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春寰赴雪>第33章 无明月

  空肃说的不错,莫惊春恨魔族,他可以在战场上将人斩杀,可以暂时卑屈谋图大业,甚至在魔族全部覆灭时,连通从未做过恶事的无辜魔族都死于非命,莫惊春也不会同情他们。

  可唯一一点,他不能知礼廉而犯人禁。魔族之人嗜血贪婪毫无底线,踩着人的软肋,欣赏他们因为至亲至爱而哀求流涕的苦楚。莫惊春要是学着魔族的恶性,践踏别人的血泪,哪怕是为了达成的目的再大义凛然,都将为道义仁德所不齿。更何况,这样的事,哪怕莫惊春肯,朝梦玉枉死的族人也一定不肯。

  “你可真是扈庭踪养的好狗,为了替他报仇,连自己的亲人都能当做筹码。”世上居然还有如空肃一般,敢以恶性为傲而贬斥善义之人,莫惊春收紧银藤柳鞭,“我不会顺你的意,人我也会查出来。你既然不肯活,那就去死吧。”

  刀刃一般的柳叶隔割开空肃的喉咙,鲜血喷涌,一颗人头咕噜噜滚到桌脚边。

  鹿苍一进门便看见这一幕:“你在这里杀什么人?”

  他丝毫不关心死的是谁,也不在意莫惊春为什么杀人,只觉得莫惊春应该把人提出去杀,不要脏了他的地方。

  守卫们进来处理尸体,莫惊春重新坐回桌案前:“是他要杀我。”

  鹿苍笑着靠近他:“没伤到你就行。药膏用了没,有效吗?”

  莫惊春敷衍道:“用了,没什么效果。”

  “那就换一种。”鹿苍注意到空肃送来的衣服,“你差人做的?”

  “尊主太高看属下了。”莫惊春朝那些血迹扬了扬下巴,“空肃拿来的。”

  鹿苍的指尖摩挲着衣裳,布匹滑柔,宛如故人。他命令莫惊春:“去换上。”

  莫惊春抬眸瞧着鹿苍,知道这人又心意不定起来。他拿过衣服,走到屏风后换衣服。

  自当上魔尊之后,鹿苍便更加肆意妄为,向来只有别人讨好他,鲜少有他求什么东西的时候。但鹿苍此刻却生出久违的期待之情,他在莫惊春方才的位置坐下,手中捏着茶杯,并不喝水,只盯着屏风看。

  这屏风并不能完全遮蔽一个人,莫惊春的身形隐隐透出一个轮廓。他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

  莫惊春的相貌与湛若水没一处相似,二人的身形也不相同,甚至连性格也毫不沾边,可他举手投足间意气和眼眸中的神采,却叫鹿苍想起这位师弟来。

  魔宗里没有莫惊春这样的眼睛。他们的眼里只有贪婪、冷漠或者邪恶,哪怕都是为逐上游,他们也不会表现出莫惊春这样的疏拔坚定,有的只会是不择手段和傲慢专横。

  鹿苍第一次看到莫惊春这双眼睛的时候,一度怀疑他不是魔族的人。

  这样轻云追风的眼睛,只有那些玄门仙族的仁规义道养的出来。

  鹿苍希望莫惊春能叫他一声“师哥”,但他听到的只是一句“尊主”。

  “尊主?”莫惊春看他愣了半晌,“要属下换下来吗?”

  这个称呼叫鹿苍意识到时过境迁,他想到自己把莫惊春放在寂梧宫这么多日,居然什么都没干,顿时觉得不解起来。

  “不用。”鹿苍道。

  如果眼前之人是湛若水,鹿苍势必不会强迫他。但这个人只是可有可无的莫惊春,鹿苍根本无需在意考虑这个人的感受。

  他一把扯过莫惊春,把人反扣到床榻上:“柳儿上次答应本座的事,似乎还没完成?”

  鹿苍说的是莫惊春为救楼弃的妥协。这么多日过去了,莫惊春以为鹿苍早就不想了,这人今日又是发的什么疯?

  莫惊春的手抵着鹿苍的肩,不让他靠近:“时隔多日,尊主又提这个做什么?”

  鹿苍一手环着莫惊春,一手撑在他身侧,把人牢牢禁锢在自己怀里:“之前不过逗逗你,也不是真想。但不知为何,今日倒有些心血来潮了。柳儿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答应了本座,现在不会是要出尔反尔吧?”

  鹿苍的指尖描摹着莫惊春的下颌,莫惊春被迫将头往后仰。鹿苍的手伸到莫惊春后颈,迫使莫惊春靠近他。他慢悠悠道:“这叫什么?过河拆桥?”

  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变本加厉,莫惊春恨不能现在就杀了他。可今日还不是十五,莫惊春只能忍耐:“属下不敢。”

  他话音刚落,楼弃的声音便在外头响起:“我要见冥督大人。”

  守卫回他:“尊主在内殿,冥督不便见楼大人。”

  莫惊春下意识朝外头看去,纱窗下,楼弃站到了一旁,没有再出声,也没有走,就这样安安静静等了起来。

  鹿苍捏着他的下巴把头掰回来:“看什么?想你弟弟也进来看你这幅样子?”

