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已经启动了,外面下着小雪,司机开得很稳。
今天车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一向跟着郁戎的熊吉和他的小助理都没在,据说是有事要处理,提前回去了。
既然只有三个人,司机要看路也不会注意别的,明杞就这么毫无顾虑地问了出来。
可郁戎看着手里的书,却不回话,甚至都不看他。
明杞顿了几秒,而后,坐直了身体,慢慢往那边移过去一点,再把脑袋试探性地靠上对方的肩头。
反正,人也没说不可以。
脸颊逐渐接触到郁戎的大衣,质地是细腻舒适的,又能感觉到一点硬。
对方没有闪避,明杞就放松了下来。
从这里回到梨市起码要开上两个小时,明杞今天也确实有些累了,靠着郁戎,闻着他身上有些淡的香气,没过多久就发出了均匀的细微呼吸声。
郁戎这才偏过头,看他睡熟的脸上,睫毛合拢后在眼睑处落下一小片阴影。
山区的路,开得再稳都会有些颠簸,明杞的脑袋靠在他肩窝跟着晃了几下,差点往下栽了栽,郁戎手都伸到一半,就见明杞自己抬起手,抱住了他的手臂。
这下终于稳当了,明杞根本没醒,只是无意识地用脸轻轻蹭了蹭,找到个舒适的位置,就没再动了。
一直到车子停在花园别墅的大门口,行驶的惯性使得明杞觉察出了轻微的不同,后车厢打开行李箱在雪地上滚动的声音,比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更不易被忽视。
明杞睁开眼,声音还带点儿含糊的困意:“到了?”
“嗯。”
郁戎的嗓音就落在他头顶上空。
明杞下意识顺着声源看去,映入眼帘的就是郁戎线条深刻的下巴。
睡前还勉强算是个得体的姿势,这会儿却几乎半个身体都要钻到对方怀里去了。
意识到这点后,明杞立马坐了起来。
倒不是不好意思,靠都靠了,还是他主动靠的,这会儿才来不好意思就显得矫情了。
明杞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他的睡姿一向很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可郁戎坐在那儿,对上他想不太通的视线,神色依旧淡定,问:“怎么了?”
问的人不觉得有什么,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可听的人却觉得,他把人靠也靠了,居然还怀疑事情不是他干的。
明杞顿时觉得自己简直过分,忙摇头:“没有,你手臂麻不麻?”
“不麻,下车吧。”
车门一打开,大片的雪花就飘了进来。
司机把伞提前准备好了,本来有两把,但明杞一只手还拿着手杖,郁戎直接拿过伞,跟他打了一把。
出发的时候是九点多,现在时间已经快接近零点了。
这段时间明杞的作息都很规律,被郁戎带得早睡早起惯了,可刚刚在车上睡了一觉,这会儿反而一点儿都不困。
等郁戎洗完澡,又换了身衣服出来,看到同样洗漱完毕的明杞还坐在大厅的沙发上。
他走过去:“怎么又不回房间睡?”
“睡不着啊。”
明杞手里拿着有点眼熟的剧本,抬起的眼里还很有神,“我再看会儿。”
“去睡觉,明天再看。”
“可你不也还要工作吗?”明杞指指他去洗澡之前就拿出来的笔记本。
郁戎沉默了一瞬,走过去把笔记本合上:“不工作了,早睡对身体好。”
“好吧。”
明杞倒也没再坚持,也把剧本合上了。
这时候别墅里的阿姨和司机都休息了,整座别墅静悄悄的,只有天空的雪落下时发出沙沙的声音。
二楼的玻璃窗可以清晰地看见院子,全被白茫茫的雪花盖住了。
穿过这条走廊,就是明杞的房间,郁戎的房间则在另外一边,当初也不知道怎么安排的,两个房间隔得还挺远。
所以,明杞就在这儿停了下来。
“好漂亮的雪。”他望着玻璃窗外说。
花园里有几盏色调调暗的小灯,雪花就在昏黄的光线下洒落,的确很漂亮。
郁戎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嗯。”
正好看到明杞也转过了身。
“我今天过得好开心。”
他眼里也像是有盏被雪花点亮的小灯,看着暖暖亮亮的,说,“我很久没有像这样开心过了。”
这么特殊的日子,明杞就觉得应该说点什么,要做点什么。
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揣在兜里的双手伸了出来,主动往前一步,环了下他。
明杞把脸贴上了郁戎的胸膛,声音是带着缱绻的笑意:“谢谢你,郁戎。”
本来因为他这个动作眼神有些柔软的郁戎,才听到这句话,神色却忽地淡了。
他低头,看着明杞埋进来的小半张侧脸,说:“进去吧。”
