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历史军事>争魏【完结番外】>第四百章 身份

  “哦?”杨峥惊讶的望着秃发树机能。

  惊讶于他的目光敏锐。

  事实上,从青营毕业的宣义郎、将领等等,才是杨峥的权利底盘,未来,科举范围扩大,还会从其中直接产生地方官员。

  秃发树机能的政治嗅觉非常灵敏。

  以他现在的功劳,然后在青营中深造几年,出来,必然会被真正意义上重用。

  同时,在青营的这几年,也避免被一直当成炮灰的命运。

  “你既有此心,吾自然应允。”别人主动往锅里面跳,杨峥不可能不答应。

  “谢将军!”秃发树机能拱手道。

  “你叫什么名字?”杨峥望着旁边的鲜卑青年道。

  一个族群的兴起,必有伴生能臣猛将。

  青年一怔,大概是没想到杨峥会注意到他,连忙拱手道:“小民秃发务丸。”

  “回将军,这是属下的堂弟。”秃发树机能道。

  这时代无论汉夷,有名字的大多不简单。

  杨峥略一回想,没记起历史上有这么一号人物,也就没太在意,“免礼,真入本将的青营,你们就不是什么鲜卑贵人了,一切从头开始,你们可愿意?”

  杨峥自己的儿子都没搞特殊,换了个名字,与寻常孩子住在一起吃在一起。

  “愿意!”秃发务丸拱手道。

  有了秃发兄弟的带头,其他十七部首领也请求自家的儿郎送入青营之中。

  似乎这趟河南地之战,让他们见识到宣义使的威力。

  杨峥自然答应,他们寻求与自己的进一步捆绑,而杨峥也希望借他们子弟,彻底改造他们。

  之后,杨峥为他们设下了盛大的宴会。

  出征所得之物,按照承诺全部归他们所有,杨峥只要土地和俘虏。

  算是皆大欢喜。

  酒宴上喝的酩酊大醉。

  河南地最大的铁弗部被击败,剩下的部族也就不足为虑了,明年春天,凉州骑兵进入,宣义郎招降纳叛,这块养马地,就算落入杨峥囊中了。

  不过,摆在杨峥面前的另一大问题日渐凸显。

  身份认同问题。

  之前吞并河湟羌部,杨峥祭出羌汉同源理论,在羌人中广为宣传,遂得羌人死力。

  现在对鲜卑人、匈奴人也是一样。

  不能在身份上给他们认同感、亲近感、归属感,始终会有一层隔阂存在。

  给鲜卑人找个祖宗,自然难不倒学富五车的杜预。

  谁叫华夏历史源远流长呢?一个自古以来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黄帝有一子名昌意,昌意的小儿子封于北疆,封国内有山名曰大鲜卑山,遂以此山为号,繁衍生息,逐渐形成部落,畜牧为生,射猎为业,民风淳朴。

  因黄帝有土德而称王,北方民俗称“土”为“拓”,“后”为“跋”,所以部落的首领就以“拓跋”为姓氏,意为黄帝之后裔。

  而匈奴的起源就更简单了。

  汉代就已经完成了溯源,在血缘上,纯正的匈奴人与中原人更为贴近。

  汉时乐彦的《括地谱》有记载:夏桀无道,汤放之鸣条,三年而死,其子獯鬻,妻桀之众妾,避居北野,遂成匈奴。

  一句话,羌人、鲜卑、匈奴、汉,悉出同源,一千年前是一家……

  在杨峥看来,只要是黄皮肤,就都是出自华夏一脉。

  不过匈奴在冒顿时期一跃而起,脚踹东胡,霸凌大汉,横跨漠北漠南,侵占西域,马蹄一度延伸到中亚大草原,所以混入了不少白皮肤。

  如羯族、月氏、羌渠、沮渠等,都是葱岭以北的人种。

  “今后这就是你们宣义司的任务,以匈奴语、鲜卑语流传出去,让每个匈奴鲜卑人都耳熟能详。”杨峥吩咐庞青道。

  这时代话语权完全掌握在汉人手中。

  后世亚洲国家寻找自己祖宗的历史,也不得不翻看华夏典籍。

  “唯!”

  庞青这些年越发的干练,在杨峥身边,经常接触鲁芝杜预卫瓘这些顶尖人物,又虚心学习,成长的非常快。

  西北的寒冬尤为凛冽。

  但西北的羌胡俘虏、奴隶们却比往年温暖很多。

  凉州行台亲自督办,为他们建造了一大片茅屋,每日有两顿热粥供应,还有军中淘汰下来的冬衣,城中干柴、草垛也无偿提供给他们。

  还有青营的医学生为他们治伤。

  虽然每日依旧有人死去,却不是冻死饿死的。

  宣义司也趁机介入,嘘寒问暖,解决各种实际困难。

  才半个月不到,隐藏在其中的贵人、首领们便被指认出来,足有千人之多。

  匈奴、鲜卑对平民的奴隶比中原更加惨烈。

  从俘虏们瘦弱的体型就可以看出。

  宣义司按照杨峥的指示,召开声讨大会。

  一个个曾经的贵人被虎背熊腰的凉州军士按在台上,由宣义郎宣读他们曾经的罪状,欺男霸女、残害老弱、侵夺他们的牲畜,致使平民无裹腹之食、御寒之衣。

  “他们穿的、吃的、喝的、用的,都是你们的血肉,你们的辛劳,你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他们却在后方随意凌辱你们的妻女!”宣义郎马惠在台上以匈奴语怒吼道。

  他原本是匈奴赀虏部的贫苦少年,若不出意外,台下麻木缩在一起,犹如寒鸦般麻木的人就是他未来的样子。

  但杨峥的到来,改变了他的命运,被收入青营,前后六年,逐渐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宣义郎。

  儿时的惨痛经历记忆犹新。

  人的幸福各有不同,苦难却是大致相同的。

  “他们活着,只会吸干你们的血肉!”马惠声情并茂感同身受的演讲着。

  这几乎是每个宣义郎的必备技能。

  台下的俘虏们眼神中渐渐浮起仇恨之色。

  终于,台下有个瘦弱的青年发出一声怒吼,“猝野忽害死了我爹娘,抢走我姐姐。”

  马惠拔出环首刀,扔在他面前,“你现在有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青年捡起刀,手脚却在不停颤抖。

  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你不敢吗?”

  “我敢!”青年捡起刀,一步一步走上台,将刀缓慢的送入猝野忽的胸膛。

  后者先是挣扎,然后身体颤抖,发出呜呜的求饶声,但这声音并没有迟滞刀抵进胸膛……

  仇恨瞬间被点燃。

  台下人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然后这近千颗头颅落下,让仇恨得以释放。

  第四百零一章 雕虫技

  时间很宝贵。

  杨峥盯着沙盘,河南地、朔方不费吹灰之力收入囊中,大大节省了凉州的精力。

  剩下的一些部族已经不成气候,无非就是一手大棒一手甜枣而已。

  杨峥的目光遂落到陇右。

  这是秦国的龙兴之地,有大量人口,拿下此地,不仅能完成杜预包围长安围城打援的战略,还能南望蜀中。

  “黄河已然封冻,那么邓艾出兵了没有?”杨峥悠悠道。

  “目前还没有,陇右各郡的兵力在向狄道集结。”庞青道。

  此前,邓艾曾以精锐兵力从枹罕乘羊皮筏子渡河,攻破三个坞堡。

  尹春非常聪明的也驱兵过河,攻下陇西两个坞堡,并且包抄邓艾后路,迫使邓艾不得不退军。

  当然,尹春之所以能这么跟邓艾玩,一方面是兵力优势,另一方面则是河关等黄河要塞渡口都掌握在己方手中。

  现在邓艾集结重兵,明显是要玩一场大的。

  “元凯以为,尹春能抵挡住邓艾否?”杨峥难免有些担心,毕竟邓艾在历史上声名赫赫。

  “段谷一战,虽然邓艾大获全胜,然其伤亡必定不小,正面作战,尹将军固然不敌,但若是防守,则应该无虞,南面还有周旨、李特、龚羽、邵通等将,邓艾即便攻破一两座城池,也难免败亡之局,属下觉得,可以喂一两座城池给他,以邓艾之脾性,必然会孤军深入,届时陇右豪右叛乱,邓艾前后失据,不需姑臧大军,只需金城、西平的折冲府,便可一口一口吃下邓艾。”杜预道。

  杨峥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在尽量避免与邓艾正面决战,以避免两败俱伤。

  丢两座城池给他,让他觉得有机可乘。

  以前邓艾也是自己仰望的对象,而现在,邓艾已经没资格坐在同一张赌桌上。

  足见这些年扩张速度之快。

  “调一万亲卫营南下榆中,交给伯玉,以防不测。”杨峥觉得还是应该给邓艾一些尊重。

  “将军思虑周到。”杜预拍了个马屁。

  杨峥笑了起来。

  一切安排妥当,就看邓艾什么时候动手了。

  不过,出乎杨峥意料的是,一直等了足足一个半月,邓艾始终没有出手。

  自己这边什么都准备好了。

  豪强、羌人,甚至是天水守军都打通了关节。

  邓艾仿佛嗅到了什么一般,迟迟不出手。

  这让杨峥有些沉不住气。

  陇右在大战略中的重要性还在河南地之上。

  其一是因为邓艾,这是司马家最锋利的爪牙。

  其二,自己拿下陇右,可作为进攻关中的跳板,反之,也能成为司马昭进攻河西的跳板,再让邓艾经营几年,司马昭反手几十万大军来个泰山压顶……

  越是毫无花俏,威力就越大。

  邓艾若不出手,采取守势,则杨峥只能强攻,即便拿下陇右,也必将血流成河。

  “到底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莫非邓艾察觉了什么?”

  “应该不是,以伯玉之能,应该不会露出破绽。”杜预也是一脸疑惑。

  “那么会不会是司马孚或者司马昭令其隐忍?”杨峥说道。

  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邓艾是报仇心切,司马孚却是万年的老乌龟,跟司马懿一脉相承。

  司马昭虽然在兵略上略有欠缺,但大局观是有的。

  自己指着司马家的鼻子骂,他都能忍下来。

  “应该不出将军所料。”杜预道。

  若真是如此,问题就有麻烦了。

  邓艾缩在陇右,那些中小豪强们未必敢动。

  “军国大事,不可心浮气躁,将军不妨忍耐一时,静观其变,时机总会到来的。”杜预安慰道。

  大雪天的,杨峥也不愿士卒去跟邓艾死磕。

  现在的形势,自己是穿鞋的,邓艾是光着脚。

  再说邓艾也六十好几了,说不定哪天就自己升天了。

  狄道城中。

  邓艾也在盯着地图。

  其实长安、洛阳都没有特别命令传来,司马昭其实对邓艾并没有多上心,他心思更多的在士族身上。

  是邓艾自己嗅到了危机。

  而且,在他原本的计划中,也没想过进攻金城,与杨峥在河西死磕。

  别人能看到的,邓艾不可能看不到。

  老而不死是为贼,有些人年纪大了,身体、思想都会迟钝,但邓艾常年躬耕垄亩,一身武艺也从不松懈,故而身体很好,思想也未僵化,嗅觉更是灵敏。

  “大军集结,父亲为何按兵不动?”邓忠比邓艾更为着急。

  “黄河每年十二月至二月间封冻,杨峥不会不知道。”

  “他知道又能如何?”邓忠不解。

  邓艾转过脸望着自己的儿子,“你勇武有余,智谋不足,忘了两年前杨峥是怎么击败郭淮的?”

  邓忠一思索,“趁黄河结冰,骑兵夜渡,冲击郭都督本阵。”

  “不错,杨峥利用过黄河一次,岂会不知黄河会在这个时候结冰,而他却一丝防备都没有。”

  “杨儿必定是诱我渡河,金城郡内必定有伏兵!”段灼脱口而出。

  邓忠怒骂道:“杨贼好生狡诈,当年在沨中,就应该取了此贼首级!”

  邓艾却笑了,“此等雕虫小技,也来图我,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他真以为某这几个月进攻金城是怒火攻心?错了,某正是要给他这种错觉,以为某必定驱兵过河,与其决一生死。”

  “将军之谋难道不在金城?”段灼沉思道。

  “当然不是,即便拿下金城又能如何?金城背后有西平,西平背后有武威,以陇右兵力,根本无法诛灭杨贼。”

  “那么都督欲取何地?”段灼道。

  邓艾刚刚被升为安西将军,陇右都督。

  “安定、萧关!”邓艾沉声道。

  邓忠与段灼同时长吸一口气。

  段灼拱手道:“贼之要害,不在金城,而在安定,拿下安定,可将西贼挡于黄河以西,都督妙计。”

  冰天雪地,奇兵穿过陇山,奇袭萧关之后。

  别人或许做不到,邓艾却一定能。

  “萧关在手,长安无忧,我军进退自如,届时大将军引倾国之兵而来,杨贼必死无疑!”邓忠笑道。

  邓艾一脸倨傲道:“姜维、杨峥固一时之雄儿也,惜乎,与某相值,故穷耳。大将军若是能以雍凉之事付我,不出三年,某定能扫平凉州,生擒杨峥满门献与洛阳!”

  第四百零二章 迟暮

  雍凉陷入诡异的平静之中。

  谁也没有出手。

  杨峥深知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沉住气。

  但洛阳和淮南却没有沉住气。

  甘露元年年底,洛阳下诏升诸葛诞为司空,调入中枢。

  司马懿当年对付曹爽、夏侯玄、王凌都是这招,可谓是司马家的祖传绝技。

  这些人三族的坟头草已经换了五六茬。

  招用多了,也就不灵了。

  诸葛诞非常不配合,坚决不愿意进坟,也不肯坟头长草,上书推辞道:王文舒(王昶)功劳在我之上,我诸葛诞算老几,要当司空也是他当。

  谋士焦彝提醒道:“合肥尚有乐綝、庞会,君侯当提大兵灭之。”

  诸葛诞冷笑道:“区区乐綝、庞会何用大兵?”

  当年王凌起兵攻打司马懿,就是因为没有管身为扬州刺史诸葛诞。

  导致诸葛诞袭取寿春,让王凌后退无门,只得乖乖投降。

  现在诸葛诞跟王凌处境一样,自然不会忘记司马家的家奴扬州刺史乐綝。

  遂引数百亲兵至合肥,守军欲闭门,诸葛诞扬指怒叱:“卿非我故吏邪。”

  诸葛诞为扬州刺史十余年,门生故吏多如牛毛。

  而乐綝上任不到一年,恩信未立,人心未附。

  合肥城门大开,诸葛诞领兵而进,乐綝逃上城楼,却被诸葛诞的人揪出,当街斩杀。

  时平寇将军庞会、骑督偏将军路蕃闻城中变起,放火焚烧府库,趁乱率部曲从东门杀出,逃回洛阳。

  诸葛诞安抚城中军民,并不追击。

  其后,征集淮南将士和一年之粮据守寿春,遣长史吴纲领诸葛靓入东吴为质,求取援兵。

  时吴国权臣孙峻病亡,弟孙綝继掌吴国大权,升任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

  闻诸葛诞起兵,当即拜其为骠骑将军、左都护兼大司徒,假节、领青州牧,封寿春侯。

  令征北大将军文钦、前将军唐咨、平东将军全怿、全端、全静等将率三万步骑先行出兵入寿春,协助诸葛诞。

  司马昭立斩洛阳诸葛诞长子,以魏帝曹髦名义传檄天下:

  “诸葛诞造为凶乱,荡覆扬州。昔黥布逆叛,汉祖亲戎,隗嚣违戾,光武西伐,及烈祖明皇帝躬征吴、蜀,皆所以奋扬赫斯,震耀威武也。今宜皇太后与朕暂共临戎,速定丑虏,时宁东夏。”

  发河北兖豫及洛阳中军二十六万,携魏帝一同南下。

  令王昶、王基、石苞、陈骞等诸路并进。

  时征东将军胡遵病逝,胡氏一门遂衰。

  淮南三叛正式拉开序幕。

  与此同时,正在沓中养伤的姜维也收到消息,当即率领万人出骆谷,先一步进攻兵力空虚的关中。

  邓艾因功被封为安西将军,陇右都督,司马望却被封为征西将军、持节,都督雍凉二州诸军事,闻姜维起兵,立即率领数千人马进驻长城。

  姜维驻军于芒水,依山扎营。

  司马望坚守不出。

  “诸葛诞起兵淮南,吴国鼎力支援,若凉州杨峥大起,汉中大军俱出,或可得关中!”傅佥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

  司马望膏腴子弟,虽有才干,但论功绩、资历,俨然还不够征西将军、雍凉都督之职。

  若非他姓司马,也根本爬不上这个位置。

  但一转眼,傅佥眼中的光辉就熄灭了,长叹一声,“可惜胡济绝不会出兵助将军成功。”

  胡济手上四万汉中精锐,加上姜维手上的一万军,足以扫荡关中,努力一把,攻破长安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账永远不能这么算。

  内部掣肘比外部敌人更为可怕。

  骆谷大败,成都精锐虎步军损失惨重,蜀国却拿胡济没有丝毫办法。

  汉中从诸葛武侯起,便是荆州派的禁地。

  姜维屯兵沓中而不入汉中,一半的原因在此。

  所以蜀主也不敢拿胡济如何,不仅不追究他失期之责,还加封为右骠骑将军……

  “这是一个好机会,邓艾被拖在陇右,只要击败司马望,就能长驱直入。”姜维仿佛更加苍老了,脸上仿佛挂着一层寒霜,因此皱纹深邃的如同刀疤,双鬓早已染了白霜,眼神中也带着深深的疲惫。

  “此生若能击破长安,死可以瞑目了!”傅佥咬牙切齿道。

  姜维脸上的寒霜淡去了不少,目中升起阵阵暖意,“踏入关中,足以报效丞相和陛下知遇之恩,胡济不助我,廖化将军国家之宿臣,有他相助,此番必能兵临长安城下!”

  傅佥笑道:“正是、正是,廖将军手上八千汉賨精兵,或可为奇兵!”

  姜维正兵在前,吸引司马望注意力。

  廖化翻身越岭,奇袭长城。

  一正一奇,甚合兵法要义。

  只是,姜维的眼神已不如从前那般充满斗志。

  骆谷一战,让这位天水麒麟儿也感觉到了巨大的挫败感。

  即便当年诸葛武侯健在时,蜀国上下一心,也始终未能取得突破性进展。

  更何况现在内外离心,国力大挫之时?

  举步维艰。

  或许整个蜀国,也就姜维、傅佥寥寥数人怀揣兴复汉室的梦想。

  此时此刻,姜维忽然想到当年费祎的话:我等不如丞相亦已远矣;丞相犹不能定中夏,何况是我等!不如保国治民,敬守社稷,以其功业等待有能者去继承,不可侥幸而决成败于一举。若果不如其志,悔之无及。

  “若是不北伐,何以振作人心?”姜维站起,走出营帐,望着风雪中的莽莽山川。

  江山如画,只是英雄已然白发。

  “派人去告诉杨峥,这是他攻灭邓艾的最后机会!”姜维望向西面,那里狂风暴雪更加猛烈。

  攻取陇右,阻断凉州,蚕食关中,本是诸葛武侯时期,就定下的进兵方略。

  然而段谷之败,姜维数年心血付之东流。

  不,不仅是姜维的心血,蜀国的北伐大业也名存实亡了。

  既然自己不行,那就只有让给别人来了。

  “唯!”亲卫领命而去。

  “杨峥真会出兵?”傅佥对杨峥印象不太好。

  骆谷之战,倘若凉州出兵,他们也不至于如此惨败。

  “这么多年,他何曾错过一个机会?”姜维的目光仿佛穿过了秦岭、穿过了陇山、穿过了黄河,直接眺望姑臧。

  第四百零三章 提醒

  怎么搞死邓艾呢?

  杨峥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从司马昭的战略布局来看,自东向西,司马孚、司马望、邓艾,一字排开。

  毫无疑问,这条线上最有威胁之人也是邓艾,司马昭立足于守,以关中支撑陇右,让邓艾这两年有了嚣张的本钱,加上他本人也是屯田高手,实力恢复很快。

  如果邓艾真当了缩头乌龟,那么杨峥在大战略上就陷入弱势了。

  手上一年半载,等司马昭清理了淮南,就能转手收拾自己。

  “报将军,蜀军使者至。”林森的话打断了杨峥思绪。

  自从司马昭发布讨贼檄文之后,不仅杨峥身边的护卫便加倍,鲁芝、杜预、卫瓘、张特、周煜等核心人物的护卫也增加了。

  在暗处还有九野营的人盯梢。

  司马家的德行,杨峥实在不敢恭维。

  杨峥挥挥手,过不多时,使者被带入,依旧是熟悉面孔,黄崇。

  “大将军邀杨将军会猎关中。”

  杨峥一愣,蜀军刚刚经历重大惨败,没想到这么快又卷土重来,“如何会猎?”

  黄崇拱手道:“将军取冯翊等渭北之地,我军取扶风等渭南之地!”

  这个划分倒也合理,比上一次莫名其妙册封凉王有诚意多了。

  渭北、冯翊可以河南地、安定连成一片,与蜀国也不冲突,不过问题在于,关中的精华地区长安在渭南,还有陇右这根钉子没有拔除。

  所以这个提议也仅仅是个提议。

  但这并不妨碍给杨峥提供了另一种思路,把蜀军引入关中,将来面对司马昭,岂不是又多了一个盟友?

  只是,蜀国的表现实在有些拉跨,上一次那么好的机会,只要胡济出兵,邓艾坟头草早就立起来了,陇右也是他们的。

  “你们似乎忘记了一个人,邓艾没有解决,如何攻取关中?”杨峥提醒道。

  “姜大将军派在下来,正是为了此事,这一次若不能攻灭邓艾,他日司马昭回军,凉州必有倾覆之危。”

  这几乎是明眼人都能看到的问题,黄河跟淮河一样,可以守,却不是天险。

  杨峥眼神一亮,从黄崇的话中可以听出,蜀军愿意让出陇右地区!

  这一点非常重要。

  从诸葛武侯时代起,陇右就是蜀军北伐的重点。

  现在姜维居然放弃了,说明蜀国内部正在经历巨大调整。

  “回去禀告姜大将军,我军必灭邓艾,然后与你们会猎关中!”

  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段谷一败后,姜维更需要自己这个盟友,而杨峥也需要姜维分摊压力。

  以前尚有尔虞我诈,现在双方之间变得更坦诚。

  此消彼长间,蜀国变的更为虚弱,而凉州的实力已经成长到足够令人敬畏的地步。

  对杨峥而言,为了共同对付司马昭,姜维不能垮!

  哪怕姜维在秦岭中吼两嗓子,也能牵制司马昭的一部分精力。

  所以必须给予他一定的支持。

  哪怕让蜀军兵临长安城下,也是对蜀国极大的振奋。

  黄崇神色变得友善多了,“两家联手,必定能取关中!”

  “那就借阁下的吉言。”杨峥笑道,“来人,好生招待先生,赠西域特产十车,再送一千头羊,略表我凉州心意。”

  西域特产,无非金玉宝石、胡椒干果之类,还有凉州的皮革毛裘等物。

  自收复高昌打通河西走廊之后,这些东西便源源不断流入姑臧,现在的杨峥已是财大气粗。

  尤其是凉州自铸的五铢钱投入应用,府库更为充实。

  凉州的经济实力遇上一个新台阶。

  黄崇一脸动容之色,这种天气,一千头羊简直是雪中送炭。

  黄崇忽然拱手道:“姜大将军还有一言要禀于将军。”

  “哦?先生请说。”杨峥目光一闪,若是没有这些礼物,看来姜维的后半段话,自己听不到了。

  “邓艾此人睚眦必报,今黄河封冻,聚大军于狄道,必有他图,将军定要当心。”

  “这是姜大将军所言?”

  “正是!”

  如果是姜维的意见,那么就要当心了。

  杨峥非常认真的点点头,“好。”

  “军情紧急,在下就不叨扰了,来日关中再会。”

  “再会。”

  黄崇走后,杨峥命人抬来沙盘。

  邓艾这厮要什么呢?

  受破羌之战的影响,杨峥觉得自己在战术上有些小看邓艾了。

  这厮并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若是被他抓住弱点,一定会疯狂咬上来。

  那么自己的弱点在哪里?

  杨峥目光顺黄河而下,积石堡、河关、榆中、允吾、鹯阴、富平……

  忽然,杨峥的目光落在安定。

  安定既是关中的大门,也是凉州的大门。

  “邓艾的大军还在狄道吗?”杨峥疑惑道。

  若是进攻萧关,则不必屯兵于陇西,而是南安。

  “斥候一天两次消息,狄道大军未动。”庞青道。

  “邓艾之谋,当在萧关!”堂外传来杜预的声音。

  杨峥全身一震,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杜预推门而入,“若属下所料不差,邓艾已经出兵,正奔萧关而去!”

  用兵之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杨峥心中难免有些着急起来,镇守萧关的姜伐野是邓艾的对手吗?

  “事不宜迟,当立即起兵驰援萧关,安定豪强其心在将军,邓艾一时片刻绝拿不下安定!”杜预长声道。

  杨峥忽然觉得,这就是一个互相偷家的局面。

  猜到了,看破了,也就没想象当中的严重。

  自己偷的是邓艾的老巢,而邓艾只是在偷自己的大门。

  门丢了,家还在,邓艾的老巢若是丢了,也就玩完了。

  “这似乎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攻灭邓艾的机会!”杨峥眼中冒着寒光。

  只要邓艾愿意从老巢中出来,无论是攻金城,还是攻安定,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过自己的岳父就要吃些苦头了。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关键时候,有困难就应该老丈人上!

  这叫舍不得岳父套不住狼!

  杨峥早已度过意气用事的阶段,既然姜伐野身为东中郎将独挡一面,就要做好准备!

  “若安排得当,可将邓艾围杀于陇东地区!”杜预点头同意道,“只是,姜将军……”

  “萧关为天下雄关,姜伐野一向稳重,应该能支持些时日!”就算现在派人去提醒,也已经晚了。

  第四百零四章 失手

  风雪时大时小。

  萧关之外,寒风呼啸,滴水成冰,城墙上根本站不住人。

  “这个天气,当真冻杀人也。”新提拔的都尉姜戎骂骂咧咧道。

  他是姜伐野的心腹族人,从十年前的沨中之战时,便一直陪同在姜伐野左右,多经血战。

  “我们羌人,从不畏惧严寒!”姜伐野沉声道。

  几人一同巡视城防,走到哪里,哪里的士卒便挺直了脊背。

  但姜伐野走过之后,士卒们有懈怠起来,躲在稚堞之后。

  以前的羌人自然不畏风雪严寒,妇人产子,亦不避风雪,但这些年,羌人吃饱穿暖,日子过好了,人也就娇贵了。

  姜伐野巡视了一圈,也觉得有些冷,便走入角楼之中。

  楼中炭火正旺,火上还架着陶罐,罐中汩汩作响,肉香四溢。

  旁边酒壶中烫着酒。

  粮草军械等物也都堆放在此,以避免结冰。

  酒气肉香一相遇,便胜却人间无数。

  “当值期间,怎可饮酒?”姜伐野寒着脸道。

  下一刻,脸上的寒冰便融化了,“这么冷的天,小饮几杯倒也无妨,但不能喝多!”

  “是、是。”周围亲兵也极力奉承道。

  “属下倒盼着能有贼人来,也能挣些军功,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哪来的贼人?”姜戎给姜伐野倒了满满一大碗。

  酒气扑面而来,肚中馋虫立即动了起来……

  ……杨峥领军直奔萧关而来。

  风雪阻路,行军速度大受影响。

  为了弄死邓艾,杨峥出动姑臧两万五千步骑,汇集鹯阴、安定诸地府兵,共计三万两千余,又给榆中的卫瓘去信,一同围堵邓艾,不可令其退回南安。

  岂料,刚刚渡过黄河,前方的败报便已经传来。

  萧关丢了……

  邓艾八千精锐风雪偷袭萧关,恰逢姜伐野喝的迷迷糊糊,关上士卒正松懈时,一举攻破萧关。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萧关这么快就丢了,着实让杨峥有些惊讶。

  “姜中郎人如何?”到底是自己岳父,若是落入邓艾手中,就有些不太妙了。

  想起自己三个岳父,夏侯玄、姜伐野、彭护,多多少少有些不靠谱。

  “幸得部下死战,得羌骑之助,姜中郎杀出重围,邓艾军步卒,追之不及。”

  人没事就好。

  毫无疑问,姜伐野即便不喝酒,也不是邓艾对手。

  这种天气敢穿过陇山偷袭萧关,也只有邓艾这种狠人敢这么弄。

  只要知道邓艾在哪儿就行了。

  “姜中郎撤走之前,防火烧了粮草辎重!”斥候又加了一句。

  这个斥候比较年轻,一看就是新近提拔上来的,汇报没有抓住重点。

  最后这一句才是最重要的!

  杨峥睁大眼睛,忽然大笑起来,“天助我也!”

  姜伐野这岳父不靠谱中又带着几分靠谱。

  “全速行军,夺回萧关!”杨峥下令道。

  “将军有令,全速行军,夺回萧关!”

  命令一层层传达下去。

  士卒速度加快,在风雪中奔跑起来。

  作为亲军,人手一件羊皮袄,再罩一层皮甲,皮甲外再穿一层铁甲,防御力先不说,御寒效果绝对是拉满的。

  风雪中负重行军,也是军中训练的必备科目,士卒们早已习以为常。

  河湟健马一向耐寒,视风雪如无物。

  战马受到的影响也不大,沿途有小城供躲避风雪休整之用,背后还有杜预发动青壮输送粮草辎重。

  这一战,杨峥势在必得。

  斥候不断来往大军与萧关之间,带来最新的情报。

  “邓艾正在积极布防。”

  “皇甫氏、张氏各纠结部曲,抵达城下。”

  “南安丘本、狄道段灼、广魏牵弘三部各引五六千步众正向安定围拢而来!”

  ……

  消息一件一件传来。

  看样子,邓艾要在萧关跟自己玩一把大的。

  这样也好,陇右兵力抽空,榆中卫瓘动手的压力就小多了。

  “长安有什么消息?”这是杨峥最关心的。

  如果司马孚从长安出兵,支援萧关,则战事还会出现反复。

  “禀将军,姜维部正在猛攻长城,司马孚驰援两千步卒。”斥候道。

  这一次蜀军终于没有拉稀。

  司马孚是个精明的政客,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

  萧关只是锦上添花,但若是蜀军兵临长安城下,则会震动天下。

  就算当年诸葛武侯北伐,也没有兵临长安城下。

  “那么围歼邓艾的时机已经到来!”骑着乌羽的杨峥沉声道。

  萧关看似是邓艾的机会,实则也是邓艾的牢笼。

  杨峥弄死邓艾之心越来越强烈。

  搞死他,杜预的大战略才能真正落地。

  不然以邓艾的德性,肯定会把萧关弄成另一个铁桶。

  这也是他最恶心的地方。

  在风雪中行了五日,才堪堪赶到萧关,关墙上已经换上了“邓”字大旗。

  一杆安西将军邓的大旗插在城楼之上。

  白色的山,白色的城墙,白色的大地向远方无限延伸。

  悠长号角声伴随风雪一起呜咽。

  常说秋风萧瑟,而冬雪更加肃杀。

  天地间只有冰冷。

  “属下愧对将军!”姜伐野双膝直接跪在雪地里,一脸愧疚。

  让自己名义上的丈人跪在自己面前,多少有些不合适,杨峥赶紧扶起,“邓艾趁风雪而夜袭,你敌不过在所难免,按照军法,本将现在削去你东中郎将之职,你可有异议?”

  不管怎么说,丢城失地之罪无论如何都圆不过去。

  为将之道,赏罚必信,为君之道也是如此。

  如果连姜伐野这种身份的人都能受处罚,军中其他人自不必说,间接严肃军法。

  “属下领罪!”姜伐野倒也坦然。

  杨峥颇感欣慰,看来这个丈人没有白疼。

  吃一堑长一智,现在跌下去,以后还是会再起。

  “报将军,皇甫氏、张氏、伍氏求问何时攻城?”冰天雪地中,斥候飞奔来报。

  “萧关内外皆被我军围困,邓艾已陷入死地!”庞青道。

  杨峥眺望着萧关城墙。

  上面早已铺了一层亮晶晶的冰墙,既然是死城,这种天气攻城其实没有必要,而且城上的粮食本就不多。

  与其费力不讨好的攻城,还不如围点打援,吃掉陇右的三股援军!

  “安营扎寨,现在该着急的是邓艾,而不是我们!”杨峥搓着手道。

  这种天气,缺衣少食,邓艾能撑多久?

