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抵在叠琼宫门口的安乐,一眼就发现了几里外正互相推搡着的两人,她一把扔了手里的小石头,几步飞奔到宋佰叶面前。
“宋老四,你们去哪儿?带我一个呗。”
宋佰叶觑她一眼,初见时那面脸小雀斑一身胡族习性的安乐,到了如今穿起大梁人衣裳,竟难得有几分稳重意思。她将宇文流澈挡在身后,笑着打趣她:“这时候舍得离开你们家小姐了?”
安乐撇撇嘴,“小姐身边不是有愿意不离开的贱皮子了嘛?正好我落得个悠闲自在。”
宇文流澈在宋佰叶身后探过头来问道:“肖将军以后,还回来吗?”
安乐本能地支楞起防备心,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儿宇文流澈的脸后,视线定格在那倔强不服输的眼睛上,“不知道呢,应该是,不回了吧。”
宋佰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掌拽了一人的肩膀,打起圆场来,“一会儿坤宁宫那场就当是家宴,大好的日子就别提政事了,一家人热热闹闹给宋伯元办个接风宴才是正题。”
安乐耸耸肩,不太在意地对她道:“你说是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咯。”
宇文流澈觉得她可爱,特意绕过宋佰叶的肩膀,去看安乐的脸。
安乐察觉,立马挤出个凶凶的表情看回去,“殿下有事儿?”
“没。”宇文流澈笑着摇摇头,“没事儿,就是觉得你可爱罢了。”
安乐那乍起的防备心被那一句玩笑般的夸奖摧枯拉朽地搭落回去,她推了下宋佰叶的肩膀,狗腿子似的凑到宇文流澈身边,“你真这么觉得?”
宇文流澈弯起的眼睛直接就没了缝儿,她伸出手臂去,安乐立刻将手腕搭进去。
“小姐私下里和我说了,九殿下是好人。”
宇文流澈低下头对身边的安乐小声笑道:“你们小姐说得对。”
宋佰叶有些发懵,她眨眨眼,看着两个小少女走在一起赏心悦目的画面,分完不解。
“你俩刚还一副王不见王的鬼样子,这时候怎么好得像一个人了?”
宇文流澈压下嘴角,朝她打了个哈哈:“快走吧,估计太妃娘娘和小十二都到了。”
宋佰叶这才一拍脑门,“诶哟,我得给小明空带个好玩儿的物件儿,”刚说完话,蹲下身捡了块平平无奇的半分透明状石头递向两个人,“你们看,这石头漂亮吗?我说宋伯元能从这石头里变出来,小明空能不能信?”
安乐的脑回路一搭,忙兴奋地朝她点点头,“肯定能信!一会儿你就这么和他讲。”
宇文流澈嗔了她一眼,又一把拿过宋佰叶手里的石头低下头用自己的帕子狠狠擦了擦,才重新递还到她手里,“要不说小十二最喜欢你们两个呢,一个两个幼稚得紧。”
宋佰叶不服,“你说安乐幼稚也就算了,我这几年在你身边儿守着,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陷逐赋
安乐偷偷朝天翻了个白眼,“你不乐意,我还不乐意呢。就宋伯元那幼稚性子,你和她龙凤子,你又能强到哪里去?”
正抱着全身泛粉的景黛窝在马车里腻歪的宋伯元,凭空打了两个喷嚏。
景黛在她胸前扶着,待她打完喷嚏后,才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让你皮,入京就着凉,我可不会在你床边侍病。”
宋伯元抬起手指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笑嘻嘻地对景黛道:“也有可能是姐姐偷偷在心里骂我呢。”
“我骂你干什么?”景黛瞪她一眼,自己转了身子,整张脸挤进宋伯元的颈窝方向。
景黛呼出的气体一波波地打在那刚刚做过坏事人的肌肤上,一冷一热的交替,直把她痒得不行,她朝后躲了躲,认真表忠心道:“太久不与人这么近距离接触,痒得受不了。”
景黛直接看破她的意思,自己拢了衣裳,边垂头系里衣带子,边不咸不淡地对宋伯元说:“我又没说你什么,你解释什么?”
