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远门, 玄霄当然也是要去的,他十二岁就跟在赫连筝身边,是赫连尧专为她培养的近侍, 来自凡间,难得根骨与身世青白的好苗子, 二人从小一道修炼、习武,关系匪浅。

  赫连筝修习水法, 玄霄五行属金, 走的刚猛路子, 多数时候负责在前面抗揍。

  二人一刚一柔,配合默契,两百余年合力斩杀妖邪无数,赫连筝但凡外出, 都得带上他。

  这些年他的表现有目共睹, 百年前赫连尧赐姓, 他才终于有了完整的名字, 将来赫连筝做了宗主,他就是长老。

  玄霄不仅是赫连筝的近侍, 也是她的仆从,小石妖跟着去,她能吃能睡的, 路上肯定要添许多麻烦。玄霄看这两人走在前面, 勾肩搭背,黏黏糊糊,想想就觉得心累。

  不过他很快又想开了, 这辈子就是个喂猪的命, 谁让少主鬼迷了心窍就非她不可呢。

  小石妖和少主, 除了一纸婚书,什么都不差了。

  出山门,还得再走百来里才能到肆方城,修道之人,也不费什么脚力,传送符、水遁、土遁、御剑、飞舟法宝等,行路的法子很多。

  赫连筝擅水法,山门前两手一结印,石妖只觉眼前一片水波纹荡过,脚下一空,再一实,不过眨眼,便来到了肆方城城门口。

  石妖的身份玉牌早就办下来,赫连筝一直好好收着,她这时抢了去看,落的是肆方城的户,玉牌质地和雕刻工艺自然是比久安强上许多。

  玉牌上镌刻了许多小字,除了‘赫连熠’三个字有点眼熟,别的她都只能认半边,怕在外面丢人,也没好意思问,“嗯”一声,“不错。”

  进城门,为洗前耻,小石妖举起玉牌来到守城修士面前,昂首挺胸:“我问你。”她指着玉牌上自己的姓名,“我叫啥。”

  守城修士老实答:“赫连熠。”

  她“哼哼”两声,好不得意,“我是不是,有名字啦!”

  守城修士挥手驱赶她,“下一个。”

  这大城里守城门的修士,当然也不似小地方那样空闲,有那么多时间同她磨嘴皮子。

  小石妖扬拳作势要打,赫连筝把她拉到一边,“好了,在外面乖一些。”

  进了城门,赫连筝就要把她的身份玉牌收回,她立马就不干了,“凭什么你拿。”

  “你总是粗心大意,弄丢了怎么办。”赫连筝好声好气。

  “不会弄丢。”人家的小石头和小玉佩,每天都拿出来数一遍,才不会丢。

  赫连筝半步不让,“身份玉牌,至关重要,弄丢,进不了城,该如何是好。”赫连筝隐隐发现自己受她影响,也开始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

  石妖不高兴,“你干嘛,总想管我。”

  赫连筝:“我是为你好。”

  石妖:“就是想管我。”

  这才刚下山,就要吵架,玄霄叹了口气,路边买了只糖牛,从身后拍那石妖肩膀。

  她回过头,瞧见甜香四溢的糖牛,立即就伸手去接,赫连筝趁机抢回玉牌,收进墟鼎假装无事发生。

  小石妖啃了两口糖牛,回过头,赫连筝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她抓抓后脑勺——咦,刚才要干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

  主仆二人把小石妖哄得团团转。

  赫连筝算好日子,本该是明日出发,念及小石妖来了这么久还没进过城,专程带她来玩半天。

  在久安一带,她苦于没有身份令牌,总也进不了城,到了涤天宗,山门不可随意进出,再者山上可供她吃喝玩乐的地方也不少,也没想过进城。

  肆方城是大城,主街两侧茶馆林立,酒肆栉比,街面人来人往,车马粼粼,小食摊贩更是数不胜数。

  石妖一路走一路吃,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哇哇”个不停,赫连筝牵着她手防走丢,玄霄在后面结账。

  赫连筝先带她去了天工衣坊,那是肆方城最大的一家衣坊,做的都是城里最时兴的样式。

  石妖的尺寸赫连筝心里早就有了数,哪还用尺量呢,她的眼睛就是尺,故而衣裳是一早就制好的,今天倒是不麻烦,取了就走。

  其中有一件,内衫全黑,外披薄纱材质,是鲛绡与碧蚕丝混了金线共同织就,半透明,阳光下,行动间,五彩流光若隐若现,低调华贵。

  小石妖果然最喜欢这件五彩斑斓的黑,更衣室内,她又开始“哇哇”个没完,“像我!像我!好看!”

