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华公主?”顾期年沉吟片刻, 轻声道。

  “你认识她?”

  楚颐抬眸看向身旁的人。

  上次元宵节进宫时,若非顾期年找借口离开,他与朝华公主势必会在皇后的安排下“偶遇”, 可即便如此, 若顾将军和皇后真想让他们见上一面,倒也并非什么难事。

  顾期年回过神来,忙解释道:“没有,我父亲和皇后倒是想让我见上她一面, 只是我不肯, 她也一直拒绝, 和亲王妃与唐夫人是表亲,来时我曾听旁人提起, 今日她们会过来贺喜,因此才猜到她的身份。”

  “是吗?”楚颐轻飘飘道。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小小的院落内,抬步欲上前,却被顾期年抓住手腕, 一把拉了回去。

  “你去做什么?”顾期年压低声音道。

  这都还没成亲呢,连是否同乘马车都想管了, 更何况,即便再有不满, 朝华公主这气也不该撒在唐知衡头上。

  楚颐冷笑一声, 淡淡道:“你是她未来的夫君,留宿国公府一事她不去找你,反而质问阿衡, 岂不可笑?”

  “的确可笑, ”顾期年皱了皱眉, 声音放的更低了些, “只是我听说,她自幼便常跟随和亲王妃出入唐府,只怕她什么心思,唐知衡早已一清二楚。”

  楚颐顿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偏头再次看向那个院落内,就见朝华公主已上前两步挡在了唐知衡面前。

  “你以前从不与顾家人打交道,此次却与顾期年状似亲密,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朝华公主眼神躲闪,声音也越来越小,“传言那么难听,都说你与他……”

  她试探地看了唐知衡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问:“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与他就要定亲了吗?”

  唐知衡直直站着,面对她的质问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笑意却是从未有过的冷淡:“若你真能嫁给他,那真是皆大欢喜了。”

  朝华公主怔怔看着他,好半天才问:“为何?”

  唐知衡懒懒把玩着腰间的碧玉笛,淡淡道:“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与公主交情不深,若你是冲着唐家,唐家两位嫡子才是更适合的良配,我一个庶子,配不上公主的身份。”

  “更何况,”他声音顿住,好半天后才低低道,“更何况,我心里早已有喜欢之人了。”

  “喜欢之人?”朝华公主听闻此言,脸上瞬间没了血色,下意识道:“你骗人……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我从未见你身边有过别的女人,你不会是为了拒绝我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唐知衡笑了笑:“公主认为呢?”

  楚颐正听得认真,就觉手腕一痛,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指节几乎死死陷入清瘦的骨肉中。

  他皱眉扫了身旁一眼,顾期年似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他的手腕,下一刻,却张开手掌,轻轻覆上他的双耳。

  “你做什么?”楚颐伸手想去推他。

  顾期年连忙摇摇头,倾身贴在他耳旁道:“他们两个打情骂俏的,我们还是不要听了,难得朝华公主对唐知衡有意,等回去我就想方设法促成这段姻缘可好?”

  唐知衡和楚家一向亲密,若和亲王府与他结亲,与楚家来说也不失一桩得益之事。

  只不过——

  “你没听阿衡说他已有喜欢之人了吗?”楚颐拉开他的手道,“阿衡从不说谎,此番找这种理由拒绝她,足以证明对她无意,乱点什么鸳鸯谱?”

  顾期年脸色一松,很快笑道:“也是,他如此扯谎找理由,当真难为他了,那我们过去替他解围可好?”

  楚颐想了想道:“不必了,朝华公主毕竟是女子,回去吧。”

  顾期年应了一声,转头又看了院中一眼,牵着他的手沿来路走了回去。

  *

  第二日,京中再次因顾期年在喜宴上维护唐知衡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更有甚者,联系上次顾期年留宿国公府,纷纷猜测顾家觊觎唐知衡军功显著,故意借机亲近拉拢。

  对此楚颐不过一笑了之,自九命先生之流入京后,整个长宁城便如同前朝梁国一般,离谱流言不断,好在无伤大雅,听听也就罢了。

  到了下午,却又传来消息,朝华公主借口想多陪伴双亲几年,特意请和亲王推拒了顾家的求亲,顾家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绫罗刚煎好药送来,楚颐懒懒看着跪在地上的江恕,平静道:“和亲王府主动拒的?”

  江恕恭敬应了声,沉思道:“属下猜想,大概是公主也听到了不少流言,未免所托非人……咳咳,属下是说,未免再有其他意外,所以才推拒的吧。”

  楚颐目光转向一旁矮榻上的红衣身影,只一眼,唐知衡就明白过来。

  他起身上前,接过绫罗手里的药碗道:“你们先下去吧。”

  绫罗和江恕恭敬应声,很快出了门。

  唐知衡走到桌前坐下,耐心慢慢将药碗里的药吹凉,然后放在楚颐面前,才笑道:“那日在唐府内的事,阿颐你看到了?”