“可你那意思,不就是等我解释的意思吗?”
“我没意思。”景黛系好了里衣带子,从宋伯元的腿上起身,抬手蹭蹭宋伯元脖颈上密密麻麻的红痕后,又不满地扯了扯她的衣裳,“你没有能护住脖子的衣裳了吗?”
宋伯元了然,从马车上带过来的包裹里翻出一件儿毛皮围颈乖顺地递到景黛手里。递完了东西,没事人似的眨了眨眼。
景黛攥紧手里扎人的物件儿,边倾身过去替她围上,边继续数落她:“回了京,就什么事都不会做了是不是?长那双漂亮的手做何用?”
“当然是,”宋伯元抬起手认真看了看,才暧昧地仰起头对认真帮她系围颈的景黛道:“用来让姐姐快乐的。”
景黛被狠狠一噎,也跟着宋伯元的视线扫了眼那漂亮的指..头,待手上的活弄完后,她冷冷道:“你别以为我还像那十几岁未经人事的小丫头那样,听了几句孟浪话,就表现得羞愤难当地。”
宋伯元刚笑着摇完头,景黛伸长手狠狠扽了下刚被她亲手围好的围颈:“我不光不羞愤难当,”她抬了手,冰凉的指头轻揪了揪宋伯元的耳垂儿,“我甚至比你还热衷这事。”她抬抬眉,眼底那些杀伐气早换成了绕指柔。
“你是‘外男’,夜间不能留宿。等你随祖母回了镇国公府后,我再偷偷派人去接你,”
宋伯元疑惑地打断她的话:“你与我一同回府不行吗?”
“不行!”景黛鲜少有这种表情鲜活的时候,她斩钉截铁,带着几分算计和期待,“在宫里,你就得任我摆布了。”
宋伯元松了松脖子上的东西,不发一言地弯腰下了马车,等景黛的手搭上她的手时,她才对景黛说道:“那我晚上可不敢来了。”
“你敢!”
掌心相接,景黛这么多年第一次不需要轿凳,而是用自己的双腿蹦下来。
她新鲜地垂头看了眼自己的金线祥云纹软毛靴,才继续绷着脸推了下宋伯元的后肩:“你要是不来,我就当众招面首,保准比你封官进爵的圣旨更快传扬开。”
本还有些陌生的两人,因着熟悉的对话越发放得开。
宋伯元笑了笑,只好装作妥协的模样对景黛道:“那姐姐晚上可要好好疼我,人家怕疼。”
景黛站在原地愣神,宋伯元见她没跟上,回过头去瞧她,那冷着脸的漂亮‘妖女’看着好像是比在车厢里更加红了,她眼神闪断,好一会儿后,才慌慌张张地快步掠过宋伯元的身侧,“快点儿进来,洗完澡换身衣裳去见祖母。”说完这句话,又小声嘀咕了句:“我看你在军营里也没学到什么好儿,竟说些不着听的。”
“怎么不着听了?”宋伯元两步就跟上,“姐姐这不是很喜欢听吗?全身都红了。”
景黛羞愤难当地推推她的肩,“真是催命鬼。那嘴啊,一刻也不能闲着。”她跨过圆月拱门,连拉带拽地将宋伯元推进她的专属浴房里。
浴房早准备好了热水,虽是按着规划时辰晚了一些,但那水依然热着。
宋伯元想都不想地开始脱衣解带,景黛眼疾手快地抽走被宋伯元扔在地上的护颈,推开门就要走。
“你跑什么啊?”宋伯元喊她,“景黛,你别是只纸老虎吧?”
