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将至时, 连绵几日的大雨终于停了。

  总督府的下人们忙着疏通排水、修整庭院,院中脚步声交杂,忙得热火朝天, 而连夜快马加鞭去抚州寻人的绫罗, 也赶在天未亮前带张九重进了总督府。

  门外窸窣声不断,楚颐困得睁不开眼,懒懒动了动身体,却感觉腰间虚虚搭着一条修长的手臂。

  “醒了?”顾期年声音在头顶低低响起, “方才看你不烧了, 还难受吗?“

  楚颐睁开双眼, 发现自己此时正被顾期年整个环抱在怀里,身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 而那身被汗水湿透的寝衣,不知何时已被换掉了。

  他有片刻的愣神,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两人晚上才发生过的事,随口应了一声, 翻身将顾期年抱住。

  “怎么没走?舍不得我啊?”

  贪腐案还未解决,衡州又接连暴雨, 昨日二皇子和阿衡离开后就未再回来,也不知忙到了什么时辰。

  楚颐病了也就罢了, 好在有阿衡在, 顾期年爬上他的床躲懒到天亮都舍不得离开,传出去也不怕有损顾家贤良的名声。

  空气中有片刻的沉默,顾期年朝他身边凑了凑, 因身量高出不少, 几乎将他完全包拢在怀中。

  他乖乖道:“就是舍不得你, 我怕我一走, 我们又会像之前那样了。”

  之前那样两败俱伤的局面,还不是顾期年鸡蛋挑骨头没事找事自己给闹得,他自己倒先委屈上了。

  楚颐抬眸看了他一眼,顾期年刚好低头看他,两人对视片刻,楚颐目光落在了他眼下那片淡淡的青影上。

  “昨晚睡得不好吗?”他皱了皱眉问,“还是你压根就没睡?”

  “衡州那么多事尚未解决,我总不能真的一直在你身边躲懒,不然阿兄还会喜欢我吗?”顾期年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身体又向他凑了凑。

  他的身体微热,几乎整个人贴在楚颐身上,加上被子严实,蒸腾的热气便拢在身上,不消不散,连鼻尖都渗出细密的汗水来。

  “好热,”楚颐皱眉道,“离我远点,不然就下去!”

  顾期年抿唇看着他,不情不愿地退回到方才的位置,手臂却不肯放开,揽在腰间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隔着衣摆轻轻摩挲。

  楚颐被他折腾地心里痒痒,好不容易休整过来的身体渐渐又到了失控的边缘,他伸手推了推顾期年的手臂,刚想再开口,屋门却被人自外轻轻敲了三声。

  是绫罗。

  楚颐才后知后觉想起,昨夜在卧房内,绫罗似乎说要去迎一迎在抚州尚未回来的张九重。

  那时他高烧未退,实在不宜再用身体冒险,因此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可他隐瞒病情本就是欺君之罪,知情参与者也不过安国公、昭康公主以及张九重师徒,一旦暴露只怕整个楚家都要牵连进去,顾期年虽是他的人,可他毕竟是顾家人。

  若真让他知道实情,说是背叛楚家也不为过。

  他倒是相信绫罗能将事情隐瞒好,伸手推了推顾期年道:“绫罗回来了,有她照顾我就好,贪腐一案涉及朝政,赈灾一事也不宜拖延,你等下先去忙,晚上回来我们再继续。”

  “继续什么?”顾期年揽住他的手臂紧了紧,干脆将脸埋在他的颈间,说话时徐徐热气就喷在了最敏感的耳后。

  顾期年低声问:“阿眠晚上还想继续吗?”

  楚颐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昨夜顾期年耐心讨好他的情形蓦地就出现在眼前,沉着脸推开他的胳膊道:“别闹了,快起来。”

  顾期年轻笑一声,听话地不再闹他,起身捞起架子上的黑袍披在了身上。

  等房门被打开时,他已衣衫整齐地坐在了桌前。

  绫罗带着特意换了装的张九重进门,身后竟然还跟着阿衡和二皇子。

  两人衣衫整齐,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脸色也不好,进门时依旧在低声探讨着案情。

  楚颐问:“是案子出了什么事吗?”

  唐知衡忙走上前道:“阿颐别担心,一切照旧,只是等下我和阿宴要出去了,怕是整日无法回来,因此特意等在门外想来看看你。”

  他目光落在顾期年身上,眸光晃了晃,却依旧笑吟吟问:“看你熬了整宿的样子,一直在房内,没有拉着阿颐一起吧?”