  第四百零五章 天性

  榆中。

  卫瓘等这个机会已经很长时间了。

  不过邓艾人虽然走了,他的坞堡关塞仍在。

  陇右仍有相当兵力与青壮。

  “三日之前,南中郎将尹春已经按照先生的建议,大举反攻。”孙阳恭敬的站在卫瓘身后。

  接触时间越长,便越能体会此人智谋之精深。

  “那么我们也该动手了,传令榆中之军,进攻南安!”

  “唯!”

  大军早已枕戈待旦,风雪中,万余亲卫营士卒持矛肃立,身上披着白雪,仿佛一座座陷入沉睡的石像。

  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早已穿过风雪。

  “我凉州有此等虎狼之师,天下何城不可克之?何军不能破之?”卫瓘忍不住感慨道,“十二转军功,当真这乱世之利器也!”

  羌人原本在他眼中只是茹毛饮血的野兽,固然凶猛,固然剽悍,但遇上真正的精锐,其实不堪一击。

  很多时候,不是你生猛就能成事的,汉军、魏军也不缺勇武。

  能把一盘散沙的羌人捏成整体,死心塌地的抛头颅洒热血,这世上能做几人想?

  这才是杨峥最吸引卫瓘的地方。

  现在河西的鲜卑、匈奴、羌胡诸部,也将如河湟羌人一般,入杨峥彀中。

  “这将是一个有趣的时代!”卫瓘笑道。

  “先生?”旁边孙阳不解。

  卫瓘笑着挥挥手,“起兵!”

  “起兵!”

  “起兵!”

  传令兵们穿过长街、穿过巷道,大声呼喊着。

  蓦地,一座座石像仿佛苏醒一般,簌簌抖落身上的积雪,露出杀气腾腾的双眼,以及闪着白芒的刀矛。

  混沌的天地间,仿佛忽然亮起一抹剑光!

  卫瓘是书法大家,亦是不错的剑手。

  不动则已,动如雷霆。

  邓艾苦心孤诣经营的坞堡、关塞,被刺开一道缺口,然后摧枯拉朽一般刺入南安的心脏——豲道。

  如同一颗陨石坠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湖水之中,整个陇右瞬间沸腾起来。

  豪强们仿佛收到某种讯号,纷纷起事。

  从广魏到南安,从南安到陇西,从陇西到天水……

  豪强们仿佛一头头饥饿的野兽,从内部撕开邓艾打造的铁桶防线。

  同一时间,尹春率周旨、李特、邵通、龚羽等将,统领两万府兵、屯田奴隶渡过黄河。

  陇右很多守军原本就是豪强家的子弟,一声招呼,坞堡、关塞、城池大门打开,乱军一拥而入……

  甘露二年二月初三,狄道陷落。

  初六,豲道陷落。

  十七日,平襄陷落,十九日,略阳陷落,二十五日,上邽陷落,二十七日祁山堡陷落,三月初五,街亭陷落……

  凉州军来势汹汹,整个陇右仿佛被潮水淹过一般,一座座重镇落入凉州军手中。

  很多百姓前一晚还在家中安睡,第二日城墙上旗帜已经换了。

  仿佛发生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一列列盔甲鲜明的凉州军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城中,他们才知道天已经变了。

  “镇西将军令,陇右百姓不得惊慌,王师到日,秋毫无犯,绝不妄取民间一毫,尔等各安其事。”

  最忙碌的依然是宣义郎,既要约束百姓,又要监督士卒,还要与豪强沟通。

  邓艾经营陇右多年,天水广魏亦多年未经战乱,府库颇为充盈,钱粮一半归豪强,一半归凉州军,也算是皆大欢喜。

  豪强的力量超过了卫瓘最初的设想。

  他们盘根错节于陇右各个角落。

  平时不显山露水,一旦发动起来,邓艾构建的堡垒,瞬间坍塌。

  “报,以牛氏为首的几家,正在掳掠百姓!”斥候飞奔来报。

  卫瓘眉头一皱,“好大的胆子!”

  这时代最紧缺的资源不是土地,而是人口。

  豪强们如此行事,已经触动了凉州的利益。

  起兵之前,已有约定,钱粮对半,日后各家子弟可入凉州为官为将,现在他们这种行径,已经是在挑战杨峥的威信!

  要人口做什么?不用想就知道。

  “属下这就带兵去剿灭他们!”孙阳恨恨道。

  作为杨峥的门生故吏,接受了杨峥一套思想,潜意识对士家豪强有莫名的憎恶之情。

  “不,还是先以大局为重,此事密报于将军。”卫瓘的想法则成熟的多。

  萧关。

  天同样也变了,风雪已经停息。

  一道道捷报从南面传来,陇西攻陷、南安收复、广魏收复、天水全郡主动归附……

  杨峥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势如破竹。

  从邓艾离开陇右时,这场胜利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有豪强之助,取胜已成必然!”杨峥笑道。

  不过最后一封密信,让他笑不出来。

  尘埃还未落定,豪强们便原形暴露……

  连装样子都不愿意了。

  杨峥心中升起警惕之意。

  “为雍凉大局计,将军暂且忍耐数年……”密信中也有卫瓘的劝谏。

  豪强之所以依附自己,是因为自己能为他们带来利益,倘若哪一天,司马氏给他们更大的利益,他们会不会站在另一边?

  西汉从高祖开始便限制豪强,历代都有抑豪强之举,所以西汉是波澜壮阔的大时代。

  任何一个势力想要强盛,就一定要迈过士族豪强这道坎。

  曹魏没有迈过去,所以变成如今模样。

  司马氏与士族豪强妥协,开局就是一副日薄西山奄奄一息的死样,一个秃发树机能,前后九年,灭司马家四大将,其后关中羌氐、并州匈奴又掀起此起彼伏的大动乱……

  “将军,牵弘军五千军到了,与丘本、段灼等人合并一处,大军一万七千人。”庞青的话打断了杨峥的沉思。

  “萧关上有何举动?”

  “邓艾今日大飨士卒,城上士气回升不少。”

  “传我军令,准备迎战!”杨峥精神大振,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切掉司马家最得力的爪牙,关中就是自己驰骋的猎场。

  至于豪强,杨峥不禁摇摇头,你想依靠他们做大做强,他们想吸干你的血肉……

  这个矛盾不可调和。

  狗是改不了吃那啥玩意儿,这是天性!

  偏偏这个关口,自己必须得忍着。

  “庞青,给本将先记下来!来日再跟他们算账!”

  “唯!”庞青又掏出小本,刷刷的记录着。

  第四百零六章 攻守

  战鼓声起,四方云动。

  大地上动的不是云,而是人,是士卒。

  命运的漩涡中,很多人都是随波逐流,他们不知道为谁征战,为谁而死。

  只知道挺起刀矛,朝向前方。

  对邓艾而言,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正面击败杨峥,然后一切危机就没有了。

  甚至有可能凉州因此而分崩离析。

  因此站在萧关之上的邓艾并不觉得气馁,甚至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牵弘、丘本、段灼一万七千人,加上邓艾手上的七千人,不能说没有机会。

  虽然牵、丘、段手上掺杂了不少民夫,但邓艾手上的七千人是货真价实的精锐,跟随他转战多年。

  而对面凉州军看起来,兵力差距还未到令人绝望的地步。

  其实无论多么高深的阴谋诡计,到最后,依旧要在战场上决一胜负。

  如果还有粮食,邓艾或许能凭借萧关磨掉杨峥的几层皮肉筋骨,只是他大军奔袭,本就没有携带多少粮食,萧关上的粮食被付之一炬。

  所有的一切,让邓艾不得不选择决战!

  “当年官渡之战,袁绍十一万军,皆河北善战之士,兵精粮足,魏武两万,十日之间便有断粮之厄,乌巢一战却能以寡克众,今日之事与当年相差甚远,贼未有十万之众,我军精锐在贼之上,杨儿今日自来寻死也!大将军早有令旨,擒杀杨儿者封千户侯,赐钱三千万,子孙可安享富贵!”

  邓艾在萧关上做着最后的动员。

  打赢了,就什么都有了。

  周围将领们呼吸全都粗重起来。

  这是一个杀戮盛行的时代,也是一个奇迹跌出的时代,更是一个疯狂的时代。

  到处都是以弱胜强、以寡击众的战绩。

  两万四千邓艾军,对上三万二千杨峥军,从兵力上看,差距并不大。

  至于萧关东面的几千豪强部曲,根本不在邓艾的计算之内。

  他本人是一个非常自信之人。

  不然历史上也不会万余人马就敢偷渡阴平,摧城破寨,逼降蜀国。

  “今日之战,不斩杨儿,我父子必不生还!”邓艾红着眼振臂而呼,六十多岁的人了,却比寻常青壮更为激愤,仿佛他的躯体中蕴藏着澎湃的战意、无尽的渴望。

  “愿随将军死战!”将校们单膝跪在面前。

  “死战!”萧关上,几千士卒举起了刀矛,刺向冬日里湛蓝的天空。

  呼喊声传荡的很远,逆风拂过弯月一样的凉州军营垒。

  这些营垒仿佛一把镰刀横在萧关之下,邓艾若想突围,则必须直面这把镰刀。

  呼喊声也传入杨峥耳中。

  对凉州而言,邓艾是最后的考验。

  关东诸将,没人比他更凶猛,也没人比他威胁更大。

  邓艾在陇右深耕多年,忠心耿耿,是司马家真正的栋梁,比司马孚、司马望更重要,为司马氏看守西门,自己种粮自己吃,自己养兵自己练……不费司马氏一粒粮食。

  “将军,敌人进攻了!”庞青提醒道。

  “守!”杨峥回以一个字。

  “敌弱我强,为何要守?”刘珩不解道。

  其他将领也有相同疑惑。

  很显然,凉州步骑更擅长攻。

  如果杨峥只是一个将领,一定会主动出击,与邓艾决一生死,来个轰轰烈烈,以凉州军的精锐、士气,已方胜算至少有七成。

  但这只是账面上算法。

  现在杨峥是穿鞋的,邓艾是光着脚玩命的,他的长处不正是玩命?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立于不败之地,以待敌之败也!邓艾势穷,亡命一搏,不可小觑。凭借营垒消耗邓艾士气,先防守,后反击,降低我军伤亡,才是上上之策。”现在的杨峥已经不是一个将领,而是一方统帅、一方君主。

  稳稳吃掉对方,才是最优选择,也是对麾下将士的性命负责。

  “将军怎么说,属下就怎么做!”刘珩懒得多想。

  “放心吧,这一次邓艾必死无疑!”杨峥自信道。

  战鼓声、号角声在帐外激昂起来。

  对面的呼喊声仿佛潮水一层一层的汹涌。

  南面,邓艾军十几个步卒阵列挺着长矛向前推进,左翼数千骑兵游弋,奔进中扬起环首刀,看其装扮,应该是陇右的羌骑。

  不过在杨峥看来,更具威胁的是萧关之下,一杆“安西将军邓”的大旗高高扬,数千步卒肃立旗下。

  他们没有呼喊,没有阵列,仿佛一群乌合之众。

  只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杀伐气势,远远超过了南面耀武扬威的万余步骑。

  凭邓艾这两个字,杨峥就不得不慎重对待。

  “放!”营中传来几声大吼,几千把强弓硬弩应声而发。

  密集的箭雨仿佛鸦群一样从大营中升起,飞向天空,然后滑落,或钻入血肉之中,或插在黄土上。

  对面的呼喊声顿时变成一声声错落的惨叫。

  整齐的阵列人仰马翻。

  经过铁坊改良的弓弩羽箭,射程更远,穿透力更强。

  而南面几个布阵中,披甲率并不高。披铁甲者更少,多是皮甲,一些羌骑身上根本就没有甲。

  死在箭雨之下的人不多,但只要受伤,在这战场上比直接死亡更为可怕。

  不是被友军踩踏至死,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流干,绝望而死。

  “放!”第二波箭雨应声而起。

  不过这一次,敌人步阵有了准备,纷纷竖起了圆盾,杀伤有限。

  “继续放箭!”杨峥下令道。

  这一战有鲁芝杜预二人坐镇后方,各种辎重源源不竭的运来。

  比起数年前的乞丐生涯,现在的杨峥可谓财大气粗。

  不求能射死多少敌人,只要能伤到他们,迟滞他们的进攻即可。

  箭雨仿佛永无止境,黑压压的一次又一次覆盖天空。

  地面上仿佛凭空生出一大片芦苇。

  血水从芦苇丛中缓缓流出。

  杀伤力虽然有限,但带给敌人的心理冲击却是无穷无尽的。

  不过,邓艾军的坚韧也超出了杨峥预料,付出七八百人的代价,敌人依然向前推进。

  不,不是邓艾军多坚韧,而是这片土地上的战士,自古以来就异常坚韧。

  但凡上层建筑有点人样儿,他们便能开拓出一个又一个强盛王朝。

  第四百零七章 宿命

  这场大战是宿命之战。

  杨峥的命运在这一战,邓艾的命运也在这一战之中。

  西军胜,则杨峥彻底挣脱司马家在雍凉的枷锁,凉州便不只是凉州,这是一个集合了西北所有优势的强大势力。

  东军胜,则邓艾将如史书上记载的一般熠熠生辉,凉州强劲的上升趋势将被拦腰截断,同时也为司马昭泰山压顶做好了所有铺垫。

  这一战,不仅仅是争夺陇右。

  战场之外,无数人也在眺望萧关的方向。

  西平城中,满头苍发的鲁芝在侍卫的搀扶下站在城墙上,望向东面。

  姑臧城中,杜预百忙之中抽出一丝闲暇,站在阁楼上,望向东方的天空。

  豲道城中,卫瓘在北城楼上,捻须,半眯着眼看向北方。

  与此同时,芒水大营,万余蜀军已经集结,他们很多人身上都带着伤,只不过眼神依旧坚定。

  北伐已成他们的执念,兴复大汉如同一团烈焰般在他们胸膛中熊熊燃烧。

  “起兵吧!”姜维轻轻咳嗽了一声,日渐消瘦的脸在这一刻也升起了些许红润。

  蜀军士卒沉默的转身,迈开脚步,握紧刀矛向北方前进。

  姜维手按刀柄,望向西面,目光复杂而惋惜。

  长安城中,那双苍老而深邃的眼也望向西面萧关的方向,“邓艾真乃吾家之忠良也,只可惜有些操之过急,不过,若能重创杨峥,倒也死得其所!”

  “邓艾会败?”司马辅诧异道。

  司马家人口繁盛,司马防生八子,号称司马八达,司马八达生的更多。

  除了司马朗生育较少以外,其他几人都生了不少。

  司马懿有九子二女,司马孚亦有九子一女……

  司马辅乃司马孚第三子。

  “邓艾不败自然最好。”司马孚苍老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今日起,全面戒严,渭水之南青壮、守军全部撤入长安,坚壁清野,只要长安在手,一切都可以挽回!”

  司马辅呆了呆,这分明是不看好萧关之战。

  甚至连南面长城之战也不看好,“陇右……”

  “大将军选择淮南,陇右就只能舍弃了。”司马孚风轻云淡道。

  “邓艾可惜了。”司马辅叹息一声。

  “为我司马家的大业而亡,有何可惜?”父子两人在场,司马孚难得的不扮演起曹魏的忠良来。

  萧关之下,短兵相接。

  以鹿角、栅栏为界,双方的长矛你来我往,撕碎了无数血肉。

  按照惯例,邓艾军背后总有一列督战队,提着森然的长刀,所有后退之人,不问情由,不论高低,一律斩之!

  因此前方士卒只能悍不畏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有撕碎面前的敌人,才能有一线生机。

  “杀!”每个人都红着眼。

  在血红的浪潮中,即便是懦夫,也会变成杀戮场中的勇者。

  个人性命微不足道,甚至身上的痛苦都被忽略了。

  有人身中六七箭,血流如注,依旧挺刀向前。

  有人下腹被刀矛撕开,依旧狂呼着扑向鹿角栅栏,试图以身体撼动这层防御。

  有人断了手臂残了腿脚,却还是向前发出一声声咆哮……

  而他们的骑兵在外围往来驰骋,试图找出破绽,然后如往常般长驱直入,期待敌人兵败如山倒。

  邓艾军不可谓不悍勇,不可谓不疯狂,不可谓不精锐。

  然而,无论他们多么疯狂,凉州军大营永远屹立不倒,仿佛一座大山,在狂风巨浪中纹丝不动。

  再小的山,也不是风浪所能撼动的。

  邓艾军勇猛,凉州军更勇猛,而且是游刃有余的勇猛。

  士卒在上官的指挥下挺起长矛,沉稳有力的刺出,贯穿敌人的躯体。

  而敌人的长矛,很难穿透他们的铁甲,更难伤到他们的身体。

  杨峥的大军是真正的将士,不是农夫,不是青壮,是凉州最勇猛的人组成,他们不需要耕种,不需要牧马,只需要训练阵列之术、搏杀之技。

  邓艾军倒下,很快会被袍泽践踏成肉泥,而凉州军倒下,什伍中的宣义掾会以最快速度把他们拖走,交给后方医治。

  宣义郎之上是宣义令、宣义使,之下是宣义掾。

  不需青营出身,选军中或者民间忠心耿耿者为之。

  是以,杨峥的意志能延伸至军中每个角落。

  激烈的厮杀不断吞噬勇士的性命,战场逐渐沸腾起来。

  初春的风依旧凛冽而寒冷,拂过战场,便迅速沾染肃杀之气,浩浩荡荡呜咽着向南面陇山、东南秦岭扫去。

  仿佛湛蓝的天空都被染上了一层血色。

  远方山梁之上,狼群被巨大的血腥气吸引,也因这漫天遍地的杀气而渲染,不停的仰头对着苍穹嗥叫。

  天地因而更显苍凉。

  杨峥坐于中军大帐之中,外间的厮杀声犹如山崩海啸一般传来。

  仿佛有无数亡灵在耳边哭泣、嚎叫。

  只是如今的杨峥早已心如铁石。

  一个势力的崛起,一个王朝的崩塌,必然伴随腥风血雨。

  一将功成都会万骨枯。

  一个王者的崛起,必然更为惨烈。

  此时此刻,杨峥的心态也逐渐发生着变化。

  强者,先强大的是内心!

  曹爽空有天下兵权,又有皇帝在手,优势尽在,却不敢跟司马懿放手一搏。

  王凌持天下之厚望,稍遇挫折,便自缚请降,乞望司马懿能饶他一命……

  “报,左翼第三垒为段灼部击破!”

  “报,右翼第六垒为敌起兵袭扰!”

  “报,牵弘部连破我军三重鹿角!”

  ……

  各种情报不断传来,喊杀声越来越近,似乎战场形势正在向邓艾军倾斜。

  “将军!”刘珩的脖子又红了起来,满脸克制不住的狂躁。

  受大战刺激,帐中将领和亲卫一个个面红耳赤。

  杨峥一眼扫过去,刘珩脸上的狂躁忽然就消退了一大半,其他人噤若寒蝉。

  “邓艾动了没有?”

  “尚未。”庞青老老实实回答。

  杨峥一脸淡然,“那就再等!”

  “唯!”

  平时杨峥倒也平易近人,但这个时候,杨峥仿佛一头择人欲噬的猛虎,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周围的人不会忘记,曾经在他的命令下,西海、西套尸骨遍地,京观座座。

  也是这个人,从骆谷的尸山血海中走出,在西北苦寒之地杀出一方天地……

  第四百零八章 必杀

  鲜血一寸寸染红大地,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大战到了最后决胜之际。

  萧关之下,邓艾杀气腾腾的眸子动了动,仿佛一个冷静而沉着的猎人,在等待敌人筋疲力尽的那一刻。

  生死早已不在他的考量之内。

  “父亲!”身边邓忠轻声提醒了一句。

  优秀的猎人自然能看出时机还未到来,只不过,己方士气和斗志已经过了巅峰期,再不动,就不用动了。

  战场上看似己方压着凉州军的营垒打,实则到目前为止,只有段灼攻破了左翼的一个营垒,但转眼就被赶了出来。

  “将军!”旁边的田续也有些忍耐不住了。

  至少目前看起来,只要再投入一股兵力,很可能就能压垮凉州军。

  邓艾目光冷冷扫过来,田续忍不住后退一步。

  旁边亲卫立即向田续投以鄙夷的目光。

  田续面红耳赤,全身都在颤抖。

  他乃田畴嗣子,司马氏没有掌权之前,田家风光无限,田续年纪轻轻便被曹丕封为关内侯。

  而邓艾从种田郎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五六十的高龄,才在四年之前被封为关内侯,段谷一战,才进为县侯。

  田续这种出身的人,自然是邓艾的眼中钉。

  以前尚能容忍,自从击败姜维之后,邓艾越发的崖岸自高。

  如果不是田续的河北部曲颇有战力,田续人头早已落地。

  “既然你对本将有异议,那就命你为前锋,领部曲协同段灼冲击左翼,不破敌营,提头来见!”邓艾冷冷道。

  这道命令背后的意思是,胜,功劳在段灼,败,则田续只能提头来见了。

  田续如何听不出其中的杀机?但此时此刻,他无从反抗,只能咬牙道:“属下遵令!”

  邓忠等人实在忍不住哄笑起来,“此人如此懦弱,岂不是羊入虎口?”

  邓艾一脸的无所谓,“无妨。”

  不得不说,河北士卒战力卓绝,田续一千部曲入阵之后,形势大为改观,与段灼部猛攻凉州军左翼,再度攻入营垒之中。

  “时候差不多了!”邓艾拔出腰间环首刀,眼神亦随之锋锐起来,“诸军随我破阵,取杨儿贼首!”

  “遵令!”周围人大吼一声,纷纷拔刀。

  瞬间,萧关之下杀气冲天。

  仿佛泥石滚滚而下。

  “杀!”人未至,杀声已然震天!

  凉州军中军大帐。

  “报,邓艾军动了!”斥候带进一股寒风。

  杨峥睁开了眼,“终于来了!”

  帐中杀气大起。

  诸人皆目光炯炯,神色为之一振。

  杨峥按剑而起,全身盔甲铿锵作响,掀开门帘,帐外,无数道目光汇集而来,集中在杨峥一人身上。

  他们骑在战马上,人与马都披着同样颜色的铁甲。

  千余重骑的背后,是两千轻骑,轻骑背后,是五千步卒。

  从一开始,杨峥就没有投入全力,只是凭借鹿角、营垒消耗敌军。

  而现在,到了最后决胜之际。

  刘珩、林森等亲将跨上战马。

  杨峥没说一句话,挥了挥手,只一个简单的动作,士卒们全都兴奋起来。

  “杀!杀!杀!”

  凉州军大营中也爆发出阵阵怒吼,杀气、杀意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比敌人更为坚决,更为激昂!

  虎狼们已经忍耐太久,现在急需血肉填补空虚的肠胃。

  战场之上,风摧云动。

  战鼓声、号角声铺天盖地而来。

  仿佛所有凉州将士都意识到最后一刻的到来。

  短短几个呼吸间,战场形势忽然改变,凉州士卒从栅栏、鹿角背后杀出,一匹匹战马昂扬嘶鸣着高高跃起,然后四蹄踩进敌军之中。

  邓艾军经过了巅峰,开始滑向低谷。

  而凉州军的爆发才刚刚开始。

  战鼓号角声,仿佛为他们重新注入了无穷的力量。

  “军功就在眼前,大丈夫怎可不奋命乎?”

  宣义掾、宣义郎们在阵前大声疾呼。

  此刻,栅栏和鹿角拦住的不是敌人,而是疯狂的凉州军。

  仿佛山洪暴发,栅栏、鹿角被推倒在地,无数士卒汹涌而出。

  战场如同爆裂一般,青黑色的盔甲白晃晃的刀矛席卷一切……

  “邓艾不过如此!”几名羌将在尸山血海中狂呼。

  杨峥站在中军大帐中,望着一面倒的战场,此战的结局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屠杀。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邓艾军,现在全被踩在地上,刀矛马蹄,从他们身躯上犁过。

  无论多少督战队,都无法改变他们的败局。

  甚至很多督战队率先逃亡。

  青黑色的铁流转眼横扫战场,从西向南,从南向东,直奔邓艾而去。

  仿佛要烧尽一切的烈焰。

  “擒杀邓艾!擒杀邓艾!”

  无数人呼喊起来,那是一个五转军功,士卒不得不为之疯狂。

  刚刚冲下萧关的邓艾军,眨眼就淹没在铁流之中。

  “邓艾不能不死!”杨峥喃喃自语道。

  此人不仅是司马家的爪牙,更是司马家的气运所在。

  魏国之所以能在东西两面压制吴蜀,邓艾居功至伟。

  当年正是他向司马懿献淮北屯田之策,将淮西与淮北连成一片,压得吴国不得喘息。

  西面,邓艾在陇右屯田,姜维亦不得寸进。

  或许现在的司马家根本没有意识到邓艾对他们的重要性。

  这人若是逃回长安,或者洛阳,则天下之事,尚不可说。

  司马懿、司马师两代都比较看重邓艾。

  庶族出身,没有背景,用着放心,不过司马昭对邓艾似乎并不怎么上心,段谷一战,功劳最大的是邓艾,赏赐最高的却是司马望。

  不过这正是司马家的尿性。

  “必杀邓艾!”杨峥话刚出口,战场形势又是一变。

  凉州军打的太凶猛,兵败如山倒,溃败也影响到了邓艾所部,冲到一半儿,预感到形势不妙,留下一部断后,又掉头回去了……

  邓艾也会提桶跑路?

  杨峥一口老血差点没喘上来。

  所有的溃兵都争先恐后的向萧关撤退,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凉州军。

  万军丛中,邓艾的大旗始终不倒,且战且退入萧关之中。

  杨峥恨极,这厮太狡猾了。

  不过眨眼之间,萧关也被疯狂的凉州军攻陷。

  邓艾的大旗消失在关后。

  “报将军,邓艾、邓忠、田续、段灼等残军正向关中撤退!”斥候来报。

  “传令诸军,万不可走脱了邓艾!”

  杀不了邓艾,这场大战就不完美!

  第四百零九章 身死

  邓艾失魂落魄的向南溃逃着,耳边不断传来马蹄与羽箭的声音。

  连续的颠簸让他的伤口隐隐作痛。

  两个时辰前,他斗志高昂的从萧关之上挥兵而下,岂料,迎面就是铺天盖地的箭雨,无处躲藏,无处落脚。

  若不是身上的明光甲,恐怕现在已经是具尸体,饶是如此,仍有两支弩箭射穿胸甲。

  箭雨之后,便是疯狂的溃军。

  仿佛受惊的野牛一般横冲直撞,邓艾两次被撞倒,若不是邓忠把他捞出来,邓艾可能直接死在自己人的大脚板下。

  一道血红的大脚印仿佛印章一样盖在左脸上。

  既狼狈,又显得几分滑稽。

  兵败如山倒,战场上的溃败就如同山崩地裂一般。

  凉州军铁骑突出,势如狂雷,无可阻挡,无论邓艾多想报仇雪恨,在这种大趋势下,只能被部下架走。

  “嗯——”

  邓艾长长吐了一口胸中闷气,既然已经败了,那就逃吧,回到长安,回到洛阳,总有他卷土重来之日。

  他有这个自信。

  司马家就算不用他为将,也必会用他为吏。

  只要活着,总有机会。

  “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胜败而已,回到长安,还有机会。”

  部下们却兴趣缺缺,那铺天盖地的箭雨、势如惊雷的铁骑带来的冲击仿佛还在脑海中呼啸。

  而他们也知道,南安完了,陇右完了,数万大军也完了。

  很难说司马昭还会不会再重用邓艾。

  如果是司马懿、司马师时代,他们大概没有这种疑虑,但司马昭似乎与士族走的更近一些。

  “怎么,难道你们信不过某?”邓艾永远一副不服输的劲头。

  邓忠已经站起,手按刀柄。

  “不敢,我等愿意追随都督,他日再报仇雪恨。”部下们只能低头。

  邓艾冷哼一声。

  “凉州军有骑兵,这么长时间没追上来,定是在前方拦阻,我军突围殊为不易。”众人士气刚刚回转,田续泼了一瓢冷水。

  “此言何意?”邓艾心中郁闷正无处发泄,就有人送上门来。

  现在岂非正是一个杀一儆百的好机会?

  只是,田续的眼神也阴沉起来,毫不畏惧的与邓艾对视,“回都督,属下觉得,杨峥必在前方布下天罗地网,我军根本突围不出。”

  他敢这么说自然是有底气的,身后有三百河北部曲,而邓艾身边只有七八百人。

  这七八百人中,未必全都跟他一条心。

  “你待若何?”邓艾眼中闪着寒光。

  “属下觉得不能向南走,而应该向东北方向突围,先远离关中,进入河东,避开凉州军的天罗地网,给兄弟们一条活路。”

  “向南走能收聚残兵,某麾下若有三千部众,天下何处去不得?杨儿有骑兵又如何?若非你这等畏敌如虎之徒,某岂有今日之败?”邓艾越说越气,将心中的怨气、愤怒全都宣泄到田续身上。

  田续脸色一沉,这种鸟气纵然他能忍,他身后的部曲咽不下。

  此战唯一的亮点就是田续与段灼一同攻入凉州军营垒之中。

  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在邓艾嘴中一文不值。

  “锵”的几声,几个河北大汉实在按捺不住,拔刀而出。

  邓艾身边之人也纷纷拔刀。

  田续是邓艾麾下唯一的异类,从幽州右北平调入陇右,一直无法融入邓艾军内部。

  眼看场面就要一触即发,前后左右马蹄声轰然而起。

  “父亲,此地不宜久留,今日之事,来日再计较。”邓忠低声提醒一句。

  邓艾眼中的火苗这才被按住,“田续,你部为前锋。”

  田续眼中也爆出一团阴冷的火苗,“属下遵令。”

  喊杀声四面传来。

  凉州步骑漫山遍野而来,到处都是“擒杀邓艾”的呼喊。

  其实无论是向北还是向南,这支人马都逃不出去。

  几场血战,邓艾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有人战死,有人失散,有人逃走,段灼亦不知所踪,邓忠身上再添几处新伤。

  天已经黑了,寒风呜咽。

  四面八方亮如白昼,一条条火龙在黑夜中盘旋,越缠越紧。

  不断有惨叫声和求饶声传来,那是其他溃兵们被骑兵发现了。

  “找到邓艾没有?”凉州军声音中带着兴奋的颤抖。

  “未有。”

  “直娘贼,这厮难道上天入地了不成?继续搜寻。”

  “邓艾父子的贼头可是五转大功,将军还另有赏赐,可不能让其他兄弟拿去了!”

  “这还需多说?”

  一支步骑小队贴着他们藏身的山坳而过。

  邓艾早已山穷水尽人困马乏,只是他仍不放弃求生的渴望,“前方是何处?”

  “前方浅水塬。”

  “过了浅水塬便是泾阳,太尉必会派兵接应我们!”邓艾鼓励众人道,或者说是欺骗。

  但身边只有百余人,人人带伤,人人疲惫不堪。

  “属下觉得太尉一定不会派兵接应都督。”

  黑暗中响起一道森冷的声音。

  邓艾猛然抬头,却见田续高大的身影,身后一排幽燕壮士,手上环首刀正冒着寒气。

  “田续,你要做甚?”

  “特来借都督一物!”田续忍耐太久,声音都激动的变了调。

  “何物?”

  “尔父子项上人头!”

  黑夜中,只有寒风呼啸。

  邓艾压抑的笑了起来,仿佛一头夜枭,“你好大的胆子,某早就知道你是乱臣贼子!”

  田续也笑了起来,“你错了,我田家世受魏恩,司马父子才是乱臣贼子!你邓艾助纣为虐,必为天下人所不齿,死后亦遗臭万年!”

  田畴乃河北数一数二的名士,协助曹操北击乌桓,一直受到曹操、曹丕父子的礼遇,平素与夏侯惇极为亲善。

  后与夏侯玄并列四聪之一。

  当年从右北平调入陇右,正是司马师的分化之计。

  但凡有可能忠于曹魏之人,皆遭到打压。

  司马师做事滴水不漏,田续也认命了,只是邓艾却一直不放过他。

  “某知道了,你要从贼!”邓艾强撑着站起。

  邓忠亦持刀在前。

  然而,邓艾的部下却悄悄后退,消失在夜色之中。

  “非也,此为天下大义!”田续拔出了刀。

  寒风扫过,刀光大起。

  黑夜中不断传来劈砍声、惨叫声,百余人围着邓艾父子与十几名护卫,一刀刀的劈下……

  第四百一十章 清野

  邓艾父子血淋淋的人头放在案几上。

  杨峥看了很久,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但也为这对父子感到些许悲哀。

  这么忠心耿耿的为司马家冲锋陷阵,司马昭对他却并没有多上心。

  倘若升任征西将军、雍凉都督的是他而不是司马望,或许雍凉会是另一番局面。

  “厚葬了吧。”逝者已矣,人既然死了,那么仇恨就消了。

  杨峥的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田续,“田将军弃暗投明,真乃大魏之幸也!”

