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向来不是追根究底之人。

  与其说不爱追根究底, 倒不如说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早已不需要开口询问,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互相便能明了。

  从前阿衡只要在京中, 还从未与楚颐分开过, 尤其此时他回京突然,衣食住行皆未提前安排,楚颐丢下他独自一人整整一日,确实有些不应该。

  楚颐回道:“昨晚和顾期年一起去天河街逛了逛, 回去时有些晚了, 不便再赶路, 于是只好留宿一晚,你昨晚住在哪里?”

  “你们一起去了天河街?”唐知衡没有回答他, 懒懒撑着脸侧笑了起来,“你和顾期年?”

  楚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自幼的相伴,他对阿衡的脾性早已了解的透彻, 此时他虽笑着,可那笑意却轻飘飘地浮在脸上, 明明就是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

  于是轻笑道:“究竟怎么了?”

  唐知衡没有说话,转头随手掀开身后的车帘往窗外看去。

  九月底的京城天气已渐凉, 下午阳光却很好, 街道两旁摊贩热闹叫卖着,行人马车络绎不绝,主街宽敞, 马车被驾得飞快,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咕噜噜响个不停。

  唐知衡闲闲地趴在窗口, 突然道:“送我回府吧, 总不能每次都不回去。”

  楚颐扫了他一眼,没有拒绝,掀开车帘对江植吩咐了一声。

  “此次回京本就是为着你兄长成亲一事,”楚颐道,“是该回去看看了。”

  唐知衡沉默下来。

  唐府位于城东,离了京城主街穿过一条小巷很快进了一条热闹的街道,江植一路抄近道,一个时辰后,便到了唐府所在的小巷巷口。

  楚颐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看,街上行人来往虽多,巷子附近倒还安静,他看唐知衡道:“还好天色不晚,快进去吧。”

  唐知衡随口应了一声,懒懒舒展了下胳膊,打着呵欠笑道:“那我走了。”

  他起身到了车门旁,掀开了帘子,却未着急下车,回头看了楚颐一眼,笑得眉眼弯弯:“顾期年说的没错,你的确该好好休息了,眼下都有些乌青了。”

  说完轻快的跳下了马车。

  看着那道红衣越走越远,楚颐放下了帘子。

  “主人,要回府吗?”江植在外犹豫问。

  江植跟他已久,向来明白他的心思,没他的命令,也不敢轻易调转马头。

  楚颐没有说话,伸手从桌下包裹里取出个小小的酒囊出来,拔掉上面软塞,微微灌了口。

  那是离开和盛酒楼时,朱湛明特意让江植带给他驱寒用的,虽说此时还不到十月,可楚颐身体一向畏冷,此时独自坐着,更觉心底发寒。

  几口冷酒下肚后,反而更加不舒服,他眉头紧蹙,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手无力地撑着车内的小桌,苍白的脸上连淡青血管都清晰可见。

  江植打开帘子,有些担忧问:“主人,不然先回去让沈大夫看看,等明日再来看唐小公子?”

  “不用,”楚颐面容冰冷,起身下了马车,朝唐府方向走去,“让他回府看看而已,此时应该已经见过家人了,也该跟我回去了。”

  江植平静地应了声,快步跟在了后面。

  算起来,楚颐踏入唐家的次数统共也就两次,还是幼时随二叔一起,后来阿衡常居国公府,即便回来,不出两日也会被二叔再接回去,楚颐更是不曾再踏足过此处半步。

  江植上前敲了门,朱红大门很快被人自内打开。

  门房小厮探出半个身子,看了二人一眼,有些迟疑问:“请问公子是?”

  江植取出腰牌亮了亮,小厮立刻变了脸色,转身就要进去通传。

  “不用了,”楚颐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是随阿衡一起来的,马上就走,不必通传,带我去见他。”

  小厮有些为难起来,可又不敢得罪楚家人,抬头间正好对上楚颐冰冷的目光,整个人顿时一凛,竟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公子他、他正在花厅和老爷他们说话……请、请随小的这边请……”

  唐家是文臣世家,唐大人在朝中又任翰林院学士,原本此官职在本朝之前都十分受皇上器重,后来却因楚顾两家争权,几乎被完全被架空实权。

  沿着青石地板走过两道门后,小厮带着他们进了东跨院内。

  院内种着两棵枣树,秋日天冷,枯叶早已开始掉落,楚颐进去时,几个侍女小厮正边清理落叶边低声说着话。

  “小公子突然回来,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参加大公子的婚宴。”一个侍女道。

  “他自出生就克母,天生不祥,夫人原本就没想着要他回来,没曾想竟然悄悄回了,难怪夫人不高兴了。” 另一个侍女接话,满脸八卦的样子。

  “据说小公子长相跟他那短命母亲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第一个侍女又道,“如今几年过去,倒是生得越发好看,夫人看了都牙痒痒,就连老爷都不愿多看他一眼呢。”