“嗯,晚安。”明杞这才松开他。
“晚安。”
如愿等到这句后,明杞总算后退两步,一直到了门边,才打开门进去了。
一夜好眠。
这晚雪都没停过,好似也在铺垫着这个跟过往重合的好日子,第二天明杞醒来的时候,院子里的雪已经堆了好几厘米厚。
鞋子踩上去的时候,留下很深一个坑。
还好他们昨晚回来了,不然还真得困在那个古镇上。
有阿姨在喊他吃早餐。
“来了来了。”
明杞把脚从院子里的雪地上收回来。
他特地把鞋子在门口踩干了才进去,但没想到还是被帽领上的几片雪花暴露了。
郁戎看了看他,正要帮着他把雪花拿掉,温热的指尖一碰上去,那雪就化成了几点水渍。
明杞对着他弯了弯眼。
吃完早餐,雪还在下不停。
这么漂亮的雪景,又刚刚从山区出来,本该是个放松的好时候,但郁戎用完餐,就去了书房。
不用也知道,这些天他积压了一大堆的事情需要处理。
明杞就更不好让他跟自己去院子玩雪了,可他又不想自己去。
五分钟后,明杞很轻地打开了书房的门,对上郁戎看过来的视线,他举起手里的本子和笔,说:“我也工作,不会打扰你。”
他话音刚落,郁戎那边就传来一个惊慌的陌生男声:“对不起,郁总,我不知道你那边有人在,这次的会议内容,是否需要我稍后再……”
“没事,你继续。”
郁戎又把视线移开了。
听起来他们是在开语音会议,似乎还挺重要的。
明杞觉得自己在这儿似乎不太合适,可郁戎没说什么,还把会议的音量给减小了一点。
这会儿再走好像也晚了,有点像撩了就走的不负责渣男。
明杞还是轻悄悄地进来了,坐到放置在窗边的沙发上,尽量不影响到郁戎。
不过下午,明杞还是回了自己房间,郁戎倒是没有被他影响,被影响到的只有他自己——他老是忍不住看一会儿剧本,就抬头往书桌那边瞄一眼。
一整个上午过去,明杞的本子都没翻上几页。他自我总结了下,两个人不适合在同一个书房工作,这太容易分心了。
房间里没有郁戎,明杞总算能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本子上。
他已经决定接《问鸦》了,现在在开始写人物小传,之前跟熊哥说了他的意愿,熊哥说没什么问题,本来剧方就是找的他,拿下这个戏就没有难度。现在就等敲定合同细节,以及确定最终的片酬。
一想到终于能给郁戎带来实质性的利益,明杞对待这部戏就更认真了,人物小传都写了好几篇,还把对手戏角色也顺带分析了一下。
权谋戏就是比较费脑子,但那考验的是编剧和导演的叙事能力,作为演员,明杞要做的就是把角色吃透,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都是对人物形象的塑造。
而且他这次的角色还有双重身份,人物设定有很大的反差,怎么将两种不同的形象接近完美地呈现出来,也需要下一番功夫。
一连两天,明杞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阿姨来叫他吃饭,其他时间都没怎么出去过。
当然,也没去书房。
眼看着吃完晚餐,还没在沙发上坐上好一会儿,明杞又准备回房间了,郁戎忽然出声:“你……”
“嗯?”
明杞转身看过去,“怎么了?”
郁戎坐在那儿,视线落在他脸上看了几秒,表情冷淡地说:“……晚上别看太晚,早点睡。”
明杞对他笑了笑:“知道啦,晚安。”
他挥了下手,就迫不及待地上了楼。
第三天的时候,雪终于停了。
等同于放了三天假的熊吉也登门造访,他来时明杞没待在房间,被阿姨劝说着出来透了透气。
雪后是个晴天,原本银装素裹的花园除了白,还露出来青松的绿,有几缕花枝上的雪团融化成水,落在地上发出“滴答”的声音。
熊吉往外面看了一眼,笑:“小杞今天的心情是真不错。”
郁戎在看文件,淡淡说:“他这几天都这样。”
熊吉:“……”
可我怎么听着老板你这语气,并不是很高兴。
熊吉轻咳一声,说起这次来的重点:“老板,我已经让人打过招呼了,涂易即将进组的新戏,还有他接到手的一些代言广告,近期都会宣布换人或解约,他之前拍《轻烟》小爆后吃到的红利,都得吐出来。”
“嗯。”郁戎指腹下的黑色水笔划过,略顿了一下,“陆陆续续放出消息,不要一次性给他答复。”
“明白。”
这就是要涂易那边一直提心吊胆了,以为没事,但实际上一个都留不住。
……
跟着管家穿过了花厅,来到别墅的酒窖,黑漆漆的一片,涂易什么都看不清楚,只闻到阵阵浓郁的酒香,就好像酒窖里的名酒被打破了一坛。
管家找到灯的位置,按下去,顿时,不太明亮的昏黄光线勉强照清了大半个酒窖。
涂易听到某处传来细微的滴水声,抬起脚步,绕过一坛坛酒罐,在靠近墙根的角落里看到醉得东倒西歪的男人。
盛言鸣双目紧闭,脸色绯红,旁边一大瓶洋酒被他打翻在地,还在往外滴水。
“他喝了多久?”
