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钦上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无力地趴在桌上发呆,脑子里乱成一团。

  刚刚在楼下,他能明显感到季向泽的故意。

  故意提起那段没有他的过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们一起在国外呆了两年,陆野又发生过怎样的改变。

  那些都是他没有参与的全然陌生的经历,在他空白的时光里,切切实实地发生着。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接着就响起陆野的声音:“你睡了吗?”

  晏钦有些迟钝地抬头,等了会儿才去把门打开一条缝。

  陆野还站在门外没离开,神情有一瞬的愕然,似乎有些惊讶他会开门,又很快恢复平常,道:“准备睡了?”

  晏钦站在门后,隔着不到一人宽的缝隙点了点头:“歇会儿就睡了。”

  “你的牛奶。”陆野举起杯子,“刚刚忘了。”

  晏钦盯着他手中握着的玻璃杯,神情有些失落,还是接了过来。

  “谢谢。”

  他等了一小会儿,见陆野没再说别的,心中那股失落感更强烈了些,眼角也可怜的垂着,淡淡地说:“那我先睡了。”

  说着便往里退了半步作势就要关门,

  “等等。”

  陆野抬手挡住门。

  晏钦呼吸放缓,有些期待地抬眸。

  “刚刚泽哥说的那些话,你别在意…”陆野看着他扑扇的睫毛,改口道,“我在国外时有一段时间吃不下任何当地的食物,餐馆点的味道也不太行,没办法只能自己做些简单的东西吃,都是在基地弄的,其他队友也都有份,没有单独给他做过。”

  晏钦不明白,男人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可他也不清楚希望陆野说什么能让他得到更满意的答复。

  他只是没什么精神地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陆野眉心微微拧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晏钦看出来,也不催他,在门后默默地等着。

  过了会儿,陆野才再次开口道:“我知道你对我可能没有别的想法,也觉得这不重要…但我还是想跟你说清楚,泽哥他…以前喜欢过我。”

  晏钦用力地握紧杯子,温热的液体隔着杯壁浅浅灼烫着手心。

  他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低下头盯着脚下的地板,闷闷地嗯了声。

  “但是我对他完全没有那种感情,我那时候心里只有…”陆野说到一半停下,眸底浮出一层不堪,顿了顿才继续说,“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晏钦仍低着头,看不出有什么反应。

  “我之前就跟他说清楚了,我们只能做朋友,他也同意了,所以我才让他继续做我们中单,毕竟我和他练了两年,配合上也算默契。”

  陆野少见的表现出几分笨拙,小心地窥探着面前的人说:“…我不想让你误会。”

  晏钦很想反问陆野,真的是他说的那样吗,毕竟季向泽的言行怎么看都不像两人仅仅是朋友的关系。

  他终究什么都没有问,还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手指轻轻抠着玻璃杯身。

  先不说两人关系如何,就算有什么也和他没有关系,何况三人现在又队友,若是什么都拿出来说,见面得多尴尬。

  陆野眼底的火苗也渐渐熄灭,有些失望地退了两步,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晏钦无声地点点头,随后把关门上。

  他尝试地喝了两口牛奶,却难以下咽,只好把杯子放到桌上,自己跑到被窝里面躲起来。

  心里很乱,各种想法纷纷窜出来,让他呼吸也有些艰难,只能打开手机试图分散注意力。

  主页有很多关于今天比赛的帖子,主题都是在夸陆野节奏很好,带着队友轻松的拿下胜利,其中也有不少提到ADC最后高地的精彩操作,赞叹一声YQ未来可期。

  晏钦找了很久,才发现一两条他塔下单杀对面上单的剪辑。

  也是,奎桑提本来就有防御塔之子的称号,那波操作确实算不上有多亮眼。

  YQ战队的粉丝越来越多,下面有很多粉丝的留言,几乎都是在吹捧下野,顺便也带着其他队友夸一夸,晏钦看了一圈,没什么兴趣。

  正要切出去时,官博主页刚好刷新了战队刚刚点赞季向泽微博的动态。

  晏钦盯着那条动态看了会,才轻轻点进季向泽的微博。

  @YQ-Ze:谢谢陆大厨的宵夜[图片]