  楚颐点了点头:“无意撞见你与朝华公主说话,听到了两句,她着急拒婚,是为了你吗?”

  唐知衡没有回答,闲闲靠在桌上道:“朝华公主告诉我,她六岁时在唐家第一次见我,便对我留了心,算起来,她六岁时我已十三岁,那时你我整日跟在二叔后面,连京城都很少回,更别提回唐家,满打满算也只回去一次,甚至十三岁到现在,回唐府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她的喜欢,也实在是莫名其妙。”

  他看向楚颐,似是玩笑道:“所以我也找了个由头拒绝了她,我告诉她我六岁那年,同样对一人留了心,而那人甚至还曾说过要与我成亲,一辈子在一起,朝华公主不信,说幼时戏言如何当真……”

  “所以你编了个故事,就是为了拿她的话拒绝她,顺便劝她推了顾家的求亲?”楚颐问。

  唐知衡静静看向他,手指一点点摩挲着那把碧玉笛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半天才仿佛想开了一般,点点头笑吟吟道:“世上的事总不能事事如意,想要的越多,就越是得不到,还不如守好眼下拥有的,她才十七岁,以后并非遇不到互相喜欢之人。”

  楚颐忍不住好笑,阿衡以往心里除了楚家就是二叔和他,没曾想说起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

  可以看出虽然不喜欢,却是真心心疼朝华公主多年用心。

  他端起桌上的药一饮而尽,才刚放下,江植从门外匆匆走了进来,恭敬行了一礼道:“主人,方才仇云传信给我,说顾小少主出去忙公事,被顾将军堵在了轩逸茶楼,就在……就在上次的包厢内。”

  楚颐手指微僵,冷冷问:“去了多久了?”

  “刚到不久。”

  楚颐与唐知衡对视一眼,道:“备马车。”

  上次轩逸茶楼,顾将军不仅特意选了美人作陪,还狠下心在顾期年酒中下了催.情散,好在顾期年意志坚定,未曾做出出格之事。

  自从回京后,顾期年就常借由公事避开他,朝华公主骤然拒婚,顾将军想来遍寻不到人,才会不得不将顾期年堵在茶楼内。

  江植在外狠狠抽着马鞭,等二人到时,二楼那个熟悉的包厢内已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这门亲事连和亲王都一早应下了,若非你与那个姓唐的之间的事情,公主如何会推了这门亲事?你今日老实告诉我,传言是否可信?”

  然后是顾期年的声音:“京中还曾有流言说顾家三年前有意要反,父亲认为传言是否可信?”

  “你这个逆子!”

  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过后,顾将军强忍着怒气,又道:“若你真是为了顾家想拉拢那个姓唐的,倒也不是不行,何苦非要与他传出那种难听的流言,若你是对姓唐的那个男子有意,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以后你别想再迈进顾家半步!”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以后还要传宗接代,怎能像楚家那个废物一样,整日与男人厮混!”

  “况且那个姓唐的长得妖里妖气,甘愿当做玩物,也不知以前和楚颐有没有关系……”

  顾期年声音骤沉,冷冷回道:“他们没有关系,唐知衡也并非什么玩物,他再不好,幼时也曾救过我,顾家没有恩将仇报之人,还有,别再让我听到你骂楚颐,不然就算你请我回顾家,我也不会再回去。”

  楚将军气得许久说不出话来。

  因才过了元宵,茶楼内十分热闹,二楼却因闲杂人等早已被顾将军的手下清空,走廊十分安静,屋内的声音几乎尽数收入耳中。

  仇云有些紧张地打量着楚颐的神色,压低声音道:“世子别生气,将军脾气一向如此,我家少主定然不会让您委屈,属下让人在隔壁包厢内备了茶点,不如先坐下休息片刻,等将军和少主说完话再谈?”

  说完目光求助地看向身旁的江植。

  江植表情平静,上前一步欲开口,楚颐已收回目光,抬步进了一旁的包厢内。

  楚颐和唐知衡在窗下的小几旁相对坐下,隔壁顾将军的声音才隐约又传了过来。

  “……行吧,他不是玩物,但是上次给你找的女人你不喜欢,这次成亲一事不能不从,既然你跟姓唐的没有关系,那就好好收了心去跟公主好好谈谈,将这门亲事尽早定下。”

  说完他又想到什么,怀疑问:“京中竟还有传你与楚家的那个病秧子不清不楚的,你如此维护他,该不会也是真的吧?”

  顾期年道:“是真的。”

  顾将军哦了一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声音骤然提高:“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跟楚颐是真的,我喜欢他,留宿国公府是因为想跟他在一起,不愿娶公主,也是因为我此生非楚颐不可,心里再容不下旁人半分。”

  “你……你这个畜生!”又是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顾将军气得声音都抖了起来,“……你难道忘了当初楚家是如何设计你,将你关起来一年的?只不过去趟衡州,你就被他勾了魂儿,你可还记得身上流着顾家的血!你们两个可都是男子!”