  这么多年了,终于有汉将投自己了,看来高举曹魏的大旗,还是有好处的。

  “我田家历来忠心大魏,我祖父与夏侯公当年同列四聪,续本该早降,只恨身不由己,为邓艾所羁,望将军恕罪!”田续说话也非常漂亮。

  只是说的再漂亮,也改变不了他投机者的本性。

  杨峥听听也就算了,没往心上去,盯着田续的脸道:“田将军斩杀邓艾父子,有功于大魏,先屈居校尉如何?”

  田续在邓艾手下恰好也是校尉。

  不过凉州的校尉含金量比司马家的高不少,是真正能领兵的高级军官。

  再说封高了,他也招架不住。

  凉州不缺一两个田续这样冲锋陷阵的勇将,缺的是帅才、谋臣。

  田续拱手道:“将军能容在下便是再造之恩,续安敢有他言!”

  会做人的一人一般混的也不会太差,邓艾父子死在他手上不算太冤。

  周围将佐对他的敌视也小了很多。

  “好,好,我凉州一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斩杀邓艾父子,有五转之功,加飞骑郎,赐金五百两,帛三百匹,姑臧上宅一座!”

  “谢将军!”

  司马家最重要的心腹死了,杨峥顿时感觉轻松不少。

  至于司马孚、司马望,不过是守户之犬。

  凉州已经真正意义上立于不败之地。

  即便司马昭他日携数十万大军而来,凉州也有招架之力。

  过不多时,庞青欣喜来报,“将军,樊震、姚柯回、袁邵、王烈等将皆被生擒,丘本、牵弘战死,只走脱了一个段灼,抓捕俘虏一万三千余众!”

  这些人里面也没什么重要人物,还是一些老熟人,上一次破羌之战中,被俘的就有他们,杨峥不太在意,也该他们吃吃苦头了,“全部贬为俘虏。”

  庞青愣了一下,“这些人颇有将才,将军为何不收为己用?”

  “你说是为何?”杨峥笑道。

  庞青思索后,苦笑道:“这些人应该不会真心归降。”

  “不错,他们愿降早就降了,现在刀架在脖子上,投降也非真心,他日与司马昭大战,这些人若是再度反水,岂不是拖累我军?军中骁勇者极多,位子要留给自己人。”

  数日之后,大军陆续回归休整完毕,俘虏分批送往居延、北地、朔方等郡。

  陇右已定,接下来就是与蜀军会猎关中了。

  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

  蜀得扶风,杨峥得冯翊,留京兆尹给司马家。

  姜维安排的妥妥当当。

  不过当杨峥率领大军踏入渭北土地时,关中早已坚壁清野。

  百里无人烟,千里无鸡鸣……

  一座座村庄被荒废,只有野狐、野狼穿梭其中。

  大片的良田也被人为的毁弃了。

  到处都是萧索落寞的景象。

  偶尔倒是能看见一些老弱,在坍塌的村庄中佝偻着背,漠然而麻木的看着凉州军。

  大军过处,泾阳、高陵、频阳等城池直接开城投降,城内也是空空如也,只剩千余走不了的老弱病残,运不走的粮食直接被焚毁,留下一片焦黑,城中还有上千尸体,应该是不愿撤走的百姓……

  “呸,这司马老儿当真狠毒,一个子儿都不给我们留。”刘珩破口大骂。

  杨峥也想骂,却觉得没什么意思。

  庞青领来几个老头。

  杨峥一脸温和道:“老丈,人都去哪了?”

  几个老头愣愣的盯着杨峥。

  “你们这帮老杂毛是聋了还是哑了?”刘珩怒道。

  “啊、呸!”一口黄痰冲杨峥脸上飞来,“逆贼,若不是你们,我们怎会家破人亡,你、你也杀了我们罢!”

  身边的林森一巴掌挡住痰水。

  亲卫们当即拔刀欲斩。

  “住手。”杨峥喝止,“给他们一些粮食,自生自灭吧。”

  战争最受伤的永远是百姓。

  “将军为何不杀了他们?”刘珩余怒未消。

  “杀了他们有何用?”杨峥反问。

  庞青道:“司马孚故意留着这些老弱给我们,若是杀了他们,正中其诡计,我军背负骂名,恶名流传,他们众志成城。”

  “不错。”杨峥赞赏道。

  “司马家个个心如蛇蝎!”刘珩做了个总结。

  杨峥与庞青齐声大笑起来。

  不过现在一个问题又摆在面前,司马孚坚壁清野,冯翊郡已经没多少油水。

  若是在此地屯驻大军,难免又要运送粮草,或者大规模屯田……

  更为关键的是,冯翊郡夹在河东与京兆尹之间,随时面临夹击。

  而冯翊之治所在临晋(今陕西大荔县),靠近河东,距离安定有些远,与长安一样,就算打下来,以后面对司马昭的几十万大军,也很难守住。

  这与杜预的大战略有巨大冲突。

  没有人口,冯翊就没多少价值。

  杨峥不可能放着河西、河套、陇西等内地不经营,反过来在冯翊这个四战之地投入巨大精力,跟司马家拼国力,争一城一地的得失。

  这无疑是舍长取短。

  所以,冯翊在杨峥心目中只能是缓冲区,以及未来的战场。

  “蜀军到哪里了?”

  “上午消息刚到,姜维、廖化夹击,攻破长城,司马望引军退入长安,蜀军进驻武功城!”

  其实蜀军背后还有一块硬骨头没啃下来——陈仓。

  诸葛武侯第一次北伐失利后,魏国迅速做出调整,加强陈仓、上邽、狄道的城防,又于祁山中修筑祁山堡,卡住蜀军进出祁山的咽喉。

  蜀军不到两万人,很难攻陷陈仓重镇。

  “报,蜀军有信至。”斥候来报。

  庞青接过缣帛,抖开,念了起来,“魏镇西将军足下,昔日麹山一别数年,未料将军竟成今日之势,司马氏乃天下之共敌也,将军兵锋既至,何不一同挥兵长安?能克则克,不能克,亦能震动天下,恢弘志士之气,一扫高平陵以来天下之秽气也,书不尽言,长安城下,与公一会,姜维拜上。”

  第四百一十一章 兵临

  一句“姜维拜上”让杨峥心情不由复杂起来。

  整封信中,隐约能听出姜维语气的卑微,如同蜀国的国势一样。

  现在,蜀国更需要自己,而不是自己更需要它。

  其实当年诸葛武侯第一次北伐,陇右豪强也给过蜀国机会,南安、天水、安定三郡主动打开城门,相继投降蜀国,陇西郡闭城而守,陇右已成蜀国口中之食,然而街亭一败,让诸葛武侯克服中原的夙愿烟消云散。

  也让陇右豪强们看出了蜀国的虚弱。

  而凉州则不一样,陇右因陇山的阻隔,在地缘上更靠近凉州一些。

  地缘能决定很多东西,包括国运。

  当杨峥强势崛起,陇右豪强天生更亲近一些。

  正如当年颍川士族天生更亲近谯沛崛起的曹操一样。

  另一方面,凉州加上陇右,雍凉绝大部分土地已经落入杨峥手中,司马昭只剩下一个四面漏风的关中平原。

  对于杨峥而言,在斩杀邓艾后,这一战其实已经结束了。

  兵临长安,只是与蜀军完成政治会盟而已。

  为了带给姜维足够的冲击力,杨峥精选一万膀大腰圆的关西壮汉,跨上雄健的战马,浩浩荡荡跨过渭水。

  其他步骑则在后方缓缓跟上。

  寒风萧瑟,长安城上司马家的旌旗招展,城下蜀军大营横卧。

  比起偌大的长安城,蜀军营垒显得有些单薄和瘦弱。

  这支人马不足以吞下长安。

  扶风郡也未必能吃下。

  不过蜀军的气势还是相当恢弘了,上百杆“汉”字大旗在寒风中招展,士卒龙精虎猛,斥候侦骑往来穿梭。

  兵临长安城下,本身对他们而言就是一种胜利。

  此次攻陷长城,便是打通了进入关中的通道,这次不行,下次可以再来,蜀国真有北伐中原、兴复汉室的决心,先调和内部,再积蓄粮草,数年之后,汉中数万精锐倾巢而出,也许能撼动长安。

  仅仅是“也许”。

  一个国家的衰弱先是从人心的衰落开始的……

  雄健的战马肃立于北风之中,青黑色的甲胄犹如跃跃欲试的潮水,从骑兵出现在北方大地上开始,寒风忽然变得更凛冽,天地也变得更为肃杀。

  仿佛一群啸傲原野的狼群,森然的双眼盯着东南面的长安,也盯着南面的蜀军大营。

  一杆“镇西将军杨”的大旗在千军万马中高高竖起,似乎在雄视一切。

  自骑兵出现之后,长安城墙上忽然沉寂起来。

  无数人的目光看向这支耀眼的骑兵。

  杨峥挥了挥手,千军万马缓缓而动,青黑色的潮水向南席卷。

  大地缓慢而沉稳的震动起来。

  蜀军大营中也涌出一个步军阵列,刀矛丛立,大盾如墙,也颇为威武。

  杨峥领着百余亲卫甲骑上前。

  蜀军步阵瞬间分成两列,从中走出百余骑。

  最前一人银色明光甲,盔悬红缨,腰悬长剑,身躯挺的笔直,缓缓走到两军阵前,率先向杨峥拱手,“大汉姜维见过君侯。”

  这一年,姜维五十有六,年近古稀,而杨峥三十出头。

  一如两人背后的势力。

  蜀国已然迟暮,而凉州正朝气蓬勃。

  “大魏杨峥见过将军。”

  其实上,杨峥在气势上已经稳稳压过了姜维。

  气势其实就是实力的展现,没有实力再怎么装腔作势,心也是虚的,更不会得到别人的敬重。

  杨峥的背后是整个凉州,半个雍州,而姜维的背后却不是整个蜀国……

  “君侯带甲十余万,幅员数千里,有关山大河之险,何必再屈居司马氏之下?”姜维一上来就是猛药。

  站在蜀国的角度,杨峥自立之后,才能与他们真正结盟,共抗关东司马氏。

  也能让杨峥更吸引关东的仇恨。

  不过这一招对杨峥早就失效了。

  现在自立,便是自绝于曹魏,自绝于中原,丢掉了曹爽、夏侯玄赋予的政治遗产。

  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对任何时代都有借鉴意义。

  “哈哈,将军多虑了,吾家世受曹氏厚恩,又忝为夏侯氏之婿,家仇国恨未报,却自立于西凉,与司马氏何异?天下人亦将如何看吾?”杨峥笑道。

  司马昭都没称王,自己称了王,以后怎么骂他?

  司马家的这口大锅里面的黑料只会越来越多,杨峥准备吃一辈子,但凡司马昭干点什么缺德事,杨峥都可以指着司马家的脑门骂。

  姜维也笑了起来,“君侯对曹魏赤胆忠心,当真令人敬佩。”

  杨峥老脸微红了一下,“将军对刘氏之忠,亦令天下人敬佩。”

  实话实话,若没有蜀主刘禅的支持,姜维夹在益州士人与荆州士人之间,早就被边缘化了。

  把自己跟姜维的忠作对比,令姜维略为不悦,好在两人都没心思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这也不是双方的核心利益所在。

  “今长安孤城一座,司马孚乃司马家之柱石,若能击杀此人,司马氏败亡之日不远,君侯岂有意乎?”姜维显然不愿放过长安。

  就算守不住,摸一把就跑,对蜀国也是极大的激励。

  杨峥转头望了望长安高耸的城墙,以及城墙上站满的守军,忽然就想到了诸葛恪。

  诸葛恪当年的形势不知超过自己多少倍,二十万大军,却在三千人防守的新城扑街。

  司马家祖传的本事之一便是龟缩。

  “吾正有此意!长安乃大汉之帝都,兴复汉室,在此一举,将军岂有意乎?”

  姜维在哄杨峥上架烤火,杨峥也哄姜维进坑。

  再说打下长安怎么分?

  这个问题谈不拢,则根本没有配合的可能。

  姜维又是一阵大笑,“杨兴云啊杨兴云,这么多年过去了,尔还是如此狡猾。”

  这句话非但没引起杨峥反感,反而让杨峥倍感亲切。

  姜维成名已久,又是天下瞩目的英雄,比杨峥早出道三十多年,这一句也不算太失礼。

  “将军谬赞了。”杨峥厚着脸皮道。

  气氛在这一刻反而亲近了许多。

  “兴云提数万之众远来,不试试长安的成色岂不可惜?”抛弃那些虚伪的废话,这一句才是最有用的。

  杨峥点点头,“将军所言甚是。”

  如果姜维愿意齐心合力,杨峥自然愿意试试,若只是想哄自己出力,他在旁边袖手旁观,则此事不用再提。

  虽然长安不可守,但打破长安的政治意义重大。

  来都来了,不摸一把,岂不是令城中的司马孚笑掉大牙?

  就算打不下来,也应该给司马孚一个深刻的教训。

  第四百一十二章 攻心

  长安既是双方的利益共同点,也是矛盾所在。

  “既然如此,攻破长安,城池钱粮归你,人口归我如何?”姜维斤斤计较道。

  这就是杨峥不愿意与别人结盟的原因。

  对付敌人,无所不用其极就行,刀剑抡过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但很多时候,盟友比敌人更麻烦,也更耗费心力。

  永远不可能真正拧成一股绳。

  没有人口,要长安何用?

  姜维这么弄,很明显就是把杨峥拉出来当挡箭牌。

  到时候司马昭过来报仇,长安是谁的说不定。

  不过杨峥已经不想打这种嘴皮官司,“依在下所见,长安城高池厚,粮草人口充足,司马孚不擅攻,却擅守,你我兵力本就不多,后方多有隐忧,粮草转运不济,不可在此死战,就以十日为限,十日内若能破城,钱粮人口平分,司马孚父子人头归我,将军意下如何?”

  这是杨峥的最大诚意了。

  过犹不及,物极必反。

  杨峥刚刚拿下陇右、河套,在长安这里死磕,极为不智。

  这一次姜维没有笑,脸上神情变得真挚起来,“君侯所言甚是。”

  前几次君侯,多少有讥讽的意味,这一次却带着几分真诚。

  如今的杨峥坐拥近近百万人口,振臂一呼,起十万披甲控弦之士,左右一方风云,这一声“君侯”绝对贴切。

  杨峥点点头,“既如此,明日便开始攻城。”

  一个成熟的势力,既有快速发起战争的实力,也能快速结束战争魄力。

  三万多人,加上四万匹战马、驮马,人吃马嚼,还有后方输送粮草青壮的吃喝,每日消耗是一个天文数字。

  “可!”

  一场会面,杨峥算是开诚布公了。

  至于姜维什么心思,杨峥懒得计较了。

  小国只能斤斤计较,大国就要有大国的气势。

  而凉州绝对有成为大国的资质。

  安营扎寨,广撒斥候。

  这段时日连续大战,又远来劳顿,士卒颇为辛苦,杨峥自己也身心疲累。

  只是刚躺下,感觉没过半炷香,城外忽然锣鼓震天,人喊马嘶,仿佛天崩地裂一般。

  杨峥瞬间就被吓醒,第一反应是司马孚劫营,第二反应是姜维来袭……

  古代行军打仗,士卒高度紧张,稍有动静就有营啸事件发生。

  “怎么回事?”

  刘珩、林森掀帐而入,“禀将军,还不清楚。”

  三更半夜夜黑风高的,的确难以判断发生了什么。

  吼声、锣鼓声仿佛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杀魏贼!杀魏贼!”

  喊声越来越大。

  “好个姜维,居然趁夜图我!”刘珩扛起狼牙棒,勃然大怒。

  按照常理,杀魏贼的当然是蜀军。

  “稍安勿躁!”杨峥怒斥一声,揉了揉额头,“传令,各军紧守营垒,喧哗妄动者斩!”

  “唯!”林森脑子相对灵活一些,急忙带着亲兵出去传令。

  杨峥倒是相信姜维。

  但相信归相信,别人的真实想法,你永远不可能真的知道。

  兵者诡道也。

  姜维一向以用兵诡谲著称。

  很明显,蜀军攻不下长安,但撸一把自己,反攻陇右,乃至凉州,也不是没有可能。

  本来白日的谈话,就充满了各种算计。

  这年头谁又能相信谁?

  曹爽、王凌倒是相信过司马懿……

  黑夜中,一排排羽箭从天而降,噼噼啪啪落入营中。

  人的怒骂声、战马的嘶鸣声纷纷响起。

  杨峥按剑而坐,其实只要自己不乱,不管是姜维还是司马孚都没有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宣义郎的声音也在黑暗中响起,“将军有令,不可自乱阵脚!”

  杨峥就这么按剑坐到了天亮。

  敌人果然是雷声大雨点小,弄了一夜,也就在外面吼吼。

  杨峥可以确定是司马孚的诡计了。

  司马家也擅长玩这个。

  如果是司马孚玩的心眼,那么肯定昨夜也在蜀军营外也来了一出。

  双方的结盟本就是纸糊的,以前也多有龃龉,现在更不可能互信了。

  司马孚玩这么一出,等于给杨峥和姜维提了个醒,大家都要防着点,多长点心,谁也不知道长安城破了,会不会为了利益偷袭彼此……

  三国背刺盟友的事不要太多,蜀国有过惨痛的教训。

  事实上,杨峥心中也升起一丝黑暗想法。

  邓艾是司马家的气运,姜维同样也是蜀国的气运,若是擒住他,蜀国不就差不多了……

  刚这么想,庞青就风风火火的进来,“将军,蜀军南撤十里,远离我军……”

  杨峥呆了呆,心中苦笑,出来混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将军,还攻不攻城?”刘珩红着眼珠子道。

  杨峥心中郁闷不已,与蜀国联手,倒是有可能攻破长安,就算攻不下来,也能给司马孚这个万年老乌龟巨大压力。

  现在这种状态还怎么打?

  “士卒轮番休整。”杨峥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长安城下寂静无声。

  凉州军没有攻城,蜀军也没有攻城。

  反倒是长安城墙上,动不动响起鼓声与号角声。

  动辄呼喊声震天动地。

  杨峥刚刚睡下,就被吵醒。

  整个关中的守军和青壮都在集中在长安里,加上司马望的溃兵,司马孚手上至少有两万人马,是有一战之力的。

  “杨儿缩头乌龟也!”

  “凉人胆小如鼠!”

  很快,长安城传来铺天盖地的呼喊声,这还是比较文绉绉的,后面就是各种不堪入耳的骂声了。

  气的刘珩哇哇大叫,“气煞我也!”

  杨峥却奇怪道:“这他娘为啥只骂我,不骂姜维?”

  这就有些不公平了。

  庞青一脸古怪道:“将军不是动不动骂司马懿、司马师的祖上八代……”

  “额……”杨峥一脸郁闷。

  长安原本就是曹魏五都之一,常年人口十万上下,司马孚又坚壁清野,城中至少二十万人往上走。

  人多力量大,骂起人来威力就大。

  杨峥这三万人根本骂不赢,也不可能天天对骂。

  只能挨着。

  一天、两天、三天……

  第三天,蜀军派来使者,约定同时进攻。

  但似乎都有气无力,心不在焉,连城墙都没爬上去。

  而城上准备充足,擂木滚石火油箭矢……

  第五天,姑臧和西都的信同时送来,分别来自于杜预、鲁芝。

  说的话不一样,但意思是一样的。

  “粮草不足,后方乏力,过犹不及,当归。”

  杨峥再望了一眼长安,司马孚还他娘的有两把刷子,只能有气无力道:“算了,下次再来吧,退军。”

  于是,杨峥第二次进攻长安宣告失败。

  第四百一十三章 寿春

  “臣受国重任,统兵在东。扬州刺史乐綝专诈,说臣与吴交通,又言被诏当代臣位,无状日久。臣奉国命,以死自立,终无异端。忿綝不忠,辄将步骑七百人,以今月六日讨綝,即日斩首,函头驿马传送。若圣朝明臣,臣即魏臣;不明臣,臣即吴臣。不胜发愤有日,谨拜表陈愚,悲感泣血,哽咽断绝,不知所如,乞朝廷察臣至诚。”

  ——《三国志·魏书二十八》

  诸葛诞起兵后,仍旧向洛阳上了这道表。

  意思很明白,你司马昭不打我,我还是魏臣,你若是打我,我就是吴臣了。

  诸葛诞与王凌、毋丘俭不同,他的目标很明确,不想与司马家为敌,只求割据淮南就行。

  大家凑合着,将就过日子得了。

  怎料司马昭是个较真的人,不愿将就。

  司马家的步伐滚滚向前,离最后一步不远。

  司马昭不可能让淮南腹心之地,存在诸葛诞这个不确定的因素。

  遂起洛阳二十万中军,携魏帝曹髦一同南下,进驻丘头,命令镇南将军王基与安东将军陈骞等人构筑沟堑壁垒。

  采取司马师灭毌丘俭相同的战术。

  三面围堵,泰山压顶。

  寿春团团围住,又派监军石苞、新上任的兖州刺史州泰等人率领精兵在外围防备吴军。

  文钦父子多次激战,试图打破魏军包围圈,然而魏军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文钦手上一万部曲杯水车薪。

  石苞、州泰步步为营、严阵以待,文钦父子仿佛被困在铁笼中猛虎,始终打不开局面。

  而且诸葛诞一直在寿春城上袖手旁观。

  吴国大将军拜大将朱异为大都督、假节,领军三万先驱走孙綝的政敌孙壹,在夏口休整之后,直扑安丰,随即与州泰的精锐决战。

  朱异不敌,折损两千余众。

  淮南大战第一阶段,魏国占尽优势。

  诸葛诞在城墙上不慌不忙的看着城下越聚越多的魏军。

  接连不利的消息令部下们脸上蒙着一层阴云。

  “彼军气盛,我军气衰,守城最忌死守,当出城小战,斩将夺旗,振奋军心。”文钦建议道。

  诸葛诞直接投来一个白眼,两人以前就不合,现在更不可能一条心,“你此前多次出战,可有斩获?”

  文钦干笑两声,“贼人多势众,我军兵力稀少,君侯若是再拨些人马,未必不能击破敌军。”

  “不必着急,我命有二水相助,司马昭此来,是以火附水,必为我所擒。”诸葛诞自信道。

  众将全都呆若木鸡。

  诸葛诞安抚众人道:“城中粮草足支一两年,司马昭合二十六万大军围我,利在速战,不利久战,久则贼必生内变,听闻杨峥在雍凉攻城略地,司马昭安能专心伐我?”

  众人心中这才安稳一些。

  “水能克火,然火亦能克水。”人群中忽然一人高声道。

  诸葛诞最信命数,闻听此言,忍不住眉头一皱,“何人出声?”

  一年轻将领拱手而出,“天有不测之风云,君侯身系淮南数十万军民性命,岂可轻言天数?天数亦在人争取,今魏军合围不齐,当一鼓作气,与江东援军内外夹击,重挫魏军锐气,长我军之士气,使魏军惧我,然后方可守城,以待天时!”

  寿春城中有十五万大军,吴军城内文钦、唐咨、全端、全怿等人援军三万,城外尚有朱异三万大军,若能齐心合力,击破魏军重围绝非难事。

  只是,诸葛诞一直按兵不动袖手旁观,只让文钦、朱异等吴军跟魏军大战,遂让优势向魏军倾斜。

  几场大战下来,吴军连遭挫折,寿春守军士气亦大跌。

  周围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见此人器宇轩昂,浑身英气勃发,侃侃而谈,不由刮目相看。

  不过诸葛诞脸色有些难看,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驳斥,面子上毕竟不好看,“你是何人?”

  “回禀君侯,属下马隆。”

  “可是当年三千士卒守新城,挡二十万敌军的马隆?”诸葛诞记性不差。

  “正是属下。”

  “现居何职?”

  “文将军麾下左司马。”马隆不卑不亢道。

  诸葛诞扫了一眼文钦。

  文钦自然知道自己这个老上司的脾气,怒斥马隆道:“尊者议事,岂容你胡言乱语,退下!”

  马隆单膝跪下,拱手道:“属下一时失言,望将军恕罪。”

  诸葛诞这才脸色好看一些,挥挥手,“你所言亦是良策,只是文将军多次出击,全都败北,魏军士气未降,我军士气新丧。”

  球再次踢到文钦身上,文钦老脸一红,“若君侯再拨我三万人马……”

  这话他自己都说不下去。

  毕竟几次大战,都是他败了。

  诸葛诞也不可能把自己的人马拨给文钦。

  “文将军暂且忍一忍。”在诸葛诞的印象中,文钦就没成过事。

  两人十几年的上下级关系,诸葛诞曾以文钦“不足以成事”评价过文钦。

  “今日就到此为止,诸位可以安歇。”诸葛诞再看了一眼半跪在地上的马隆。

  诸人退走,诸葛诞的心腹蒋班和焦彝却留了下来。

  “那马隆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焦彝小心翼翼道。

  “此人可惜了,若不是文钦麾下,倒也可以为我所用。”诸葛诞对文钦的厌恶是全方位的。

  “孙綝明知我二人不合,派此人前来,岂不是坏君侯大事?”焦彝对文钦也不以为然。

  诸葛诞长身而起,“他也是不得已,吴人并不想北伐,而非战力不济,所以只能派遣文钦,当年我侄儿就是不明此理,所以兵败如山倒,马隆……”

  焦彝嘶了一声,觉得诸葛诞的话不无道理。

  当年吴军背刺关羽时,凶狠如狼,十几万大军北伐寿春,却怯懦如羊。

  司马师集合淮南精锐攻打吴国,吴军这才奋不顾身,攻破东关,大好形势面前,诸葛恪二十万大军,却一座淮北城池攻不下来,还在新城城下吃了大亏。

  这其中恐怕就不仅仅是诸葛恪的性格问题了。

  文钦几次出战,除了他自己的部曲用命之外,吴军其实并不卖力。

  朱异三万人马,被州泰一万余军轻松击退,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君侯妙算,这岂不是说吴人靠不住?”蒋班睁大眼睛道。

  诸葛诞甩了甩衣袖,伸出手指,指向天空,“文钦靠不住,吴人靠不住,只能靠天,我命系于天,司马昭安能破我?”

  自此之后,诸葛诞一心防守,绝不出战。

  而魏军在寿春城外大兴土木,将寿春围的水泄不通,也不着急进攻。

  双方进入对峙阶段。

  第四百一十四章 后勤

  四月,杨峥率军回到姑臧。

  又是一年春耕轰轰烈烈的开始。

  卫瓘、尹春镇守陇右,杜预忙着编户齐民,鲁芝主理屯田,每个人都很忙。

  “河南地尚有二十几个部落一直不肯归附,似乎受了长安的暗中支持。”庞青整理情报道。

  “不是似乎,是一定。”杨峥看也不看递上来的情报,就十分笃定道。

  长安一战,杨峥算是对司马孚略有了解。

  不愧是司马家的核心人物,当年司马懿把三公之首的位置让给他,很明显就是托孤了。

  换句话说,司马懿选定的人,水平当然不会差到哪去。

  高平陵之变、司马师掌权、腰斩夏侯玄、司马昭继位等等事件,背后都有司马孚的身影。

  仅这次“击退”联军,就玩的非常漂亮,料中了自己与姜维不可能精诚合作。

  “河南地部落不肯归附最好!”杨峥一脸寒气,“狼在山野才有野性,兵要放出去练才有效果!”

  庞青呆了呆,“将军的意思是以河南地为练兵场?”

  “正是!大军休整一个月,一个月后,大军轮流入河南地,五千人为一批次,一次半个月,讨伐所有不臣之部族!”

  河南地诸部与并州南匈奴互相呼应,暗中肯定存在联系,讨伐他们必然是一个长期过程。

  不过杨峥不在意,有河套在手就行了,把河南地变成骑兵的猎场,一口一口吃掉匈奴人的血肉,顺便与并州匈奴掰掰手腕。

  一举三得。

  掠夺,才是最快的发展方式。

  想到掠夺,杨峥心中一动,现在司马家的精力都扑在淮南。

  记得历史上的淮南三叛足足打了一年多。

  那么是不是可以出骑兵袭扰关中?

  不,步子还可以迈的再大一些,骑兵可以从九原郡进入云中、定襄、雁门等并州之地。

  也算是对诸葛诞的声援了。

  河套的重要在此时就显现出来了,可以绕过潼关、临晋等要地,打击河北重地。

  若是能把雁门啃下来,就等于悬在司马家头顶的一把利刃。

  中原农耕文明的玩法是一城一地的争夺,如诸葛武侯北伐一般。

  但草原文明就不需要如此了。

  千里奔袭,就食于敌,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

  杨峥越想越是兴奋,下令召卫瓘返回姑臧,陇右防务交给尹春、周旨、李特等人。

  鲁芝恰好也在天水安抚百姓,归化屯田,有他在,陇右应该是无虞了。

  卫瓘留在陇右也没什么大用。

  五日之后,卫瓘从南安赶回。

  “将军何事匆匆召我?”

  杜预也暂时放下手中编户的事宜。

  杨峥指着沙盘,把自己的构想说了出来。

  卫瓘哈哈大笑,“以河南地养兵、练兵,若常年推行,则我军节省五千骑兵的粮草,大善也。”

  杜预却有些不忍,“若纵游骑袭扰关中、并州,百姓定会深受其害,于将军名声有损。”

  这事的确难办,现在不同于以前,做任何事都要讲究吃相。

  当年蹋顿就是这么玩的,激起了田畴等河北士人的反感,联合起来,一起配合曹操远征乌桓。

  “此事易尔,可领骑兵举清君侧之旗号,散布讨司马檄于并州之地,号召百姓迁徙于河套,若是如此,就不是袭扰百姓,而是救万民于水火!”卫瓘眼珠子一转,计策就出来了。

  杨峥再次佩服,按卫瓘的搞法,自己完全站在正义的一方,解救广大被司马家奴役的百姓。

  杜预也受到了提示,“可颁布分田减赋令,则并州百姓自然应者云从!而将军匡扶魏室之心,亦可流传天下,还能声援淮南诸葛诞!”

  本来不太光明的抢劫活动,在两人脑子里一转,立即就成了正大光明的好事。

  实在是高啊。

  杨峥哈哈大笑,“不错,将伯玉写的讨司马氏檄文,抄录一千份,给司马昭提提神!”