管家回答:“少爷从那个旅行综艺节目回来,就一直待在这里,饭也不怎么吃,水也不喝,谁劝都没用。”
“哥……”
涂易出了声,目光敛起,“你嗓子是不要了吗?”
盛言鸣靠着墙,没动,也没应。
但涂易知道他是醒着的,停顿了几秒,又说:“就算不要嗓子,也还要活着吧,干嘛糟践自己的身体。”
他的声音还是吵醒了盛言鸣,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睡过一觉了,盛言鸣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看向涂易的目光格外冷漠:“……谁让你来的,我说过这段时间不想再看见你。”
涂易没生气,只是嘴角微哂:“哥,不是我要来找你,是你的助理,让我来劝你别喝了。”
“不需要。”盛言鸣没再看他,自顾自捡起地上的酒瓶,往口里灌。
管家和助理都赶紧看向涂易,涂易倒是没有被他的冷脸劝退,只说:“那哥你就这么颓废下去了吗?就这么看着明杞跟他的新老板,哦不……”
涂易忽然顿了一下,“或许是暧昧对象?前男友?还是……初恋?”
这句话不知哪几个字惹动了盛言鸣的神经,猛地抬起红目,发出一声带着怒意的低吼:“你闭嘴!”
可涂易却知道,他猜对了。
他在盛言鸣极怒的状态下,压低了声音:“哥,我的新戏和品牌代言已经在接连掉了,是谁做的再明显不过,很快我大概什么工作都接不到了,就算你背靠盛家不受影响,但你真能甘心明杞去到那个人身边吗?”
“你再帮我一次,只要你帮我,我就能帮你把明杞抢回来。”
……
花园里的雪在下午就化了大半,有专门的花匠来清理,其中有一位还是之前见过的,明杞免不了跟人多聊了几句。
后面他被熊吉叫进门,大致讨论了一下他的腿伤,这关系到后续的新戏的进组时间。
“……《问鸦》筹备快一年了,主要演员也物色得差不多了,那边原定在暑假就开机的,但主演迟迟没定下来,一直推迟到现在,所以片方那边的意思是,尽快开机,连你的合同都给我发过来了。”
明杞浅笑着接过来,首先看的就是片酬那一栏。
“确定是这个价么,剧组那边没打错?”
这几乎跟明杞没出事之前的价位相差无几了。
熊吉也笑了:“没打错,你现在价值可高了,之前掉的那些开始找我了,不过我暂时没打算给你接,拍戏为重,有好作品加持什么都好说。”
他俩在会议室里商讨新戏细节的时候,那位常来的花匠也走进了楼上的书房。
“怎么样?”郁戎先开口问。
伪装成花匠的心理医生点头回答:“挺好的,之前他跟我讲的那些情况都改善了很多,吃饭和睡眠维持得很好,也很少有自我厌弃的念头产生。”
郁戎垂下视线:“但他情绪不太稳定,很容易就因为一些事而黯然失落,有时候又……”
他顿了一下,“表现得很高兴。”
心理医生还没有同时碰到这两种情况:“有些人天生情绪就比较敏感,要对照以往正常的情况来看。”
“他以前不这样。”
以前的明杞是挺爱笑的,对人也没什么戒心,偶尔粗神经地犯蠢,显得没心没肺。
要不然郁戎也不会常常因为过来搭讪的人太多,而明杞还看不懂对方的心思而不快了。
“冒昧地问一下,这些症状是在有人陪伴的情况下,还出现的吗?”
“是。”
心理医生略显思索:“我倒是觉得,明先生的喜悦是由内向外散发而出,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应该不会刻意隐瞒,郁总所说的情况,或许是由于……有什么事还一直压在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