  顾期年淡淡道:“这些话祖父当年也跟您说过,可您不还是一样想要亲自带兵杀敌,被那身盔甲勾了魂儿,父亲身上不也流着顾家的血吗?”

  “至于他是何身份,我根本不在乎,只要他是楚颐就好,当初你与母亲成亲可有在意过她的身份地位?难道顾家只是想让我随便找个不喜欢的女人传宗接代吗?”

  “若真如此,”顾期年冷笑道,“倒不如父亲随意再娶一个,重新生一个让您满意的儿子好了。”

  唐知衡正喝着茶,闻言“噗嗤”笑出了声。

  “顾将军老当益壮,其实也不是不可,难为他为顾夫人守身多年,顾家旁的也罢了,倒是出情种。”

  他摩挲着杯沿看向楚颐:“可要去帮帮他?”

  楚颐摇摇头,轻轻将茶杯放下,顾期年脾气执拗,也不知是随了谁,顾将军虽然性子急,却丝毫拿他没有办法的样子。

  若此时过去,顾将军脸上定然不太好看,仇云好心传信,可顾期年未必想让他听到这些。

  顾将军气急败坏的声音在隔壁响起:“若你只是拿那个病秧子当个玩物玩玩也就罢了,你不知他的名声吗?若你真成了他的男宠,你让你爹的老脸往哪搁……”

  “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到了哪一步了?是……是你跟了他……还是他跟了你?”

  “很重要吗?”顾期年问。

  “当然重要!我顾家生的是儿子,又不是女儿!”

  “我跟了他。”

  叮叮咣咣一阵响后,顾将军拂袖离去,顾期年满脸轻松,紧随其后下了楼,仇云恭敬对楚颐行了一礼后,连忙随马车一同离开了茶楼。

  到了第二日一早,就听闻顾将军气得请旨带兵直接出了京。

  这无疑是坐实了近日的流言。

  亲口承认自己跟了楚颐后,顾期年也没了旁的顾忌,开始光明正大地出入国公府,而顾将军“为保全颜面”,早已安排人手为他全程护航,绝不能让外人得知堂堂顾小少主委身了死对头。

  ……

  阳春三月,邑城一年一度的春日酒宴,朱湛明联同几位富商特意设置了诗词大赛环节,请帖递到国公府时,张九重正帮楚颐把着脉。

  顾期年接过大红请帖随手丢在桌上,问:“他的身体可还能奔波?”

  张九重摸着光秃秃的下巴,道:“奔波倒是小事,以后克制点吧。”

  顾期年闻言偏头看了楚颐一眼,好半天才低低道:“他又不用动。”

  “那也不行,”张九重松开楚颐的手腕,一本正经道,“坊间都传成什么了,若世子真有个好歹,将来砸得可是我的招牌,实在不行,你们换大夫算了。”

  “那依照你的意思,我以后都不能碰他了?”顾期年脸色沉了下来。

  张九重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整张脸都憋成了暗红色:“你说的什么!我是让世子克制点,别整日为了公事熬夜,坊间说楚顾两家近来矛盾重重,他的身体可禁不住这般折腾。”

  他还想再说什么,最终瞟了顾期年一眼,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顾期年有些尴尬地看向楚颐,转移话题问:“那……那我们何时动身去邑城?”

  “随时都可以。”楚颐道。

  他倒是很奇怪,顾期年原本总是一板一眼的,周围同窗友人也皆是些端正清雅的世家公子,听说楚颐离京那三年,他更是除了军营,就是整日泡在雁子岭练骑射。

  那张请帖,说是什么春日酒宴,无非是些风流才子光明正大找个由头结识佳人的聚会而已。

  没想到他居然也会感兴趣。

  似是看出他的眼神中的调侃,顾期年走上前将他揽在怀里,轻轻道:“我就是想与你一起,不管去哪里都好,远也好近也罢,都不想跟你再分开,带我去好不好?”

  他都这么说了,哪还有不好的。

  闻着他身上清淡的衣香,楚颐道:“那以后无论去哪里,我们都不分开。”

  顾期年很快笑了起来。

  春日寒意未消,透过窗的阳光被碳火炙烤得暖意融融。

  楚颐靠在他的怀里提笔给朱湛明回信,寥寥数笔过后,刚要将信纸折起,顾期年看了一眼,接过他手中的狼毫,重新铺开信纸,在那一纸龙飞凤舞的狂草后面,端端正正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楚颐心里好笑,爱发脾气,执拗倔强,占有欲还如此强,只怕以后,真要时时哄着他了。

  八岁那年的初见,四五年的纠葛,针锋相对的立场,最终如同繁杂红线,纠缠密不可分。

  京城的权势富贵也好,隐居的闲云野鹤也罢,前路依旧未知。

  可好在,他一直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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