  配图正是陆野让给他的那碗面。

  评论区很热闹。

  【哇,看起来好好吃。】

  【啊啊啊啊啊这是深夜发糖吗】

  【基地伙食真好】

  【谁做的谁做的?】

  【都陆大厨了,还能有谁】

  【快叫Luy开通微博,我要看你俩亲自撒糖】

  【好甜好甜】

  【是做给你一个人吃的?】

  【陆神好贤惠啊】

  【妈耶,最嗑会做饭的攻了】

  季向泽挑了那条叫陆野开微博的评论回复:我跟他说说,不过他好像不喜欢玩这个。

  【不喜欢玩哪个?微博还是亲自撒糖?】

  【啊啊啊啊啊快叫他开微博,快快快】

  季向泽没再回复了。

  晏钦又看了会儿评论,直到胸口被酸楚涨满,憋得快喘不上气才把手机关掉。

  他忍不住想,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来这里,不如继续回去当个小主播比较好。

  反正陆野也回国了,只要有空去现场看看他的比赛就好,就坐在台下远远看着他闪耀发光的样子。

  在强烈地自我怀疑中,晏钦疲惫地睡着了。

  兴许是睡前看过季向泽的微博,晏钦也难得梦到了他…

  被晏中正推下楼梯后,晏钦在床上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

  身上的伤不算很严重,但仍然有多处骨折,期间只有奶奶和护工在轮流照顾,直到一周后才能下地。

  只是头还是很晕,不能走远。

  奶奶的身体不好,自己本身也是病人,先前一直住在乡下疗养,如今却为了他每天在医院和家里来回奔波给他做饭。

  虽然很久没吃过家里做的饭,但晏钦不想奶奶太劳累,积极地复健着,没过几天就说要出院。

  奶奶没同意,说自己最近身体好了很多,坚持要他多观察几日。

  晏钦没办法,只好乖乖躺着。

  他醒来后就没看到过晏中正,连手机也不见了,头又时不时就痛,现在才想起来联系陆野。

  不知道那个小气鬼会不会因为这么多天没找到他生气。

  晏钦借了奶奶的手机打了电话过去,意外地却没人接。

  又发了几条短信过去,都没有回应。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只好把手机还给奶奶,又问:“奶奶,我住院这几天有没有人来看过我?比如我的同学之类的?”

  奶奶正在看书,听见他的话先是一愣,随后摘掉眼镜,面色有些为难。过了会儿,才说:“钦钦,有个事要跟你说。你…你被学校开除了,前两天我才托人去帮你办完手续。”

  “开除?”晏钦心中拢上一层迷雾,“为什么?我没有严重违纪吧?”

  奶奶叹了口气,眉头紧紧皱着,说:“你那个小男朋友,以后就别联系了吧。”

  晏钦心中迷团更大,有些不太理解。

  就因为照片的事么?

  奶奶解释道:“你爸爸知道他的身份后,冒冒失失地就去了陆家,陆家的人本来因为这事在气头上,正好他撞了上来,这才刚回来两天又被带走了。”

  “我爸他…”

  晏钦想起晏中正那天晚上说的那些,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去…

  “这个混账,害得你的学籍也…”奶奶长叹了口气,眼角皱纹更深了,“听奶奶的,那陆家的小公子就算了吧,陆家也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况且你们都是男孩子,像什么话。你年纪这么小,还是上学要紧,等你好了我重新给你找学校…”

  晏钦大脑一片混乱,他只知道陆野家有些背景,却没想到来头这么大。

  那陆野…

  他揪着被子,问道:“奶奶,我的手机呢?”

  “手机?”奶奶回忆了下,“我记得你爸爸拿走了…后面就没再来过,我也就将这事儿忘了,等我今天回去了再找找。”

  晏钦只好又借了奶奶的手机,再次按下陆野的号码。

  还是没人接。

  强烈的不安占据胸口,一番波折后,晏钦问到了季向泽的电话号码。

  对方很快接起:“你好,哪位?”