景黛想都不想就推开了门,回身关门时瞥到了宋伯元背上的伤疤,心口上一滞,还是缓缓合上了浴房的门。
她拽着那个扎人肌肤的护颈,直接进了自己的卧房。将自己放在卧房里的水桶过了遍水后,忙衣柜里搜寻了一圈儿,最后将主意打在了她身上的软毛比甲上。
宫里不是没有好的料子,只是景黛觉得,她身上的那件是最好的。
她叫王姑扯了针线给她。
王姑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景黛拿着把剪刀剪自己的衣裳尾部。
“小姐,您这是要干嘛啊?”又看到桌边堆着的野兔毛做成的一团不明物件,瞬间领悟,“给姑爷做东西是吧?让奴婢来吧。”
景黛摇摇头,提着那段裁好的料子,认真铺平桌上的护颈,像算账那样,认真地比对着大小。
王姑适时递上来一条软尺,“小姐的女红,”她叹了口气,最后只能心惊胆战地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景黛在她眼前拿着那针像模像样地做活计。
景黛做事严谨,女红也严谨。
虽然许多年没碰过针线了,但甫一接触,倒还有些肌肉记忆。
想着自己是黛阳的替身,也就明白她从小应该是学过女红的。
有了自信,那剩下的活就是手到擒来。
护颈不复杂,按着原来的裁好料子,再把料子圈成个圈儿,最后缝合借口就齐活。
王姑一眼都不敢挪地盯着她的手。
景黛还有心与她搭话,“没事儿的,王姑,我好像是从前做过,对针线不陌生。”
王姑双臂搭在景黛身边的桌上,困惑地问她:“姑爷不是大将军吗?怎么护颈还用这种破料子?”
手上的针一下子扎进她的肉里,景黛自责地叹口气,她不动声色地将用指腹蹭了下伤口,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我也这么想,就没特意留信过她的生活用度。后来一寻思,那大梁军军纪严明,最困难的时候都没占过边境百姓的物件儿,青虎军与之合并后,肯定也要跟着人的规矩,尤其是,宋伯元那人,看着怪聪明机灵的,其实最是憨厚真诚,就算有了好的料子,想必也是优先供给伤员和上岁数的老人了。”
王姑对絮絮叨叨话家常的景黛有些新奇,边盯着她在料子上上下翻飞的手,边继续与她闲聊:“那小姐觉得,姑爷这么久没回来,可变了几分性子?”
景黛顿了手,歪了头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后,才继续手上的活计:“说不上来,熟悉又陌生的。”
王姑继续问道:“几分熟悉?几分陌生?”
“嗯。”景黛无意义地谓叹了声,“我也说不好。”缝合好最后一针后,她自顾自咬断了手里的线,又甩了甩手里的新护颈,满意了后才仰起头对王姑道:“
就像亲手养大的孩子几年不见似的。害怕她与我生分,又担心太过热情吓坏了她,反正,王姑你能理解的。”
王姑砸嘛几下嘴,想说她不理解。但毕竟那话是景黛嘴里说出来的话,话里的深意想必也是需要回去好生理解的。她从桌上起身,接过景黛撂在桌上的针线,好生收拾齐整后才对景黛道:“也不知道姑爷的新衣裳尺寸对不对。”
景黛攥着手里的护颈回她:“我看着是有些短了,但能穿。”
“怎么会呢?”王姑皱了眉,“新衣裳是按照宋四娘子的尺寸做的,还特意做长了些,”想起什么后,又恍然大悟道:“姑爷毕竟是男子,可能是这几年才窜起来的。”
景黛也好奇这事,她明知道宋伯元和小叶都是女娘,当然不敢苟同王姑的话。
等宋伯元穿好了早摆在一旁的新衣裳,容光焕发地推开门时,景黛的目光迎上去,瞳孔微缩了缩。
她有些不满意,不满意什么呢?宋伯元太“俊俏”了,就是世俗意义上的俊俏。
像初升的太阳,朝气蓬勃地迎面扑过来,满身脏污的人类面对这耀眼得光辉,止不住地心生些盲目与自卑也是正常的。
世上人都说等宋伯元回来,就一定会为民行道,休了自己这妖女。
景黛本来无谓这谣言,突然看见眼前焕然一新的少女不禁有些动摇。
宋伯元在军中练得身形漂亮,青裳白底的衣裳,玄色的祥云纹皂靴衬得她更加挺拔了几分。脸上一些细小的疤痕,错落在显眼或不显眼的位置,配上那略微发红的皮肤,俨然一副世家子弟最喜欢的小倌儿样。太女气了不行,太粗犷了也不行,必须是那阴柔但又有力量的,才敢称京城里最贵的“男色”。
景黛朝她招了招手,宋伯元立刻像只大型猎豹那样蹲下身靠过去。
将手里的护颈不由分说地从头顶套到宋伯元的颈间后,景黛双手捧着她的脸,低声问她:“你和周令真的没什么,是吧?”