  赫连筝见过她恢复些许后的真身,这件衣裳是专门为她定制。

  “花了不少钱呢。”

  赫连筝才不是默默付出型,她做了什么必然要让石妖知道,否则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指望她自己领会学会感恩,哼,下辈子吧。

  “阿筝,最好!最最好!”石妖抱住她黏糊糊蹭,仰脸亲她下巴,赫连筝没有拒绝,低下头,石妖乖乖吮了一下她的唇。

  一个亲亲,就可以换来好饭好菜和漂亮衣裳的话,何乐而不为呢。

  “好了,再去试试别的。”赫连筝摸摸她的头。

  赫连筝在这只石妖身上很舍得下本钱,她真身强悍,人身皮肉却娇贵得紧,若不慎受伤,很难痊愈,是以衣上防护法阵重重,价格当然也翻了几倍。

  赫连筝常年习武练剑,从来不做繁复的打扮,耳珰、钗篦等极少,只一根发带或玉簪,随意将长发束起,衣饰也多简约干练,革带束出精瘦修长的腰身,偶尔宽袍大袖,也尽显潇洒倜傥。

  两百多年,省下做衣裳打首饰的钱,都花那石妖身上了。

  石妖本就生得极美,衣坊的女工重新给她梳了头,再换上那些镶珠缀玉的漂亮裙子,她不像妖,也不似修道之人,倒像皇室里娇养的刁蛮公主。

  不,凡间公主哪有她身上半分的仙灵之气,她是天上小神女,自由自在,天真烂漫。

  出得衣坊,天已近黄昏,赫连筝又带着她去酒楼吃饭,自然又是一大笔花费。

  玄霄看得肉疼,“我们少主向来俭朴,在外面从来不讲究排场,吃干粮喝山泉,野地里过夜。你看看这满桌子菜,都是为你,还有那些衣裳首饰,对你那么好,你还不听话。”

  “我怎么,不听话?”石妖不服气,搁下筷子,“我天天,给她骑,她自己不骑。”

  “好了!”赫连筝高声打断,顿了顿,还是缓下语气,“吃饭吧。”

  那石妖岂是好惹的,人家什么也没有做,出了山门一直很听话,更衣室里赫连筝要亲也给亲了,这个傻大个凭什么说她?

  她想想实在气不过,趁着他起身给赫连筝盛汤,在他的饭碗里吐了一根鸡骨头。

  玄霄气得头顶冒烟,“少主,你看她!”

  赫连筝只能劝:“你说她干什么。”

  玄霄郁闷:“都是让你给惯坏的,她本就刁蛮,现在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赫连筝给石妖夹菜,“你就让着她点嘛。”

  小石妖冲他得意洋洋吐舌头。

  赫连筝不打算在肆方城过夜,为防消息走漏,路上惹来些不必要的麻烦,出山门都没要人送。

  饭罢,赫连筝去客栈开了两间上房,等到丑时,狗都歇下,才悄悄水遁出了城,在城外一片空地上,抛出飞舟,一路往东去了。

  这只飞舟较来时乘的那只小了许多,除了应有的桅杆飞翅等,只有两个小房间,轻便也意味着迅捷,只是风大时略有颠簸。

  小石妖趴在船帮仰头看天,“好多星星。”

  她伸出手,虚空中抓握,歪头笑嘻嘻,“摘下一颗,送给你。”

