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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当一声,门扉被人推开,清亮的月华拉长了影子,惟康满脸通红,垂下的手掌抓着条软若无骨的黑蛇。

  黑蛇没有任何动静,脑袋和尾巴一起下垂,红色的信子偶有吐出,慢吞吞的,像极了死物。

  万籁俱寂,屋里黑洞洞的,惟康关好门后走入,点亮了屋里的烛火,发出“呲”一声响,稍稍压过了不断传入耳中的呢喃。

  从刚才开始,未有间断。

  “晕…好晕……”

  声音虚弱无力,隐隐的发闷,“星星…唔,坏蛇…有星星。”

  惟康挑动眉梢,脚步轻转,倒是没理会这些话,走到榻边,手一松,黑蛇就落到了小案上,身体落成一圈圈的,尾巴尖从案边滑下。

  席玉晕得厉害,胃里翻江倒海,一时无数张脸在脑袋里连成线地转,其中最明显的就是自己的脸。

  倒也不该说是自己的脸,虽然一模一样,可气质根本不像。

  “坏蛇…又凶又讨厌……”席玉艰难地支起脑袋,哼哼没两句,又啪嗒落在案上,声音更加绵软无力,“坏蛇……”

  之后又换了喊法,“惟康,惟康……”

  一声声喊不响这间屋子,只往一个人的耳朵里钻,如同催命符,带着些急切。

  惟康信步走来,掀袍在榻边坐下,将手里端着的东西一并搁在案上,是个瓷杯子,里面盛着清透的水。

  他不言不语,默默捞起那喋喋不休的黑蛇,手掌握着杯子倾斜,直到里面的水液快溢出来,才把那蛇头给移过去。

  酒醉的席玉只觉有什么东西逐渐笼罩,压迫感十足,“不要…你要做什么?”意识不清,席玉连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了,晃着脑袋拒绝,“你想害我……”

  惟康眉头抽动两下,似是无奈,想怒又全化为了叹息,“是水。”他把杯子递到黑蛇的嘴前,催促道:“快喝。”

  “哦……”席玉勉强保留了些理智,且因为醉酒变得格外好说话,倒是没再拒绝,伸出信子就开始舔舐里面的水。

  也就喝了几口,席玉蛇脑袋一歪,靠在了惟康的手指上,蹭动几下,再不动弹了。

  见状,惟康把杯子搁到了一边,将席玉也重新放在桌上,眼珠微转,一瞬沉下许多,配着那通红的脸有种言不出的滑稽。

  “席玉,你失去过记忆?”

  席玉听到他的问话,脑袋微微动弹,“失忆?”良久,他才像理解这二字的意思一样,应声道:“……嗯,我失忆了。”

  听罢,惟康用指尖挑起他的下巴,勾动两下,“说清楚些。”

  “嗯……”席玉被挠得烦躁,一甩脑袋脱离了下巴上那扰人的东西,缩进身体里,闷闷道:“……十岁…十岁之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这话说了半截,声音便慢慢沉寂下去,惟康不满地抿唇,强行捞起那躲人的黑蛇,让他的脑袋直冲自己,“为何失忆?”

  “你的问题好多……”席玉被吵得心烦,身体不自觉地缠紧了什么东西,“……我头好晕,不想说话了,想睡觉……”

  身体接触到热热的东西,席玉舒服地喟叹,忍不住再用力,“……惟康,我想睡觉了。”

  惟康侧眼,自己的手臂已被黑蛇整个缠紧了,凉意弥漫入骨,就快要失去知觉。

  他却依旧不紧不慢,拇指一下一下慢慢地蹭着黑蛇的下巴,又用另外一只手摩挲他的脑袋顶,声线压低,几乎是诱着人道:“说完就能睡了。”

  这样手口一心的温柔令席玉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昏头昏脑道:“我…生病了,爹娘说我病得很重……”

  惟康追问,“什么病?”

  席玉摇晃脑袋,“没人告诉我,也不让我问,我只知道我失忆了……可以睡觉了吗?”

