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庭踪枉自跟了本座那么多年,还没你会揣度本座的心思。”鹿苍从莫惊春身上离开,“其实无论你是不是花月族,本座都不会杀你。”
他看了莫惊春一会儿,欣赏道:“之前本座喜欢你,不外是因为湛若水。今日本座才算明白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本座会把你留在身边,迟早有一日,你会愿意。”
莫惊春坐起来,意味深长道:“但愿如此。”
“你该好好教教你这个弟弟规矩了。跟在你身边,学得一样不知天高地厚。”鹿苍对上楼弃饿狼一般的眼神,“本座容得下你,但容不下别人。”
莫惊春把那枚玉兰坠子捡起来。万幸,它没有摔坏。
“是。”莫惊春盯着鹿苍的背影,“恭送尊主。”
楼弃没有大碍,只是碍于鹿苍的压制,不能上前。鹿苍一走,他又重获自由,两三步行到莫惊春身边,替他拉好衣服。
“哥哥……”
莫惊春看着他:“没事吧?”
楼弃摇摇头。
“没事就好。”莫惊春把一个指环交到楼弃手里,“你拿这个去啼竹愁找翁齐焱,他会把有无钟给你。”
虽然楼弃知道莫惊春势在必行,可临近十五他仍旧不免担忧起来:“哥哥,你真的要这样做?万一你有个好歹,那可怎么办?我怎么办?”
莫惊春的右手软绵绵地垂在袖中,他冷道:“我必斩他于剑刃之下。”
楼弃凝神望了他哥哥一会儿,伸手拉住莫惊春的衣袖:“哥哥,等事情了结了,你就带我走好不好?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走得越远越好。找一个你喜欢的、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你说呢?”
莫惊春把他捡回来时,楼弃不过还是个才到莫惊春腰上的小孩,如今却快趋近莫惊春的身量了。微雨梨花、青山在望,这样美好的未来,莫惊春已经很久没想过了。他摸上他的头,应道:“好。”
窗外闪过一道电光,惊雷混着暴雨打下来。风吹得殿外的树直往一个方向倒,无数白色的小花在此刻坠落飘摇。
寒雨连江,云沉山河。
衣照雪在梦中猛然惊醒,待意识到那不过是一个梦后,他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起身下床。
这次的梦与以往都不同,他梦见自己和莫惊春相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无论如何也不得接近。
他又一次,眼睁睁看着莫惊春死在自己面前。
不过还好,只是梦而已。衣照雪在空杳仙宗耽搁了数日,今日便是十五,他一刻也不敢慢,拿起无余雪就往外走。
门一开,沈微明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几卷书,一见衣照雪便道:“我新编了一套课,看看?”
沈微明空余的时间几乎都在干这些,衣照雪已经习惯了:“这次又是教什么?”
沈微明道:“《相亲相爱满师门》,讲如何跟师兄弟姐妹互促友爱的。”
衣照雪一听,便猜这不会是专门为了倪亦熙和李疏渺编的吧。于是他问:“倪仙君和李仙君看了吗?”
果然不出衣照雪所料,沈微明道:“他们给我扔出来了。”
这样的书沈微明送了衣照雪一打,衣照雪犹豫道:“那我也……”
“你必须看!”前两个都碰了壁,眼下这个可不能放过,“你怎么能跟他们同流合污呢?听宗主的,你平日少言寡语,连个交好的朋友都没有,你得看看。”
衣照雪无奈妥协:“好吧。”
他应承过沈微明,便往山门走。可走着走着却突然撞上什么东西,衣照雪伸手往前一摸,摸到一道无形的屏障。他心中一惊,却见沈微明若无其事地穿过了屏障,往下一个重点关注对象那里去了。
衣照雪愣在原地——梦里的东西,出现了……
轰隆隆的雷又砸下来,一连几日,凭黯墟都是这样的雨天。
寂梧宫的一盏角灯被吹着砸到一个人脚边。莫惊春停下脚步,守卫迎上来拿开那盏旧灯。
他被风吹得很冷,搓着手恭敬道:“冥督大人,您来了。”
今夜这天全然不像是个五月十五该有的样子,莫惊春一声黑衣在急风中猎猎作响,声音缥缈:“我来看尊主。”
“尊主早就吩咐过。他就在正殿,等着您呢。”
“有劳。”
莫惊春走过带雨的长廊,银面和护腕反射着叫人心惊的电光。他的一身都沾了雨,衣摆更是湿透,逐水剑六年里第一次脱离箭形,重化为剑。莫惊春整个人像是冷夜中的乌燕、危月下的寒霜。他的手覆到寂梧宫闭合的门上,门一推而开,鹿苍还是一如既往坐在王位之上。
他一言不发,带着一身寒雨进殿。殿内没有燃烛火,比外边还要暗。鹿苍闭着双目凝神聚功,听莫惊春走进的动静,开口道:“你来了?”