  有事没事,骂司马家就对了。

  杨峥暗暗决定,每年都要把司马家干的破事,敲锣打鼓的重提一遍,万一司马孚、司马昭羞愧而死,那就赚大了。

  当然,司马孚恬不知耻的一口一个大魏忠臣,能活到现在,脸皮绝对是够厚了,要羞愧而死早死了。

  司马昭更不可能。

  不过,这么大的天下,说不定就有人暗中心系大魏,哪一天觉悟了,也是一股不小的助力。

  反正司马家这口锅,杨峥吃一辈子。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刀矛盔甲,凉州是不缺。

  马镫一直隐藏使用,只有决定性的战争,才让配有双蹬的重骑上阵。

  轻骑仍是单马镫、低鞍,配以蹄铁,增强战马的远征能力。

  装备还算精良,不过粮草是个重大问题。

  这一次攻打长安,归根结底,仍是粮草不足。

  不可能远征河南地、并州的时候,屁股后面吊着辎重队。

  不过这个问题,对杨峥而言不难解决。

  蒙古骑兵吃的牛肉干,八旗弄出来的萨其马,子弟兵的炒面……

  历史上有太多可以借鉴的东西。

  与杜预、卫瓘相处久了,杨峥懂了一个道理,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永远比困难多。

  自从设立行台之后,姑臧便有了一个中枢,凉州大小政务皆由行台办理,特别重大的事务才会被挑选出来,由杨峥决断。

  所以整个姑臧忙的脚不沾地,唯独杨峥独得几分清闲。

  也有时间弄这些东西。

  牛肉干好说,切成长条,煮熟,一把盐撒下去,晾干、暴晒,凉州的别的不多,西北风管够,随便风干……

  不过光吃牛肉干不行。

  为了丰富将士们的口味,杨峥尝试弄萨其马,葡萄干、麦粉、粟、黍、糯米、饴糖……

  东西是弄出来了,只不过价格居高不下。

  葡萄干、糯米、饴糖在时代不是谁都吃得起,也不可能量产,尤其是饴糖,制作方法费时费力费粮食。

  这玩意弄不出来,就只能炒面了。

  麦、粟、黍、豆磨成粉,加盐放入鼎中烹制。

  简单易制作,方便大规模量产,既能干吃,又能与水搅拌。

  长途奔袭,只吃这些不行,营养单一,似乎吃多了会缺少什么维生素,杨峥还配有茶叶,也放入鼎中翻炒两下,冲水喝,搭配炒面、牛肉干、腌酱菜,足以长途奔袭之用。

  鼎不利于翻炒,杨峥划了个图纸,找铁坊打造铁锅。

  蜀中大儒谯周著作的《古史考》中,有“黄帝作釜甑”的记述。

  釜和甑其实就是不同形状的锅。

  只是用来煮和蒸,还没发明炒。

  第四百一十五章 远袭

  一名骑兵,一匹战马,两匹驮马,五十斤炒面、二十斤牛肉干、一皮囊烈酒五斤、一盒茶叶半斤、一小罐腌酱菜三斤、一小袋盐一斤。

  凑合着吃,足够行军一个月。

  特殊情况可以杀驮马吃。

  仓促之间,姑臧府库寻不出这些东西。

  好在凉州百业兴旺,市面上能买到很多东西。

  大规模量产前,杨峥先装备了一个千人队,由刘珩带队,让他们去河南地试试水。

  第一批的五个千人队,分别由刘珩、林森、马循、成奚、田续带队,军中配有大量精通羌语、匈奴语的宣义郎与宣义掾。

  去了这么多人,身边一时缺乏可用可信之人。

  只能让姜伐野换回孟观。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准备,金曹司铸造的五铢钱有了相当规模的库存。

  与魏国成色相当。

  正面五铢,反面一个杨字。

  民间以物易物,以帛、粮买卖东西实在麻烦。

  魏国的五铢钱不怎么流入凉州境内,反倒是蜀国的垃圾直百钱流入,形同原本只值一钱的东西,在凉州购买走了一百钱的物资。

  官府虽然一直不用直百钱,但这玩意儿无孔不入,窜进了百姓的钱袋中。

  连吴国的“大泉五百”也流窜进来。

  不过两种钱币只是小规模偷偷摸摸的流通着,没有大面积使用,否则凉州的经济早就崩溃了。

  甘露二年四月下旬,杨峥正式下令发行凉州五铢钱。

  民间一律不得用蜀国的直百钱与吴国的“大泉五百”,大宗交易,只能以金银帛三种货币交易。

  百姓手上的吴钱、蜀钱,可以到钱庄按比例兑换五铢钱。

  五铢钱流行三百多年,已经形成一个成熟的金融体系,原本就有非常大的公信力在里面,大汉灭了,但五铢钱一直延续到唐高祖铸造的开元通宝为止。

  眼下情况,只要提供一个稳定的货币基础,凉州的经济自然会蒸蒸日上。

  命令下达之后,民间掀起一阵波折。

  大量直百钱涌现,连吴国的大泉钱也冒了出来。

  不过这早在预料之中。

  刘备铸直百钱搜刮蜀中民脂民膏,蜀国经济几乎崩溃,后诸葛武侯将直百钱与蜀锦绑定,才勉强挽回蜀国经济。

  孙权的大泉当千,大泉二千、大泉五千等等,则是毫不掩饰的掠夺了。

  在九野营的配合下,顺便查出了几个蜀国细作窝点,直百钱、大泉钱就是从他们手中输入凉州,想以此扰乱凉州经济。

  与卫瓘算计蜀国一样,蜀国一样在算计凉州。

  凉州发行五铢钱后,市面上的店铺如雨后春笋一般涌出。

  百姓们农闲时卖些皮货、山货、酱腌菜等物,也可以补贴家用。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杨峥明显觉得姑臧的人口增多不少。

  市面上摩肩接踵、车水马龙。

  农夫、牧人、书生、羌胡、汉民并行于市,秩序井然,偶尔可见一两个大胡子黑红皮肤的持钵僧人。

  “凉州人口只有一百一十万?”杨峥有些疑惑。

  按这个规模,一个姑臧就可以拿出二三十万的人口。

  这么广大的区域,怎么也有个两三百万人才算合理。

  官府控制的人口一半都不到,这就很恐怖了。

  这还是只是凉州,士族豪强并不怎么强大。

  所以司马氏与士族妥协也就不奇怪了。

  “一百一十万是在籍人口,还有大量隐户逃户,另外士族豪强控制的人口,也不在编籍之上。”杜预这段时间正是在编户齐民。

  不过对象主要是南下归附的羌胡鲜卑部落。

  这其实也是三国的痼疾之一。

  魏吴蜀都面临同样问题,大量人口被士族豪强圈占。

  很多百姓为了逃避兵役、徭役、苛捐杂税,主动依附士族豪强。

  官府不敢动士族,只能吸纳少数民族。

  魏国灭乌桓,内迁二十万人,蜀国征南蛮,吴国征百越。

  但杨峥觉得都治标不治本。

  “凉州新定,陇右刚刚归附,属下觉得现在不宜动士家豪右。”杜预大概是看出杨峥的心思了。

  皇甫氏、张氏、索氏、李氏都是士家,正因为他们的支持,杨峥才能快速席卷河西与陇右,若与他们反目,就算平定他们,自己肯定也是元气大伤。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一刀切就是挥刀自宫。

  “某当然不会硬来,但可以用软刀子磨!”杨峥笑道。

  “哦?愿闻其详。”

  “士家豪右子弟,年满十岁,非嫡子必须入青营!陇右诸豪强,每家选一千精锐部曲入姑臧。”暂时改变不了现状,可以改造他们的下一代。

  按照凉州的模式,以后只会越来越强大。

  当自己强大到某一个阶段时,就可以顺手解决豪强问题了。

  而培养他们的子弟,将来也可成为内应。

  只能说,外部压力太大,现在时机未到,需要与凉州的士族豪强们一起抵抗关东司马氏为首的士族集团。

  “一千精锐部曲?只怕他们会抗命。”杜预深知豪右的秉性。

  杨峥冷笑两声,“那就休怪本将的刀剑不利了。”

  河西豪强早就有部曲入军中,陇右自然也不能例外。

  杜预思索一阵后道:“将军可散播流言,要清理陇右户口,看一看他们的反应,若阻力太大,就只选一千精锐部曲入军中,其必然答应,若阻力不大,可顺势清点陇右人口。”

  这招倒是不错。

  先试试水,既看看陇右情况,再看看河西士家们的反应。

  “可。”杨峥同意了。

  打仗的时候,日子过的很快,不打仗了,日子过的更快。

  感觉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刘珩便领着一千骑兵率先回到姑臧。

  “哈哈,将军为我等准备的当真周到,奔袭半个月,完全不用担心补给,横冲直撞,所向披靡,我刘珩一辈子就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

  “伤亡如何?收获如何?”

  “三十多个兄弟阵亡,一百多名兄弟受伤,捕三千余俘虏,获牲畜一千五百头,随军携带的补给只用了一半!”

  一千骑兵收获这么多,已经说明这种无后勤骑兵的优势了。

  林森、马循、成奚、田续陆陆续续回城,斩获比刘珩小的多。

  马循俘虏一千多人,牲畜七百余,而成奚大概是从底层刚刚升上来,不擅长领兵,只俘虏了一百多人,九十多只羊,伤亡了八十多人,一脸羞愧的跪在杨峥面前。

  “这不是你们的过错。”杨峥扶起他。

  练兵的目的正在于此。

  横向一对比,既能体现新式骑兵的巨大优势。

  刘珩只需考虑如何杀敌,不用管屁股后面。

  而其他人,必须考虑如何宿营,如何获得补给……

  可以考虑行进的更远了。

  接下来几天,凉州行台全力准备炒面、牛肉干等物,又在市面上大力收购腌酱菜、茶叶、烈酒。

  姑臧本就是商业重镇,东西贸易的中转站,这些东西市场全部可以买到。

  杨峥凑出五千骑兵所需的物资。

  分成两队,各两千五百骑,一队由刘珩为主将,成奚、庞青为副将,一队由马循为主将,林森、田续为副将。

  军中仍是配备了大量宣义郎与宣义掾。

  “不求攻城掠地,只求袭扰并州,解救水深火热中的百姓!”杨峥道。

  有了卫瓘的讨司马氏檄,这两支骑兵就是大魏王师!

  是来解救他们的。

  什么,你不愿意被解救?那你肯定就是司马氏的同党、司马家的狗腿子和爪牙!

  这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了。

  有了大义名分,就有了合理的逻辑。

  这招不仅对寻常百姓管用,连不配合的并州士族豪强,也可以一起拔掉……

  杨峥想想就觉得一阵舒畅。

  第四百一十六章 奔行

  两支骑兵从姑臧出发。

  五月湛蓝天空下,碧草无边无际。

  每一名骑兵要管三匹马,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对马术的要求极高。

  在凉州若是不会骑马,就算不得男人了。

  刘珩志得意满的冲在最前面,“将军把如此重要的战事就给某,我们可不能辜负了将军!”

  “哈哈,校尉说的极是,要我说,将军就是我们羌人的再生父母,没有将军,我等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二十好几,连个娘们都讨不到!”都尉杨破虏笑着回应道。

  此言立即引起其他几个羌将胡将的认可。

  现在的羌人已经不是当初的羌人了。

  他们住上阁楼雅居,束发右衽,说一口纯正的西平腔,闲来无事,还会煮上一壶茶,听听宣义司最新的评书。

  有时会为卫青霍去病横扫匈奴击节而笑,有时会为李广自刎叹息不已。

  虽然有时嘴上会提起自己的羌人身份,但心理和精神上已经高度汉化。

  杨破虏这个名字一看就是抄袭汉将赵破虏的,至于姓氏,则直接跟着杨峥。

  每次回忆起六七年前部族生活,他都有种做梦的感觉,从一介马奴翻身成为河湟人人羡慕的都尉。

  “这次不需多说,跟着某干一场大功劳!回去也能光宗耀祖!”刘珩信心满满道。

  谁料旁边的庞青投来怀疑的目光,“将军说过,不求攻城略地,只求袭扰,解救百姓。”

  刘珩狡黠一笑,“嘿嘿,某岂不知将军的意思?你大可放心。”

  越是这么说,庞青心中越是没底。

  两人说话间,另一支骑兵从身边呼啸而过。

  过去也就过去了,有几人还转过头,冲刘珩做了个鬼脸。

  刘珩当场大怒,“他娘的,马循这厮是想抢我们的风头,兄弟们,给我追上去!”

  “得令!”

  什么样的将领就能带出什么样的兵,周围士卒一同大喝,猛抽缰绳,战马发出阵阵嘶鸣,向前狂奔。

  两支骑兵在草原你追我赶,从姑臧到北地郡,从北地郡到朔方,从朔方到九原。

  白天追,晚上也追。

  吃喝拉撒睡全在马上。

  士卒的斗志越来越旺盛,只是战马吃不消了。

  不得不在九原郡暂时休整,恢复马力。

  “马校尉也是自己人,你何必跟他较劲?”庞青铁青着脸道。

  毕竟常年在杨峥身边整理文事,疏于训练,有些吃不消。

  “你懂什么,我们是将军亲军、亲军!让马循那厮压住了,岂不是丢将军的脸?你们说是也不是?”刘珩瞪大眼睛十分认真道。

  “是极!”士卒们也跟着大吼。

  “马循不也是将军的亲军?”庞青提醒道。

  “这能一样?他是野人外来户,我们是嫡系!”刘珩眼睛越睁越大。

  庞青摇摇头,知道跟这莽夫争不过。

  “不好了、不好了!”一名亲兵跌跌撞撞跑来。

  “何事惊慌?莫不是鲜卑人匈奴人来劫营来了?”

  “马校尉的骑兵已经出发了。”

  “什么,为何这么快?”刘珩望了望自己这边的战马,还在草地上悠闲啃草。

  有些驮马躺在地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三个时辰,不足以让它们完全恢复。

  “难道他马循姓马,马群气力就大些?”刘珩展开了自己的脑洞。

  庞青叹道:“马家常年在高昌牧马,精通养马之术,自然有独到之处,不然将军也不会以他为将。”

  “这可如何是好?”刘珩瞪着眼珠子道。

  寻常河湟马,长途奔行十日就差不多要休养两三日。

  这一路飞奔,七天到了九原,速度虽快,马群却扛不住了。

  “校尉,我有一法,可快速恢复马力。”杨破虏忽然道。

  “快说。”刘珩火急火燎。

  “战马要吃精饲和盐,方有气力,马校尉一定是将炒面混盐喂给马吃,才能这么快恢复。”

  西北的牛羊马驼,都喜吃盐。

  只吃青草,战马不会上膘。

  这跟人是一样的,不吃盐,就没有力气。

  “如此一来,岂不是粮草紧缺?”庞青反对道。

  “把炒面与盐喂给马吃!到了司马家的地盘,还怕没有粮食?”刘珩一句废话都没有,他是这支骑兵的主将,自然由他发号施令,庞青的话自动被忽略了。

  亲卫营将士早已形成令行禁止的习惯,二话不说,纷纷搬下炒面喂给战马。

  战马吃足了,才分给驮马。

  不得不说,效果立竿见影,一个时辰之后,战马的精神头恢复了许多。

  但马循的骑兵已经没影了。

  天也黑了。

  “士卒与战马都疲累不堪,不如休息一夜,明日行军?欲速则不达。”庞青再劝。

  刘珩大手一挥,“我只知道兵贵神速,去晚了,肉都被别人吃了!”

  宣义郎不可干预主将的决断,这是宣义司的法令之一。

  庞青再怎么发对,也于事无补。

  只能借着明媚的月光,从怀中掏出小本和短笔,给刘珩记了一笔。

  九原郡对面就是当年的云中郡,现在早已荒废,沦为鲜卑人和匈奴人的牧场。

  一轮明月高悬,四面荒凉的风声。

  明月之下,一座城池安静的沐浴在月光之中。

  “前方云中城,为鲜卑人所占,汉夷步骑七千,城内两万余人。”斥候早已打探清楚。

  两千五百骑面对七千人镇守的城池,听上去就让人有些心虚。

  但心虚的是别人,而不是刘珩。

  “全军下马,随某一起夜袭此城!仁佑,战马就给你看顾。”一路行来,这还是刘珩第一次正式称呼庞青的字。

  “你要打云中城?”庞青一点也不惊讶,这太附和刘珩的性格了。

  “城中有骑兵,我们去并州抢,回头,他们来抢我们怎么办?我不知道什么兵法,只知道这座城不能留,夺了此城的粮食战马,方可继续南下。”此刻,刘珩脸上只有杀机。

  “我军可以绕行雁门郡,不必走这一条路。”

  刘珩摇摇头,“马循那厮一定去了雁门,跟在他屁股后面,你不嫌丢人,我可受不了那鸟气,我们青营出来的人,就要多给将军争一口气!”

  最后一句话彻底打动了庞青。

  以刘珩的性格其实不用解释这么多,既然解释了,就是把庞青看成了自己人。

  “我有一策,可助尔成大事!”庞青在杨峥身边多年,天天耳濡目染杜预卫瓘等人的阴谋阳谋,小本上不知记下了多少,自然也有所心得。

  第四百一十七章 问策

  杨峥带领三千亲军抵达狄道后,受到了陇右豪强们的热烈欢迎,又是送美人,又是送宝物的,亲热的不得不了。

  不过杨峥一个都没接见,礼物拒之门外,先见了尹春、周旨、李特、龚羽等将领。

  这些人算是凉州新生代的将领,一个比一个年轻。

  最大的也就三十左右的尹春。

  “属下屡次被邓艾所趁,请将军责罚!”尹春一脸羞愧道。

  去年年底的对峙,多多少少还是邓艾占了些便宜。

  几次攻入金城,毁坏屯田、坞堡,掳掠人口,两个折冲府被邓艾打废了。

  虽然尹春最后也开窍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但终究是落人一步。

  “去年虽有损失,但今年攻破陇右,尔等出力甚多,功过相抵!”

  军法就是军法,有功则赏,有过则罚。

  再者,这几人年纪太轻,升赏过快,也不利于他们成长。

  “谢将军!”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今陇右为我所得,你们有何攻守之策?”花了这么大代价,这几人若是不成长点,实在有些对不住杨峥的培养了。

  几人互看一眼,尹春拱手道:“郭淮、邓艾经营陇右多年,防御已经稳固,东北面固守街亭,东面依托陇山坚守临渭,则敌纵有十万之众,亦难入陇右。”

  杨峥轻轻颔首,这本是原本的策略。

  如今街亭、祁山堡等祁陇要塞在手,陇右山河险固。

  杨峥目光转向其他人。

  周旨拱手道:“属下以为,今后数年雍凉不会兴起大战,不如从临渭修建坞堡、营垒、烽燧至陈仓城下,以守为攻。”

  这建议倒是颇有邓艾的风格。

  积极防守,以工事围堵陈仓,步步蚕食。

  可见他们在与邓艾的对峙中,收获不少。

  “不错。”杨峥赞叹一声,不愧是鲁芝推荐之人。

  杨峥目光又转向龚羽。

  龚羽摸了摸后脑勺,“将军指向哪里,属下打到哪里!”

  杨峥莞尔一笑。

  賨将与羌将、胡将一样,作战勇猛,身先士卒,对杨峥忠心耿耿,只不过有天然的瓶颈,大多不擅战略。

  杨峥目光又转向堂中最年轻的氐人将领李特。

  氐人其实与汉人几乎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也是擅长耕种,一口汉话,名字也全都是汉名。

  氐人中的贵人大多识字,读过书。

  “属下以为,不单要防东面,还应多多注意南面。”李特拱手道。

  “哦?”这个说法倒是新奇,杨峥大感兴趣,“你是说要防备蜀人?”

  李特目光一闪,“属下的觉得,应该准备伐蜀。”

  堂中忽然就安静下来。

  几个不可思议的看着李特。

  “继续说。”杨峥鼓励道。

  “段谷一战,蜀国精锐伤亡惨重,汉中有数万精锐,胡济却袖手旁观,此足以说明蜀国内外不合、朝野勾心斗角,此乃亡国之象也,近年,属下从蜀中商旅嘴中多有听闻,蜀主宠幸宦官黄皓,举国消沉,士气低靡,将军当早作他图!”

  李特虽然年轻,但说话的语气神态却异常沉稳。

  令人不知不觉便信服他说的话。

  杨峥心中暗叹,难怪氐人能在五胡乱华之际异军突起,建立成汉、仇池、前秦、后凉四个国家,从李特身上就能窥见一二。

  其中苻坚差一点就统一华夏……

  “如何早图?”杨峥发现以前对李特有些忽视了。

  这样的人才还是不要留在外面了。

  “河曲郡与湔氐道相接,从湔氐道南下,翻过崃山,便是成都!我军麾下多有羌部勇士,攀山越岭犹如飞猿,可在颇岩城仿效蜀之无当飞军,秘密编练一支羌卒,以作他日之用。”

  从青藏高原进攻成都,似乎唐朝时代,吐蕃就这么干过,兵锋一度推入成都平原。

  蒙古人更是脑洞大开,从姑臧骑兵,穿过青藏高原,绕道云贵高原,灭了大理国,直接出现在南宋的背后。

  “非常好。”杨峥满意的点点头。

  从几人的策略中,就可以分出高下。

  尹春、龚羽略有不足,周旨、李特颇有见地。

  家里培养的比不上野生野长的灵气足。

  “即日起,尹春调任东中郎将,镇守萧关,周旨以天水校尉代行南中郎将事,李特调回姑臧,任镇西参军,龚羽任金城校尉。”

  “唯!”四人同时拱手。

  “报将军,陇右李瑀、梁璩、牛坚、段珪、游秉等人联袂求见。”亲兵在堂外大声禀报道。

  “你们先去准备一下。”杨峥对四人道。

  四人拱手而退。

  豪强们这么着急求见,看来是之前清点陇右户口的风声起到了作用。

  杨峥领着三千亲兵过来,一半的原因也是为了他们。

  在这个时代,疆域多大反而不那么重要,控制多少人口才是关键。

  “让他们进来。”

  “唯。”

  过不多时,二十多人拜在杨峥面前。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个陇右就有这么多豪强,整个华夏又有多少?

  难怪自己的户籍上只有区区四十万汉民,原来大头都被他们吞下了。

  “你们来见本将,所为何事?”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目光畏畏缩缩。

  最终年纪最大的一人站了出来,“小民梁璩,求见将军只是因为近日听闻有谣言要清点陇右户民,特来向……”

  “你怎么知道是谣言?”杨峥直接打断道。

  “这……”梁璩目光求助似的望向旁边一人。

  “小民牛坚,拜见将军。”

  “你便是陇西牛氏的人?”杨峥目光炯炯的盯着面前壮硕的汉子,九野营的密报中,带头抢掠青壮的就是这个牛氏。

  牛坚刚要回话,杨峥冷冷道:“你们一个个自称小民,依本将看,你们家大业大,哪一个小了?”

  能掀翻邓艾,这些人掌握的实力绝不算小。

  如果不能控制他们,杨峥只能是吃下了一半的陇右。

  未来,若是司马昭泰山压顶,再来个封官许愿,这帮货色一定会再度反水。

  这不是杨峥过河拆桥,而是这些豪强又想要凉州带来的政治权益,又想要地方的实际利益。

  什么都占了,却一毛不拔,既不交赋税,还不用服兵役。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众人全都一颤,低着头,不敢看杨峥。

  第四百一十八章 战报

  “我等对将军、对大魏忠心耿耿,否则也不会起兵攻打邓艾,望将军明察!”牛坚姓牛,人看上去也比较牛气,所以胆子大一些。

  杨峥目光聚集在他脸上,“你们的功劳,本将难道没有封赏吗?”

  但凡出兵的豪强,根据战功,都得到相应的封赏,或为曲长,或为都尉,或为司马。

  金银布帛更是不计其数。

  他们的子弟也直接送入青营之中,将来从军从政都会量才取用。

  杨峥其实已经拿出最大诚意,寻求一个平衡点,将凉州所有力量尽量整合起来,应对几年之后司马昭的泰山压顶。

  如果成功,这其中的巨大利益,难道比不上陇右的几块良田几个农奴?

  军功勋贵岂不比地方豪强有牌面的多?

  然而事实证明,烂泥永远扶不上墙。

  “我等愿意归还被掳获的百姓,只是还请将军体察我们的难处,清点人口,还望将军给我等一条活路。”梁璩绵里藏针道。

  这话都出口了,自然是没得谈了。

  也对,毕竟这是在革他们的命。

  没有人口土地,豪强就不是豪强了。

  “这样吧,愿意主动清点人口的,站左边,不愿的站右边。”杨峥还想最后争取一把。

  话刚落音,几乎全部的人都站在右边,只有李家站在左边。

  这倒是让杨峥颇感欣慰。

  这说明豪强中也有高瞻远瞩的。

  现在雪中送炭,将来杨峥还他们锦上添花。

  其实这才是高度的融合与捆绑。

  当年糜竺投奔刘备,全家老少一万口人全部送上。

  周瑜投孙策,也是倾家荡产全部压上。

  还有李典投曹操,自带部曲一万人……

  可惜陇右这帮土老帽看不清形势。

  不过陇西有李氏、安定有皇甫氏、张氏、敦煌有索氏,差不多也够了。

  再多,就是走了司马家的路子,玩士族联盟。

  “你们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这样吧,你们每户出一千精锐子弟和部曲从军,相应的,这些人以后会按照军功升赏。”杨峥退而求其次。

  本来这次也仅仅是试探他们的口风,杨峥在这些地区的力量还不稳固。

  陇右刚刚平定,若是再乱起来,尸山血海,人口更加凋零,司马孚、姜维肯定会插上一脚。

  不过,现在解决不了,不代表以后解决不了。

  现在,他们可以选择杨峥,也可以重回司马家的怀抱。

  以后没有选择的时候,所有问题就好解决了。

  “我等遵令!”豪强们爽快答应了。

  精锐良家子从军,本就是秦汉一来雍凉子弟的传统。

  “你们记住,我要的是精锐,不是滥竽充数。”

  “将军大可放心。”牛坚拍着胸脯牛气轰轰道。

  杨峥笑而不语。

  在狄道呆了几天后,杨峥又领着亲兵赶往南安。

  邓艾苦心孤诣多年打造的铁桶,现在全便宜了杨峥。

  遍地都是屯田和坞堡,地里的庄稼正在茁壮成长。

  杨峥取消了民屯和军屯,将军屯收入屯田司,民屯直接按户分给在籍百姓,一时间南安欢声雷动,对凉州的敌意瞬间化解。

  陇右两个屯田重地,一个是南安,另一个就是上邽。

  司马懿对抗诸葛武侯,便是以上邽为核心,大兴屯田,兴修水利。

  关东大旱,司马懿能输粮五百万石入洛阳,其私德虽然有亏,但能力绝对站在华夏巅峰一档。

  所以上邽可以看成是司马懿的龙兴之地。

  这也是鲁芝亲自坐镇天水的原因。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司马懿的屯田,乘凉的是杨峥。

  视察完南安,杨峥便赶往上邽与鲁芝会面。

  有鲁芝在天水,自不必多说,民心早已安定,沿途尽是绿油油的庄稼。

  “老夫有生之年,还能重回天水,实乃万幸。”鲁芝一见到杨峥就忍不住感慨。

  “假以时日,这关中也将归伯父治理。”也不是杨峥口放厥词。

  而是现在的局势就是如此。

  如果不是杨峥根基薄弱,司马孚未必守得住长安。

  即便现在守住长安了,扶风、冯翊也是岌岌可危。

  不过蜀军一直不太给力,姜维、廖化不到两万的兵力,没有汉中大军的支援,连围困陈仓都做不到,更别提打下来。

  鲁芝也笑了起来。

  两人说了一阵话,亲兵在外求见,“禀将军,并州战报。”

  刘珩、马循出征并州,已经一个多月了,应该有战果了。

  杨峥接过战报,看完之后,神情却不由古怪起来。

  “莫非是败报?”鲁芝关心道。

  杨峥摇摇头。

  “不是败报必是捷报,司马昭征召河北、青徐兖豫二十六万大军,并州空虚,轻骑奔袭,应该有所斩获。”鲁芝抚须道。

  杨峥的神情却越来越古怪,手中捏着的战报,也不知该不该给鲁芝看。

  斩获自然是有。

  只是斩的太多了。

  刘珩一支骑兵从云中入定襄,沿途不顾军令,烧杀掳掠,致使并州遍地烽火,人心惶惶。

  这还不算,这厮第一战,偷袭毫无防备的云中城,得手之后,在庞青的建议下,驱赶全城人南下,沿途攻破箕陵、沙陵、沙南、北舆、武泉、原阳、定襄等十城。

  若不抵抗,则取其青壮、粮食,然后下一座城池。

  凡遇抵抗,一律任由俘虏军屠城劫掠……

  云中、定襄二郡早就沦落鲜卑、匈奴之手,这些人寻常也是以劫掠为生。

  刘珩这么搞,正合他们天性,所以越打越多,越打越强,仿佛滚雪球一般,出发时两千五百骑兵,打到定襄时,各种俘虏、以及草原主动投效的部落接近三万人……

  这不就是流寇的搞法吗?

  另一支骑兵马循倒是规规矩矩的按照计划来。

  宣发分田减赋令,护送汉夷百姓至朔方九原。

  不过,也因此而被挡在雁门郡。

  应该说,刘珩出色的完成了任务,甚至对并州的核心太原,形成强大的压力。

  只是这么一路烧杀掳掠,直接败坏了杨峥的名声。

  影响有些过于恶劣了。

  原本指望庞青能约束刘珩的杀性,没想到反而助纣为虐了。

  鲁芝静静的看着杨峥。

  杨峥只能硬着头皮递过战报。

  鲁芝看完之后,也如杨峥的脸色一样古怪起来,片刻之后,幽幽一叹,“此人虽然嗜杀成性,但也正因为此,能给洛阳偌大的压力,只是自此以后,并州百姓恐怕怨恨将军矣,落口实于司马氏。”

  以前是杨峥骑在司马家的头顶上骂。

  以后,司马昭肯定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那么侄儿令其回军?”

  鲁芝目光一闪,“其势已成,岂能立止?不若引众猛攻雁门,直插太原!”

  这年头,书生也不是善茬,更不会迂腐……

  第四百一十九章 猖獗

  寿春城下,魏军营寨连绵数十里。

  对峙一直持续着,魏军没急着进攻,淮南军也没急着破敌。

  着急的是东吴大将军孙綝,在驱走政敌镇军将军孙壹后,与虎威将军丁奉、将领黎斐领甲兵五万进抵镬里。

  朱异、陆抗领两万余夏口残军汇合。

  吴军士气大振。

  孙綝令朱异为前部督,与丁奉再领生力军五万驰援寿春。

  战报一封封的递进司马昭的中军大帐。

  但司马昭对眼前局势却显的并不关心,战报堆在案几上,一封都没有看,而是盯着地图上太原的方向。

  几天前邓艾兵败,陇右沦陷的消息就已经让他寝食难安。

  昨日,又传来雁门郡遭袭的消息,更让他心神不宁。

  太原乃中原之肩膀,太原失守,则幽、冀、河东、乃至洛阳京畿都会受到威胁。

  这是明面上的军事威胁,政治上,杨峥高举清君侧的大旗,对司马昭的打击更为巨大。

  “杨儿猖獗如斯!”这是司马昭今日以来第三次说出同样的话。

  “太原乃国家重镇,不可失陷敌手,请令一大将举重兵守之!”贾充建议道。

  这是常规的解决办法。

  并州传来的战报,西贼裹挟鲜卑、匈奴诸部,长驱而下,血流遍地,人头滚滚,各地惧怕屠城,只得开城投降。

  司马昭颇为犹豫,若领重兵防守雁门、太原,则围攻淮南之势大减。

  眼下吴国举重兵而来,吴国大将朱异、丁奉、陆抗、全怿、全端、唐咨等全部上阵,还有叛将文钦父子,吴军士气复振,孙綝对淮南势在必得。

  思索一阵后,司马昭目光转向钟会。

  钟会永远一副云淡风轻模样,“大将军集二十六万大军于此,吴人卷土重来,此时驰援并州,则淮南今后不复国家所有,中原有腹心之刺。”

  对比太原,淮南仍然重要的多。

  淮北是当年邓艾打造的屯田防御体系。

  越过淮北,则全部是中原膏腴之地。

  反观并州,雁门之后有太原,太原之后有河东。

  五千骑兵想突破重重关隘重镇,无疑是痴人说梦。

  司马昭颔首道:“集二十六众,此战若不能克淮南,吾亦将失威信于天下!”

  贾充出身并州士族,并州有难,他自然最为关心,“但若是太原沦陷,得不偿失。”

  “太原丢不了。”钟会抿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西贼看似势大,实则并未伤我分毫,云中郡为鲜卑人侵占,定襄郡、新兴郡当年是安置匈奴五部之地,杨峥要杀,尽管杀就是,与南匈奴五部结下血仇,将来可借他们之力,反攻河西。”

  贾充道:“将来是将来,眼下是眼下,西贼大举攻打雁门,为之奈何?”

  “太原不是有王氏与郭氏在嘛?公闾为何替他们如此着急啊?而且贼众只为掳掠而来,雁门他们拿不下,太原也拿不下。”钟会笑盈盈道。

  贾充一怔,这话背后的意思有些让人不寒而栗了。

  太原王氏、郭氏与司马家并不完全一条心。

  钟会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可以借西贼之手,消耗王氏与郭氏。

  不仅是王氏与郭氏,南匈奴五部也会受到重创。

  这太符合颍川士族与司马家的利益了。

  司马昭反应过来,微笑道:“士季果然是士季!”

  钟会笑容收敛,眼中闪着寒光,异常严肃的对司马昭拱手道:“虽然并州暂时无忧,然吴人倾国而来,若能一举破之,擒杀朱异、丁奉、陆抗等重将,则东吴可灭!请大将军再发大兵,举倾国之众剿灭诸葛诞与孙綝!”

  帐中忽然变得极为安静。

  这是以寿春为饵,引诱吴人北上。

  此策不是第一次使用。

  去年对付杨峥,钟会进献相同的计策,欲以长安引诱杨峥东出,于长安城下决一胜负。

  只不过杨峥并没有上当,还被杜预吃掉了两万河北义从。

  这条计策对杨峥没用,对吴国却是量身定做。

  长安对目前的杨峥而言可有可无。

  然而寿春对东吴而言,势在必得,至少不能让诸葛诞轻易覆灭。

  攻敌所必救,守其所必攻。

  司马昭当即拍案而起,“大善,传令,尽起青徐兖豫冀所有州郡兵,共灭淮贼、吴贼!”

  寿春城墙上,诸葛诞看着越聚越多的魏军,没有丝毫惧色,反而一脸欣喜。

  众将皆疑惑不已。

  诸葛诞大笑道:“天机不可泄也!”