宋伯元腕间的血管儿都跟着跳了跳,她无语地仰起头看景黛:“你信我和周令有什么不如信我喜欢宋佰叶。”
景黛这才笑出声来。
她拨弄了下宋伯元颈间的护颈,放软了声线问她:“还扎吗?”
“啊?”宋伯元北境待了几年,皮肤早变得皮糙肉厚,她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软毛护颈,自己嘀咕了一句:“从前那个也不扎啊。”
景黛笑着抬手点了点她的下颌,“怪我,”
“什么?”
“人家成了亲的大娘子是不是都往军营里捎带衣料了?就我,”她自责地垂下头去,“我,”
“害。”宋伯元站起身,自己美滋滋地找了个铜镜看了看颈上的护颈后,才回过神对景黛道:“要不是我家大娘子专心帮我筹措军资,我哪能那么顺利地回来。要说谁家大娘子最贴心,那肯定是我夫人啊。”
宋伯元单手拄在一边的桌上,较以往壮实了不少的肩颈撑起那文人气的衣裳,被窗外的自然光一打,像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贵族小公子。
“在军营里那么久,就学些哄女娘用的不入流之语了。”景黛偏偏脸,她想看宋伯元的脸,看了又突突地心生不宁。不看吧,又记挂着,导致她有些左右为难。
宋伯元继续她的话,“真的,营里不服我的那可海了去了,但要说起你景黛的名号来,随意抓十个来问,九个半要说佩服的。”
“那剩下那半个呢?”
不管年纪再大的女娘,心思再玲珑,听到心爱之人拐弯抹角地哄自己,是一定会心生愉悦的。她期待宋伯元的甜言蜜语,又要压着那突来的慌张情绪。
心怀宝藏,就会恐惧别有用心之人惦记着。
她知道自己有些感性,不利于做判断,但她还是任由着那未发生的醋意肆意生长,就像主心骨回来,就不用太费力做得完美一样。知道有人为自己兜底,可以放心做一晚天真的女娘。
“剩下那半个他是睁眼说瞎话,那就不能算一个人,只能算半个。”
景黛笑着哼了一声,站起身,宋伯元才发现,她身上所穿的衣料与她是同种料子,就连暗纹都是一样的。
这暗戳戳的小心思不新鲜,新鲜的是,这小心思来自于景黛。
宋伯元横出手臂,将手掌揽在景黛的后腰上。
“今晚群臣来贺,我要给夫人准备一份大礼。”
景黛指指刚搬进屋子里的宋伯元的包裹,“那瓶药?”
“不是,夫人且期待一下。”
景黛终于找到了心慌心悸的来源,她忙握住宋伯元的手腕,“我最近心脏不大好,你可别当众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出来。”
这话点到这儿了,宋伯元也当听到了。
景黛又拉拉她的手,“听到没?宇文善现在不能死。得等朝臣里有不少女官后,小九才能上位,顺序一旦颠倒,大梁会大乱的。”
宋伯元撇撇嘴,“好,就听姐姐的。”
景黛半信半疑地松开抓着宋伯元手腕的手,又抬起食指警告意味颇浓地指了指她:“你要是敢乱来,我就让你三个月下不来床。听到没?”
宋伯元眼神儿上下扫了眼景黛,“姐姐莫要说大话了,你要是能坚持住一轮,也当我烧高香了。”
景黛讪讪地收回手,心虚地狠瞪了她眼,“我就让你嘴上讨个便宜,谁让我年岁稍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