莫惊春走到鹿苍身边,一身银饰泠泠响动:“嗯。”
莹莹的暗红光点在鹿苍身边或隐或现,昭示着此人即将渡升魔神。鹿苍睁开眼睛,忽觉今日的莫惊春很不一样。他握住莫惊春的手:“怎么这么凉,淋雨了?”
“无关冷雨。”莫惊春道。
鹿苍注视着莫惊春,微笑道:“这么多日都避着本座,今日终于肯主动来见了?其实本座后来想了想,那日是本座不对。本座跟柳儿道歉,好吗?”
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往常鹿苍对也是对,错也是对,哪里会给人一个好脸色。
莫惊春把手抽回来:“尊主不必如此。”
妒霄魔刃就竖立在鹿苍王座背后,莫惊春寒冷的目光在刀鞘上扫过。
大抵是因为天下都即将臣服在自己脚下,鹿苍今日十分愉悦。他不知是真心还是哄骗:“你有傲气,本座是知道的。你无非就是讨厌本座强迫你,把你当成别人的替身。从前本座是有这样的想法,但自从那日你拒绝本座后,本座就不这么想了。湛若水是湛若水,你是你,他温和柔情,你却如疾风劲草,怎么可能一样?本座是真心喜欢你,你一直陪在本座身边,你我就像一对普通爱侣一样,不好吗?”
这还是鹿苍第一次在莫惊春面前称“我”字,莫惊春略带讽刺地笑了一声:“尊主又开始说笑了?”
鹿苍发问:“你不喜欢男人?”
莫惊春想起那个如玉一般的身影:“没有。”
“那为何不同意呢?”鹿苍拉近跟莫惊春的距离,“此夜之后,山河湖海都将烙上我的名字。你见我不必屈膝,不必跪拜,我把这天下送你一半,你不想要?”
莫惊春不为所动:“不想要。”
鹿苍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比较想要……”莫惊春抽刀动鞘,逐水陡然斩碎鹿苍的王座,“你去死!”
山纹蝶面在此时脱落,俊朗的面容和一对银月痕落入鹿苍的眼中。方才鹿苍靠着修为一避,才避开莫惊春的攻击。他上一刻还在跟人谈情说爱,下一刻就被人挥剑砍伤。
一道伤口横在鹿苍脖间,若非他躲得快,头颅就要不在自己身上了。他微怔之后,摸上伤口:“扈庭踪说的居然是真的……不过很可惜,只差一点。”
“很惊讶?”莫惊春的语调不带起伏,“六年了,被你最讨厌的花月族骗得团团转,生气吗?”
鹿苍的伤口不断往外冒着血,他扬手召来妒霄,不气反笑:“我的柳儿可真是会给我惊喜。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了……既然我好言相劝你听不进去,那我也不介意,把你打个半死之后再将你关起来。”
一鼎泛着金光的青铜古钟在鹿苍头上出现,莫惊春将碎裂的王座踹下台阶:“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有无钟?”看到这个东西,鹿苍才算是真正重视了起来,“真是处心积虑,废了不少功夫吧?”
莫惊春运法,有无钟的金光笼罩住鹿苍:“只要能杀你,都不算费事。”
“杀我?”鹿苍却笑,“凭你?”
他双手一抬,四下之物便嗡鸣而动。殿内所陈设的瓷瓶、金盏从四面八方朝莫惊春砸来。莫惊春凌空一跃,劈开这些障碍,逼近鹿苍。一个金白的东西擦到他眼前,莫惊春抬剑便斩。下一刻,骨沙从琉璃瓶中纷扬出来,莫惊春登时反应过来,朝后一扬才未被它迷到眼睛。
一缕金色的假魂游荡出来,有无钟似乎发现了它,发出一声无人撞击的清响。
当初莫惊春用骨沙塑假魂,是想试试这东西是否真的能干扰有无钟。到时候如若鹿苍用这个法子,他也好有所准备。但后来有无钟被鹿苍损坏,自觉无后顾之忧,莫惊春料想他不会用假魂做后路,也就暂停了这个试验。
可因扈庭踪的告发,这东西就被留在了寂梧宫。莫惊春百密一疏,逐水剑刃将假魂一分为二,可它们仍旧被有无钟吸引着,朝钟内飘去。
莫惊春召起急风,无数白色的花瓣乘风而进,将金色假魂层层包裹了起来。他提剑对上鹿苍,鹿苍并未持刀,妒霄自行横在他身前,挡开了莫惊春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