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颐被彻底关了起来。

  除却三餐, 房门未再打开过一次,连顾期年也不见了踪影,他的药依旧按时送来, 只是到了第二日, 那药已不再是他喝惯了味道,而是浓浓的黑色,味道也更苦更难以入口。

  他扫了一眼就将碗砸了出去,侍女吓得跪倒在地不敢说一句话。

  “让顾期年过来, 我要见他。”楚颐冷冷道。

  侍女应了一声离开, 却并未能将顾期年带来, 过了一个时辰后,战战兢兢端了重新熬好的药进来。

  她低着头小心道:“公子, 少主说……说若公子不肯喝,就永远都别想出去了……”

  楚颐冷笑着起身,道:“他最好别让我出去。”

  说完连备好的午膳都不再看一眼,回到床边坐了下来。

  昨夜饮酒后, 床边桌上不知何时被人燃了安神香,或许从一开始, 顾期年就从未打算放他回去,当初楚颐可是将他关满了一年, 这才三五日的功夫, 顾期年哪有那么好的心。

  想到三年前楚颐曾给过他的空头许诺,不知该气还是该笑,竟然学会有样学样了。

  侍女叹了口气, 将药又端了回去, 可是才离开一盏茶时间, 房门就再次被人打开, 一袭黑衣的顾期年大步进了房中,面色紧绷,手中还端着方才的药碗。

  他眼底泛起乌青,似乎没睡好的样子,满身怒意几乎抑制不住,走至床边停下问:“不肯服药?”

  楚颐抬起眸,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心火顿起,随手抓起桌案上的香鼎狠狠朝他砸去。

  香鼎砸在顾期年的左臂上,空气扬起淡淡的烟灰,在衣袖上留下一道显眼的痕迹,咕噜噜滚落在地。

  顾期年身形晃了晃,表情微变,却忍着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片刻后,低声笑了笑继续问:“是不肯喝,还是想让我喂你?”

  不等楚颐回答,他缓步走到床边挨着楚颐身侧坐下,左手欲去拿勺子,手指微微蜷了蜷,鼻尖渗出些许冷汗,又将两手交替,右手执勺盛了一勺吹了吹,喂至了他的唇边。

  楚颐冷冷道:“滚开。”

  “良药苦口,世子身体不好,就不要固执了,”顾期年目光紧紧盯着他,又将勺子往前送了送,威胁般道,“喝了他,也少受些折磨。”

  楚颐狠狠推开了他的手。

  碗中的药汁颜色浓郁,随着晃动洒了顾期年整个手背都是。

  顾期年站起身来,皱眉扫了眼自己的手,清冷的双眼漠然看着他,冷声道:“再问你一次,喝还是不喝?”

  楚颐嗤笑出声:“我也想问你,你究竟想如何?”

  他紧紧盯着顾期年的双眼道:“我已说过很多次,除了沈无絮,任何人我都不信,你关着我,又换了药,究竟是何目的。”

  顾期年没有说话,他平静地将碗中勺子取出放在一旁的桌案上,然后静静看了楚颐片刻,突然上前狠狠将他推至床内侧。

  楚颐不曾防备,后背猛然跌在墙上,撞击的痛意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不等反应,顾期年整个人紧接着倾身压了过来,一手掐住下巴迫使他抬起了头。

  “这药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他面色阴冷,从齿缝挤出几个字后,将碗凑近楚颐的唇,强行将药灌了进去。

  “咳咳……咳咳咳……”楚颐被呛到,紧皱眉头剧烈咳了起来,雪白的衣襟被药沾湿,看上去十分狼狈。

  碗中药灌完,顾期年将他放开,从床上退了下去。

  “此药晚膳前还要再喝一次,你若还如此,我就再来喂你一次,”顾期年静静看着他道,“至于沈无絮,你若再敢提他一次,我立刻令人杀了他。”

  这个疯子。

  楚颐咳得面色苍白,抬眸冷冷看着面前的少年,轻笑道:“说来说去,你不信沈无絮……你怕我死?”

  “我死了不好吗?”他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却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思,“我死了,三年前的仇彻底报了,楚家后继无人,顾家从此自可在京中横行,你们想扶持三皇子上位,也顺利得多。”

  “还是说,你方才给我灌下去的其实是毒药?”

  顾期年沉默下来,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温暖的阳光透过窗纸落在身上,给他罩了一层朦胧光影,整个人看上去似在梦中般不真切。

  “若是我……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会觉得很好?”他轻声开口问。

  “自然。”楚颐冷冷道,“顾家断在你这一脉,顾氏从此衰败,再不能搅乱朝纲,有何不好的?”

  顾期年紧抿着唇,他点了点头道:“我一直都知道。”

  楚颐皱眉看着他一脸落寞,不懂他莫名的伤感从何而来,其实若换成三年前,他是舍不得的,那时的少年又乖又纯粹,虽然后来做的事让他生气,可只要他肯听话,自己依然可以像对陆文渊或是司琴那样,偶尔顺着他、宠着他,替他出头,送他喜爱的画,给他买好吃的红枣糕。

  可现在的他,根本让他无法控制。

  比起送给阿曦的那匹烈马,更让他头疼,让他再也拿不出半分耐心。

  这样的宠物,还要来做什么呢?

