子也睁开了眼睛,然后同时望向祈音等人。

  几人呼吸微微一滞,祈音道:“你们是三清维之和扶商的一缕残魂?”

  三清维之勾起唇角道:“没错,就等你们了。”

  “三清维之!”九方陶陶跑到他跟前,想要抱他,可却穿过了他的身躯,抱了个空。

  “陶陶。”三清维之怜惜地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九方陶陶咬了咬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骂道:“你混蛋!”

  “对不起。”三清维之的手虚空在她脑袋上抚了抚。

  “你混蛋!混蛋!”九方陶陶红着眼眶发泄似的骂道。

  三清维之忙不迭低声哄着她。

  祈音问:“母神,这是怎么回事?”

  扶商的视线从北昊的身上移到祈音的身上,神情柔和道:“我与三清有些事情要告知你们。”

  “我不知道他们何时相遇,何时相识,何时相爱,只知道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大概就在十万年前,我发现庚余有些怪异,于是便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跟踪他,然后……”

  扶商露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意味的笑,她摇摇头,道:“发现他竟然和归娆早就相爱,而且已经有了孩子。”

  “也许是因为当时神魔相恋为天道不容,所以归娆怀的神魔种十分厉害怪异,不仅一直吸收母体的魔力,而且也让归娆变得愈发疯狂嗜血。庚余或许是察觉这个神魔种的不祥,曾经将他封印在归娆的体内许多年。”

  “直到庚余的神力衰退,他的封印也开始松动,神魔种又开始不安分了起来。这便影响了归娆。”

  “就在那段时间,神魔种的力量越来越强,彻底冲破了庚余的封印,带着母体归娆离开。等归娆再出现时,她已经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嗜血大魔头。”

  祈音还记得那段时期,归娆带领魔族到处掠夺屠杀其他五族,把整个四海八荒搅和得腥风血雨,满目疮痍。

  那是一次六界大浩劫,上古魔族生性野蛮嗜杀,缺乏教化,力量又十分强悍,极为难缠厉害,在对付魔族的同时,神族还要护住人间,便常常会捉襟见肘。而其他几族在魔族蛮横的进攻下,也只能艰难自保。

  “庚余暗地里一直尝试着控制归娆以及归娆体内的神魔种,但一是他不肯用太强硬的手段,二是他恰巧正处于虚弱的时期,很难控制住她们。”

  “最后是母神为了保护苍生,诛杀了归娆以及那个神魔种。”三清维之接话道,“当时归娆及其带领的魔族对四海八荒造成的伤害太大了,天道盛怒,降下天罚,发起洪水,以做惩戒。”

  天道是保持天地自然运转的法则,它非生命,并无灵智,当生活在四海八荒的生灵将天地毁坏得破烂不堪时,它为了自保,便会降下天罚,企图把威胁天地自然存在的生灵毁灭。

  那一场洪水,造成了无数生灵的死亡,生灵涂炭,怨灵丛生,哀鸿遍野。又是扶商倾尽了神力,将洪水全部引去盾海,力缆狂澜,阻止了这一场灭世之灾。

  先是诛杀归娆及其魔种,后又是驯化洪水引去盾海,几乎将扶商的神力消耗完全。这便是扶商陨落的源头。

  “他不知道我已经知晓他和归娆的事情,他表面上仍是我认识的那个庚余,可背后……”扶商眉头微蹙,道,“他因为归娆的死去变得癫狂,他恨我,他想杀我,他为了他自己和复活归娆做了许多疯狂的事情。”

  那些疯狂的事情,三清维之在之前便已经告知他们。

  “他看我的眼神时而温和,时而带着极致的恨意,时而充满了愧疚,时而痛苦至极。他时而为了自己的私心做出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时而又忧心天下苍生,做出有利苍生的事情。也许他都没有发现,他有些分裂了。”

  “他的灵魂分裂成两半,一半是持身清正,大爱无私的天神庚余,一半是为爱痴狂,怨恨满身,自私偏执的堕邪庚余。”

  扶商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切的发生,恰恰在我无力的时候。我无法阻止他,也无法与任何人说出这一切。”

  “一是若是我拿不出足够的证据,根本无法让任何人相信他们一直崇仰的庚余会做那些事。而庚余每次都将事情办得很干净,我无法得到足够的证据。二是只要我有任何举动,他都能轻易解决掉虚弱的我。”

  “我为此忧心了许久,直到我发现三清似乎对庚余有了疑惑。”

  “如果能有一个人发现庚余的不对,那一定就是擅长占卜算术的三清了。”

  “后来我与三清暗中接洽,三清说他算到未来天下苍生将毁于庚余之手。”

  几人微微一震,祈音道:“他会如何做?”