  诸葛诞镇守淮南十余年,对淮南的气候了如指掌。

  马隆望了一眼烈日高悬的天空,自五月起,淮南没有下过一场雨,已经出现干旱的迹象。

  不过今日起,天空中开始有了厚厚的积云。

  或许真有天机。

  就算没有天机,以马隆的身份,该说的话已经说了。

  诸葛诞并不是一个虚怀纳谏之人,甚至隐隐对文钦有淡淡的敌意。

  一阵喊杀声让马隆瞬间清醒。

  寿春之南,杀声若有若无的传来。

  那是从黎浆水口传来的。

  淝水经黎浆北流,经过寿春而入淮水。

  因此黎浆水口成了寿春的南大门,也成了双方争夺的要地。

  朱异、丁奉领五万甲兵再来,诸葛诞已令文钦父子出兵接应。

  朱异选六千敢死之士以丁奉为先锋,猛攻魏军大营。

  魏奋武将军石苞率四万人马与州泰一万精锐前后夹击,朱异驱吴军大进,与丁奉等死战,两军连续激战多日,死伤惨重,黎浆水为之赤,尸体堵塞水道。

  朱异、丁奉是吴国大将,经历过东关之战,也经历过新城之战,手下都是江东精锐。

  文钦父子也是当世悍将。

  只是,再精锐的甲士面对魏军重重营垒,也只能徒呼奈何。

  双方反复绞杀近一个月,丁奉多次攻入营垒之中,然而魏军不仅占有地利,还有兵力优势,朱异、丁奉、文钦皆攻不破魏军营垒。

  就在双方鏖战之时,魏镇东将军王基令庞会、路蕃领三千骑兵,沿小路奔袭吴军后方,直扑都陆。

  大战之前,朱异担心魏军偷袭兵力空虚的安丰,遂将粮草运送至后方的都陆。

  却依旧没逃过魏军斥候与细作的哨探。

  庞会、路蕃焚毁吴军粮草。

  朱异、丁奉只能引兵且战且走,安然退回安丰。

  淮南大战第二阶段结束。

  第四百二十章 算计

  想要攻入太原,就必须攻破雁门郡。

  此时的雁门还不是一座关,而是从战国时代便开始修建的秦赵长城。

  名将李牧曾驻守雁门,一战而破匈奴十万骑。

  大秦灭六国,派大将蒙恬率三十万秦军,从雁门出塞,北击胡,悉收河南之地,逐匈奴于阴山以北,遂修筑万里长城。

  华夏五千年,雁门都是胡汉的分界之地,也是混杂之地。

  长城之下,胡骑漫山遍野,膻气冲天。

  牛马羊驼,随意牧放。

  刘珩的战报上说是三万之众,是说能控制的只有三万人。

  不能控制的就不好说了。

  凉州的讨司马氏檄,在并州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却在草原掀起滔天巨浪。

  名义上,鲜卑诸部也是曹魏的臣子。

  自魏武以来,把他们治的服服帖帖。

  最大的一股索头部拓跋力微,也对曹魏恭恭敬敬,当年攻打高句丽时,拓跋力微还派兵支援过。

  草原部落一向喜欢凑热闹。

  中原孰是孰非他们并不关心。

  他们关心的是能不能跟着一起劫掠。

  平常没事的时候,都会南下,现在有了这么好的借口,大小部落欣然而至。

  “朝廷有密旨,若能攻破洛阳,扫灭司马氏,钱帛任尔等取之,还会受到大魏皇帝陛下的册封,小者都尉,大者都督、将军!”身为宣义司副司丞,庞青的口才自不必说。

  演讲的时候,声情并茂,言语也如沐春风,还非常贴心的让人翻译成鲜卑语。

  “万岁!大魏皇帝陛下万岁!”

  无数叉子、棍子、破刀片子举了起来,仿佛要把天捅个窟窿。

  “大人,若能打破洛阳,能不能赏我个汉女当婆娘啊?”一个浑身长满烂疮黑乎乎的鲜卑人道。

  此言立即引起了周围的响应。

  除了钱财,不就是好的这口?

  “你他娘的也配!”刘珩勃然大怒,这种货色居然跟他脑子里想的一样,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军中人尽皆知刘珩有两大爱好,一是砍人,二是美女。

  这些年前前后后将近娶了一百个女人,羌女、胡女、鲜卑女、龟兹女,只要是母的,刘珩变着花样收入房中,儿子都生了三十多个,为凉州人口的恢复做出重大贡献。

  庞青冲刘珩使了个眼色,“若能打破洛阳,灭了司马氏,别说女人,皇帝陛下就连公主也愿意嫁给你们!”

  “哈哈,大人说的对!”

  人群一阵欢腾。

  当然,绝大部分鲜卑人并不傻,多少听出庞青是在蛊惑他们。

  但他们并不关心。

  他们收到的消息是,淮南大战,河北空虚,甚至洛阳也空虚。

  有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能聚集起这么多部落,本身就是一件难得的盛举。

  若能打破雁门,汉地的所有的东西都摆在他们面前,粮食、铁器、布帛、女人……

  即便攻不破,其他部落损耗了,自己回去,也能占领他们的草场牲畜……

  自轲比能死后,鲜卑人就开始了漫长的互相残杀。

  对普通鲜卑人来说,中原花花世界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不用打破洛阳,只要进入并州,就足够他们劫掠的了。

  “攻破雁门,横扫并州,打破洛阳!”庞青振臂而呼。

  “攻破雁门,横扫并州,打破洛阳!”

  漫山遍野响起阵阵鬼哭狼嚎声。

  接着,人群蠢蠢而动,马蹄声惊天动地。

  草原部落发动起来,便不可收拾。

  “这帮鸟人能成事?”刘珩瞪大眼睛。

  “细作上午传来消息,太原王氏、郭氏合兵五千,匈奴左部刘豹出兵三千,奔雁门而来,此地不可久留,尽快攻破雁门,让诸部与王氏、郭氏、刘豹火并。”

  王氏郭氏都是将门,他们的部曲难以对付。

  而匈奴左部刘豹,这些年风头正劲,五部匈奴中,他们最为强盛。

  “就这么退了?”现在的刘珩对庞青服服帖帖。

  庞青望着隐约于山壑间的长城,思索了一阵后道:“我军尚有余力,此次并州扰动,诸部云集,河北精力皆放在雁门,不如与马校尉合军,轻骑远逐幽州!”

  并州山川险固,幽州却有不少漏风的地方。

  从代郡到上谷郡、渔阳郡、右北平郡,总能寻到一个缺口。

  而且田续本来就是右北平的豪强,熟门熟路。

  这也是庞青主张与马循联合的原因。

  “哈哈,好!这些俘虏、牲畜怎么办?”刘珩一脸的杀机。

  一路行来,血流成河,让刘珩的杀气更重。

  寻常人站在他面前,不免就有些腿肚子发颤。

  “不,我们与马校尉一起护送,以免被别人惦记上了,回到云中城,补充粮草,修养马力,也可迷惑雁门魏军,以为我们撤退了。”庞青稳重的不像个年轻人。

  商议已定,但场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不然攻打雁门谁也不会出力。

  这年头没人是傻子。

  刘珩、成奚领五百人披双甲在前,一万青壮俘虏在后,气势汹汹扑向城墙。

  庞青令两千骑兵在后督战。

  但凡撤退一步,轻骑驰过,人头落地。

  这种督战之法也是庞青跟邓艾学的,用在此地颇有成效。

  前面是花花世界,后面是白晃晃的刀子。

  诱惑加上威胁,草原诸部人人用命。

  大战也颇为激烈。

  草原诸部踩着简易长梯登城而上,城上乱矛刺下,血肉横飞。

  但草原诸部的弓箭甚是精准,守军一露头,便有四五支羽箭跟来,总有那么一两支射中。

  刘珩、成奚二人自然最先登城。

  五百训练有素的甲士所向无前,率先打开缺口。

  有些城墙看起来坚固,真正打起来,其实也没有多坚固。

  鲜卑人、匈奴人、羯人仿佛疯了一般,疯狂攻城。

  “城破了!城破了!”

  吼声最先从东北面传来,接着漫山遍野都是欢呼声。

  草原诸部越发疯狂,仿佛决堤的洪水,涌向缺口,城上的守军也很快崩溃了。

  剩下的就是长驱直入的劫掠了。

  刘珩与成奚从战场上撤了下来,全身浴血,“便宜这帮孙子了。”

  庞青摇摇头,心中忽然又萌生了一个想法,“只怕他们有命进去,没命出来,先回云中休整,若并州两败俱伤,我们就收拾残局,草原诸部败,则我们远逐河北,草原诸部胜,我们可以紧随其后。”

  计谋都是因时而定、顺势而为,不可拘礼于一格。

  这是卫瓘说过的话,庞青一直记载他的小本上。

  以前跟在杨峥身边,庞青沉默寡言,埋头抄抄写写。

  现在放出来,顿时天马行空。

  “你小子真是一肚子坏水,你那小本上可千万别记着我,否则我睡觉都不踏实。”刘珩半真半假道。

  庞青却表情古怪的笑了笑,“校尉不是说我们是自己人吗?”

  “对,自己人不算计自己人!”刘珩拍了拍庞青的肩膀。

  第四百二十一章 绸缪

  陇右有鲁芝、周旨坐镇,大可无忧了。

  杨峥领兵回到姑臧。

  各种战报早已铺满了案牍。

  首先是淮南大战的。

  诸葛诞死守寿春,反倒是吴军与司马昭大打出手。

  不过双方的体量差距太大,吴军一直打不开局面。

  另一份关于中原的战报让杨峥惊讶不已。

  在投入文钦部的三万人、朱异、陆抗部的三万人之后,孙綝自领五万人进驻镬里。

  而司马昭一座泰山压顶还不够,再发青徐兖豫二十万大军,再来一座泰山压顶。

  中原实力之雄厚可见一斑。

  这场大战,不算自己与姜维在雍凉的兵力,也不算王昶在荆州的兵力,只算淮南的兵力,相继有司马昭四十六万人,诸葛诞十万兵力以上,孙綝也投入十一万大军。

  汉末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毫无争辩。

  赤壁之战也才二十万来万。

  淮南二叛也是二十万左右。

  自己与姜维动辄两三万的兵力,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了。

  也难怪司马昭要不遗余力的攻打淮南。

  “如今凉州疆域广大,草原诸部来降,我意扩充牧骑如何?”杨峥实在有些被司马昭吓到了。

  现在不扩军,两三年后,司马昭一手一座泰山压顶,自己难免会吃不消。

  牧骑就是草原上的府兵,以新归附的草原部落为主,划分牧场,战则为轻骑,不战则为牧民。

  “凉州在籍人口一百一十余万,眼下四万亲军的确捉襟见肘。”杜预同意杨峥的提议。

  这一百一十余万在籍人口中,汉民也就四十余万,其他大部分是羌胡、匈奴、鲜卑。

  在籍人口中,羌胡匈奴鲜卑多是奴隶和待归。

  凉州的发展其实是建立在对奴隶的压榨之上。

  其实也是坐在火山口上。

  本部族群人口不足,隐患就一直存在。

  一直以来,杨峥采取的手段是联合羌人,压制匈奴、鲜卑。

  汉户加上羌户,人口六十余万,加上一部分转化的胡人,杨峥手上核心族群超过七十万,能压制住匈奴和鲜卑。

  “不过属下不建议设置牧骑,鲜卑、匈奴非我族类,给其牧场,将来壮大,必定难制,此策后患无穷,军权不可假手他人。”杜预与其说是劝谏,还不如说是警告。

  杨峥一愣,暗道是自己心急了。

  汉民羌民设置折冲府没有关系,汉人服从性强,羌人差不多汉化完成,而且羌人也没什么内部传承。

  鲜卑和匈奴就不一样了,人家以前辉煌过,野性难驯。

  一百年后,苻坚的教训不可谓不惨痛。

  万一杨峥在司马昭面前跌个跟头,这些鲜卑、匈奴人会不会反叛?

  答案显而易见。

  南匈奴都汉化两百多年了,该起兵的时候依旧会起兵。

  五胡十六国,想恢复匈奴昔日荣光的势力大有人在。

  杜预道:“将军若是要扩军,就大大方方的扩军,全以亲军名义召入姑臧,诸族混杂,方可防患于未然。”

  杨峥一拍脑门,“不错,要扩军就大大方方的扩军!”

  陇右豪强差不多都能凑出一万以上的兵力,优胜劣汰,伤残老兵退役,把亲军的规模控制在五万左右。

  然后可令周煜在北地、朔方、九原建六个折冲府,尹春在安定建两个折冲府,周旨在陇右建六个折冲府,兵力上足够了。

  至于新归附的鲜卑人、匈奴人,还是先让他们多放几年的牛羊,汉化完成之后再考虑其他。

  不过扩军要建立在今年的粮食产量、牲畜出栏量之上。

  提起扩军,杨峥就想到了李特的提议。

  说给杜预听。

  杜预眼神逐渐明亮起来,“蜀军这些年国势日下,段谷一战,蜀军士气跌落谷底,姜维虽举兵长安城下,没有两三年,蜀军的士气难以恢复,姜维不知养兵,反而集结兵力攻打陈仓,多日未克,蜀军身心俱疲,依属下看,蜀国撑不了几年。”

  现在是甘露二年,公元二百五十七年,而历史上蜀国灭亡也差不多是在五六年之后。

  杜预的判断还算准确。

  陈仓城中一无大将二无重兵,只有一个田章领着五千魏军死守。

  姜维廖化近两万人硬是吃不下。

  只能以蜀大将军的军令,命汉中三万蜀军驰援。

  兵力差距这么大,耗费这么长时间,陈仓城依旧屹立不倒。

  以至于连司马孚都看出蜀军的虚弱,令司马望领七千步骑支援。

  蜀军越发困顿。

  若是能吞并蜀国,那么凉州所有的隐患都没有了。

  蜀中人口钱粮可以北上。

  蜀中的人才也能弥补凉州的不足。

  不过以现在凉州的实力,还是难以完成的。

  关键司马家在旁虎视眈眈,他们巴不得凉州和蜀国两败俱伤。

  “谋蜀太遥远了,不过可以让李特试试。”杨峥一向乐于给年轻人机会。

  杜预笑了笑,“诗经有言: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有备才能顺应天时。”

  杨峥也笑了起来,这句话就是未雨绸缪的典故。

  这时堂外孟观禀报道:“将军,陈仓有重大消息传来!”

  “哦?”杨峥精神一振。

  莫不是蜀军攻破陈仓了?

  “属下告退。”杜预识趣道。

  九野营的重大消息一般只能杨峥先看了,然后决定要不要传达给其他人。

  “元凯不必如此,可一同观之。”

  “谢将军。”杜预也不矫情。

  杨峥把情报放在案几之上,念了出来,“……我本魏将,司马父子欺凌曹氏,夷灭肱骨,社稷将倾,人心惶惶,放眼宇内,唯君侯倾力匡扶魏室,末将仰慕已久,今愿以陈仓献与君侯,同举大义……”

  落款是田章!

  刚说到陈仓,陈仓就来了……

  杨峥与杜预对望了一眼。

  “此必是司马孚的诡计,引诱我军与姜维争夺陈仓,扩大裂隙!”长安城下,杨峥就见识过司马孚的手段。

  此人擅长攻心之术。

  杜预道:“但也可能是田章真的投降我军!”

  陈仓城的重要毋庸多言。

  既是汉中的门户,也是陇右的门户,向东一步,横扫扶风郡……

  也就是说,拿下陈仓,就不用搞什么陇山防线了,把此城经营成铁桶就可以了。

  田章在这个时候献陈仓城,时间上太巧合了。

  可以想象一下,自己若是拿下城墙,姜维一定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到底是诡计,还是田章真心归附?

  第四百二十二章 嫡子

  “此必是司马孚之诡计!”卫瓘直接下了结论,“田章若是要投降,当初我军拿下陇右时,他就该联系我们,为何要等到现在?”

  杨峥觉得也是如此。

  如果这个时候介入陈仓,肯定会跟姜维起冲突。

  不管暗中与蜀国有多少龃龉,只要没撕破脸皮,就有合作的可能。

  将来司马昭反攻时,蜀军在秦岭中吼两嗓子也是重大支援。

  “所以将军不妨静观其变。”卫瓘劝道。

  杨峥摇了摇头,“陈仓乃关右重镇,若在司马氏手中,将来必以此为基进攻陇右。”

  “将军要夺下陈仓?”杜预道。

  “姜维进占扶风,实则是我军之翼护,不妨助姜维拿下陈仓。”军事上,杨峥还是有些见地的。

  没有陈仓,蜀军大概率不会经营扶风。

  只会掳掠一番,掉头退回秦岭之中。

  而有了陈仓,姜维就有了前出关中的基地,蜀国的势力就会进入关中。

  不管蜀国怎么内斗,却与曹魏是不折不扣的死敌。

  也就是说,蜀国不会和司马昭一起联合弄自己。

  所以姜维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杜预很快就明白的心思,卫瓘则干笑了两声。

  “令尹春出游骑于关中,扫略关中各大屯田,周旨出陇山,挡住司马望,田章若是真心归附,人退回陇西,城池归姜维。”自己吃下陇右,也该给姜维喝一口汤。

  两天之后,就有消息传回。

  不过不是陈仓,而是雁门。

  刘珩的联军居然攻破雁门,草原诸部长驱直入,与赶来增援的王氏、郭氏、刘豹军大战。

  一盘散沙当然敌不过顶级门阀,还是顶级的将门。

  刘豹的三千匈奴骑兵战力也颇为强大。

  刘珩、马延撤回云中城,诸部联军一心劫掠,自然不是对手,但也不甘心就此撤退。

  在并州境内你追我赶。

  庞青的回信中建议正好趁此机会,把漠南诸部一锅端了,然后袭扰幽州。

  杨峥与司马家扳手腕,被灭的却是漠南诸部……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怎么打就是他们的事了。

  杨峥派出使者,让北地、朔方、九原三郡全力配合。

  反正要给足司马昭压力,他不在乎并州,幽州要不要?冀州要不要?

  这些地区被经营了几十年,为司马家提供源源不绝的粮草和援军。

  此番轻骑远袭,刘珩与庞青给杨峥带回了足够的惊喜,也带回了不少惊吓。

  一个深思远虑,一个杀伐果断。

  这种屠城的搞法,将来肯定是要落人话柄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这个铁血手段,云中、定襄二郡会这么轻易的到手吗?

  打仗不是请客吃饭,大家客客气气的推杯换盏。

  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曹操起家时,什么缺德事没干过?

  这时代的主流就是杀伐。

  更何况死在他们刀下的多是异族,而云中、定襄二郡本就是汉家故土。

  这么多年的培养,青营终于出了几个人才,关键他们年纪也不大,未来可期。

  “将军,生了!生了!”内府中侍女欣喜的前来报。

  杨峥也是大喜,有了这个孩子,夏侯芷不用再愁眉不展了。

  “儿子还是女儿?”

  “禀将军,是个公子。”

  “母子可都平安?”

  “一切甚好、一切甚好!”侍女笑的合不拢嘴。

  “赏,内府之人,每人一匹蜀锦。”杨峥大手一挥。

  与蜀中贸易加大之后,蜀锦、茶叶便如潮水一般涌来。

  换回去的也多是金玉宝石、胡椒香料,还有不少蒲陶酒、貂氅等奢侈之物。

  谁在享用这些东西,一目了然。

  “谢、谢将军!谢将军。”侍女大喜过望。

  一匹蜀锦价格不菲,差不多二两金子,足够他们的家人半年衣食无忧。

  整个内府,侍女下人一共也才两百来人,两百多匹蜀锦也算是对他们这么多年勤恳的酬谢。

  府中立即欢声笑语,笑靥如花。

  夏侯芷的寝居前张灯结彩,还铺了长长的西域地毯。

  杨峥一贯禁止铺张浪费,自己平常吃的也就两荤一素,其他三女也都是苦出身,没太奢侈,衣有锦、食有肉就满足了。

  唯一奢侈的也就夏侯芷,夏侯家几代钟鸣鼎食,一时之间肯定改不过来。

  杨峥多次规劝,夏侯芷稍稍收敛。

  今日大喜的日子,也就不在乎这些了。

  屋内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的,把在杨峥挡在屋外,说是不吉利。

  听着屋内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杨峥站在门外傻笑了几声,心中大石也算落了地。

  正妻没有嫡子,自然是大忌。

  时间长了,夏侯芷这个位置也很难坐稳。

  于私,杨峥与夏侯芷也算感情深厚。

  于公,凉州多多少少是吃了曹爽、夏侯玄的政治红利,而且会一直吃下去。

  有了这层关系,关东士族多多少少会卖个面子。

  夏侯玄三族虽然被夷灭了,但夏侯惇、夏侯渊的传承还在,夏侯氏依旧是关东大士族。

  与夏侯氏互相攀附的士族也不少,这本身就是一股潜在的力量,现在用不到,但将来一定会用到的。

  杨峥一直守在门外,望着下人们进进出出,公事也直接在门外办了。

  凉州行台建立之后,其实也没多少公事。

  政务上有鲁芝、杜预、卫瓘三人,还有大大小小的掾吏。

  青营毕业的几个佼佼者,也在行台打打下手。

  所以杨峥亲力亲为的只有军事。

  凉州不同于洛阳或者成都,一切都是草创。

  但正因为是草创,所以没有那么多利益集团,也没有那么多负担。

  历史上,蜀国在籍人口九十多万,兵力十万左右,但官吏就有四万之多……

  至于魏国、吴国,则更加触目惊心。

  士族越是庞大,官僚就必然越臃肿。

  凉州官僚体系一向薄弱,所以官吏一共也才三千人不到的规模。

  这算是凉州的先进性所在。

  守了三天,杨峥才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夏侯芷一脸虚弱而幸福的笑意,脸上的愁云终于疏散开了。

  侍女们主动退出。

  “夫君!”

  “夫人辛苦了。”杨峥抚摸着夏侯芷的脸庞。

  夏侯芷眼泪簌簌而下。

  心中所有的忧愁都随着这眼泪而消逝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机会

  自骆谷之战后,蜀国各种暗流汹涌,并且逐渐明面化。

  尤其是今年以来,尚书令陈祗病重,黄门令黄皓升任中常侍,开始明目张胆涉及朝政。

  汉末以来,但凡进位中常侍的宦官,大多权倾朝野,黄皓亦是如此,朝中官员多依附之。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黄皓上位,让益州士人、荆州士人同仇敌忾起来,不断弹劾。

  黄皓整日侍候在蜀主身边,善于玩乐,极会巴结取悦蜀主,深得蜀主信任。

  对士人们的反对一概不理。

  黄皓势力渐大。

  永安,都督府前聚集了一大群士卒和百姓。

  “那阎宇有甚本事?不过巴结黄皓,却要取代都督!天下竟有此等不平事?”士卒们一个个捶胸顿足。

  “东州百姓仰赖使君活命,都督怎可弃我等而去?”百姓们哀鸣不已。

  宗预早年随张飞入蜀助平益州,又受辟为丞相诸葛亮手下主簿,也算是文武双全。

  六十岁接替邓芝督镇永安,十年来,兢兢业业,清廉用事,举贤用能,广开屯田,训练士卒,东州颇为富庶。

  所以士卒百姓挽留他也在情理之中。

  新接任的都督阎宇,其实并不是士卒嘴中所说的无能之辈,其出身荆州南郡,为人勤勉,处事精细,素有才干和功劳,镇守庲降多年,不过在威望和政绩上略逊于前任庲降都督马忠。

  只因他投靠黄皓,士卒们颇为不屑。

  都督府大门忽然打开,一排亲兵簇拥着宗预走出。

  时年宗预已经七十有一,身体的确不堪重负,形销骨立,满头白发,苍老的眼神扫过众人,还未说话,先咳嗽了一阵,每咳一声,他的身体就佝偻一分。

  说话的声音也虚弱不堪,“诸位莫要在劝了,预年高体弱,已经不能承受陛下之重任,是以陛下召回成都恩养,尔等都是我大汉子民,若还顾念老朽这些年的情面,当如敬重老朽一般敬重阎都督。”

  本来群情汹汹的士卒和百姓听完宗预的话后,忽然就变得安宁起来。

  宗预冲人群深深一稽,随后在亲兵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人群变得更加沉默,自动让开一条道。

  车辚辚,马萧萧,一路向青山深处行去。

  人群之中,令狐盛长叹了一声。

  三年前他与单固欲走蜀道而入西平,被羁留在此。

  多次谋划西逃,但永安之东,全是山水阻隔的关隘,令狐愚不会水,单固手无缚鸡之力,逃走千难万险。

  永安本就是蜀国的东大门,一向严防死守,内外严查。

  宗预治军严明,看管严厉,令狐盛一时竟然找不到逃走的机会。

  在永安呆长了,人也就适应了,还在上司的撮合下娶妻生子。

  人一旦有了家,心也就安定了。

  从永安去西平,千山万水。

  在这时代的风险可想而知。

  凭借一身文武本事,令狐盛步步高升,居然成了曲长,手下五百士卒。

  单固也成了都督府的掾吏。

  一晃就是三年多。

  今日宗预离任,让令狐盛忽然清醒过来,安定的日子即将远去。

  蜀国这棵大树,也开始摇晃了。

  去年段谷一战,蜀国最有进取心的精锐星散流离。

  任何势力,不对外扩张,就必然陷入内卷。

  荆州系与益州系的争斗越发白热化。

  现在又蹦出一个黄皓,居然让荆州系、益州系的暗斗暂时中止。

  不过暗斗暂时中止了,明争接踵而至。

  以阎宇接替德高望重的荆州元老宗预,或许正是黄皓做出的试探。

  “这是蜀主在以黄皓打压荆州士人!段谷大战事关蜀国生死,胡济居然按兵不动,致使姜维北伐一败涂地,现在蜀主的反击来了。”单固喝了一口酒低声道。

  两人密谈,俱是感慨不已。

  在宗预手下,只要用心做事,就不会得不到升迁。

  但现在宗预离任,前路就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启用黄皓固然高明,然而隐患更大,汉末十常侍之乱殷鉴不远。”令狐盛以前喜欢饮酒,但自从入蜀之后便戒酒了,做任何事变得更为谨慎,谨慎到从不主动去联络凉州。

  “蜀主还有选择否?姜维的虎步军沦丧,荆州系兵权愈重,只能靠黄皓这条恶犬代行蜀主不能做之事。”

  三年多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了解很多东西了。

  “只怕这条恶犬将来不会太听话。”令狐盛道。

  单固放下了酒碗,语重心长道:“那么现在可否联络将军?我老了,葬在哪里都是一样,但你还年轻,大有可为,再不立些功勋,将来凉州可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令狐盛一怔,“你是说……”

  单固笑了笑,“不起用黄皓,蜀国将亡,启用黄皓,蜀国亦亡,我前些日子听到了一句童谣,烈日炎炎,杨柳青青,不追东山马,当随西山云。东山马即为关东司马氏,西山云是谁,就不用我多说吧?”

  “如此说来,将军有图蜀中之心?”

  “黄巾之后群雄逐鹿,天下纷乱至今已有七十四年,汉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蜀失其鹿,天下岂有不逐之理?关中厮杀多年,早已凋敝,唯有取蜀中,凉州方有与司马氏抗衡之实力。”

  单固似乎喝多了,平时不敢说的话,现在全都说了出来。

  令狐盛不由陷入沉思。

  现在的他与三年之前的他,心境又不一样了。

  当年的他身负灭族之恨,恨不得立即与司马氏拼个鱼死网破。

  但随着这几年的安宁,他的心态也逐渐发生转变。

  司马父子三人接力,到了司马昭这一代,江山已经稳固,只差最后两三步了。

  凭借当前凉州的实力,与关东分庭抗礼尚且力有未逮,更别提诛灭司马氏。

  这也是令狐盛心灰意冷留在永安的原因之一。

  “所以,你也该早做准备了。”单固满眼醉意。

  “我能做什么?”

  “以你的本事,一个曲长太过委屈了,现在黄皓崛起,阎宇新上任,正是用人之际,你若能顺着阎宇爬上去,机会也就有了。”

  “你让我投奔一阉宦?”若是三年之前,令狐盛当场拂袖而去。

  “机会只有一个,愿不愿意抓住全在你自己,其实留在永安,中隐隐于市井之间,也未尝不可,只要你能放下灭族之仇。”单固又喝下一碗酒。

  灭族之仇……

  令狐盛眼中迷茫与仇恨不断交织,呼吸逐渐粗重起来,“大丈夫在世,灭族之仇不报,枉为人也,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与司马氏不死不休!”

  第四百二十四章 拒绝

  尽管调集了汉中两万援军,陈仓城仍是屹立不倒。

  蜀军去年段谷大败,未及休整,淮南大战便爆发,姜维力排众议,坚决引兵北上,与廖化一起拿下长城,进兵关中。

  前后又是半年,蜀军的疲惫可想而知。

  新调来的两万援军,也显得心不在焉,攻城并不卖力。

  现在拿不下陈仓,以后更没有机会了,姜维心急如焚,却没有任何办法。

  一是城墙的确高耸,是关中数一数二的坚城,二是守将田章并非庸才,防御得法。

  当年诸葛亮二次北伐,数万大军兵临陈仓,郝昭一千士卒防守,蜀军久攻不下的历史似乎又要重演。

  “劝降如何了?”姜维问道。

  傅佥低声道:“田章说宁降凉州,不降我。”

  声音虽小,但还是被有心人听到。

  “陈仓坚固,我军疲乏,不如暂退。”汉中护军蒋斌道。

  此人乃蒋琬长子,是荆州系二代的翘楚,在胡济手下为护军,与胡济关系匪浅。

  如果不出意外,下一任汉中都督就是他了。

  胡济派他来,汉中军不肯卖力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老将廖化性格直爽,怒道:“若非尔等不肯出力,陈仓早已拿下!”

  蒋斌干笑道:“老将军这就冤枉小将了,当年武侯尚不能攻陷此城,何况我等?依我看,就算拿下陈仓又能如何?司马昭平定了淮南之后,必会携数十万大军反攻陇右,我军为杨峥挡在前面,吃力不讨好,这扶风郡不要也罢,我等安心守御汉中,坐观来日关中大战即可。”

  这话说得竟然有几分道理,尤其是抬出诸葛亮,让在场之人都无从反驳。

  廖化睁大眼睛盯着他,“依你之见,我们什么都不做了?”

  蒋斌摇摇头,“那倒也不是,我军连年出战,师老兵疲,蜀中百姓怨声载道,士卒皆不愿北伐,军心民心不比从前,不如罢兵休战,修养个四五载,国力恢复,再窥伺关中不迟。”

  蒋斌虽是武将,但口才甚是了得,说的头头是道。

  其实这也是荆州系与姜维的主要矛盾所在。

  费祎在时,也是秉承此策,限制姜维北伐的兵力。

  姜维冷笑一声,“修养四五载?四五载之后,关中恢复,中原恢复,司马昭数十万大军压来,你觉得他是先灭凉州,还是先灭蜀中?”

  这个问题令所有人一震。

  凉州正朝气蓬勃,而蜀中已暮气沉沉。

  军力上,凉州推行府兵制,战力其实在蜀国之上。

  经济上,河西走廊控制东西商路,南有河湟屯田,北有草原放牧。

  杨峥从底层一路杀上去,因此境内没有什么益州系、荆州系之争。

  一旦大战,便能倾尽全力。

  四五年后,凉州会更加强大,而蜀中只会更衰弱。

  凉州的优势很多,而蜀中的优势只有山川之险。

  蜀人已经对山川之险产生了心理依赖,认为只要缩在汉中,便万事大吉了。

  这些东西都只在姜维心中,也是他的隐忧所在。

  既然要防守,就不能死守汉中,应该前出秦岭,积极参与进关中大战,以攻为守,博取更大的利益。

  “将军言过其实了。”蒋斌无所谓道,“昔年曹真、曹爽父子举十数万大军伐我,半道而回,魏人已然丧胆,安敢再来?”

  廖化也觉得姜维有些危言耸听,“伯约……”

  姜维一脸苦笑,“但愿某想多了。”

  其实他想的更深一层。

  种种迹象表明,蜀中莫名其妙出现的童谣与凉州脱不了干系。

  虎无伤人心,人有伤虎意,凉州有谋蜀之心。

  司马昭是猛虎,杨峥是恶狼,蜀中则是一块肥肉。

  若蜀国再这么衰弱下去,很难说会发生什么。

  “报将军,凉军周旨部击退司马望,正向陈仓而来!”斥候飞奔而来。

  “知道了。”姜维淡淡应了一声。

  “凉军战力真如此之强?”蒋斌惊讶无比。

  “去年关中混战,三万凉军在八万魏军中来回自如,还歼灭了两万骑,西凉锐卒一向剽悍,司马望败军之将,不敌凉军也在情理之中。”廖化解释道。

  过不多时,有亲兵手捧竹简前来禀报,“凉军有信至。”

  傅佥接过,念了出来,“陈仓孤城一座,田章有归降凉州之意,我军与其斡旋,或能兵不血刃而下陈仓,届时,城池归将军,军民入陇,不知意下如何?”