  “难怪他整日讨好楚家,与楚家不清不楚的……”

  楚颐大步进了院子,院中骤然止了音,他目光冰冷地朝众人脸上扫了一眼,在小厮的引领下大步走至花厅门前。

  花厅外,院中下人议论不断,花厅内唐大人的严厉呵斥声同样没有止过。

  “楚顾两家这么多年的明争暗斗,皇上多方掣肘,别说推行政令,连立个太子的主见都不敢有,如今你战功一身,不在西北好好呆着,倒是回来得积极,不想着给唐家长脸,只想着整日与楚家人混在一起!”

  “若四皇子将来继位还好,否则若是三皇子,就算楚家保了你,你还能继续当这个将军吗?我唐家难得出了位武将,非要断送在你手上不成!”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蠢货!”

  引路的小厮没料到唐大人竟是在议论楚家,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强撑着胆子才轻轻唤了声:“老、老爷……有客到……”

  花厅内顿时止了音,等到里面有人应声,小厮上前推开房门,恭敬对楚颐点了点头。

  楚颐目光微沉,脚步轻缓地走了进去,入眼便看到右下首的椅子上,唐知衡正懒懒靠靠坐着,他手里拿了个茶盏,目光认真地研究着上面的纹理,对唐大人的话一副听之任之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

  不愧是阿衡,楚颐目光冷冷看向一旁的唐大人。

  唐大人没料到楚颐会来,脸色骤变,下意识看了引路的小厮一眼,从中间椅子上连忙站起身道:“世子……你来了怎么也没让下人通传一声,怠慢了怠慢了。”

  阿衡闻言,后知后觉抬起了头。

  楚颐对上他的目光,淡淡道:“方才送阿衡回来见见父母亲,如今既已见了,也该回去了,待到唐大公子大婚时,阿衡会随楚家一同过来。”

  “回去?”唐大人面色尴尬地转向依旧坐着的阿衡,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阿衡他难得回京,自然要……”

  “唐大人还有话要对阿衡说?”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道,“不如现在一并说完。”

  唐大人面色瞬间尴尬,下意识道:“不是,我……”

  楚颐不再看他,垂眸对静靠在椅背上着看他的唐知衡道:“既然都说完了,回府吧。”

  唐知衡轻轻笑了一声,起身上前替他拢了拢披风,眉眼弯弯道:“走吧。”

  两人一起出了花厅,花厅外下人们似乎已得知他的身份,皆是垂着头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唐大人跟在身后一路相送,气氛沉凝。

  楚颐脚步微顿,偏头朝院中看了一眼,冷笑道:“另外,将这群乱嚼舌根的下人处理了。”

  江植恭敬道:“是。”

  等那群下人哭喊着被拖下,江植亲自去监视行刑后,楚颐才带着阿衡离开了唐府。

  看着站在门前恭送他们离开的唐大人惨白的脸色,唐知衡忍不住笑道:“知道他胆子小还吓他,阿颐你又是何必。”

  “谁让他欺负你。”楚颐冷冷道。

  二人一同上了马车,楚颐将酒囊递给他,见阿衡打开喝了一口,才问:“究竟是因为何事不高兴,还非要回唐家受气。”

  唐知衡手指顿了顿,无奈笑了:“阿颐我不骗你,其实我也不知道。

  “就是得知你整晚与顾期年在一起时,心里挺不舒服的。”

  他和楚颐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早已难以理清究竟是何种心情,楚颐幼时喜欢那只被人抛弃的野猫,他就帮他围堵诱哄,楚颐想要驯服那匹烈马,他就帮他备好工具相陪,只要楚颐喜欢的,他都愿意助他顺利得到。

  九岁那年雁子岭偶遇的那个小团子也是一样,因为阿颐喜欢,他便陪他一起去找,如今难得相认,他也愿意帮他们制造一起的机会。

  可是都是仅限于楚颐喜欢。

  而今日顾期年口中想告诉他的分明是,他和楚颐互相喜欢,两人如今的感情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

  甚至亲密程度已远超他们。

  他原本不在乎阿颐会喜欢谁,因为他的身边永远只会是他自己,一个幼时救过的小孩子而已,又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也同样很喜欢当年的小团子,可是现在不同了。

  “顾期年真是不如小时候可爱了,他似乎很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唐知衡身体微倾靠在楚颐肩上,轻声笑道,“所以那晚你们究竟做了什么,可以跟我说说吗?”

  楚颐皱了皱眉,下意识就想到睡梦中顾期年紧紧抱着他的样子,犹豫问:“可以不说吗?”

  作者有话说:

  小顾下章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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