  三清维之缓缓摇头道:“具体的我算不出,只能测算出个结果。之后我算了许多遍,都算不出众生的生机,而因为我测算的时候有提到庚余,惊动了他,他便开始关注怀疑到我了。”

  九方陶陶瞳孔微缩,隐隐感觉到接近三清维之自戕的真相了。

  “他对我生了杀心。”三清维之淡淡道,“母神也即将陨落,我们两人几近走投无路了。”

  “直到最后一次,母神用最后的神力助我,我将你与北昊加入我的占卜测算中去。”

  祈音眉头轻蹙,北昊的神色沉凝。

  “结果是什么?”子书湛问。

  “结果是,你们两个都是变数。”

  “两个变数?”九方陶陶讶然道。

  三清维之袖子一挥,几人面前出现了一个漂亮古朴的星盘,其中有两颗十分明亮的曜星星尾交缠,交汇成一个太极卦图。

  “碧星亮,白星黯,则众生活;白星亮,碧星黯,则众生死。”

  九方陶陶心里沉重道:“碧星和白星分别代表谁?”

  “碧星代表祈音,白星代表北昊。”扶商无声叹息。

  祈音和北昊神色一怔,都没有说话。

  子书湛惊疑道:“意思是,若是要众生活,那祈音尊上也要活着,而北昊帝尊一定会死吗?”

  祈音难以置信,问道:“可这与我和北昊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北昊不是我这一边的,为什么不是我们都活,庚余死。”

  三清维之拧眉道:“或许并不是我们表面所理解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星星黯淡不就是陨落的意思吗?”九方陶陶问道。

  “或许是因为我被庚余种下了尘萝种子。”北昊的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道。

  早在天彝城北昊与庚余抢夺轮回盘时,北昊就曾经动作凝滞过,那时候他就感觉自己好似被什么东西束缚住,直到他看到祈音受伤,他着急惊怒之下,爆发地挣脱了那股莫名的束缚。后来又经过玉郎国,知晓了尘萝种子,最后问询三清维之,查验资料后,北昊基本确定自己是真的被种了尘萝种子。

  而且是被他最信仰崇敬的父神给种下的。

  几人全部望向他,九方陶陶问:“尘萝种子是什么?”

  三清维之震惊:“原来你真的被种了尘萝种子!竟然还是庚余给你种的……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

  祈音走近一步,直直地盯着他问道:“你怎么不早说,是什么时候?”

  北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扶商怜惜地望着北昊,道:“尘萝种子是一种很厉害的魔物,被种下的人会变成一个任由他人操控的傀儡。”她抚上北昊的头顶,自责道,“是我失责了,竟然没有发现你竟然被他……”

  “与母亲无关,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北昊微微垂下脑袋,让扶商可以更方便摸他的头顶。

  “母神,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尘萝种子?”祈音问。

  扶商沉默半晌,闭眸无奈摇了摇头,北昊道:“太迟了。”

  “若那个尘萝种子这么厉害,那不就意味着父…庚余可以控制北昊帝尊从而控制六界吗……”子书湛心里沉沉道。

  “这便是所谓的变数吗。”九方陶陶低喃道。

  “万事皆有法,万事相生相克,我不信没有什么东西能克制尘萝种子。”祈音脸色冷然。

  “若北昊没有情根,一直无情无爱,没有感情去滋养尘萝种子,假以时日,尘萝种子就会饿死。”三清维之残忍地点出这一点,他看了看北昊,视线又在祈音脸上掠过,最后又不忍地收回视线,哑声道,“可,他……”