  “没有军民,要一座空城何用?司马昭攻打淮南,与吴人大战,少说一年半载,我军不如围死此城,待其粮尽,城自然破之。”蒋斌首先不愿意了。

  自蜀军踏入关中后,扶风郡的百姓便纷纷躲入坚城。

  陈仓城中也聚集了大量百姓,还有田章的几千守军,若能入蜀,也是一股不俗的战力。

  廖化道:“周旨有六千之众,若与田章合谋,我军人地皆失。”

  长安城下,司马孚攻心之计,凉州与蜀中的信任早已跌至最低谷。

  廖化不信任也在情理之中。

  蒋斌目光一闪,阴沉道:“不如先许之,待陈仓城门大开,一举而入,城池人口皆落我手!”

  傅佥道:“怎可失信于人?”

  蒋斌冷笑道:“杨峥不是什么善类,我不图他,他必图我!他日司马昭倾国讨之,我军何不趁机分食凉州?”

  在荆州士人看来,只要杨峥顶着曹魏的旗号,就是无可非议的敌人。

  进攻陇右、割取凉州、徐图关中,原本就是诸葛武侯的进兵方略。

  “此策太阴损,非忠义之士所为。”廖化不同意道。

  “老将军何其迂腐也?当年吴国背信弃义,夺我荆州,致使武侯隆中对毁于一旦,乱世之中,自然要无所不用其极!中原强盛,诸葛武侯数伐无功,我等自然也不能成功,然凉州新起,爪牙未齐,我军若能吞之,集蜀中的钱帛人力,合凉州之锐士,与司马氏争锋关中,或许还有一线机会恢复大汉!”

  蒋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廖化、傅佥明知此举不可为,但在“恢复大汉”的口号下,也说不出话来。

  与司马昭分食凉州,的确是蜀国为数不多的机会。

  倘若杨峥与司马昭两败俱伤,那就更妙了。

  姜维踱了几步,沉声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眼下,先破了这陈仓城,回复周旨,我军自有破城之法,不必他们相助!”

  第四百二十五章 战马

  临近八月,丰收的季节临近。

  连续多年远离战乱,凉州一片生机盎然。

  人口越来越繁密。

  田垄巷陌间,到处是奔跑的孩童身影。

  他们的父辈或许还是羌人、胡人、匈奴人、鲜卑人,但他们已经与汉人孩童别无二致。

  竖着羊角小辫,说着纯正的汉言,穿着官府发放的汉服。

  新设立的抚慰司对此尤为重视,无论是奴隶还是待归,所生的孩子一律为治民,抚慰司会登记造册。

  每月送来些粮食布匹羊肉,考察他们的生活现状。

  若孩子不会汉言,当即责罚他们的父母。

  羌胡匈奴等部,生养孩子跟放羊养牛差不多,只管生,活不活的下来,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若是女儿,或者身体瘦弱的男婴,动辄扔进水中。

  随便一个理由,就会把孩子扔在荒郊野外。

  抚慰司今年收容的婴儿就有上千。

  杨峥不得不颁布法令,禁止弃婴,若是养不活或者不想养,可以送入抚慰司中养育。

  生活安定了,人口自然就多了。

  这年头娱乐活动不多,天一黑,蒙着被子就开始造人。

  为了鼓励生育,奴隶待归生男赏一头羊,生一女赏一石粮,治民则赏两头羊,两石粮。

  凉州绝大多数汉民都是治民,杨峥此举其实也是在暗中鼓励汉人多生养。

  奴隶的后代不再是奴隶,这比任何口号都管用。

  安定的环境,也不断吸收西域、漠北的部族迁入。

  今年张特从高昌送入三千多帐西域部族。

  漠北漠南的部落也纷纷南下。

  杨峥照单全收,首领贵人全部留在姑臧享受荣华富贵,部民则分散送往金城、陇西、北地分散安置。

  至于那些不愿享受荣华富贵首领,杨峥本着亲切友善的原则,让他们打道回府。

  大部分东迁的部族,基本都是原地混不下去,才不得不东迁。

  杨峥让他们回去,差不多就是断了他们的生路。

  而这些脾气也比较火爆,当场就爆发了,要洗劫城池。

  却不料四面八方被围的结结实实。

  杨峥敢放他们进来,自然有万全的准备。

  府兵配合亲军,三下五除二就平定了叛乱。

  人头直接堆在官道两侧,用以警示后来者。

  “杨嚣、杨济二人在朔方、九原招抚流民、广开屯田、修渠引黄河水注内田,重修汉鸡鹿塞、高阙塞,恢复汉受降城,三次击退西部鲜卑进伐,政绩为诸郡之首。”

  九野营的密报呈送上来,杨嚣与杨济依然政绩排在前二。

  除了他们两人,另一个人的政绩也排进了前五。

  被放出去兴建凉州马场的索靖。

  今年以来,索靖带着一帮青营子弟,没日没夜在凉州草原上忙碌着。

  规划草场,设置牧部,安抚牧奴,选育良种牲畜……

  草原不同于屯田,牧奴不同于奴隶,到处跑动,不是那么容易管控的。

  还有西部鲜卑时不时进来掳掠一把。

  其中辛劳可想而知。

  但索靖却安排的妥妥帖帖,几起牧奴反叛被迅速平定,还收服了居延郡东北面的六个鲜卑小部,得牛羊三万头,让凉州草原上生机勃勃。

  除此之外,索靖还命人亲赴西海、西域、漠北,选育良种战马,带回凉州抚育。

  士族豪强的优势在于此,普通百姓一辈子在饥寒的边缘挣扎,哪有闲暇读书识字?

  也正是因为这些士族子弟,让凉州进入快速发展的轨道。

  “发展才是硬道理啊。”杨峥看着姑臧城外无边无际的麦浪,不由脱口而出。

  “什么?”杜预一愣,旋即仔细思索,“将军所言真乃至理!”

  这当然是经过后世验证的至理。

  杨峥干笑一阵。

  杜预令人牵来一匹马,“此马是索司丞特意令人送来的,将军猜猜有何独到之处。”

  “哦?”杨峥一愣,既然是索靖送来的,肯定别有用意。

  不过这匹马看上去有些拉胯。

  体型不是很高大,毛色也有些黯然,在周围河湟马、凉州马面前矮了一截。

  唯一的长处就是头大颈短,四蹄健壮,胸宽鬃长,皮厚毛粗,看上去比较结实。

  如果不是杜预的特别提醒,杨峥觉得就是军中的驮马、劣马。

  “这难道还有什么独到之处?”杨峥疑惑道。

  杜预也不卖关子了,“此马耐寒、耐暑、擅长途奔袭,不惧野狼。”

  “河湟河曲战马也耐寒,不惧野狼。”杨峥还是没听出它的不同。

  作为一个从战场上杀出的将领,自然喜欢神骏的高头大马。

  杜预哈哈一笑,“此马不需精饲,寻常牧草即可牧养,四个时辰可行百军里,持续十三天,稍稍喂些精饲,可连续行军十七天!”

  “什么?”这意味着什么,杨峥岂有不知?

  凉州马、河湟马固然神骏,速度快,但一来金贵,一顿下来吃的比人还多,二来不擅长途,持续能力差,一般连续行军七八日,便不行了。

  有了这种马,岂不是所有士卒都能上马?

  杨峥记得历史上蒙古人之所以能横扫欧亚大陆,就是靠的吃苦耐劳好养活的蒙古马。

  若是蒙古人骑的是凉州马、河湟马?养得起十万骑兵?

  吃也把他们吃穷了。

  再说蒙古人也没有那么多粮食喂马。

  “此马从何处而来?”杨峥大喜。

  “漠北而来。”

  既然是漠北,岂不是正是后世的蒙古马?

  就算有些差距,再培养便是!

  有了这种马,杨峥大刀就能从姑臧向东捅进辽东,或者向西捅进天山!

  游牧文明的特性,马蹄能踏多远,帝国的疆域就能扩张至多远。

  而华夏文明也能随着这马蹄向外扩散。

  “好!索靖为凉州立了大功!”杨峥不吝赞赏之词,“今后凉州、西海、河套马场,便以此马为主!”

  索靖解决了杨峥最迫切的问题。

  战马可以不需精饲。

  按照养一个战马等于养五个士卒的标准,索靖为凉州节省了多少粮食?

  战场之上,再搭配凉州马、河湟马组成的重骑。

  配上马鞍、马镫、马蹄铁,凉州军还不无敌于天下?

  可以想象,左手农耕稳定内部,右手游牧对外开拓,华夏文明将再上一个层级!

  一个结合农耕与游牧的二元帝国呼之欲出!

  第四百二十六章 浮云

  淮南,鏖战了大半年的寿春有些形势不妙。

  自五月至今,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下一滴雨。

  淮河不仅没有上涨,反而有干涸的趋势。

  司马昭听从钟会之计,白日不断从淮北征集粮草、辎重至寿春城下,夜晚又送回淮北,如此反复,造成魏军粮草辎重源源不绝的假象。

  寿春城中诸将心慌意乱,纷纷请求诸葛诞决战。

  诸葛诞明知是计,却也无可奈何。

  令蒋班领数万众出战,被士气高昂的魏军轻松击退。

  寿春守军士气日渐衰弱。

  而诸葛诞当初聚集的一年粮草,在十几万人的坐吃山空下,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不得已,诸葛诞只能将自己的谋划公之于众。

  “淮南九十月秋雨缠绵,淮河暴涨,淹至寿春城下,只需稍待两月,司马昭几十万大军将为鱼鳖矣!是固不攻而自败也。”诸葛诞指着头顶上的云层道。

  看样子似乎真要下雨一般。

  众将心中稍安。

  诸葛诞镇守淮南十余年,对淮南水土也是了如指掌。

  这几年都是风调雨顺的,没道理今年会干旱。

  决定起兵之间,诸葛诞便为自己卜了几卦,卦象显示都是遇水大吉。

  他也请教过军中老卒、田间老农,皆言今年没有大旱。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雨迟迟下不了。

  让他心中也开始慌了。

  “就算没有大雨相助,以寿春之坚固,吾亦能阻挡司马昭几十万大军!”诸葛诞非常善于安慰自己。

  “数十万大军集于城下,国内必定空虚,南有东吴,西有凉州,应该能抵挡些时日。”焦彝顺着诸葛诞的话道。

  寿春能坚持多久,其实也看吴军和凉州军能取得多少战果。

  只是城外的形势并不如诸葛诞想象的乐观。

  司马昭为了征发援兵和粮草,斩杀消极称病的泰山太守常时,以及将军李广,以示对寿春志在必得之意。

  朱异、丁奉猛攻黎浆水口,与王基、州泰苦战,却不料庞会、路蕃骑兵偷袭都陆。

  朱异、丁奉不得不退回安丰固守,缺衣少食,士卒以野草浆果充饥。

  孙綝对淮南也是势在必得,又从东吴征召三万人马,拨给朱异,令其与魏军死战。

  吴军鏖战日久,两番受挫,士气大跌。

  朱异夜巡军营,见士卒怨声大起,知事不可为,遂请命休战,回军休整。

  孙綝大怒,以为朱异抗命不遵,召其至镬里相见。

  当是时,柴桑督、奋威将军陆抗急谏,此去必定凶多吉少。

  朱异不疑有他,自以为功勋卓著,前有东关之功,后有逐孙壹之劳,“子通,家人耳,当何所疑乎!”

  只是,他将孙綝当成家人,孙綝早已把他当成仇人。

  朱异入镬里,当即令力士拿下。

  朱异犹大呼不止:“我吴国忠臣,有何罪乎?”

  孙綝依旧将其斩杀。

  诸葛恪死后,朱异为吴国重将,数有大功,声望卓著,孙綝临阵斩帅,吴军士气更加一落千丈。

  孙綝乃命其弟孙恩虚张声势前往救援,自己则退回建业。

  陆抗且战且走,领军退回夏口。

  魏军大营。

  得知朱异被斩后,钟会长叹一声,“朱异死的早了一些,为吴国保存了数万精锐,陆抗此人也非比寻常,灭吴恐怕一时难以成功。”

  其实一切原本都在钟会的计划之中。

  吴军继续添兵。

  魏军继续消耗吴军。

  只是朱异不愿再战,孙綝更是肆意妄为,直接杀了吴国重将。

  让吴军无力再战。

  司马昭道:“朱异进军不利,非他之罪,孙綝斩国之宿将,必不能长久,他日必生内乱,吴国衰败指日可待,如今唯一要担心的是诸葛诞全军突围而走。”

  此时的诸葛诞手握十万大军,犹有一战之力。

  钟会笑道:“可再令民夫贩运粮草,成我军粮草不足的假象,以固诸葛诞坚守之心。”

  司马昭从之,又派人散播孙綝在东吴聚集人马随时北上驰援的假消息。

  寿春城墙上,诸葛诞看到从淮北输送的粮草越来越少,大喜,“数十万大军倾国而来,大战数月,今粮草不支,败退之日不远矣!”

  文钦也觉得大有可为,“城中有全怿、全端、唐咨等三万吴军,孙綝岂会弃之不顾?必回建康重整旗鼓,来日再战。”

  焦彝与蒋班急劝道:“寿春已成死地,不可寄希望于外人,当集中兵力向东南猛攻,突围而出。”

  突围就意味着放弃寿春,寄他人篱下。

  割据淮南自守、左右逢源的大计付之东流。

  诸葛诞怎么看怎么觉得还未到这一步,城外的魏军似乎也差不多了。

  这时天上浮云涌动,又给了诸葛诞一丝希望。

  “休要多言,我意已决,与此城同生共死!”诸葛诞决然道。

  焦彝与诸葛诞共事多年,不愿见故主兵败身死,一意苦劝,“司马昭既是倾国而来,不破寿春,岂可轻易退走?”

  而这些话正是一旁静听的马隆心中所想。

  朱异水陆并进,在黎浆水口苦战多日,不能击破魏军的围困,已经预示这场淮南大战的结果了。

  可惜诸葛诞仍旧抱有侥幸心理,还在期望渺茫的老天爷能降下暴雨。

  其实马隆在寿春城中处境也非常尴尬。

  不是文钦的嫡系,所以文钦也没有多待见他,诸葛诞对他隐隐有敌意。

  所以明知诸葛诞的计策不妥,现在也不敢出声。

  正如他所料一般,诸葛诞早已没有昔日的雍容大度,“放肆,你一再惑乱军心,罪在不赦,来人,拖下去斩了!”

  此时蒋班也出来求请。

  诸葛诞盛怒不已,深恨二人不能体谅自己,连蒋班也要一同斩首。

  二人为诸葛诞心腹多年,在淮南军中也有不少人脉,众人纷纷为其求情。

  诸葛诞这才饶了二人性命,当众鞭笞一顿。

  二人受辱,最后一点情分也没有了,知诸葛诞必败,连夜逃出寿春,投降司马昭。

  将城中虚实俱报于司马昭。

  而寿春城中士气更为低落,连蒋班、焦彝两个跟随诸葛诞多年的心腹都弃城投敌,其他人心中能怎么想?

  马隆望着飘荡在寿春城上空的浮云,忍不住长叹一声。

  淮南大战,即将迎来最后阶段。

  第四百二十七章 远交

  诸葛诞能不能救,怎么救。

  杨峥一直在思考这两个问题。

  人的性格就是其命运,诸葛诞一心一意割据淮南,不图进取,其败亡就已经注定了。

  这也是历史的巨大惯性所在。

  东吴倾国驰援,与魏军连连血战,诸葛诞却在寿春城中袖手旁观,只让文钦等东吴兵马出城接应。

  算计太多,有时候反而会害了自己。

  都两座泰山压顶了,还这么多心思,这样的人救不了,也救不过来。

  即便杨峥派人去说今年淮南大旱,恐怕诸葛诞第一反应是杀自己派去的使者,而不是思索对策。

  再说以如今的形势,淮南战场上已经不需要对策,就是你死我活的扳手腕。

  天下大势基本清晰明朗,司马昭平定淮南之后,一定会出兵西北。

  这是毫无疑问的。

  从淮南传回的情报看,孙綝退兵之后,诸葛诞就岌岌可危了。

  其实这种泰山压顶的搞法最无解。

  司马昭根本不跟你玩虚的,就堂堂正正的碾压。

  东吴、淮南根本不是对手。

  相当于,司马昭一个人单挑诸葛诞、孙綝、姜维、以及自己。

  虽然在雍凉丢掉了陇右,但在大局上,司马氏仍旧是获利的。

  吴国经历这次挫败之后,未来估计没有心劲北伐。

  蜀国一言难尽,到现在还没啃下陈仓,还拒绝了周旨的援助。

  杨峥感觉自己的一片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这也说明姜维越来越不信任自己。

  “第六批河南地狩猎骑兵今日回到姑臧大营,共俘获牲畜一万多头,奴隶四千人。”孟观欣喜来报。

  这个数字并不奇怪,汉卫青横扫河南地,俘获牲畜近百万头。

  现在是十月,正是牲畜出栏的季节。

  今年不是丰收,但府库收粮依然达到三百七十万石,河湟、河曲、凉州、河套牲畜一共出栏十三万匹,凉州府库顿时充盈起来。

  索靖完成了杨峥一年四万匹马的要求。

  一万多匹战马,搭配两万多匹驮马、驽马,让亲卫军全都能骑在马背上。

  步卒也能分到两匹驮马。

  漠北马今年才开始大规模培育,按照这个速度,不需三年,就能投入军中。

  骑兵就是凉州的命根子,也是将来唯一能破局的利器。

  所以凉州上上下下都极为重视。

  除了战马,另一个命根子就是粮食了。

  粮秣司在姑臧、金城、天水、朔方、张掖、西海各自修建了粮仓,以作屯粮之用。

  除了自己产的粮食,还从蜀地零零散散走私进不少粮食。

  如今的蜀国处处漏风,自从卫瓘主理蜀国事务之后,凉州与蜀国的捆绑就越为紧密。

  公开贸易,蜀锦、茶叶、漆器、布帛等等源源不断送入凉州,在姑臧交易,换回皮革牲畜战马。

  暗中贸易,从江油北上,穿过阴平,什么都卖。

  军械、盔甲、连弩、粮食等等,换回大量奢侈品。

  甚至连弓弩盔甲的图纸也买到了。

  一个蜀国工匠,凉州价格开到三十两黄金。

  无论是自己来,还是被人卖过来,都可以领到这笔钱。

  拜这些工匠所赐,陇西和金城兴起了制陶业。

  纸张的质量越来越好。

  铁坊、木坊也迎来长足发展。

  别的不敢说,凉州的刀剑盔甲越来越精良。

  弩机在五十步内,能射穿铁甲。

  按照杨峥的要求,床弩、车弩都被打造出来,射程能达到四百步,一弩射出,真正的人马俱碎!

  这玩意儿虽然笨重,但装备在城墙上,就是守城的利器!

  杨峥直接下令铁坊、木坊火力全开,之上弄出三百架来,装备到萧关和陇山防线,到时候给司马昭喝一壶。

  这年头什么盟友都没有发展自己有用。

  换句话说,你强大了,盟友也就多了。

  你弱小了,到处都是盯着你的饿狼。

  “刘珩他们到哪儿了?”内政之事基本不需杨峥操心,只要人用对了,再以宣义司监管、九野营为耳目,凉州各地的郡丞、县令基本还是用心做事的。

  所以杨峥可以分出精力,主抓军务,事无巨细,亲自经手。

  “昨日传回的消息,在云中城休整完毕,正欲出兵幽州,只是……”孟观欲言又止道。

  “只是什么?”

  “鲜卑索头部拓跋力微拒绝我军过境。”

  东汉末年,代郡出生的檀石槐统一鲜卑诸部,成为草原新的霸主,向南掠夺东汉,向北抗拒丁零,向东击退扶余,向西进击乌孙,一度恢复匈奴之盛。

  分鲜卑为东、中、西三部。

  曹操迁漠南的南匈奴入并州之后,鲜卑人迅速占据漠南。

  檀石槐死后,鲜卑自相残杀一阵,杀出一个轲比能。

  轲比能之后,拓跋力微逐渐强盛起来。

  从建安二十五年起,拓跋力微便在漠南崛起,率部居住于长川(今山西阳高县,大同东部),治理有方,周边部落纷纷归附,正始九年,也就是十年之前,以女婿的身份吞并西部鲜卑最强盛的没鹿回部,控弦之士高达二十万!

  这女婿当的让杨峥都自愧不如。

  按说拓跋力微都这么牛了,为人却相当低调。

  一向与中原友善,约束部众,制止南下劫掠,交好魏国,日子过的不错。

  当年司马懿灭辽东,毌丘俭灭高句丽,拓跋力微都出兵相助。

  刘珩屠灭的云中鲜卑诸部,名义上都归拓跋力微治下。

  也就是说,杨峥已经侵犯到了拓跋鲜卑的利益。

  拓跋力微的低调,所以一直存在感不强。

  “快骑加急,让刘珩暂时不要与拓跋部为敌,先收拾雁门乱局。”眼下局势,没必要招惹一个强大的对手。

  二十万骑兵弄起来,河套永不安宁。

  “唯!”孟观领命而去。

  杨峥命人召来杜预、卫瓘。

  怎么与拓跋鲜卑相处,成了现在的当务之急。

  “云中、定襄二郡距拓跋近,距凉州远,此时不宜与其纠纷,属下听闻拓跋力微八十有余,时日无多,鲜卑诸部一向首领死,诸子争位,必陷内乱,将军不妨稍待时日。”卫瓘道。

  “八十多岁?”杨峥讶然不已,司马懿活到七十三岁,就堪称长寿了。

  杜预道:“拓跋鲜卑控弦之士二十万,我军力有未逮,属下也建议暂时结好拓跋力微。”

  不是所有人都能玩出曹操大破乌桓战绩的。

  而当年曹操破乌桓也承担了巨大风险。

  现在劳师远征代郡,跟拓跋力微死磕,还不如挥军南下偷袭蜀国的收益大……

  远交近攻,而不是远攻近交。

  “那就派出使者,再带几车西域特产,探一探拓跋力微什么意思。”杨峥下令道。

  第四百二十八章 长驱

  拓跋部的意思很明显,重夺云中城!

  杨峥低估了云中对拓跋鲜卑的重要性。

  当年檀石槐时期,鲜卑人的王城就在云中,盛乐城。

  如果不是凉州轻骑突出,三下五除二攻下了云中,历史上,也就是明年,拓跋力微将迁王庭于盛乐,重回故都。

  刘珩动作太快,展现出来的战力太强悍,所以鲜卑部一面静观其变,一面聚集部众,准备反攻。

  被拓跋鲜卑阻挡之后,刘珩自持骑兵强横,欲强行通过,却被庞青制止,先回禀杨峥。

  听到斥候打探来的消息,鲜卑正在大青山集结,已有五万骑兵,刘珩不禁有些坐不住了。

  “自古雁代云中便是一体,鲜卑人侵占代郡,自然会西望云中,三万大军,正面战场我们不是对手。”庞青分析道。

  “难道要把云中定襄吐出去不成?”刘珩不甘心道。

  云中说起来是座城,其实城墙残破,处处漏风,跌落胡尘一百多年,早已不复当年模样。

  匈奴和鲜卑不擅修城,也没这个心思,城墙坍塌反而方便战马羊群快速出入。

  刘珩两千五百骑兵能这么轻易攻下云中城,一大半的原因在此。

  不止云中城,其他城池也大同小异。

  守,肯定是守不住的。

  城中的鲜卑奴隶更靠不住。

  “三万人又如何?我军精锐,敌军乌合,未尝不可一战。”马循年轻气盛,此前在伊吾,三千骑就击破了数万鲜卑骑兵,因此对鲜卑人不怎么看得上。

  “拓跋鲜卑气势汹汹而来,必然不肯善罢甘休,我军若退,则彼必顺势而下,侵入九原、朔方。”田续出身右北平,胡汉杂居,深知草原规则。

  力大为尊,兵强为王。

  本来这两支骑兵的主将是刘珩和马循,但庞青身上挂着宣义司副司丞的职位,又是杨峥的近臣,所以诸将潜移默化中比较重视他的意见。

  “敌人集结重兵,必定以为我军会防守,不如铁骑突出,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马循一脸剽悍之气。

  刘珩红着脖子道:“我刘珩才不管什么拓跋、索头的,谁挡在将军面前,我们就先索了他的头!否则要我等何用?庞青,你觉得如何?”

  庞青道:“但若是将军要与拓跋鲜卑和谈呢?我军已经深入云中,不可能再东进,我若料想不差,将军的和谈使者应该在路上。”

  马循道:“诸位大错特错,蛮夷素来畏强而不怀恩,大魏强盛,鲜卑匈奴蛰爪伏牙,不敢轻动,若中原虚弱,鲜卑匈奴必张牙舞爪,化身虎狼。我军打的越狠,彼越是惧我,和谈方可成!”

  众人不禁都对马循刮目相看起来。

  暗忖这个来自西域的勇将果然有几分本事。

  “某明白了,只有打服他们,他们才会听话!那还多说什么?”刘珩当即扛起狼牙棒。

  刘珩、马循两个主将意见一致,基本也就没庞青什么事了。

  回望身后士卒,一个个眼中寒光闪闪。

  士卒对军功的渴望超过了他的想象。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庞青脑海中鬼使神差的想起杨峥曾说过的一句话。

  若是制止,他庞青今后在军中可就“臭名昭著”了。

  其实进入河套之后,庞青才真正了解到己方骑兵的强大。

  集合了羌胡的彪悍、汉人的勇武。

  骑最神骏的马,穿最硬的甲,提最锋利的武器。

  没道理会输。

  背后有十二转军功激励,人人闻战而喜,从不管敌人有多强大。

  三万敌军,如能大破之,四转军功跑不了。

  士卒们休养了近一个月,马力人力都已经达到巅峰。

  “你这人就是婆婆妈妈,不愿去就留在云中守城,到时候军功没有你的,不要怪我。”刘珩大大咧咧道。

  庞青忽然觉得杨峥以刘珩、马循为主将,其实就是希望多多进取。

  “既然要攻,那就事不宜迟,现在起行!”庞青眼中也亮起寒光。

  “哈哈,好,你小子终于像个男人了。”刘珩一巴掌拍在庞青肩膀上。

  众人一阵欢呼。

  田续看着这群年纪轻轻的将领,心中则多了几分感触,郭淮、邓艾拜在他们手上不冤。

  半个时辰后,四千多士卒跨上驽马,身边挽着战马。

  “出兵!”刘珩举起了狼牙棒。

  骑兵缓缓涌动,向着远处青山奔去。

  沿途遇见不明斥候,直接以快马、弩机射杀。

  凉州马虽然在耐力上不足,但爆发力极强,五十里内,天下还没有马能快的过它们!

  轻骑突进,日夜兼程。

  士卒们早已习惯在马上吃喝,有些羌胡士卒甚至能抱着马脖子小睡一阵。

  第二日晌午,赶到大青山时,敌人竟然一无所知。

  士卒们换了战马,猛灌一口酒,一团火辣窜入肠胃,流遍全身,整个人都燥动起来。

  “刘校尉,你领军攻其正面,我率军从北面包抄如何?”马循挺着丈八铁矛道。

  “最好不过!你若是慢了,敌人的人头可就都是某的了!”刘珩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分开最好,混在一起,反而军功不好算了。

  马循哈哈大笑,驱动战马,向西北面奔去。

  身后两千骑如飞雁云从。

  啃了几口牛肉干,喝了一口水,刘珩眼珠子都红了,望着部下的眼神中都带着森然杀气,身边百余亲兵都跟他一样,使用重兵器,不是大斧,就是大殳,身上穿着冷锻甲。

  正是靠着这些亲兵,刘珩在云中定襄无人能挡。

  “杀——”

  从刘珩嘴中蹦出一个字,几千只马蹄应声而动。

  仿佛一道青黑色的闪电劈向大青山。

  轰鸣的马蹄声终于惊醒山下的鲜卑人。

  所谓控弦之士二十万,并非是真正的二十万大军,而是能上马、能拉弓弦的牧民有二十万。

  牧民并不是真正的士卒。

  与不事生产一心训练的凉州骑兵有天壤之别。

  所以三万敌军看着可怕,战力并不强大。

  此时的鲜卑还处于部落阶段,军队的组织力与凉州不可同日而语。

  见到刘珩冲来的两千骑兵,鲜卑人先是一阵惊慌,后来哈哈大笑,认为这是来送死的。

  懒洋洋的分出三千骑前去拦阻,又分出两千骑包抄。

  正常情况下,这些兵力足够了。

  当然,这只是正常情况……

  第四百二十九章 欺负

  大青山下,金戈铁马,腥风血雨。

  四千鲜卑骑兵人仰马翻、血肉横飞,一个回合,便已胆寒。

  刘珩仿佛一把利剑直接贯入鲜卑大营中。

  其疾如风,其暴如雷、其烈如火,其势如山!

  风雷火山,兵锋所向,挡者披靡。

  云中、定襄一路的杀来,每个士卒都化身虎狼。

  在他们面前,鲜卑人只能是绵羊。

  绵羊再多,也不能阻挡虎狼的扑食。

  刘珩来的太快、太猛、太烈,撕开了正面的三千骑后便长驱而入。

  鲜卑人此时才知道这支骑兵的可怕和疯狂。

  不仅是装备上的差距,更是意志、战力上的巨大差距。

  凉州如同怪物房,住着各种猛兽。

  从东汉中期便开始各种绞杀,一直绵延到汉末,战火不仅没有消弭,反而更为狂暴。

  到了三国鼎立,凉州动乱从未止息。

  杨峥在这样的环境下率领他们杀出,凉州军的战力和意志可想而知。

  反观拓跋鲜卑,这几十年日子过的不要太舒爽。

  曹魏北方安定,他们也吃到了红利。

  躲在长川安稳发育,既不用受草原的风吹雨打,也不用受曹魏苛捐杂税的盘剥。

  但,一个势力的兴起,必然是要经受腥风血雨的。

  两个势力的强弱,在这一战中表现的淋漓尽致。

  正如魏武破乌桓一样。

  彼时魏武刚刚从中原血战中杀出,击败袁氏父子,领兵北征,正逢大雨连绵,道路淹毁,乌桓人又占据关隘雄城,抵挡曹军。

  天时地利都在乌桓一边,按照常理,曹军已经没有战胜的希望。

  但魏武采纳田畴的建议,从小路攻其不备,以田畴率部曲为向导,上徐无山,轻骑出卢龙塞,在崇山峻岭中疾行数百里,于白狼山遇乌桓主力。

  彼时,敌众我寡,曹军左右皆惧。

  张辽决意死战,魏武壮之,自以所持麾授辽,狭路相逢勇者胜,张辽一战而斩蹋顿及乌桓名王十数人,俘虏二十万众,乌桓遂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从凉州浴血而出的精锐,比当年之曹军恐怕亦不遑多让,自然不虚这三万鲜卑。

  这才是刘珩、马循的底气所在。

  “杀、杀、杀!”

  刘珩与百余轻骑冲杀在前,身后还有两百多名持弩骑兵护卫左右翼。

  一个个人头在狼牙棒下爆裂,一具具尸体在铁蹄下变成肉泥……

  拓跋鲜卑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血战。

  苦难可以兴邦,日子过的太顺了,反而没有斗志。

  三万多人乱作一团,互相践踏。

  而此时,北面马循的骑兵呼啸而来,击碎了他们最后的抵抗意志。

  再无成建制的骑兵,如同鸟兽一般仓皇逃窜……

  当宣义令孙阳带着十车西域特产赶到大青山下时,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大青山,或者应该叫大红山。

  因为到处都是血红色,到处都是碎尸。

  人的、马的,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刘珩与马循等几个羌胡将领正坐在尸堆上烤肉,还一边喝酒。

  饶是身经百战的孙阳,也不禁感到胃里一阵恶心。

  “哟,是你小子啊,快来喝两口。”刘珩一身是血,左手递来一根烤肉,右手扔来一个酒囊。

  孙阳盯着那殷红的肉还在冒着血水,终于忍不住,别过脸吐的稀里哗啦。

  刘珩得意的哈哈大笑,“你小子不行啊,这是新鲜的羊肉。”

  孙阳的一张红脸吐出了白脸。

  庞青赶紧过去帮他捶背。

  “将军派我来议和,你们把人都杀了,还议个鸟?”孙阳也爆了一句粗口。

  而这句粗口瞬间拉近了与刘珩、马循等人的距离。

  “不议最好,这什么拓跋鲜卑如此稀松,我们正可扫平他长川,拿下代郡。”刘珩杀心又起。

  不过这一次诸将没有一个人附和他。

  四千骑兵,阵亡七百余,活着的人人带伤,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能再战了。

  关键战马损耗也大。

  虽然俘获了六千多匹战马,但这些人跟鲜卑人一样,有气无力,面黄肌瘦的,一看就是平时没有照料好。

  “见好就收吧。”庞青拿着小本写着什么。

  不止是士卒,天气也越来越冷了。

  已经进入十一月,寒风中夹卷着雪花。

  士卒们的冬衣还没送上来。

  马循、田续也觉得差不多了。

  此战能胜,一方面是己方精锐,战意高昂,另一方面则是鲜卑人不清楚己方战力、有些轻敌。

  刘珩每次看到他的小本都感觉如芒在背,“行了,行了,不打就不打,你别记了行不行?”