  天上的星星,如何能抓得到呢,赫连筝抬手在她耳后一捞,随后在她面前摊开掌心,那里躺了一颗圆润饱满指甲盖大小的珍珠。

  “收到了。”赫连筝把珍珠交给她,“你来替我保管吧。”

  石妖接过珍珠,好好收进乾坤袋里,赫连筝牵着她手回房间,“走吧,歇息了。”

  她睡前照例数过她的小石头和小玉佩,乾坤袋塞到枕头底下,脱下的衣裳也要放在床尾,离她最近的地方。

  赫连筝等她睡着才将衣裳取出来挂好,免得弄皱明天没法穿,又把她乱踢的绣鞋捡来摆在脚踏上。

  她不喜欢睡觉太黑,房间里总得亮着灯,如果晚上吃得太撑太油腻,夜里有时会醒来找水喝。

  可灯又不能太亮,否则影响睡眠,赫连筝带来了小竹居的莲灯,灯上罩一块白色的纱布,再隔着帷帐,这样的亮度将将好,足够视物,也不会太刺眼。

  做完这些,赫连筝才在她身边躺下,她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朝着人靠拢,习惯性把一条腿搭在人身上。

  赫连筝在被子里摸到她的手,攥在手心里,才阖目睡去。

  今夜无风无云,飞舟平稳行驶,法阵隔绝了风声,几乎感觉不到它的速度,如漂在天河的一叶扁舟。

  石妖入梦,梦中无边水河澹澹,一座孤峰竦立水面,黑水拍打着山岩,整座山峰由上至下,寸草不生。

  山巅一座白墙黑瓦的仙宫,殿前所植的花草,皆为玉雕,红的珊瑚,白的仙草,连植花的土壤,都是绵密细软的金沙。

  仙宫墙是白玉,瓦是琉璃,屋顶零星落了几片树叶,再往上看去,殿后竟然有一棵高大的玉树,黑色的树干,碧绿的树叶,郁郁华盖,遮住大半个屋顶,那叶片是浑然天成的翡翠。

  风过,薄薄玉叶相击,轻悦仙音荡开。

  “叮呤——”

  “叮呤——”

  在这座仙宫的周围,还有如星子散落的无数小宫殿,小石妖数数,“一二三四五……”

  一共二十八座,白云托举着,有的很近,有的很远,分部看不出什么规律,好像暗藏玄机。

  人间不会有这样的地方,这是在天上么?

  小石妖茫然四顾,却看不见自己的手脚,她想到那长了许多翡翠叶子的仙宫去,这里到处看不见人,她偷偷爬上屋顶捡几片叶子,应该没关系的吧?

  她往前一步,却一脚踏空,身体失重,直直地坠落。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下坠速度极快,她很快感觉到热,越来越热,她发现自己好像烧起来了。

  熊熊火焰包裹了她,风像野兽沉重的鼻息,却吹不灭那火焰,她浑身剧痛,“啊”地大叫一声,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已经是下午,太阳斜斜从房间窗棂照进,铺陈满榻金阳。

  赫连筝闻声而来,坐到她身边,见她满头大汗,惊魂未定,握住她的手,“做噩梦了?”

  她额头、脖颈浸满了薄汗,阳光下泛起珍珠般莹润的光泽,脸色却白得吓人,嘴唇也毫无血色。

  赫连筝为她拭汗,又一下下给她顺背,石妖两只手臂圈住她脖子,扑进她怀里,委屈哼哼,“好吓人!”

  “梦见什么了?”赫连筝轻声问询。

  她摇头,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只是觉得害怕,缩在她怀里才感觉到一点踏实。

  “别怕,我在呢。”赫连筝双臂圈紧她。

  石妖满身的汗,想洗澡,赫连筝识海里倒是存了许多的水,搓几个水团,在她身上来来回回滚。

  此时赤诚相待,赫连筝心无杂念,卖力搓澡,石妖躺在榻上看她,伸手摸了一下她高直的鼻梁。

  赫连筝脸红红看她,“很快就洗好了,到时换上干净衣裳,就不难受了。”