  顾期年看向他,沉默片刻后,忽而露出一笑,道:“怎么会呢?我再不近人情也不会深更半夜拉着世子谈公事……”

  他说得话里有话,面色却十分诚恳,丝毫不见曾经剑拔弩张的模样,唐知衡没过多纠结,径直走到床前坐下,摸了摸楚颐的额头。

  “唔,好像不烧了。”

  楚颐抬眸看着他,伸手轻轻捉住他的胳膊。

  二皇子也就罢了,阿衡与他自幼一同长大,同居国公府多年,早已没有太多规矩束缚,向来出入彼此房间自由,此次他等在门外,不用想也是仇云阻拦的结果。

  唐知衡对上他的目光,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那位大夫……方便吗?”

  楚颐静默片刻,冲他点了点头。

  二皇子温言道:“方才看绫罗带了位大夫过来,说是从外地回衡州,恰巧遇上的,颇有几分医术,不如让他先诊脉看看?”

  张九重自进屋就默不作声站着,一身清贫的素衣装扮,得了吩咐后,立刻走上前仔细查看了半天楚颐的脸色。

  “哪里有高热,不是挺好的吗?”张九重道,“着急叫我过来,就为了让我看这个?”

  绫罗轻声解释:“昨日大夫交代热水泡浴,大概出了一身汗起效果了。”

  张九重扫了她一眼,只得道:“那我给他把个脉吧。”

  他站在床边,也不顾忌形象,半弯着腰抓过楚颐的手腕就扣了上去。

  张九重身上的粗布衣衫样式简单,和衡州以南那些农耕为主的百姓看不出任何区别,衣摆沾了泥污,甚至因赶路急,药箱都未带。

  顾期年看他一副没规矩的乡野大夫样子,比他以往寻的那些民间神医差得远了,不由皱了皱眉问:“以前在哪里行医?”

  张九重自顾自诊着脉,闻言偏头瞟了他一眼,似真似假道:“算不得行医吧,我以前是给牲口看病的,治牛的。”

  “你说什么?”顾期年脸色沉了沉,冷笑道,“既然是给牲口看病的,也敢过来总督府骗人?”

  “那这位大人是不懂了,”张九重大言不惭道,“牲口病了不会说全靠经验,这位公子的病,想来其他大夫也治不出所以然,不正适合我看吗?”

  顾期年手指蜷了蜷,勉强淡淡开口:“那你看出什么了,他的病能治吗?”

  张九重收回手,冲楚颐眨了眨眼,抹了把胡子道:“只怕……大罗神仙都难治了。”

  顾期年脸色骤沉,霍然站起了身,已到了发作的边缘。

  楚颐眉头微皱,目光冰冷地看向张九重,示意绫罗将他打发了,唐知衡和他对视一眼,轻笑一声,缓步上前拍了拍顾期年的肩膀道:“别担心,这大夫什么都不懂,不正说明他是胡言乱语吗?”

  顾期年抿唇看向他,没有反驳,轻轻点了点头。

  几人关切交代几句也忙着去处理公事,顾期年未再多说一句,见唐知衡离开,紧跟在身后就出了门。

  两人之前一向不和,此时并肩离开,一黑一红两道身影看着竟有说不出的和谐。

  楚颐目光落在门口处,心里仿佛被抓挠一般,说不出的复杂不舒服,干脆躺回床上继续补眠。

  宽大的床上被褥松软,躺上去后,整个人几乎陷入柔软的锦被中,楚颐盯着床帐上垂挂着小巧结扣,又撑坐起身。

  “怎么又不高兴了,”顾期年不知何时到了门口,黑色长袍清冷淡漠,声音却极温柔,“那我哄哄你好不好?”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脚步轻缓,在床边站定。

  “我不喜欢唐知衡,长得狐狸精一样烦死了,方才追上他不过是问他那边募捐一事,阿眠不要误会。”

  “我只喜欢你,从小就喜欢,而且才不稀罕别人对我好,尤其是唐知衡,我只要阿兄,以后上半夜下半夜都只跟你。”

  楚颐眉头皱了起来,上半夜下半夜都……也太不懂节制了,顾期年平日一副很能隐忍的模样,不会是那种索取无度的人吧。

  他咽了咽口水,好半天才回了句:“回来就为了说这些遖颩喥徦?”

  顾期年垂眸笑了笑,轻声道:“反正阿眠你风寒都快好了,要不要出去玩点刺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