  可他一次又一次地喜欢上我,产生的情感足以喂养尘萝种子存活至今,是吗。祈音心里空洞洞地想。

  北昊道:“我想这便是我需要应的大圆满命劫,一切命定如此,与他人无关。”

  说到“他人无关”四个字时,北昊看向了祈音,他又重复一遍道:“与我所爱之人无关。”

  祈音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九方陶陶忽地道:“不对啊,我们只要把北昊哥哥绑起来,不让他被控制就好了。”

  子书湛连忙道:“对对对,这样北昊帝尊就不会被庚余控制去做别的事情了。”

  三清维之眼睛一亮,笑道:“好办法。”

  北昊正想说庚余一死,他便也活不了。便听祈音道:“我们只是让庚余不再祸乱苍生,只需将他封印,倒不必让他魂飞魄散。”

  扶商看着这几个努力想办法的孩子们,眉目慈和,弯了弯唇,她止住北昊要说的话,道:“或许未必不是个解决之法。”

  提议得到扶商的肯定,祈音心下大定,心里松快了不少。九方陶陶和子书湛相视一笑。

  北昊不再说话,深幽的眸底却起伏着些许不明的情绪。

  九方陶陶松了一口气之余,又瞪着三清维之质问道:“你倒是为何要自戕?”

  “我算出来的。”三清维之愣了一下道。

  九方陶陶蹙眉:“什么?”

  “算出我若是在那个时辰死去,就能留有一线生机,如若不然,次日我必定会死在庚余手里。我虽不知道那一线生机是什么,但我相信自己,便在我算好的时辰自戕了。”

  九方陶陶眼睛又红了,怒道:“那你怎的不告知我!”

  “我这不是在子书湛的传承印记里留了这抹残魂了吗。”

  “我问的是当时!”

  “庚余的关注太过密切密集,我根本不敢和任何人透露一丝自己的想法。否则会连累他人,我的生机也有可能会有变数。”三清维之歉疚道,“对不起,陶陶。”

  九方陶陶气得不理他。

  “若我一辈子都发现不了我的传承印记,若我一生都不会认识他们,那我们就无法知晓一切的真相。”子书湛疑惑道,“那三清尊上又怎么保证这些事发生呢。”

  “我无法保证。”三清维之摇头,道,“但我在你身上下的隐藏封印是有时效的,另外我算到你未来会与祈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便只能寄希望在你身上了。”

  子书湛闻言神情微妙,北昊幽幽地看向三清维之。

  “难道不是吗?”三清维之迟疑道。

  “关系嘛,就是他和我徒弟现在是仙侣,他勉强算是我的徒婿吧。”祈音道。

  三清维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怪不得。”

  见众人都把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扶商道:“我想单独与北昊聊聊。”

  北昊看向扶商,扶商温柔一笑,北昊眼里浮现些许温情,点了点头。

  其他几人自然也没有异议。

  扶商转身离去,北昊跟上。

  两人走着没几步,身边的场景便变化了,变成了昆仑巅。

  扶商坐在她常坐的玉榻上,北昊坐在比玉榻稍矮的阶上,仰头看着她。

  “我的孩子,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扶商垂眸看他,神情慈爱爱怜。

  “母神。”北昊轻轻枕在她的腿侧,卸去一身冰冷的伪装,露出疲惫的神情,他低声道,“能再见到您,是孩儿的幸运和宽慰。”

  扶商微笑,轻轻摸着他的头,像是小时候那样抚慰着他。

  良久,扶商缓缓开口道:“我并不怨恨庚余,相反,我可怜他。”

  北昊垂着眼睫,安静地听着。

  “我和他都是应天道之召而生的,生来就担负着天道赋予的繁衍生息,教化众生的重任,所以我和他的结合也是自然而然的,生下你亦是顺其自然。我们把彼此当做伙伴,一直都没觉得我们的结合有什么问题,直到他遇到了归娆,懂得了什么叫情爱。”

  “我天生无情根,对庚余与归娆的相爱并无丝毫私怨,我也本不想管他们的事,但他们犯了错。我不得不管。”

  扶商虽怜悯归娆和庚余,但她更怜悯众生。一切伤害到众生存在的人或事,她都必须扼杀阻止。

  “我不知道庚余是如何骗过了你们相信他已经陨落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渡过了大圆满命劫,更不知道他如何躲过天道的天惩。但我知道他能够做到这些,足以说明他有多聪明狡猾,多强大,多难以控制。”

  “所以,他不能仅仅是被控制封印起来,而是必须死,否则后患无穷。”

  “而且必须要代表众生的愿神,倾尽自身所有的愿力和神力,才能杀死他。”

  “北昊,你明白吗?”