  她轻轻点头,没有多少说话的力气。

  赫连筝只花费了十来个拳头大的水团便全部洗好了,那些脏水团也好解决,化成雨雾,扬下飞舟,不等落地,就被太阳晒干。

  擦洗过身子,赫连筝又为她穿衣挽发,玄霄在外间布饭,她破天荒只吃四碗米饭就搁下了筷子。

  她吃得多的时候遭人嫌弃,吃少了又惹人担心,玄霄收拾桌子,心里也奇怪,“难道是晕船。”

  玄霄找来酸果子,她摇头,还是没胃口。

  赫连筝牵着她去甲板上吹风,往常多喜欢晒太阳的一块小石头,今天蔫蔫巴巴打不起精神,还格外黏人,走三步就要抱,挂在人脖子上不下来。

  白帆鼓风,船两翼飞翅缓慢地扇动、滑翔,赫连筝抱着她坐在甲板上,腰间挂的玉筝摘下来给她玩。

  石妖头窝在赫连筝怀里,觉得她胸口软软的,脸颊贴上去蹭了蹭,赫连筝轻轻捏一下她的手指,“不准调皮。”

  往东偏南五百里,是久安城,赫连筝中途调整了路线,两日后,飞舟在久安城门外降落。

  飞舟一落地,那石妖就迫不及待跳下去,整个趴到草地上,不动了。

  玄霄回过头,四处不见人,见她脸着地贴在地面,还以为她掉下去摔死了,赶忙上前查看,把住她肩膀小心翼翼翻转,对上她一双圆睁的大眼睛。

  “嘁,我还以为你死了,正要进城买串炮仗放呢。”玄霄松开手站直身体。

  石妖懒得搭理他,久违的坚实的土地,令人感到心安,她闭上眼睛,鼻息间尽都是混杂着青草味的泥土芬芳,连日疲惫一扫而空。

  想她是块石头,不习惯乘坐飞舟,玄霄又帮她把手脚搬正,“好好躺吧,腿都扭成麻花了,也不嫌难受。”

  赫连筝收了飞舟走到近前,她还不愿起,两人只得陪她在草地上躺够。

  随后,石妖引路,三人来到她出世的那片山坡。

  山麓下,她破土而出时的大坑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只剩一个浅浅的形状,时间过去了两三个月,坑里还长出了一些野花野草。

  赫连筝撩袍蹲下,拨开草叶细细查看,又从墟鼎里取出一把小锄头开始刨。

  石妖找到几只住在附近的花草精灵,把它们喊出来玩,玄霄抱剑不远不近站着望风。

  把周围的地全部刨过一遍,赫连筝确定,这石妖的老家不在这里,周围没有跟她长得相似的小石头。

  她如果不是自己挖坑躺进去,就是有人把她搬过来的,或是别的机缘。

  禽有翼,兽有足,花草种子随风而飘,石头却不一样,一片地域没有这种石头,绝不会凭空多出来。

  纵然有山洪、河流改变地貌,多多少少也会留下一些痕迹,可追本溯源。

  再者,此前赫连筝翻阅过久安一带《风物志》,这里上下千年,都不曾有过陨星降落。

  这里果然不是她的故乡。

  赫连筝把土坑回填,收起小锄头,又搓了两个水球洗手,才把那漫山打滚的小石妖喊回来。

  花草精灵们纷纷钻到土里去,石妖玩得满头汗跑过来,“找到了么?”

  赫连筝摇头,“走吧,进城吃烤鸭去,你不是一直惦记着。”

  她欢呼一声,又跑出老远,去追撵路边一只大黄狗。

  进城门,还是原来那个守城修士,石妖伸出手,赫连筝把她的身份玉牌递过去。

  她走到那守城修士面前,下巴翘得比天还高,身份玉牌怼到人眼前,“看,这是什么?!”

  守城修士定睛一看,呀,肆方城来的,再一看,觉得她眼熟,抓抓脑壳,半天才想过来,“是你啊,李老娘!呦呦呦,瞧这身打扮,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差点就认不出。”

  那可不咋滴,石妖拎起裙摆,“好看吧。”

  守城修士哪能说不好看呢,那做工那材质,他一年的俸禄也买不起她一只袖子。

  他酸溜溜的,“没想到我们久安这样的小地方,还飞出了你这样一只金凤凰,你这次是回家省亲的么?”