  “当然不行。”

  姑臧。

  杨峥没等来和谈的消息,反而等到了刘珩马循四千骑兵大破三万鲜卑人的捷报,阵斩两千众,俘虏五千,战马牲畜近万,余者溃散……

  这刘珩猛的有些过头了些……

  不过转头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自己的士卒哪一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此战,让杨峥对凉州军的战力有了重新评估。

  当然,也可能是拓跋鲜卑太拉胯了……

  拓跋鲜卑若有实力,司马昭也不会弃之不理。

  至于二十万控弦之士,估计吹嘘成分较大。

  中原还动不动百万雄兵呢。

  拓跋力微也就半个漠南、大半个代郡的地盘,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怎么可能养得起二十万精锐骑兵?就算养得起,估计也跟叫花子一样,战力是个谜。

  四千精锐骑兵,欺负三万叫花子,岂不是手到擒来?

  这个时代,真正的狠角色都在华夏。

  一汉敌五胡,并不是传说。

  “哈哈,恭喜将军,我料拓跋力微必会遣人求和。”卫瓘捻须笑道。

  “如此一来,云中、定襄二郡也就稳了。”

  这两郡都是漠南重镇,若是经营得当,可长期威胁太原。

  此次让刘珩马循出兵,只不过是试探性质的,收获却如此之大,下一次若是出动数万大军,就能在河北开辟战场。

  届时,萧关、陇山防守,云中数万铁骑出击,直扑洛阳,局面就活了。

  所以,淮南大战的结局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再说诸葛诞那德性,东吴倾国而出,都扶不起来,自己能怎么支援他?

  重要的是发展自身,养精蓄锐。

  这年头,与其把心思放在盟友身上,还不如相信自己的部下。

  第四百三十章 贵客

  临近年底,大雪纷飞。

  孙阳带着拓跋力微的长子拓跋沙漠汗前来求和。

  既然派亲儿子来,诚意肯定是有的。

  杨峥举行了盛大的宴会以示尊重。

  姑臧城中的鲜卑、羌胡、匈奴首领们也纷纷前来作陪。

  这帮人自从归附凉州后,便在姑臧过起了优哉游哉的神仙日子,不用如以前般在草原上风吹日晒,也不用担心被其他部族惦记,住着豪宅、穿着蜀锦貂裘、吃着山珍海味,一个个脑满肠肥,对杨峥感激的不得了。

  有他们陪伴,自然给了拓跋沙漠汗极大冲击力。

  蒲陶酒、石榴、葡萄、胡桃等各种瓜果,撒满胡椒充满特殊香味的烤肉,寒冬腊月,居然还能吃到葵、薤、芦菔……

  一口烤肉,一口蒲陶酒,让拓跋沙漠汗瞬间就不知身在何方了。

  正如杨峥预料的一样,拓跋鲜卑这些年虽然渐渐强盛。

  但生存空间还被压缩在代郡与漠南,生活普遍困苦。

  就算以拓跋沙漠汗的地位,穿的也极为寒酸。

  鲜卑人常见的披发左衽,长帽短靴、合袴袄子,外面再罩一件大羊皮氅子。

  肩膀披着几根小脏辫,也不知多少年没洗过,黑中带黄,黄中带灰……

  与在座的部族首领们精美的狐裘、貂裘相比,拓跋沙漠汗仿佛一个穷山僻壤的野人闯入华堂之中。

  “哎呀,我卜力居原本是小部,这辈子能过上今天的日子,也算是值了。”卜力居看到自己的同族这么寒酸,忍不住感慨道。

  人这一辈子求的,不就是眼前这些东西吗?

  那些风雪中光着脚、嗷嗷叫着要跟汉人玩命的草原部民,归根结底,是吃不上饭,人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揭竿而起放手一搏。

  大部分人的野心其实都是被逼出来的。

  拓跋沙漠汗默然不语,目光扫过堂中诸人。

  赫然见到两个熟人。

  一个是呼延拔赫,另一个是独孤那哧。

  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兰氏为南匈奴四大贵姓,入华夏则改为呼延氏、卜氏、乔氏、兰氏。

  独孤氏曾是匈奴休屠王的后裔,汉魏以来,逐渐与鲜卑融合,居于武威、金城、安定一带。

  如果他们都降服了凉州,就意味着匈奴、鲜卑已经深度融入凉州集团之中。

  呼延拔赫与独孤那哧也注意到了拓跋沙漠汗,微微一笑,举杯遥敬。

  那神态仿佛一切都在不言中。

  “小可初来乍到,得君侯如此厚待,甚感荣幸。”拓跋沙漠汗一开口就是流利的汉言。

  这倒没让杨峥感到奇怪,拓跋鲜卑常年居于代郡,与汉民多有来往,鲜卑本就比较仰慕中土,会点汉语也并不奇怪。

  被他们吞并的没鹿回部,原本汉化就比较深。

  杨峥敬了他一杯蒲陶酒,“此杯非是敬你,而敬你父多年对大魏恭顺有加,今逆贼司马昭窃据国祚,不知尔父子可有忠义之心!”

  拓跋沙漠汗受宠若惊一般一饮而尽,“我父子在代北教化部众,对中原之事知之不详,还望将军见谅,此番前来,只为一表我父子仰慕之意。”

  这话回的相当圆滑,让杨峥挑不出任何毛病。

  拓跋沙漠汗也有五十上下,从他的名字,就其实已经能窥见拓跋力微对他寄以的厚望。

  从宴会开始时,卫瓘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他,“世子此番前来,当多住些时日,也让我家将军略尽地主之谊。”

  只要不谈正事,拓跋沙漠汗性格比较随和豪爽,“哈哈,求之不得。”

  杨峥本来还有很试探的话,被卫瓘这么一说,全都出不了口。

  不过看卫瓘的样子,估计又在酝酿着什么坏水。

  接下来,就是宾主尽欢了。

  杨峥只当他是个贵客,极尽礼遇,卫瓘也巧舌如簧,言语风趣,各种典故逗得满堂大笑。

  不知不觉间,杯盘狼藉,人尽欢颜。

  也算是跟诸部首领们来了一场年会。

  酒宴之后,卫瓘安排了宅邸,亲自挑选美貌羌胡侍女,各种用度器物,全是姑臧最高级别的。

  每日还亲自登门拜访,与一般匈奴、鲜卑首领们吃吃喝喝,飞鹰走马,忙的不亦乐乎。

  不过这个举动让主管府库的苏泓不乐意。

  “那拓跋沙漠汗每日用度折合黄金二十多两,有时上百两,将军都不曾如此豪奢过……”

  “这么多?”杨峥自己过的都苦哈哈,每日三餐,两荤一素,寻常的羊肉、牛肉,穿的也不太讲究,绫罗绸缎穿不惯,多数时间都穿着软甲或者皮甲。

  还多次颁下法令,禁止奢侈,号召军民将吏一切从简。

  苏泓一脸怨气的呈上一张单子。

  “蒲陶酒一日二十斤,胡椒一日七两,石榴、胡桃三十斤,银羽箭每日三百支、貂裘二十七领、蜀锦三百匹……”

  将军百战竟不侯,伯郎一斛得凉州。

  孟达的父亲孟佗孟伯郎直接用一斛蒲陶酒换了个凉州刺史……

  石榴、胡桃都是从西域运来的,这种天气,其价格可想而知。

  至于胡椒,比金子还值钱。

  银羽箭、貂裘、蜀锦这些也是奢侈品……

  拓跋沙漠汗这是存心要吃穷自己啊。

  杨峥自己都没这么奢侈过,蒲陶酒也仅仅招待贵宾,或者重大宴会时才拿出来犒赏有功将领。

  一天二十多斤,这厮难不成当水喝?

  不过想到拓跋沙漠汗身边带着的随从,也就不足为怪了。

  看着苏泓认真而吝啬的模样,杨峥不禁莞尔,“再给他们翻一倍!不能慢待了贵客。”

  苏泓张大了嘴,旋即一脸苦水,“将军——眼下我凉州百废待兴,刚刚有了起色,却如此大兴奢靡之风,上行下效,与洛阳司马氏何异?”

  苏泓的吝啬也算名震全城了。

  能省的地方绝对省到极致。

  今年河曲、北地、居延几个新起的郡要求兴建府衙、别院,全都被苏泓挡了回去,还说诸郡草创,当以养民为先,百姓尚且无立锥之地,府兵铺茅草为居,官府有何颜面大兴土木?

  弄得周煜、张焕等人的弹劾直接送到杨峥面前。

  原则上,杨峥是倾向于苏泓。

  钱袋子就跟女人的裤腰带子一样,不能太轻易打开,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以后想收紧都难。

  “一事归一事,你什么时候见过卫伯玉做折本的买卖?”杨峥笑道,“仁渊大可放心,今日散些钱财,以后千倍万倍的补回来便是了。”

  苏泓信不过别人,对杨峥的话还是深信不疑的。

  拱了拱手,也就没在此事上纠缠。

  闲聊几句,正好孟观赶来。

  杨峥一看他神色就知道有事发生。

  苏泓也识趣的告退了。

  “将军,陈仓急报!”

  “陈仓?”杨峥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第四百三十一章 投奔

  四天之前,陈仓大雪。

  蜀军围困数月,城中粮草终于见底了。

  天寒地冻,城中得不到补给,军心也开始摇晃起来。

  “将军,姜维劝降信!”亲兵呈上缣帛。

  这是姜维第五次劝降。

  田章看都不看,直接投入火中。

  一缕黑烟,一阵焦臭。

  “太尉密令将军投凉,似乎杨峥早已看破此离间之计。”主薄爰邵低声道。

  “杨峥身边没有能人,能成今日之势?”田章疲惫的闭着眼睛,冷厉的脸上如岩石般坚硬。

  爰邵挥手,让身边亲卫退下后才道:“陈仓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守不了多久了,将军当早做他图。”

  “他图?”田章嘴角冷笑一声,“莫非是投蜀?你我在边地多年,蜀国跟这陈仓城一样,撑不了多少年了。”

  降将的滋味并不好受,而蜀国也不是一个求贤若渴的地方。

  段谷一败,暴露出很多东西,田章戎马多年,自然心知肚明。

  以蜀国现在的形势,若是站队站错了,小则终身不见用,大则身家性命交代了。

  夏侯霸的段位他们自知比不了。

  唯一能类比的只有郭遁,郭遁死的莫名其妙,让他们心有余悸。

  “既然不愿意投蜀,何不突围?”

  田章长叹一声,“你难道不知道太尉的心性?邓艾这些年为司马家冲锋陷阵,太尉弃之如履,萧关之战,太尉不管不顾,邓艾都逃到浅水原,太尉只需派出些许援军,邓艾当不至死,今日我丢了陈仓,即便突围而出,回到长安,就算侥幸活命,也必被贬谪。”

  爰邵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太尉行此离间之计,就没想过我们的性命。”

  “你我都是庶族出身,在洛阳无依无靠,谁会为我们说公道话?”

  田章起于雍凉军底层,爰邵也是从小吏做起,二人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

  二人对魏国官场形势了如指掌。

  没有家世,根本爬不上去,司马家连邓艾这种忠犬说弃就弃,更不用说他们。

  “为今之计,将军既然不愿入蜀,那就只能入凉了!”爰邵咬牙道。

  田章愣了愣,“入凉?但此前杨峥对我等投效无动于衷。”

  “此一时彼一时,杨峥正是用人之际,我等出身无论是在魏还是入蜀都不得重用,杨峥麾下,羌胡匈奴,皆得高位,何况我等满腹文武?”爰邵越说越兴奋。

  “只是,他日司马氏挥数十万大军灭凉,我等岂不是……”

  “司马氏鏖兵淮南,灭诸葛诞不知何日,数十万大军休养整训、粮草辎重,又需数年,以凉州眼下之势,数年之后,天下事未可知也!”

  田章的眼神如盆中烈焰一样不断闪烁。

  其实他更愿意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而不是躲在城中算计。

  司马孚以他行死间之计,早已没把他的性命当回事。

  忠诚永远是相对的。

  几个呼吸后,田章猛然站起,“不错,司马氏先弃吾,非吾叛他,今坐困孤城,长安无一兵之援,休怪吾不忠不义!来人,点齐三军,今夜突围!”

  田章手下也是雍凉军的悍卒,听闻不用死守,人人抖擞起精神。

  爰邵拿出城中最后的粮食,分给士卒。

  这种天气,城中的守军疲惫,城外的蜀军更疲惫。

  自段谷一战后,成都虎步军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打没了,这些年虎步军中的悍卒、骨干将领,相继阵亡、病逝、老迈,补充进来的士卒,都是成都附近的农夫,再也没有当年武侯时代的精锐之气。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呼啸的寒风像刀子一样窜入盔甲中。

  守夜的蜀军瑟瑟发抖。

  正是最困最疲惫的时候,陈仓西城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对对亡命之徒走出。

  “敌军突围!敌军突围!”

  黑夜中,响起了凄厉的呼喊声。

  一支哨箭尖锐的呼啸着窜上夜空。

  田章躲过了蜀军的明哨,却没有躲过蜀军的暗哨。

  片刻,四面盔甲铿锵,吼声如雷。

  事已至此,田章也豁出去了,振臂高呼:“四面重围,诸位当随某死战!”

  “死战!”

  “死战!”

  雍凉军们也红着眼怒吼起来。

  一人投命,足惧千夫!千夫死命,万军辟易!

  世上之事也多是如此,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退路的人反而能杀出一条血路。

  魏军敢玩命,蜀军反而不敢了。

  镇守西面的正好是蒋斌的一万汉中军。

  汉中军在魏延手中是精锐,在诸葛武侯手中也是精锐,在王平手中还是精锐,但在胡济和蒋斌手上,就不一定了。

  严格说起来,蒋斌并不是从军中脱颖而出的,而是因为出身,因为他是荆州系重点培养的接班人,这些年,基本没有经历过什么恶战。

  遇到田章这股亡命之徒,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被田章杀进营寨之中,四面放火。

  雍凉军越打士气越高,也越疯狂。

  蒋斌一开始想收拢兵力,但黑夜之中一片混乱,传令兵下去就没影了。

  后来觉得应该去请姜维麾下的一千虎骑军追杀,但一想到姜维与自己的隔阂,又改变主意,觉得敌人没多少,西营的一万人足以吃掉他们,鼓起勇气身先士卒,想激励士气,但看到雍凉军的疯虎架势之后,不禁又退缩起来。

  田章必须玩命,但他完全没这个必要啊……

  蒋斌一向想的多,做的少,若是纸张谈兵,各种奇谋妙计滔滔不绝,但事到临头,却缩手缩脚百无一用,眼睁睁的看着田章杀穿营垒,向西而去。

  身后马蹄声轰鸣,才惊醒了他。

  一回头,正见姜维一脸的怒火,兜头就是一马鞭抽下,“无能!”

  一万兵力,加上一座营垒,居然让三千多人杀穿了……

  蒋斌心中暗恨,却不敢顶撞火头上的姜维。

  “让你的人退开!”此刻的姜维即便是斩了他,别人也无话可说,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蒋斌背后是整个荆州系。

  为了大汉,他必须再忍下这口气。

  “退开!退开!”蒋斌趁机逃走。

  姜维领着虎骑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汉中军营,怒火万丈,“不可放过魏军一人!”

  “大将军有令,不可放过魏军一人!”

  第四百三十二章 摩擦

  一千骑兵仿佛一千头野狼,不断啃食田章的步卒。

  只要田章军露出丝毫弱点,虎步军就会扑上来,带走上百条人命。

  而当田章摆开阵势,迎接骑兵的冲击时。

  姜维却领军呼啸而过,洒下一阵弩箭。

  田章手上有两百骑兵,只是此刻他放出去,也是一死,自己的骑兵跟姜维凉州马的骑兵相差太远,而且虎步军人皆双马。

  “姜维,可敢决一死战!”田章势若疯虎,他怎么也想不到身为蜀国大将军的姜维,会丢下陈仓城亲自引军追杀。

  若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把田章逼入如此绝境。

  天地之间,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寒风。

  田章只能且战且走,向陇山靠近。

  从深夜杀到黎明,从黎明杀到白昼,沿途所过,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路和尸体……

  三千余人不断倒下,变成两千多人,而且很快将变成一千人,直至一个不剩。

  “将军可上马先走,我等断后!”事已至此,爰邵半跪在田章面前。

  身后一众士卒也跪在风雪之中。

  田章起于行伍,待士卒犹如手足,见部下一个个殒命,心如刀割,“我田章岂是贪生怕死之徒?今日要死,便死在一起!”

  士卒纷纷流泪,蹒跚着扛起刀矛,“愿与将军同死!”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雍凉自古也多重情重义之辈。

  “姜维,我田章若是不死,他日必灭你蜀国报仇雪恨!”田章一擦眼角,竟然流出两条血泪。

  但姜维如同一个极端冷静的猎手,不受任何言语的挑拨,在风雪中等待下一次出击的时机。

  如果没有意外,这支人马应该会被姜维的虎骑军一口一口吃掉。

  但意外终究还是来了。

  雄浑的马蹄声自西北面而来。

  霎时间便压住了风雪的呼号声。

  大地一同震动起来,一列青黑色骑兵冲出风雪。

  “天水校尉周旨在此,尔等可是田章?”一将跃出,人如虎,马如龙。

  田章擦干脸上的血泪,“正是。”

  “尔等愿归附镇西将军否?”

  “愿——”田章歇斯底里的大吼起来。

  “尔等且去,某来断后,伍巢你引一千骑,护住他们。”周旨极为干练。

  “唯!”一将越众而出,手中长矛向后一招,一千骑兵从军中分离而出。

  “今日救命之恩,他日必定舍命相报。”田章不愿欠下人情。

  周旨略一点头,“好汉子,改日再与你痛饮!”

  一千骑护着所剩不多的雍凉军退下。

  风雪之中,狼群再现。

  两军对垒,周旨摆开阵势,毫不畏惧。

  初生牛犊不怕虎,两千凉州骑兵对阵一千虎步军,也没道理畏惧。

  姜维领军勒马,“尔等好不知礼,此军乃我口中之食!速速交出,看在杨兴云的面子上,放尔等归去!”

  “陈仓城已落入尔等之手,何必赶尽杀绝?”周旨一步不退。

  “哼,此去陇山,尚有七十里,你护的住否?”姜维被田章那句“必灭你蜀国报仇雪恨”激出了火气,这一句话准确命中了姜维的要害。

  加上这一年多来,又是段谷大败,又是各种内斗,让他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

  “田章已是我凉州将士,还望老将军明察。”

  这一句“老将军”对姜维而言无疑是极大的讽刺。

  姜维冷冷的盯着周旨,“你现在投降,饶你一命!”

  周旨正欲再讽刺几句,却听到左右两面传来盔甲铿锵之声。

  “投降不死!投降不死!”

  蜀军的呼喊声惊天动地。

  蒋斌、傅佥领着万余蜀军赶到了……

  姑臧。

  杨峥收到陈仓的急报后,眉头忍不住皱起。

  田章突围,投奔自己,蜀军追杀,周旨驰援,但救回了田章,周旨却被蜀军围困。

  虽然突围而出,部下却折损近半,周旨本人也受了伤。

  这算是杨峥听到最坏的消息了。

  很难想象姜维会不顾大局,向自己出手。

  某种程度上,司马孚的离间之计成功了。

  其实站在蜀国的角度,司马昭平定淮南之后,肯定会重兵攻打凉州,到时候,是自己求他们,而不是他们求自己。

  这大概就是蜀国和姜维的底气所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果司马昭跟自己拼的两败俱伤,蜀国的机会就来了,一半可能是进攻关中,另一半的可能就是攻打凉州。

  怎么看都是后面的选择靠谱一些。

  因为关中他们守不住,但凉州加上陇右他们是有可能守住的。

  现在,杨峥不仅要防备东面司马昭,还要防备南面的蜀国。

  “先弄清第一件事,田章可不可靠,是不是司马孚派来的死间。”杨峥揉了揉额头。

  “唯!”

  “第二件事,派出使者,问一问姜维什么意思!”地缘上盟友,也是地缘上潜在的敌手,杨峥觉得自己对姜维够意思了,当年姜维北伐,粮草不支,自己不富裕的情况下,转手就是几千石粮食。

  这次攻打长安,杨峥也是积极响应。

  是姜维自己觉得不安全,疏远自己。

  然后陈仓之战,自己得士卒百姓,姜维得城池,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但姜维依旧拒绝了。

  当然,他有他自己的考量,虽然是蜀国大将军,但其实权柄并不大,身陷内斗之中,身不由己,杨峥可以理解,但这次对自己出手,怎么都说不过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姜维几万大军久攻不下陈仓,让田章突围而出不算,连周旨的两千骑兵也对付不了。

  蜀军的战力严重下滑。

  “姜维背信弃义在先,应该是他们主动赔罪才是!”一提起背叛,孟观就激动起来。

  “形势如此而已,将来与司马昭大战,我们还指望他们在秦岭中吼一嗓子,现在我们乱起来,便宜的是司马家,小不忍乱大谋。”杨峥也很愤怒,若是以前,早就出兵报仇。

  但眼下大环境不允许。

  与蜀国大打出手,基本就是自取灭亡了。

  以前还对卫瓘的提议扭扭捏捏,现在看来,没什么扭捏的了。

  其实随着自己与蜀国利益的重叠,这种摩擦将会越来越多。

  双方也不是什么真正盟友。

  就算是盟友又如何?

  孙权为了荆州的利益,还不是果断出手?

  这年头,你不吃别人,别人就来吃你!

  “传令,封李特为颇岩校尉,令其选募羌卒精锐,再令孙阳为宣义令,配合其行事,务必在两年内为本将练出一支飞檐走壁的无当飞军!”

  第四百三十三章 备战

  焦彝与蒋班投降司马昭后,恰逢全端的子侄全祎、全仪犯了国法,与全氏部曲护送全怿母亲投奔魏国。

  司马昭大喜,钟会模仿全祎、全仪的字迹,写了劝降信,使人送入寿春城中。

  信上说孙綝恼怒全端等作战不力,想要杀尽全氏族人。

  孙綝为人骄横凶虐,为了上位,轻于杀戮,连朱异这种国之重将和自己人都杀,更不用说全氏一门。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全端是信了。

  全端、全怿、全静三人当即率领部曲突出城去,向司马昭投降。

  寿春城中士气更加低落。

  甘露三年(258年)正月,诸葛诞此时才如梦方醒,大造攻城器械,昼夜五六日攻南围,欲决围而出。

  然而司马昭早有准备,新征集的大军全部赶来。

  王基与陈骞布置的工事堑垒甚峻,鹿角相叠,表里再重,厚重如山。

  围上诸军,临高以发石车火箭逆烧破其攻器,弩矢及石雨下,淮军死伤者蔽地,血流盈堑,伤亡惨重,诸葛诞不得脱,复还入城,然城中粮食越发枯竭,不断有淮北士卒逃出守城,投降司马昭。

  司马昭一概宽宥之,令其在城下招降纳叛,动摇城中最后的一点军心。

  胜利即将降临在司马昭头上。

  诸将皆欲求战,王基和石苞也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应该给诸葛诞一击。

  司马昭道:“诞之逆谋,非一朝一夕也,聚粮完守,外结吴人,自谓足据淮南。钦既同恶相济,必不便走。今三叛相聚于孤城之中,天其或者将使同戮。吾当以长策縻之,但坚守三面。则诞、钦、咨等必成擒矣。”

  与诸葛诞、文钦一样,唐咨也是魏国的叛将,黄初六年,利城郡叛,推安远将军唐咨询为首,被魏军击败,由海路逃入吴国,官至左将军,封侯、持节。

  司马昭稳如泰山,城中的诸葛诞却如热锅上的蚂蚁。

  每年的夏秋之际,便是淮南的雨季,淮水暴涨,直接淹到寿春城下,冲毁司马昭的营垒,然后诸葛诞挥军掩杀,重现当年关羽水淹七军的盛举。

  若战事顺利,别说割据淮南,直接入主洛阳都有可能。

  这个计划在他脑海中徘徊了数年,比起王凌和毌丘俭,诸葛诞更精于算计。

  每年他都会观察淮水,年年如此。

  起兵之前,他还请过精通天文之人预算过,淮南将有暴雨……

  然而头上的浮云都飘了大半年了,越来越厚重,却一滴雨也不下。

  此时此刻,他再也不相信什么命中有二水相助的谶言,因为马上就要面临绝食的困境。

  每天逃走的士卒有数千人。

  逃又逃不出,坐困孤城,部众离散,其心情可想而知。

  正烦闷时,文钦建议干脆遣散淮北之军,以节省粮食,寿春城交给他麾下的吴军坚守即可。

  寿春城中唯二的战力就是淮北士卒与豫州军,其他七八万的淮南军,如当年的毌丘俭部众一样,都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

  诸葛诞自然不会听从。

  文钦却固执己见,一次又一次的找诸葛诞商议。

  两人早在曹爽掌权时期,便素来不和。

  文钦自恃曹爽庇护,横行无忌,粗猛无礼,多次顶撞上司,既得罪了当时的扬州都督王凌,也得罪了时任扬州刺史的诸葛诞。

  见诸葛诞不采纳自己的建议,文钦满腹怨言,私下埋怨诸葛诞谋算太多、行事拖延,以致有今日之困。

  诸葛诞闻言大怒,伏亲兵死士而杀之。

  文钦之子文鸯、文虎、马隆等在小城中驻守,诸葛诞擅算计,自领大军在城中驻守,而令吴军在外死战。

  听闻噩耗,二人当即欲领兵攻入城中,杀诸葛诞而报仇,手下部众却纷纷反对。

  文鸯无奈,只能与文虎、马隆投降司马昭。

  魏军将吏皆建议斩文鸯兄弟,以报司马师之仇。

  司马昭却力排众议,“钦之罪不容诛,其子固应当戮,然鸯、虎以穷归命,且城未拔,杀之是坚其心也。”

  不仅不杀文鸯兄弟,还封三人为将,令其各引百骑巡城,呼语城内云:“文钦之子犹不见杀,其余何惧?”

  淮人争相弃城投降。

  至甘露三年二月二十日,天阴沉的仿佛要掉下来一样,司马昭见寿春城上士卒持弓却不向魏军放箭,断定攻城的时机已经成熟,遂下令攻城。

  魏军数十万大军四面猛攻,淮军人心离散,纷纷避让,任由诸葛诞如何号令,都抵挡不住魏军的猛攻。

  不到一天,寿春城便陷落了。

  魏军刚冲入城中时,淮南的大雨便从天而降,淮水暴涨,缓缓淹没了魏军营垒。

  诸葛诞望着天上的暴雨,心如死灰,莫非这天命真在司马氏?

  忽而俯头痛哭,忽而仰天大笑:“天不佑吾,佑尔贼!天也,命也——”

  声如鬼啼,凄惨至绝。

  乃与亲兵、死士冒死突围,被斩于乱军之中。

  司马昭下令将诸葛诞传首示众,并夷其三族。

  滂沱大雨中,诸葛诞的近千亲兵、死士被按在城头。

  “大将军有令,投降免死!”

  斩一人而问下一人。

  其众皆曰:“为诸葛公死,不恨。”

  无一人投降,甘愿领刀而死。后人以诸葛诞比之于齐之田横。

  还在抵抗的吴将于诠见之,大呼:“大丈夫受命其主,以兵救人,既不能克,又束手于敌,吾弗取也!”

  乃脱胄持白刃,直扑司马昭,为乱刀分尸。

  城内的吴军将领,除于诠战死外,唐咨、王祚、徐韶、孙曼、孙弥等人均向魏军投降,司马昭皆赦免之。

  吴军受伤冻馁,司马昭皆给予医药汤食,吴人感激涕零。

  整场淮南大战,诸葛诞的部众离散,数万吴军却坚持下来,若诸葛诞不杀文钦还可抵挡一二。

  说不定就等到了这场大雨。

  有人建言吴人不可用,当坑杀之。

  司马昭不同意,“放其归吾,以显大国之宽宏也!”

  司马昭遂有仁义之名,将吏称颂不已。

  整场大战,司马昭处处压过诸葛诞一头。

  暴雨之中,年轻的魏国皇帝也在遥望苍穹,叹而咏之:“宗臣充于常伯,体材艺而中良。何旻天之不怙?遘暴疾而陨亡。惟厥疾之初发,若常疾之轻微。未经日而沈笃,气惙惙而耗衰。岐、鹊骋技而弗救,岂药石之能追?精魂忽已消散,神眇眇而长违。”

  左右侍中、散骑皆不敢言。

  此赋原本是纪念随军病死的宗正曹并,于去年而作。

  现在吟咏出来,似乎是在伤感诸葛诞,更像是在伤感曹魏国祚……

  第四百三十四章 骂人

  诸葛诞战败的消息传到姑臧,已是三月中旬。

  “诞、钦内不相谐,其败亡必矣,司马昭讨平淮南,大破吴军,声望如日中天,大魏社稷已如风中之絮,将落司马家也。”卫瓘叹了一声。

  “那么下一步,就是我凉州了。”杨峥早有心理准备。

  诸葛诞若是不杀文钦,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机会。

  只可惜老天爷似乎也在帮司马家。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命吗?

  “凉州不同于淮南,淮南三面为中原围堵,诸葛诞工于算计,却不擅将兵,固步自封于孤城之中,岂能不败亡?而我凉州远离中原,铁骑冠绝于天下,以属下之见,虽无东出之力,却有自守之余。”杜预倒是相当乐观。

  不过他说的也是事实。

  如今的凉州横跨三千里,战略纵深极大。

  加上旁边有蜀军虎视眈眈,虽然不跟自己一条心,但绝不会跟司马昭一条心。

  杨峥以前是光脚的,所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从淮南之战就可以看出,大部分失败都是由内因主导的。

  诸葛诞如能跟吴军一条心,司马昭不会赢的这么容易。

  当年一叛的王凌、二叛的毌丘俭其实都有机会。

  “从今日起,亲军三营训练加倍,府兵的训练也要跟上,我再设立整训司,以赵登任司丞,领残疾老卒训练府兵、奴隶、各城青壮。另外,我们的骑兵不仅要在河南地狩猎,还要深入京兆,潼关、武关、临晋能攻则攻,再传令云中刘珩部,河北不去了,给我拿下雁门!”

  杨峥甩出一连串的命令,尽量让凉州全民皆兵。

  有骑兵,就要发挥骑兵的长处,四处袭扰,让关中无法发展。

  拿下雁门,到时候就能给洛阳一击黑虎掏心。

  你打我凉州,我打你太原洛阳,看谁动作快。

  “唯!”孟观也拿出一个小本,慌慌张张的记录着。

  “今年春耕在即,除了陇右,还有河套等地,当大开屯田。”卫瓘提醒道。

  “这是自然,升杨嚣为典农中郎将,杨济为屯田校尉。”

  两人的政绩常年排在一二,该升就得升。

  鉴于河套的形势,单纯的文吏肯定不能治理当地,只有军政一把抓。

  就像屯田奴隶一样,不仅要种田,还要会砍人。

  “由行台下达开垦令,待归、治民皆可开垦荒地,奴隶在完成屯田任务后,也可自行开垦荒地,由屯田司提供耕牛、曲辕犁,开垦的田地,前两年免赋,第三年减半,第四年恢复正常税赋。”杨峥继续下令道。

  凉州地广人稀,适合大规模耕种的田地收归屯田司,但仍有很多不适合大面积耕种分散田地。

  荒着也是荒着,不如利用起来。

  高筑墙,广积粮,积极备战。

  说穿了,还是杨峥家底薄弱,还要看蜀国脸色,在中原与蜀国之间小心翼翼,不然这次就可以拿下长安,进攻潼关、武关……

  但只要抵挡住了司马昭第一波攻势,后面就好说了。

  如杜预所言,凉州不是淮南。

  汉魏以来,淮南基本被魏国弄成了无人区。

  诸葛诞实际控制的区域也就寿春附近,司马昭泰山压顶,围住寿春,诸葛诞就没有战略纵深了,也没有提供粮食援兵的大后方,所以只能等死。

  但凉州不一样,地域广阔。

  丢了萧关有陇山,丢了陇山有黄河,丢了黄河有祁连山、有草原、有西海……

  如果杨峥手上全是汉民,或许一战不利,就会分崩离析,但如今的凉州,有大量汉化的羌人、胡人、匈奴人!