  庚余必须死,就说明北昊必须死。让祈音杀死庚余,无异于让祈音亲手杀死北昊。

  北昊抬头,神情沉静平和,低声道:“母神,我明白。”

  “孩子,你会怨我吗?”扶商眉眼悲悯。

  “母神,守护众生是我们的责任,不是吗。”北昊语气平静。

  母子俩静静地对视,扶商温柔地摸着他的脸庞。

  “孩子,你长大了。”

  “是的,母亲。”

  扶商闭了闭眼睛,掩下眼里的一丝不舍,弯起唇笑了。

  半晌,“你爱那个孩子。”扶商并没有用疑问的语气,而是陈述的语气。

  “是。”

  “他呢。”

  “他没有情根。”北昊不知怎的,笑了笑。

  或许他该庆幸祈音喝了忘尘酒,不再爱他。

  祈音等人站在原地,皆安静等待着扶商和北昊。

  九方陶陶忍了忍,没忍住现下沉默的气氛,道:“如今北昊与庚余绑定了,神界该谁来统领?”

  三清维之看了她一眼,又望向祈音。

  九方陶陶、子书湛也跟着望向祈音。

  祈音望着扶商和北昊离去的方向,默了默,道:“我来。”

  三清维之道:“你有方法让庚余就范或者封印吗。”

  “正在想。”

  “如今六界已经被搅得天翻地覆了。只剩下两个轮回盘没被夺走了。”九方陶陶哀叹道。

  “哪两个?”三清维之问。

  “就我们瀛洲和九重天的。”

  祈音蹙了一下眉,道:“青丘的呢?”

  子书湛道:“前段时间青丘遭魔族入侵,轮回盘已经丢失。”

  九方陶陶张了张唇,似乎有很激动的事情要说,祈音示意她赶紧说。

  “你们不知道,是黎青与魔族的人里应外合,才能把白慈打伤,乱了青丘,夺了轮回盘。”

  三清维之:“白慈受伤了?!”

  祈音:“黎青?!”

  九方陶陶扼腕道:“是啊,谁能想到白慈刚过门的夫郎竟然是魔族隐世许久的魔祖归盛年,嫁给白慈就是来当卧底的。你们不知道那时候白慈和归盛年打得可狠了,互相连捅几十刀。”

  三清维之和祈音面色怪异。

  “不过虽然轮回盘被带走了,但归盛年也被白慈抓起来了。现在正在青丘被严刑拷打呢!”

  九方陶陶后知后觉两人的神色不对,问道:“你们怎么了?”

  祈音:“竟然是归盛年……归娆的弟弟。”

  三清维之如遭雷劈:“白慈竟然和归盛年成亲了!”

  “对啊,这谁都没想到!”九方陶陶激动道,“他们俩相爱相杀,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祈音幽幽道:“你看起来不像是为之难过的样子。”激动过头了啊你,收敛些!

  “不对啊,归盛年怎么愿意和白慈成亲,哪怕只是假的,做卧底,也不应该啊。”三清维之想不通。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九方陶陶问。

  祈音道:“那时候你还小,自然不知道。他们两个有私仇旧怨,白慈对魔族有偏见就是从归盛年起的。”

  九方陶陶故作矜持道:“什么私仇旧怨啊,我只有一点点想知道。”

  “这我哪能知道。”祈音无语瞪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八卦。”

  九方陶陶捏着自己的袖子,不服哼哼:“我也没八卦~”

  三清维之:“放松一下也是好事。”

  “拿朋友的糟心事来放松,不愧是你俩。”祈音坚持鄙夷道。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吗?”三清维之发出灵魂质问。

  一直旁观的子书湛悄悄用锐利的眼神刺向祈音。

  祈音可疑地沉默了片刻,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道:“所以你的生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