  晏钦清了清嗓子,道:“是我,晏钦。我想问问陆——”

  还没说完,听筒里就传来一阵忙音。

  晏钦又拨了过去,季向泽直接挂断。

  紧接着发了短信过来。

  -因为你和陆野的事情,现在我也不敢跟你打电话,随时有人打小报告呢。

  晏钦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陆老太爷发了很大的火,我昨天晚上去他们家吃饭,都没看到人,听说阿野被关在家里了。

  难怪他不接自己的电话。

  晏钦忍不住担心起来:他有没有什么事?

  -应该不会有什么,陆家孙辈里就剩他了,谁也不敢给他吃苦头。只是老太爷脾气上来,陆家上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晏钦想象不到季向泽口中的陆老太爷到底是什么样子,手指停在手机上,久久没有动。

  季向泽又发了消息过来。

  -有个问题我还想问问你,你会和阿野分开的对吧?

  晏钦没有回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额头被撞到的地方又有些疼起来。

  奶奶看他面色不好,就没多说什么,只是帮他把床放下去休息。

  晏钦脑子里乱糟糟的,漆黑的眼珠转来转去,有些无助地盯着天花板,直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醒下午的时候,病房里来了个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样子。

  晏钦没有见过,只是问他找谁。

  那人递过来一张名片。

  “晏同学你好,我叫陆棋,是承晞的叔叔,今天专程过来找你的。”

  晏钦想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承晞是陆野的名字。

  他接过名片,并没有急着看,而是问这个叫陆棋的:“你有什么事吗?”

  陆棋微微颔首,从容道:“是这样的,晏同学和承晞在学校里的事被承晞的爷爷知道了,老爷子有些生气,勒令他以后不再和你来往。但承晞这个孩子从小没在老宅子长大,多少放纵了些,性子又比较倔,如今还在家里关禁闭呢。”

  “关禁闭?”晏钦眉头一紧,“你们把他怎么了?”

  “晏同学不用担心,承晞是老爷子的心头肉,自然不会有人把他怎么样,只是免不得要吃点苦头。”陆棋抬眸直直地盯着他,“只是你这里有些麻烦。”

  晏钦皱眉:“我?”

  “没错。承晞是老爷子钦点的着重培训的接班人,身上托付着陆家下一代的希望,如今却因为早恋、还是同性恋的事情,让他的人生有了污点,家族也为此蒙羞…所以你有着不可推拒的责任。”

  “你在放什么狗屁。”晏钦觉得有些可笑,“难怪阿野连家都不怎么回。”

  陆棋仍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不急不缓道:“前两天你的父亲意外造访,着实让人难以预料,老爷子因此震怒不已,责令我处理此事。”

  听到父亲的消息,晏钦心头一慌,“你们把我爸怎么了?”

  “暂时没什么大碍,只是听说上次调查时还有些事没问清楚,只好请他再留几日,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家。”陆棋嘴角勾了个浅浅的微笑,“如果晏同学配合的话。”

  晏钦之前就隐约有听人说过他父亲的事,背后牵扯的关系很复杂,他隐隐不安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这些事情都是大人的事,不该成为干扰他和陆野关系的条件。

  晏钦有些生气,正要说些什么反驳,又听到陆棋继续道:“承晞现在年纪小,又正是叛逆时期。一味地禁锢可能会引起逆反心理,即便现在可能对你有那么一点点模糊的好感,也很容易因为家里的反对而放大数倍,错误地认为是所谓的爱情。等过几年,他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回顾起来就会明白现在有多可笑。所以我们认为,他不该把精力浪费在这种事上。”

  “你是什么东西,这样擅自定义别人的事。”晏钦怒上心头,可他眼眶通红,连狠话都说得气势不足,“别以为简单几句就能把我唬住。”