  屋内安静地落针可闻,连窗外湖面风吹残荷的声响都几乎清晰听到,顾期年沉默片刻,最终低声笑了笑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不等楚颐开口,转身大步离开。

  一直等到晚膳时分,房门才再次被人打开,侍女看了眼桌上完全没动过的饭菜,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小心上前问:“公子从中午都没吃东西,稍后可要奴婢先煮些养胃的粥来?”

  楚颐静静坐在床边,表情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听闻才回过神来,微微抬眸扫了侍女一眼。

  其实倒不是楚颐真的不想吃,顾期年令人新换的药苦得厉害,即便他是自幼吃惯了药,都几乎有些受不了那冲鼻的味道,等嘴里药味终于淡了些,整个下午已差不多过去,干脆也就不吃了。

  此时他倒是真的饿了,见侍女将饭菜摆上桌后又忙着去煮养胃粥,径直起身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顾府的饭菜比他平日在安国公府吃的精致的多,楚颐拿起勺子盛了些粥,又拿起了筷子。

  “先把药喝了。”

  屋门口传来一声无波无澜的声音。

  楚颐偏头看去,未锁的房门被轻轻推开,顾期年背着光站在门口,表情晦暗不明,自顾自走到桌旁坐在他的身侧,问:“我喂你,还是你自己喝?”

  楚颐皱了皱眉,自顾自拿筷子夹了些菜放在碗中,还未吃到嘴里,顾期年已伸手按住了他。

  “药要饭前吃,吃完再吃东西。”

  楚颐手指紧了紧,冷笑道:“还真是执着啊,要不然这样,这药你先喝我再喝,你喝一口,我就喝一口,如何?”

  顾期年平日吃饭讲究得令人发指,虽之前看他已不再挑食,却也说不定是因为顾府饭菜本就特意迎合他口味的缘故,他笃定顾期年受不了这怪异的味道,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顾期年回望了他一眼,几乎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说完平静地拿起勺子自顾自喝了一口,然后又面色如常地盛了一勺喂到了楚颐的唇边。

  楚颐怀疑地看着他的神色,见他始终紧绷着表情看不出喜怒,犹豫喝下喂过来的药,一股浓重的腥苦味瞬间弥漫在口腔中。

  顾期年微微笑了笑,再盛起一勺慢慢喝了,道:“这药减半,效果定然不好,待会儿我让下人们再熬一碗过来。”

  勺子再次喂到楚颐唇边时,楚颐冷冷看了他一眼后,淡淡道:“之前我已说过,这药,对我真的没用。”

  “那又如何?”顾期年道,“你在我手里,我让你喝你就得喝,不是吗?”

  “若药有问题,你真不小心死了,我自有方法让事情悄无声息压下去,绝不会牵连顾府一分一毫,”他收回勺子淡淡道,“可若你再不听话……”

  他笑了笑,重新将勺子喂过去道:“想不想试试?”

  楚颐眉头越皱越紧,虽然少年从前傲气别扭,却好在行事端正,世家公子那一套表面功夫几乎做到完美极致,可眼前的他却执拗、极端、满腔怨恨,做事全凭喜恶,再不是记忆中如玉般纯澈的白衣少年。

  他冷笑一声,夺过碗一口气喝了下去,淡淡道:“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顾期年垂眸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开。

  屋内再次恢复了安静,楚颐重新拿起筷子,静默片刻,又放了下来。

  喉间腥苦味道一迭迭翻涌着,连屋内空气都感觉沉闷了不少,楚颐抚住心口,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喉间腥苦很快弥漫淡淡的血腥气,鲜红是血线沿着唇角滚落,一颗一颗滴在了白衣的领口处。

  那件衣袍依旧是晌午那件未来得及换,上面血色混着褐色的药痕,看上去脏污一团,淡淡的苦味一迭迭传入鼻端,楚颐从未如此狼狈过,却一再在顾期年身上栽跟头,若是可以离开……

  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身,走到窗口处站定。

  窗口被封得密不透风,湖光水色皆被挡住雪白的窗纸外,他偏头扫了一眼旁边的几案,随手捞起一个名贵的古董花瓶砸了过去,窗纸终于被尖利的瓷瓶划破,微凉的秋风徐徐送了来。

  一个白影飞快闪过,尺玉胖乎乎的身体从窗台一楠漨跃而起,沿着窗上的小小气窗钻了进来,仿佛循着气味一般,扑进了他的怀里。

  楚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手指落在尺玉脖间的项圈上,翻开一看,里面竟夹着一块粉色布料,上面血迹写成的字体歪歪扭扭,是绫罗的笔迹。

  “已设法联络到暗卫,中秋夜设法出府。”

  楚颐眸光动了动,中秋夜,明夜。

  作者有话说:

  本来写了小顾的角度又删了,还是让他保持神秘吧~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壬癸 2瓶;毓栿、孤惜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