  眼看着再问不出更多的信息,惟康带着黑蛇无声站起,之后将它放在床上,再不动他了。

  “可以了。”

  做好一切,惟康转身往外走,路过榻边时稍作停顿,转而抓起桌上的杯盏,一饮而尽其中剩下的水。

  烛火摇曳,水声渐息,惟康从净室中走出,身上穿着单薄的月白寝衣,长发泼墨,坠在身后,还向下滴答着水珠。

  路过铜镜前,里面映出的身影拖住了他将要离去的步伐,惟康顿住,立在那熟悉的铜镜前,盯着里面人的面容沉默不语。

  屋里寂静一片,耳边却嘈杂不清,是早前席灵酒后的囫囵言语。

  “都是因为我,席玉,他们没有告诉你,是我害你变成了这样,我是罪人……”

  席灵悲恸,话音带着哭腔,惟康眉心拧紧,问道:“什么意思?”

  可话刚出口,那人直接扑通倒在了桌上,彻底醉死过去,只嘴里喃喃道:“都怪我……”

  镜中微荡的烛火晃过眼眸,惟康慢慢回拢思绪,将二人的话合在一起,却发现对不上,像是用错了钥匙的铜锁,任凭如何努力,也只是徒劳。

  席灵说是因为她,席玉才会失忆,可在席玉的嘴中,又变成了重病。

  惟康盯着铜镜,神思敛起,瞳眸微转,忽而抬手褪下了身上的薄衣。

  眼下若是席玉还清醒,定然要生气,可惜他酒醉得厉害,一睡不醒,到梦里犯难受去了。

  而再次直面这赤裸的身体,惟康的视线首先落定在双腿间的阴茎上,这次倒没嫌弃,还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处多看了会。

  之后才慢腾腾地挪开视线,寸寸打量镜中映出的其他部分,扫过肩膀,胸膛,再到双腿,双脚。

  把一切都看过了,惟康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继而抬起手又开始摸脑袋,手掌抚过后脑,摸到某个地方时突然停顿,用手指按动两下。

  是藏得隐蔽的伤口,普通人根本发现不了。

  所以席玉受过伤,伤在脑袋。

  惟康提起薄衣穿好,随即走到床畔坐下,床上的黑蛇没有因为床边发出的动静而有所动作,还是蜷在一处。

  黑蛇的脑袋缩进身体里,尾巴却露在外面,在明亮的烛火中清晰可见其上未曾愈合的伤口。

  惟康伸出手摸上那处,那股子似是能动摇灵魂的熟悉感又出来了,也是在濒死之际唯一能感受到的气息。

  那日告诉席玉的原因不假,他的身体的确有温养魂魄的功效,但引他前来的却并不是因为这个。

  成妖化形,实乃逆天之为。

  本来无心无思的畜生妄想有血有肉,踏入红尘,与人产生羁绊。

  这样的事,天道不许。

  所以将要大成之际,恐怖的威压迅速聚集,道道天雷劈开天幕,映亮了整座山头,蕴有万钧之怒的雷电劈得他几乎快要神魂消散,肉体更是散发出焦味,刺鼻不已。

  灵魂好似要被撕裂,带来的痛苦无法承受,在他扭着身体,匆忙逃窜之际,鼻尖突然窜进股子浓郁的气息,可以撼动灵魂,又让人觉得无比熟悉又安心。

  一路顺着气息过去,被天雷劈出的外伤已慢慢痊愈,只有魂魄,似是要被人从身体里生生撕扯出来。

  痛苦难当之时,他拼死到了那气息的源头,看见了床上安睡的人。

  一瞬,只那一瞬,心就落到了实处。

  之后灵魂互换,魂魄得以好好修复,唯有尾巴上的伤迟迟未愈。

  惟康才清楚这并非天雷所致。

  手指顺着伤口上抚,莫名的熟悉感觉宛若浪潮,一浪一浪齐齐上涌,远非惟康所能压制得住。

  眸光缱绻温柔了些,惟康蹭着黑蛇的脸,不似从前那般忍着,反而任这股熟悉的潮水将自己吞没。

  究竟忘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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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玉:趁我醉,你套我话!

  蛇蛇:你醉了,我只是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