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颐被带回了那座临湖的院子。

  屋内烛火被尽数点亮, 顾期年坐回摆满饭菜的桌旁,诱哄般对楚颐道:“你听话,我不再罚他们好不好?”

  此时他的话楚颐是一个字都不信, 更不愿浪费时间与他讨价还价。

  楚颐站在对面, 浑身似笼了冰霜,嗤笑道:“你觉得拿他们可以威胁到我?”

  “他们不够格的话……”顾期年话音微顿,冷笑着看向他问,“那四皇子够不够格?”

  不等楚颐回答, 他又咄咄逼人道:“再或者, 萧成曦呢?”

  “顾期年!”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阿曦啊, ”顾期年漠然道,“也是, 他那么聪明,那么好,还会装可怜,世子不就是喜欢这种吗?”

  “那世子是喜欢阿曦更多, 还是喜欢阿昱更多呢?”他声音温软,目光却似淬了冰, “你匆匆回京,是为了护着阿曦, 还是为了别人。”

  楚颐蹙眉望着他, 胸腔疼得厉害,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

  明明阿昱和阿曦与他年龄相仿,当初更有同窗情谊, 为了报复他, 顾期年甚至可以将他们推出来威胁。

  萧成暄被刺客挟持一事, 若真是与皇储之争有关, 那一向支持三皇子的顾家定然逃不了干系,只是不知顾期年是否知情参与。

  “四皇子现下情况如何?”楚颐稳了稳呼吸,缓声问。

  顾期年一瞬不瞬看着他,轻蔑笑笑,冷声道:“死不了。”

  楚颐点点头,缓步回到床前坐了下来,他抬眸看了看桌前的高大身影,淡淡道:“既如此,吃完赶紧走,我困了。”

  顾期年静静看了他片刻,拿起筷子安静吃了起来。

  记忆中的顾期年挑食到令人发指,若是饭菜不合口味,宁愿饿着也绝不会吃一口,而眼前的他却吃得极认真,也极慢,优雅的样子仿佛是一场华丽表演。

  楚颐冷眼看他故意拖延着时间,等终于放下筷子,天色已接近三更。

  顾期年站起身,却犹豫着没有离开,他一手轻搭住桌角问:“你要睡了吗?”

  楚颐看了他一眼道:“先沐浴吧。”

  “好。”

  顾期年令人准备了热水,又去拿干净的衣服,等侍女们忙进忙出收拾完桌上的碗筷,又抬来浴桶,他依旧站在桌旁没动。

  “你不走吗?”楚颐皱眉问。

  顾期年垂眸轻笑一声,泰然自若地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点头道:“好吧,那我晚点再来。”

  等人离开,热水也已兑好,楚颐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目光落在房间内唯一的窗户上。

  他缓步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却发现窗户早已钉死,窗户上方倒是留有一个气窗,只是那窗口极小,别说是人,就算是只猫,想通过都得费些力气。

  看来,顾期年早已将里里外外布置好了,这个房间,整个院子,除非他点头,否则任何人都没有出去的可能。

  楚颐走回屏风后,褪去衣衫开始沐浴,然后更换了崭新的里衣,回到床上躺下。

  看着床上垂坠的穗子,心里又略略心安。

  还好,四皇子并未遭到生命危险。

  皇上欲宣他回京,大概也是刺客一事引起了他的怀疑,平日楚氏无论如何大权在握结党营私,至少还算得上忠良,眼看三年间顾氏一家独大,无人牵制,对朝政只会百害而无一利,也因此昭康公主和安国公也才会身在京中。

  只要等圣旨下了,皇上就会发现他不见,到那时别说搜查一个顾府,就算将整个京城翻过来,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房门被轻轻敲响,有侍女端了托盘进来,恭敬道:“少主令人煎了药,公子喝了再睡吧。”

  楚颐忍不住又低咳起来,他撑起胳膊微微坐起身,侍女立刻放下托盘,将药碗递到了他的手中。

  药汁是黑褐色的,有淡淡的酸味,是楚颐一贯服用的。

  想来是绫罗不放心他的身体,又苦于无法相见,于是将马车内的药皆交给了他们。

  楚颐将碗贴近唇边,一饮而尽。

  放下药碗,门再次被人推开,顾期年似乎也刚沐浴过,依旧一袭黑衣,头发微微带着潮气,浑身散发如朝露般清新气息。

  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侍女,淡淡道:“下去吧。”

  等屋内没了旁人,顾期年径直走上前,在床边坐下。

  整日奔波过后,楚颐早已身心疲惫,此时根本懒得应付他。

  他自顾自躺回床上,冷冷道:“还有话要说?之前是不给喝水,现在又不让休息,从前在国公府时,我何曾这般苛待过你。”

  “那是因为你那时喜欢我,”顾期年目光凝沉,话里有话道,“对不喜欢的人,即便苛待又如何?”