  “什么是省亲?”她转圈显摆,还把头伸过去给他看发上的金簪。

  守城修士正要张口,玄霄轻咳一声,他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赫连氏,这可是赫连氏,李老娘今非昔比,是高攀不起了,连同她说话都是冒犯。

  “走罢。”赫连筝牵起她的手。

  进了城,石妖还追问不休,“什么是省亲?”

  赫连筝只得同她解释,“这是凡间的说法,意思就是已嫁作人妇的女子,回到家乡,看望父母和长辈。”

  石妖懂了,“可是,他们不是,我的父母。”

  赫连筝侧目:“谁?”

  石妖:“黄娥,黄定财。”

  赫连筝意味深长看她一眼,那日客栈里闻见的妖气果然是那两只黄鼠狼留下的。

  “我听说,那两只黄鼠狼照顾过你一段时间,那只公的,还给你当过军师,你在久安一带,可是威名赫赫啊。”玄霄阴阳怪气。

  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石妖认下了,“对啊。”

  做野妖怪,有上顿没下顿,打架抢山头不是很正常,野狗还撒尿圈地盘呢。人不也用砖头把城池一座一座围起来,院子也是,谁家夜里是敞着大门睡觉的?

  石妖给他一个‘你是白痴吧’的眼神。

  赫连筝道:“那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要去看看他们么?”

  石妖点头,“当然要看。”

  临走前,黄定财嘱咐说,让她在那边安顿好写信,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算安顿好,就一直没写,不过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后来乖乖跟着赫连筝学写字,也是为了能给军师写信。

  玄霄冷笑:“原来你还记得他们,我真以为你是铁石心肠小石头一块,早把他们忘到天边去了。”

  石妖不语,心里默默给他记上一笔。

  很快,机会来了。既是看望故人,不能空着手去,赫连筝命玄霄去路边铺子里买两只烧鸡,玄霄走出三步远,那石妖冲上去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

  赫连筝:“……”

  玄霄气得手抖,偏又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强咽下这口气。

  说来也是巧,这边话头刚落下,前面一男一女迎面而来,男子两撇八字胡,罗锅背,女子行若风摆柳,两眼笑眯眯,不是黄定财两口子还能是谁。

  石妖想也不想就跑过去,黄鼠狼最是精诈,反应也是极快的,两人先是一惊,又是一喜,拉着她好一顿叽叽喳喳,见她身后赫连筝和玄霄缓步而来,怕极又讨好的模样,点头哈腰。

  赫连筝神识压下,如千军过境,已将这二妖从里到外看个清楚明白。

  确实是两只黄鼠狼无疑,一只五百二十岁,一只六百岁。

  几人自有一番寒暄,赫连筝口气平和,并没有什么架子,玄霄只是沉默,二妖不敢多说话,只有小石妖嚷嚷个没完,说要吃这,要吃那。

  在黄娥和黄定财面前,石妖哪还需要思考,“饿死老子了,赶快找点吃的来填饱肚皮。”

  黄娥拉着她的手,见她周身珠光宝气,面色红润,想来在涤天宗也不曾缺食少穿,加之当着赫连筝的面,有些话着实不方便讲,便径直领着几人去酒楼。

  石妖不太愿意,“我想吃你做的饭。”

  黄娥呵呵笑,“你就放过我吧,你这饭量,供你吃饱,还不得把我累死。”