  陆棋并没有流露出分毫生气的模样,反倒是浅浅地笑了下,抬手看了看表,说:“晏同学果然少年意气,我今天还有事不好耽误时间,就先告辞了。”

  他说着便要转身,又想到什么停下来,补充道:“对了,我回去会向转告你父亲你伤势已经大好,这些天他很担心你。”

  成熟的男人很快便消失在门口,晏钦浑身泄了力,颓然地跌靠在床头。

  还来不及缕清思绪,奶奶就回来了,状态十分不好,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像哭过。

  晏钦急忙下床将她扶到一边坐着,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奶奶长长叹一声,道:“我今天又去托人问了下你爸爸的事,唉…”

  她说着便悲凉地闭上眼睛。

  晏钦心里直打鼓,“怎么了?”

  “我今天才知道,你爸爸这个混账以前干的原来都是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还以为…”奶奶脸上又悲又气,“如今事迹败露,上头的人查下来,他就成了那个被人舍弃的棋子。”

  原来竟已到了这般严重的境地。

  “那他…”

  晏钦呼吸一颤,彻底慌了起来。

  奶奶摇了摇头,扼腕道:“他自己既然要做,就该知道会有这样的下场,该!”

  她虽是这么说着,眼泪却簌簌地直往下落。

  晏钦最不想看到奶奶哭,慌忙拿纸巾给她拭泪,“别哭了,您身体本来就不好。”

  奶奶也想起还有正事,很快止住眼泪,有些急道:“钦钦,趁现在结果还没下来,就这两天,你快出国吧,不然到时候真裁定了只怕来不及…你先联系联系你妈妈,让她安排把你接出去。”

  晏钦眼眶也发酸,哽咽着说:“妈妈的电话很久以前就打不通了。”

  奶奶神情一怔,气道:“怎么这么心狠,连自己的孩子也不管了。”

  她想了想,又说:“那我去联系看看以前的老友,让他们给你安排,你先去国外躲躲。”

  晏钦问她:“那你呢,我们一起吗?”

  “我身体不好,经不起这么奔波,你去吧,而且我年纪大了,也不会有人把拿我怎么样的。”奶奶拍摸了摸他的脸,“你去了国外好好生活,学习要认真,别再玩游戏了啊…别的就不要想了,也别再惦记你那个男朋友的事了,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

  晏钦眼中蓄起了泪,摇头道:“我们一起,我不要一个人,你不走我也不走!”

  奶奶怜爱地擦去他眼角的泪水,无奈地同意:“好吧,我们一起走。”

  晏钦点头,又想到陆野,只觉得头又痛起来。

  “你先休息吧。”奶奶把他拉到床上躺下,“我现在去安排,看能不能快点走。”

  晏钦还有些不死心地问:“爸爸他真的犯了很严重的事吗?”

  “我还能拿这种开玩笑吗?”奶奶抹了抹鼻子,“别想了,以后你就当他不在了吧。”

  晏钦眼前一片模糊,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奶奶当天晚上都没有回来。

  晏钦一个人坐在病床上等到天亮,借护工的手机打了很多次电话,都在忙碌中。

  直到快中午时,病房里来了个人。

  是季向泽。

  晏钦眼眶通红,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方便跟我联系吗?还是说…”他隐隐有了猜想,“还是说陆野有消息了?”

  季向泽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站在病床前。

  晏钦这两天已经受了很多刺激,眼下看着这个朋友心中莫名觉得有些不妙起来。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说:“怎么了?”

  季向泽似乎犹豫了很久,才将手里拿着的东西递给他。

  晏钦接过来,是他和陆野的照片。

  那天晚上在陆野住的地方看星星,结果到半夜两人都睡着了,他安静地躺在陆野怀里,陆野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腰间,看起来很是亲昵。

  他懵懂抬头,“这是什么意思?”

  学校论坛里被曝光的也是这张照片,他早就看过了。

  季向泽打开自己的手机相册,放在他面前说:“这张照片是我拍的,也是我发到论坛里面的,还有学校里面那些关于你们的传闻,都是我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