  楚颐冷笑一声,翻身背向了他。

  “你不高兴了吗?”身后突然道。

  “什么?”楚颐闭着眼睛,半是敷衍地应付。

  身后却没了声音,好一会儿,顾期年才又道:“你若……想让我喜欢你,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

  “不必了。”楚颐语调平缓,淡淡道,“你将我关在此处,想来也并非为了让自己喜欢。”

  顾期年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又低低笑了起来,话音都带了一丝不屑:“你说的是,将你关在此处,不过是为报之前的仇,谁让你那样对我,还将我当成陆文渊之流呢?”

  “既如此,你也尝尝给人当男宠的滋味如何?”

  楚颐睁开双眼,莫名觉得好笑。

  三年前他将少年抢回府中,今日顾期年又将他关在身边,谁给谁当男宠,有区别吗?

  他倒是不介意,毕竟顾家小少主的人品相貌在京中都数一数二,可他自己声名如何,在京中也是人尽皆知的,就连皇后娘娘生辰宴,都尚记得给他宠爱的“男宠”多下一道帖子,更别提那些见风使舵想要讨好之人。

  光是歌女舞姬、清倌才子,都不知曾送入府多少次。

  楚颐回头看了顾期年一眼,微晃的烛火下,少年眼眸里散发着明灭不定的光,光洁如玉的脸紧紧绷着,一副忍着气的样子,依稀还是三年前倔强不肯服输的少年。

  “当男宠啊?”楚颐撑着脸似笑非笑,缓缓道,“随你开心吧,我都可以。”

  顾期年愣愣看着他,表情骤然变了变,霍然站起身来,好似被他轻薄了一般,脸色阴沉地厉害,最后却只是抿唇独自生气半天,拂袖离开。

  *

  第二日一早,侍女们便端来了洗漱用具和更换的衣物。

  楚颐扫了眼托盘上叠得整齐的白衣,恍然忆起三年前南山汤泉,顾期年曾问过他,为什么不穿白衣了?

  从前京中皆知他爱着白衣,那已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的他和唐知衡还每日跟在二叔身后无忧无虑,行事磊落、心底无暇,是别人口中的天之骄子。

  十三岁的那场宫宴,他被术士指出命中富贵非凡,还得了皇上赏赐的宝剑,本该志得意满春风得意,回府后却大病一场,几乎丢命。

  所有理想、抱负都成了遥不可及的美梦,人生只剩下无尽的苦药、针灸。

  从此以后,他看淡了一切,不再执着沙场,学会了纵情声色、游戏人间。

  楚颐手指从华贵的锦缎面料滑过,一旁的侍女忙恭敬解释:“这些是三年前府上为少主量身做的,都是新的未曾穿过,少主说公子与那时的他身量相仿,让您暂时委屈先穿着,等这两日请了师傅过来量下公子身材尺寸,会再为您准备新的。”

  楚颐没有说话,安静地在她们的服侍更好了衣。

  等用过早膳后,顾期年才从院外匆匆而来。

  楚颐正坐在桌前服药,听到侍女行礼,下意识朝门口看了一眼,却正好对上少年望过来的目光。

  顾期年停在门口,看着眼前男子白衣翩翩,温润如同羊脂美玉,眸光微微晃动,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这药是绫罗交给你的?”楚颐手指摩挲着药碗淡淡道,“那她有没有告知你煎药的火候、时辰都需精准参考药方,否则后果严重。”

  他的病一向是沈无絮亲自过手,为避免意外,药方通常由绫罗过目熟记后便会立刻烧掉,楚颐本意是吓吓他,恍然回过神的顾期年却随口道:“药是她亲自煎的,不会有任何后果。”

  楚颐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一口气将药饮尽,随手将碗搁在了桌上。

  顾期年犹豫片刻,大步走上前。

  他在楚颐对面的凳子上坐定,目光静静从他额头移到鼻尖,再到唇角下巴,想到昨晚他说愿意做男宠一事,忍不住自嘲一笑。

  “还真是个骗子。”

  “你说什么?”楚颐闻言看向他,皱眉问。

  顾期年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却没有喝,而是以指尖蘸了蘸茶水,在桌上轻轻写了起来。

  “当初轩逸茶楼,你骗我说是顾府的马车接我,再然后,又说第二日会放我走。”他表情淡淡道。

  “却只是当面杀了那个一心为顾家效力的刺客。”

  “后来,”他看向楚颐,表情几乎看不出什么情绪,“后来你说只要听话便会放我离开,骗我服下无遥引,甚至故意引我蛊毒发作。”

  “可我都信了。”

  “你说一辈子都不会放我走,我也已做好了一辈子的准备,即便被关在国公府内,毫无自由地留在你身边。”

  “可是……”他目光森冷地看向楚颐,轻笑道,“你为何要骗我。”

  作者有话说:

  明天那章上午更,然后等下夹子后,会尽量把更新时间固定在每晚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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