  想想也是,石妖不再坚持,乖乖跟着她进酒楼。

  进门时,赫连筝回身嘱咐了玄霄几句,他领命离去,给石妖买烤鸭。

  小二出来迎客,黄娥和石妖上楼,黄定财守在门口,弯腰作了个请,赫连筝微微颔首,转身之际,却蓦地抓住他手腕。

  黄定财大骇,只觉手腕一烫,被迫显出一小块棕色的皮毛,毛发因恐惧而根根直立着。

  赫连筝飞快松开,指尖皮毛滑不留手,确实是黄鼠狼皮无疑。

  “得罪了。”赫连筝面上并没有多少情绪。

  黄定财整只爪子都缩回袖子里,尴尬笑两声。

  赫连筝转身上楼,指尖溢出一汩清水,细细搓洗起手指。

  这顿饭,当然还是赫连筝来请,玄霄买完烤鸭回来就把钱付了,饭桌上气氛并不算融洽,几人各怀心思,只有那石妖,两口黄酒下肚,得意忘形,大放厥词。

  “那定南山的虎王,还不是老子的手下败将,还敢给老子写情书,呸!不要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哼,算他运气好,不然本大王必然亲自剥了他的虎皮来铺床。”

  “还有那个王二狗,竟然敢说老子丑,怎么样?还不是被那什么,那个满身长毛的大家伙被一屁股坐瘪啦!”

  “哼哼,本大王是最厉害的,如今本大王真身已经恢复了些许,等着吧,等我真身全部恢复那天,什么妖盟之主的位置,也换老子来坐坐。”

  玄霄早就见识过她的本事,小竹居跟敢同宗主干架,日爹骂娘,酒桌上吹吹牛逼算得了什么。

  赫连筝面无表情,小口吃菜,显然也是习以为常了。

  只有黄娥和黄定财,想劝不敢劝,心里直发虚,身子也发抖,怕极的样子。

  那石妖夹一箸肉塞进嘴巴,“呜呜”点头,“这酒楼的饭,竟然跟你做的一样美味!”

  赫连筝和玄霄只当她是恭维,并不在意,黄娥扯着嘴角硬邦邦笑,垂眸理理裙摆,并不言语。

  一顿饭终于吃完,石妖喝得两腮桃粉,眸若春水盈盈,晕乎乎左摇右晃坐不稳,一脑袋栽在饭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桌子腿当即就断掉一根,玄霄好险地稳住,脚尖勾了张凳子过来撑着桌面,赫连筝这才把那石妖拉过来圈在怀里,搓个水团给她洗脸洗手。

  赫连筝不打算在城里过夜,饭后便要走了,玄霄取了打包的五十只烤鸭,黄娥和黄定财送她们出城。

  石妖躺在赫连筝怀里呼呼大睡,怎么晃也晃不醒,没办法同二妖告别,赫连筝道:“我会提醒她给你们写信,也多谢你们曾对她的关照。”

  二妖连连应是,赫连筝点头示意,转身出了城门。

  直至飞舟升空,在暮蓝的天空变成一个小点,再也瞧不见,城中二妖身形忽地一闪,下一瞬,已经出现在久安城城外不远处一片山坡上。

  两棵并排的钻天杨上,二人单足而立,摇身撕下两张黄鼠狼皮,随手塞入虚空,容貌皆已大变。

  女子一身月白圆领官袍,其上以金线绣朱雀纹,头戴圆纱帽,足踏黑靴,双手拢在大袖中,只有那双标志的眯眯眼还能看出几分黄娥的影子。

  另一名男子,形象与黄定财却完全不同,他身高九尺,膀大腰圆,浑身肌肉虬扎,赤着上身,作武夫打扮,黑靴绸裤,戴精钢护腕。

  他一头黑发铁针似往上直着,银冠草草拢成一团,额前发从里竟然还有两只小小的角,似龙非龙,似蛟非蛟。

  女子轻笑,声音清越,如翠鸟弹水,“呀呀呀,这丫头竟然已经变得这样厉害,险些就识破了你的伪装。斗宿,这两百年,你本事竟是丝毫未见长。”

  男子冷哼,并不理会她的嘲讽,只道:“你不是说,她二人相见,不出三日,真元必能融合?”

  女子叹息,“她如今投身仙门,修为深厚,定力当然也不可同日而语了。”

  男子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女子沉吟片刻,“原计划不变,待我来助她一臂之力。”

  男子对她的做法十分不赞同,“你未免太过下流、卑鄙。”

  女子抱拳稍拱,“多谢夸奖。”

  话落,二人齐化为流光,往东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