  “属下没有。”

  “那你瞧什么?”鹿苍的话里藏着一种诡秘的兴奋,“他被你捡回来的时候才十二岁吧?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柳儿在这种小孩面前一定是傲然昂藏的。他想必很崇拜你?你说他要是知道,一墙之隔,自己崇敬的哥哥被人按在身下,是什么反应?”

  这话出乎莫惊春所料,莫惊春这才真切地意识到,鹿苍一直以来对他的刻意为难。魔宗的人都道他独得鹿苍宠信,可莫惊春偶尔也会觉得鹿苍似乎挺不喜欢他的。这种不喜让莫惊春无所寻觅,因为它藏在鹿苍对莫惊春的喜爱之下。如此矛盾的对待,给楼弃求情时是一次,现下又是一次。看他伏低,真的让鹿苍这么舒服吗?

  “尊主……”莫惊春道,“属下知道您不想,属下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碰那位的东西了。”

  “你觉得本座在惩罚你?”鹿苍扣住莫惊春那只抵着自己胸膛不让自己靠近的手,“手拿开,本座不想弄伤你。”

  莫惊春没动,他甚至将身子往后撤了撤。这样的不服从,显然激怒了鹿苍。鹿苍按住莫惊春的手腕,便将它往后一拧。莫惊春的手便顷刻折断。

  哪怕莫惊春再能忍痛,突如其来的虐待还是让他叫出声来。鹿苍顺势去扯莫惊春的衣领,玉兰坠子暴露在了鹿苍的视野里。

  门被从外一下撞开,守卫们拦也拦不住,楼弃便这样闯了进来。眼前的场景让他瞳孔怒睁,鹿苍在此刻不再是他需要卑躬屈膝的魔尊,只是一个冒犯他哥哥的敌寇。

  楼弃上前就要将鹿苍打开,可他的修为比之鹿苍差得太远。鹿苍不待他靠近,强悍的魔力直接将人掀着撞到门上。

  莫惊春按住鹿苍胡乱动弹的手:“尊主,楼弃他不是故意的。”

  鹿苍拂开莫惊春的阻拦,握上那玉兰坠子:“这是什么?一直都戴着?”

  玉兰坠子一直藏在层层衣服之下,紧贴着莫惊春的肌肤,如今还残留着莫惊春的余温。

  莫惊春不加掩饰:“一个信物。”

  “什么信物?定情信物?”

  这若是定情信物反倒好了,可那人根本不喜欢自己。前尘往事又在莫惊春心头翻起涟漪,莫惊春有些难受:“不,只是属下单方面的眷恋。”

  鹿苍来了兴趣:“还有柳儿求而不得的人?”

  “他已经去世了。”莫惊春的心里接着后半句——因为你。

  鹿苍将玉兰坠子一把扯下,扔到地上:“死人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莫惊春仰身便要去捡,被鹿苍蛮横地压下去:“这么委屈?你弟弟可不是本座叫进来的。”

  说着,鹿苍终于给了楼弃第一个眼神:“你想看,那本座就让你好好看看。”

  这分明是凌虐和折辱,莫惊春冷声拆穿鹿苍:“尊主跟属下撒气,不过就是气自己没留住故人。”

  鹿苍停下动作,抬头看他:“胆子越来越大了。”

  “不是吗?要是尊主跟自己心上人琴瑟和鸣,又何必三番两次为难属下?尊主说属下求而不得,其实是尊主自己念念不忘。”莫惊春放松身子,卸下反抗,“尊主不必觉得属下言语冒犯,您是想要一个自欺欺人的替身,还是一个能征善战的臣下,您自己选。”

  “本座为何要选?”鹿苍道,“怎么,本座要了你,你就不甘心为本座办事?内宠和谋臣,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哄本座高兴的玩意儿罢了。”

  鹿苍凑到莫惊春耳畔,吐出了下半句话:“只不过一个是在床榻上,一个是在王座下。”

  他的手往上移,游荡在莫惊春脆弱的脖子上,像一个无声的威胁。莫惊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弄得鹿苍手心发痒。

  莫惊春声音不高,如松似竹:“尊主当然可以不选,但属下会帮您选。您要了一样,就不能再要另一样。鱼和熊掌的道理,难道还要属下给尊主陈述吗?”

  鹿苍俯视着他:“帮本座选,你敢吗?”

  莫惊春与他对视:“尊主可以试试。”

  二人的目光交汇凝滞,半晌,鹿苍败下阵来。他知道,莫惊春真的敢。届时他不会得到一份爱人的慰藉,只会收获一个敌对的叛臣。

  然而鹿苍却不知晓,无论他做与不做,莫惊春都是那个叛臣。他在寂梧宫的承诺,永远也不会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