  士家豪强若是靠不住,就靠羌人、胡人。

  这算是二元帝国的优势所在。

  “司马昭灭诸葛诞,我凉州不可不声讨之!”司马昭现在不是声望正隆、如日中天吗?杨峥偏偏要给他抹黑,提醒天下人他司马家干的好事。

  反正有事没事,骂两声就对了。

  一来,气一气司马昭这厮,二来,吼两嗓子,给天下人提个醒。

  以后就这个模式,但凡司马昭干点什么,大骂一通也就对了。

  卫瓘捻须而笑,“此事交给属下,眼下将军已经收复陇右,大半个关中都在兵锋之下,镇西将军之位略有不妥。”

  “哦?以伯玉之见,本将当出任何职啊?”

  “不妨自领抚军大将军,武威郡公!”卫瓘拱手道。

  之前杨峥自己给自己升了个镇西将军,司马昭没委任新的镇西将军,差不多就是默认了。

  现在来个抚军大将军,似乎也说的过去。

  毕竟有这么大地盘了,从西域到陇右,从河湟到河套。

  疆域早已超过了历史上的吐谷浑和西夏。

  杨峥的确有些心动。

  不过杜预摇头道:“抚军大将军乃当年司马师之位,将军领之颇为不祥,司马望弃城失地,致使扶风沦丧蜀人之手,征西将军德不配位,当由将军任之!天下人亦不会非议。”

  高筑墙广积粮的下一句是缓称王。

  做人还是低调点,一步一个脚印,水到渠成,火候够了,这些东西自然也就有了。

  “就依元凯所言。”杨峥也不在乎这些虚的。

  挡住司马昭,该有的总会有的。

  很快,又一份檄文出自卫瓘之手:“历观载籍,无道之臣,贪残酷烈,无过于司马氏,父子三人朋比为奸,卑侮王室,败法乱纪;坐领中台,专制朝政;爵赏由心,刑戮在口;背信弃义,夷人三族。征东大将军诸葛诞者,本国家之忠臣,枭贼司马昭欲窥窃神器,怀虎狼贪暴之心东下,摧挠大魏之栋梁,呜呼哀哉,天下蒙蔽,爪牙肆虐,诸葛公休虽败,然义烈挺然,宁死不屈,幽幽青史,流芳百世,司马枭贼虽胜,遗臭万年,天下诸公舍名节而逐腐臭,徒为后人笑也!”

  骂人是个技术活。

  卫瓘简直是其中翘楚。

  杨峥读起来朗朗上口,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文武并济,有如此文章,当然要有武事济之。

  杨峥组织起一支万人骑兵,分成五队,每队两千,人皆三马,浩浩荡荡向关中扫去。

  司马孚不是坚壁清野吗?那就永远缩在长安城里面,别出来。

  关中的屯田一粒粮食也别想种。

  关中的百姓,全部“解救”到凉州,把京兆变成无人区,看你司马孚能撑多久。

  算上并州的刘珩,杨峥差不多是四管齐下。

  若能打破临晋、潼关、武关、雁门随便一座,对中原的威胁都是巨大的。

  打不破也没关系,下次再来。

  这种低烈度的袭扰战、狩猎战,凉州负担的起!

  第四百三十五章 刮地

  “粮食、人、铁器,乃至一砖一瓦,给本将刮地三尺,全部弄到凉州来!”

  一众骑兵前,杨峥高声道。

  每一波骑兵出发,杨峥都要如此激励士气。

  “遵令!”士卒们热情高涨。

  掳掠,算是人性中最原始的欲望。

  这支两千人的骑兵在编制上其实是步卒,人人有铁甲,但身在凉州,妇孺老弱,几乎都会骑马。

  步兵配上战马,机动力和战斗力更强。

  关中被夏侯玄、郭淮、司马孚连续经营多年,虽然扶风郡糜烂了,但京兆和冯翊油水丰厚,整个雍凉的精华也就在这一带了。

  地盘城池杨峥不要,但其他的东西全都要!

  为了激励士卒的热情,杨峥定下八二分账的规则,士卒掳掠回多少东西,根据市价,折算成钱粮。

  人口则记入功勋之中。

  “儿郎们,去吧!”杨峥大手一挥,战马昂扬而出,士卒大声欢呼,后面还跟着上百辆牛车。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凉州能做的杨峥都在做,不能做的也在酝酿之中,等待合适的时机。

  一个原则,抓住一切机会壮大自身。

  至于名声,杨峥也想开了,先得活下来,才有资格讲仁义道德。

  司马昭就是很好的例子,父兄干了多少缺德事?天下士人还不是去捧他家的臭脚?

  淮南一战,不仅灭了中原的腹心之患,还收获了仁义之名。

  这又当又立的,简直是教科书级别。

  一支支骑兵驰骋在关中平原上。

  司马孚不可能一直坚壁清野。

  长安几十万人要吃喝,更何况一座长安也容不下关中所有人口。

  司马孚能做到的,仅仅是将长安附近几座城的人强行收拢。

  见到西北浩浩荡荡的骑兵群,司马孚又当起了缩头乌龟。

  不过这一次骑兵从长安城下呼啸而过,留下一长串的辱骂声和嘲笑声。

  关中平原上仿佛刮起了青黑色的大风,大风过处,寸草不留,鸡鸭猪狗、鼎碗瓢盆,连石砖、房梁都拆了,能搬走的都搬走,不能搬走的,一把火烧掉。

  “征西将军仁德无双,关中即将大战,特意出兵前来解救尔等,凉州已为你们准备了田地、屋舍,编户之后,赋税减半!”宣义使和宣义掾们在嚎哭的人群中大声嚷道。

  一些人的嗓门都喊哑了,不管别人信不信,他们对杨峥说的话深信不疑。

  关中西有杨峥,南有蜀国,已经沦为军事前沿。

  几年后司马昭几十万大军西征,这些百姓能有好日子过?

  百姓依旧哭声震天,但在凉州甲士的驱赶下,还是乖乖的向西而去。

  这些无依无靠的百姓还好说,软硬兼施,喝上几口稀粥,吃上一口酱腌菜和牛肉干之后,不哭也不闹了。

  他们在关中的日子也不好过。

  去年以来,为了讨伐淮南诸葛诞,司马昭课以重税。

  不仅关中百姓怨声载道,青徐兖豫还出现大规模逃亡。

  泰山太守常时体谅民间疾苦,不愿征发青壮和粮食,直接被司马昭斩首示众。

  有一口吃的,百姓就愿意跟着走。

  百姓好说,不好说的是豪强。

  他们有地有人有钱粮,还有刀子,还有坞堡,当然不肯配合。

  杨峥此番狩猎的猎物正是他们。

  百姓能挤出几个钱?

  “快快打开坞门,征西将军是来解救尔等的,万万不可自误!”宣义郎们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身后一排红着眼的凉州虎狼之士,他们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

  既然出兵了,不沾血肯定是不可能的。

  杨峥还没有那么迂腐,秋毫无犯的对象是百姓,而不是敌人。

  “不愿与征西将军一同匡扶大魏,尔等就是司马氏的爪牙!”宣义郎的声音中逐渐带着杀气。

  这也是杨峥给他们逻辑。

  有的坞堡开门了,有的,则负隅顽抗,坚决不肯就范。

  凉州士卒们一个个狞笑着扛起长梯,开始攻堡。

  此类场景在京兆、冯翊处处上演着。

  豪强们的坞堡和庄园很坚固,但面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凉州士卒,绝大多数没有挺过去。

  然后这些又横又没有眼力价的豪强们成为无头尸体,他们妻妾子女则捆住,扔上牛车。

  有宣义郎、宣义掾在,基本没发生什么惨无人道之事。

  在凉州,能进入亲军,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这年头女多男少,说媒之人踏破门槛,若不是军中有法令,服役期间,只准娶妻,不得纳妾,这些士卒早就妻妾成群了。

  但若是违抗军令,被宣义郎、宣义掾抓到,轻则沦为奴隶,重则杀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些宣义郎们人手一个红皮小本本,传说那就是泰山府君的生死簿,谁的名字上去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生人西居长安,亡魂东往泰山。

  因此无人敢犯军法。

  所有的杀戮都控制在合理范围之内。

  除了坞堡,城池也是凉州士卒觊觎的对象。

  打破一座坞堡或者庄园,最多千把人,几百石粮,但若是攻破一座城池,里面的东西就太多了。

  八二分账,两成也是一个巨大数字。

  关中最精华的区域就在长安以东潼关以西。

  京兆郡十县,长安、霸陵、杜陵、郑县、新丰、蓝田、长陵、商县、上雒、阳陵。

  冯翊郡八县,临晋、合阳、夏阳、重泉、粟邑、下邽、莲勺、频阳。

  全都是人口富庶、土地肥沃的好地方。

  不过每座城池中,都有些守军,加上青壮,能凑出个三四千守城。

  拜杨峥动不动就在草原搞京观所赐,还有刘珩在并州屠城,如今的凉州军威名赫赫。

  几千虎背熊腰的士卒骑着高头大马站在城下,杀气拔地而起,一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军队,自然威势凛凛。

  有些羌胡士卒长矛上还挂着血淋淋的人头,苍白的瞳孔对着城墙。

  未经训练之人见了,腿肚子就打颤,站都站不稳。

  京兆、冯翊的守军大部分被司马孚抽调入长安。

  剩下的也聚往临晋、蓝田、潼关、武关等咽喉重镇。

  面对如狼似虎的凉州军,也只能乖乖打开城门。

  合阳、频阳、霸陵、杜陵、郑县被凉州军一阵恐吓,守将与县令弃城而逃。

  敢反抗的,都是有一定底气的,凉州军一时也拿不下来。

  不过杨峥给他们的命令就是能攻则攻,不能攻则走,下一次再来。

  有这五座城池,里面的东西足够凉州军搬一阵儿的。

  第四百三十六章 大仁

  牛车哐啷哐啷从长安城下路过,一队队百姓跟在后面,仿佛迁徙的羊群一样。

  士卒们骑在马上,有说有笑有打有闹。

  城上守军如临大敌,不时洒下几支羽箭,几块投石,引来凉州军的一阵辱骂。

  有人骂上瘾了,干脆连带着骂起司马孚老乌龟,只敢缩首城中,不敢出城一阵。

  骂着骂着,就连司马懿、司马师也带上了。

  这年头的人大部分都没什么文化,没读过书,骂起人来不如卫瓘这么文绉绉的。

  什么话恶心就说什么,种种污秽之言,简直不堪入耳。

  有些粗胚,为了侮辱城上守军,脱的赤条条的,从城下一箭之地外大摇大摆的走过,连带的问候几句司马家祖上几代的女性……

  守军们面红耳赤,但司马孚都忍住了,坚决不出战。

  这也让让凉州后面埋伏的大队骑兵无用武之地。

  虽说长安打下来守不住,但攻破城池后刮地三尺的兴趣还是有的。

  几十万人口,加上司马孚、司马望父子二人,这就是天大的功勋了。

  因此,满载而归的凉州军都有意无意的从长安城下路过,为的就是吸引城中守军出城一战。

  只是司马孚的缩头功力实在太深厚了。

  无论怎么辱骂,都无动于衷。

  连他本人都不在乎,守军也就慢慢习惯了。

  杜预以三万人野战八万大军,还能吃掉两万河北义从,这种战绩,已经向天下宣示凉州军强大的野战能力。

  当年马超与曹操潼关大战,见西凉剽悍,谓众将曰:“关西兵强,习长矛,非精选前锋,则不可以当也。”

  马超能杀的曹操割须弃袍,自然不是士卒不利,而是脑子玩不过曹操。

  如今一人三马、装备精良的凉州军,野战能力超过当年的马超不知多少。

  不敢野战,那就只能看着凉州军肆意劫掠。

  其他城池中也有一些守军勇敢的、不自量力的出城接战。

  旷野中几声号角长鸣,大地震颤如雷,须臾之间,便有骑兵奔来。

  一千左右的骑兵,往往能轻易冲散三四千的守军,如汤泼雪,顺势取其城池。

  萧关、陇右的相继沦陷后,雍凉军精锐大多归降凉州。

  州郡兵未经恶战,装备不齐,训练不精,不堪一击。

  关中人口和物资源源不断溯泾水而上,流入凉州。

  这段时间,算是杨峥最顺畅的日子。

  司马昭大军还停留在寿春,关中无比空虚。

  司马孚可以对长安坚壁清野,但整个关中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也许他有这个心,但官府的行政效率绝对跟不上。

  百姓安土重迁,天然抵触这样的政令。

  更何况还有豪强阳奉阴违。

  只有杨峥这种刮地三尺的搞法,才能收到效果。

  “三月出兵一万三千余众,共耗费粮食六万七千五百石,肉干二十七万斤,酱腌菜七千斤。”苏泓事无巨细的禀报道。

  一个月消耗近七万的粮食,二十多万斤肉干……

  杨峥咋舌不已。

  不过他也知道,一部分粮食喂了马,一部分救济百姓。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收获多少?”杨峥迫切需要知道答案。

  投入跟不上收获,这个玩法就玩不下去。

  “俘获生口四万三千五百人,粮食十一万石,猪羊马犬等家畜五千头,鸡鸭鹅无算,金银钱帛共计三十七万缗钱,另有铁器、陶器、木器、农具等,还在估算当中……”

  听到这些数字,杨峥心中一颤,大收获啊!

  人口不算,粮食、牲畜就差不多追平了投入。

  简直是一本万利。

  难怪历史上强盗这么多,收益实在太高了。

  “仁渊为何一脸苦色?”杨峥心中乐开了花,不过苏泓脸色不太好。

  “将军兴义军,讨司马氏之不义,只是今日之举,义何在哉?”这时代读过书的人,往往有自己的价值观。

  刘珩专注于砍人和女人,孟观喜好天文与领兵,庞青灵活变通,唯独苏泓是仁字辈中读书最深的一个。

  杨峥正色道:“司马氏赋税几何?”

  “高平陵之变前,七三,之后,司马师、司马昭屡屡兴数十万之众,改为八二。”

  百姓种的粮食,八成上缴……

  风调雨顺,节衣缩食还能活着,稍遇动荡就会饿殍遍地。

  而士族豪强们凭借自身的实力以及权势,可以少缴税赋,再隐匿大量人口、田地,将压力又转接给平头百姓。

  赋税不是想收就能收上来的。

  这其中也有成本问题,如清丈土地,编户齐民,都需要一个高效而廉洁的官僚体系。

  明帝之后,魏国都腐朽的不成样子。

  司马家更不必多言。

  “凉州赋税几何?”这些问题都是苏泓的专业领域,因此回答极快。

  “奴隶八二、待归七三、治民六四,农闲修路、修城、训练,官府提供伙食,百姓所得超过账面数字。司马氏治下之民,还需承担徭役以及其他杂税。”

  最开始,奴隶的税赋高达九一。

  这些年凉州接连丰收,地盘扩大,压力减小,杨峥调整为八二,以缓解奴隶们的抵触情绪,让他们用心耕种放牧。

  “既然他们在司马氏治下过的艰难,本将解救他们,难道不对?而且,未来几年,关中将沦为战场,你觉得关中百姓能活几人?”杨峥这套逻辑早已无懈可击。

  “这……”苏泓顿时呆住了。

  杨峥温言道:“大仁不仁,大善不惠,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仁渊知否?”

  这几年跟着鲁芝读书也不是白读的。

  “属下愚钝!”苏泓连忙跪下。

  这也可以看出他的局限性。

  孟观、庞青都不会这么问,刘珩对这个问题根本不会去想。

  就连一向以仁义为怀的杜预,也没有多说什么。

  “凡事不可看表面,亦不可执迷于一时,眼光需要长远,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剿灭司马氏,还天下以朗朗乾坤就是最大的仁义!”杨峥斩钉截铁道。

  如果换成其他人,杨峥才不会这么多废话,但面对自己的弟子、亲信,杨峥还是要点拨一二的。

  其实说出来就好,不用藏着掖着,发酵成其他别的什么东西。

  内部思想如果不统一,拳头就不能全力打向外面。

  姜维的教训就在眼前。

  这也是杨峥设立宣义司的初衷。

  苏泓满脸羞惭,“属下铭记将军教诲。”

  第四百三十七章 成果

  凉州的讨贼檄文放出之后,又引起了一阵震动。

  其中就有沛人刘伶,作诗词以响应,暗讽司马氏。

  此时司马昭刚刚拿下诸葛诞,志得意满,正在堆仁义的人设,而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弄了。

  与嵇康、阮籍、王戎、山涛、阮咸、向秀、刘伶并称竹林七贤,对司马懿司马师的血腥手段大为不满,隐居在河内郡山阳县的竹林之中多年,常纵歌、作诗讽刺司马氏。

  其中嵇康也是谯沛子弟,还是曹魏的女婿,阮籍、山涛曾为曹爽掾吏。

  司马懿背信弃义的搞法,其实早已经激起了很多士人的不满。

  士人不止是士族,还有寒门、庶族中的读书人。

  他们中也有很多清醒之人。

  自正始年间以来,竹林七贤在竹林中搞出了名堂,学音律、丹青书法,冠绝于世,名声越来越大,早被司马氏盯上了,多次征辟七人。

  阮籍、刘伶、嵇康厌恶司马氏,王戎、山涛则功利心较强,早早抱起了司马氏的臭脚。

  杨峥记得嵇康似乎就是被司马昭弄死了,造成广陵散绝世。

  在不动士族豪强的前提下,凉州的上限已经见底了,现在该拼下限,无所不用其极。

  刘伶的诗词被细作传到姑臧,杨峥读了,心中顿时萌生一个想法。

  司马家做了那么多缺德事,自己来一件应该也说得过去。

  “仁瞻,有件事还要你亲自去办!”杨峥叫来孟观吩咐道。

  “属下万死不辞!”孟观当即拜下。

  “凉州除了鲁公,余者声名皆不显,与司马家斗,需要一些有德高望重之人!嵇中散乃我大魏驸马,司马昭外宽内忌,迟早会加害于他,你带人亲自去一趟河东,把他请回来。”司马昭杀名士也不是第一回了。

  大儒郑玄之孙郑小同,以莫须有的罪名说杀就杀。

  郑玄不是一般的儒生,以毕生精力梳理华夏文脉,著作百万言,创立郑学,门下常聚弟子千人。

  自汉末以来影响深远,卢植、管宁、华歆为其同窗,崔琰、公孙方、王基、国渊、郗虑、孙乾是其弟子。

  司马昭连他的孙子说杀就杀。

  司马昭不待见的,自己就要供起来。

  凉州最缺的不仅是钱粮人口,还缺名望,若是有嵇康坐镇,就算一策不献,放在凉州当个吉祥物,也能增加凉州的正统性。

  反正他在哪里喝酒不是喝?

  另一方面,嵇康这种民族精华,死在司马昭手上实在有些可惜。

  “若嵇中散不愿来如何?”孟观问了一个傻问题。

  若是换做刘珩,大概就不会这么问了。

  话说刘珩这厮去了并州都快大半年了,杨峥还挺想他的,“那就是你的事了,反正本将要在姑臧看到嵇康的人!”

  孟观一愣,这才听明白了杨峥话中的意思,“属下明白!”

  这事交给孟观去办,应该是没问题了。

  嵇康、刘伶为了躲避司马昭的征辟,正好在河东。

  刚送走孟观,杨峥最关心的并州战报就来了。

  刘珩这厮果然心黑手辣,趁王氏、郭氏、刘豹与草原诸部混战时,突然兵出云中城,直扑雁门。

  四千骑兵养精蓄锐,而对手早已在疲于奔命中虚弱不堪。

  刘珩、马循大打出手,一战重创王氏、郭氏,再战击溃刘豹,横扫雁门,气势汹汹的直扑太原。

  并州刺史、假节、护匈奴中郎将石鉴也学起了司马孚,坚壁清野,不与交战,稳如老狗。

  太原一向是兵家重镇,依山傍水,天下雄城。

  秦将蒙骜攻打赵国,差不多也是走的刘珩这条道,下雁门,攻取太原地区后,赵国便回天无力了。

  刘珩兵力稀少,自然不可能以骑兵死磕坚城,退回雁门坚守。

  此战,俘获草原诸部七千余口,王氏郭氏刘豹部曲三千之多,牲畜无算,也是一场响当当的大捷。

  拿下雁门,河套就有了屏障,进可攻退可守,不仅威胁河北,也威胁洛阳京畿之地。

  若是什么时候拿下太原,便是制住了中原的咽喉司命之地。

  古往今来,很多政权都是自雁代、太原而起,然后横扫中原,一统天下。

  这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了。

  当然,这一战能成功,一小半的原因是代郡的拓跋力微没有干预。

  否则刘珩的几千骑兵就有前后受敌之虞。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即可。

  按照后世的说法,拓跋力微玩的是光荣孤立之策,不轻易卷入华夏大战之中。

  杨峥又在姑臧城中设宴,宴请拓跋沙漠汗。

  忙忙碌碌几个月没见,拓跋沙漠汗整个人都变了。

  穿起了蜀锦,竖起了头发,精心打理了胡须,扎一条银口白玉带,两袖金丝臂鞲,身上收拾的一尘不染,面色红润,草原的雄豪之气中又多了几分文雅,令杨峥啧啧称奇。

  “世子在姑臧一向可好,近日公事繁忙,略有慢待,还望恕罪。”杨峥寒暄道。

  这段时间卫瓘在他身边一直如影随形,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反正苏泓将他每日的花销都记了下来。

  羌煮貊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蒲陶酒顿顿不离。

  胡笛箜篌,丝竹管弦,舞女投壶,弹弓取乐。

  据说拓跋沙漠汗还练出一手弹弓绝技,能中飞雁。

  这时代的弹弓不是后世小孩玩的,而是跟弓的造型差不多,威力颇大,适合狩猎。

  “哈哈,多谢君侯款待,小可从未有此间之乐也。”拓跋沙漠汗笑道。

  杨峥一愣,这话听着怎么有些耳熟。

  话说都来了好几个月,丝毫不提回索头部之事,只派从人往来于长川、姑臧之间。

  每天跟卫瓘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拓跋沙漠汗的脾气非常好,身长八尺,温厚而有礼,在凉州的这些时日,士族豪强、军中将吏都愿与之结交。

  这也是领导力的一种。

  尤其是草原,人缘好才能吃得开。

  时间长了,杨峥忽然觉得他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世子若是喜欢,可多住些时日,姑臧若是腻了,可去敦煌、西都、高昌走走,伯玉,你可不能慢待了世子!”

  “岂敢、岂敢。”卫瓘端起一杯酒,遥敬杨峥和拓跋沙漠汗。

  “哈哈,如此,小可就多多烦扰了!”拓跋沙漠汗居然就应允了。

  他的年纪比杨峥大了一圈,居然自称小可,弄得杨峥有些不自在。

  不过习惯了也就适应了。

  “昨日家父有话传来,深感将军之神武,及款待之恩,愿以小女伽容侍奉将军,不知意下如何?”拓跋沙漠汗双手举杯道。

  杨峥一愣,这又是要来当自己岳父的?

  求之不得啊!

  目光转向卫瓘,见他眼中精光熠熠,缓缓点头,忽然醒悟,这很可能就是卫瓘这么多天的工作成果啊。

  白捡的岳父,不要白不要。

  第四百三十八章 缓计

  这个时间段与拓跋鲜卑联姻,利大于弊。

  另一方面,雁门守不守的住,一半还要看拓跋力微的意思。

  雁代不分家,同属于大同盆地,从北和从南进攻雁门都很难,唯独从代郡进攻雁门比较容易。

  当然,代郡不止进攻雁门比较容易,进攻幽州、太原都很容易。

  所以历史上拓跋鲜卑崛起后,以代郡平城为都,在历史的不断变迁中改为大同,后,石晋归其地于契丹,宋不能复有,遂基靖康之衅。女真之亡辽,蒙古之亡金,皆先下大同,燕京不能复固矣。

  大明亡快速灭亡,也是因为大同总兵姜瓖在李自成攻陷太原后,迅速投降了。

  拓跋力微即便不攻打雁门,到时候借路于司马昭,雁门也不好守。

  在拓跋力微数十年的治理下,拓跋鲜卑已经成了气候,持中部鲜卑之牛耳,成为北方草原上一个重要势力,也许凉州能轻易击败他们,但短期内绝吃不下他们,所以还是不要与其反目成仇。

  “世子若有此意,吾求之不得!”杨峥大喜过望。

  拓跋沙漠汗一脸温厚的笑容,“你我两家今后就是一家人,还望将军释放大青山一战中的五千余俘虏及上万战马牲畜。”

  原来他心中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五千青壮对任何一个势力而言,都不是小数目。

  尤其是草原,生养不易。

  如今凉州也不差这五千俘虏,对关中的掳掠大战,带来更多的收益,而且绝大多数是汉民。

  “这是自然,俘虏牲畜一并放还,另外为表我凉州诚意,送丝绸锦缎五千匹、金银三千两、胡椒香料、蒲陶酒百车入长川!”杨峥无比丝滑道。

  多弄些奢侈品过去,也有助于腐化鲜卑高层。

  可惜凉州没有五石散,不然这玩意儿效果更好,当初司马昭送自己几车五石散,全部被卫瓘卖给了蜀国。

  有拓跋鲜卑这个盟友,对司马氏的威慑力会更大。

  拓跋沙漠汗笑了起来,“将军果然爽快人也。”

  杨峥也笑了起来。

  一场宴会皆大欢喜。

  长川。

  拓跋力微收到凉州的口信,八十多岁的老脸上舒展了不少。

  次子拓跋悉鹿却一脸忧心忡忡,“司马氏剿灭淮南,眼看就要西征凉州,大人此时与杨峥联姻,岂不是自引其祸?”

  拓跋力微摇摇头,“现在不与杨峥联姻,司马家没打过来,杨峥就会先图我们!大青山一战,他们四千骑破我们三万之众,若是数万骑伐我,我索头部将有灭族之祸!”

  汉末数十年以来,还从未有中原汉军败于异族之手的事情发生。

  鲜卑几次统一,全部被曹魏化解了。

  当年乌桓比现在的索头部不知强盛多少倍,还不是被曹魏一战而灭?

  拓跋力微年纪大,所以看到的、想到的比较多。

  所以一改往日鲜卑人南下掳掠之策,积极与中原贸易,约束部众,几十年来渐渐壮大。

  “杨峥,虎狼也,与其反目,必噬我!”拓跋力微强调道。

  “但若是日后司马氏以此伐我又当如何?”

  拓跋力微笑了起来,“未诛灭凉州之前,司马昭焉会伐我?一个女子又能如何?诸葛诞还与司马氏联姻,司马昭不是照样伐他?你大哥入了凉州,现在,你入洛阳交好司马氏,就说凉州数度逼凌,大青山一战灭我三万骑兵,不得不遣女求和,望司马大将军多多谅解。”

  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

  拓跋悉鹿这才心悦诚服的点头,“父亲英明。”

  寿春。

  大战早已平息,只不过淮水泛滥,淹至寿春城下,让司马昭的几十万大军不能快速退去。

  这个时代,聚集几十万大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退军也不是容易的事。

  杨峥檄文,再次让司马昭额头青筋暴起。

  比起父兄,他更在乎名声。

  因为他要走的比父兄更远,所以才会一直堆仁义的人设,让天下忘记他们司马氏做过的缺德事。

  本来卓有成效,士族之中马屁滚滚而来,让他不觉有些迷醉。

  阮籍、山涛、王戎相继为其效命,纳荥阳郑冲、太原郭豫、河北邵悌、上党李憙为心腹,就连一向中立的羊祜也逐渐向其靠拢。

  司马昭与士族的联系越发紧密。

  但杨峥的檄文再度揭了司马家的老底,无道之臣,贪残酷烈,朋比为奸,卑侮王室,败法乱纪,背信弃义,夷人三族……

  这些词句不断在司马昭的脑海闪烁。

  对于一个心中潜藏尧舜之志的人来说,檄文中的每一个字都击中了他的要害。

  不过话又说回来,挨骂挨多了,人也就无所谓了。

  远没有第一次檄文给的冲击力大。

  在外人面前,司马昭还是装出一副盛怒模样,“杨儿可恨,吾誓灭其三族!”

  堂中诸人眼神纷纷变得古怪起来。

  这话不太好接,因为他们也在被骂的行列之中。

  司马昭雄猜之主,杀郑小同之事让他们都心有余悸。

  好在司马昭也是作作样子,夷杨峥三族之前,当然要先击败他,“今西贼猖獗,寇略关中,袭扰并州,诸位可有对策?”

  淮南大战,吴国前后投入十一万人马,诸葛诞自有十数万人。

  司马昭数十万大军加上民夫,倾尽中原之力,大战持续一年,对内的消耗可想而知。

  事实上,近两三年内,就算司马昭想给杨峥来个泰山压顶,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凉州不同于淮南,淮南三面被中原包围,司马昭运粮运兵都轻松自如。

  而征伐凉州,从青徐兖豫数千里征发士卒、民夫,输送粮草,绝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

  “任西贼如何猖獗,只需守住长安、潼关、临晋、武关等咽喉之地即可,若其真敢攻打长安,则是自取灭亡,大将军何必忧心?数年之后,士卒恢复,粮草充盈,以中原之力,扫灭凉州还不是手到擒来?”

  任何情况下,只要有发言的机会,贾充都非常积极,生怕落于人后。

  在场的士族之中,也就他们家最为单薄。

  荀勖、钟会等颍川士卒抱为一团,王昶、郭豫、裴秀等并州士族抱为一团,贾充夹在其中,都不受待见。

  近两年山东士族又异军突起,司马昭重用王祥、王戎、羊祜就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这也是司马昭平衡颍川士族的一个手段。

  所以贾充不得不把司马昭的大腿抱紧一些,稍不注意,就会被挤下船去。

  没办法,士族竞争压力也大。

  果然,贾充发言之后,居然没有一人附和。

  弄得场面既冷清又尴尬。

  还是司马昭自己咳嗽了两声,“公闾之言,颇合时势,然此为缓计,救不了时下之急。”

  说话之间,目光就转向了钟会。

  这就是钟家和贾家的区别了。

  贾充急于献策,司马昭不冷不热,钟会不发一言,司马昭主动问询。

  “当下之急,还是立足于守,令一上将守长安,一上将守太原,中原无忧,则天下无忧。”钟会懒洋洋道。

  其实他的计策与贾充大同小异。

  但很显然,司马昭更重视一些。

  第四百三十九章 进位

  贾充暗恨不已。

  老是被人这么踩着,也不是个事。

  小眼珠子在司马昭、钟会身上飘来飘去,心中顿生一计,“大将军讨平淮南,重挫东吴,威加海内,功盖社稷,宜进位晋公,加九锡,人心方能服膺。”

  自古以来从龙之功最重。

  任钟会智计百出,也比不上这份功劳。

  这也是贾充翻盘的最后希望。

  家世比不上、声望比不上、智谋比不上,所以只能走些歪路子了。

  堂中顿时变得安静起来。

  众人纷纷鄙视的看着贾充,当年其父贾逵对曹魏忠心耿耿,没想到生出这么个儿子。

  贾充毫不在乎。

  司马昭大笑起来,“诸公以为如何呀?”

  先进位为晋公,然后设置晋国,再进为晋王……

  这是魏武开创的标准流程。

  淮南大战前,司马昭便派人试探四方都督,贾充直接问诸葛诞:“洛中诸贤,皆愿禅代,君以为如何?”

  可见此事司马昭早有此心。

  贾充不过顺势而为。

  甘露元年,淮南二叛,司马师殒命,司马昭率六军还朝后,初掌大权,便试探性的加为大都督,奏事不名。

  六月,晋封为高都公,封地七百里,加九锡,假斧钺,剑履上殿,八月十六日,加赐黄钺,增加封邑三县。

  司马昭效仿乃父,固辞不受。

  现在,讨平诸葛诞,重创东吴,加上邓艾段谷克姜维的功劳,也算在司马昭的头上,司马家最缺的军功短板也补上了。

  所以贾充的提议非常及时。

  众人心中暗骂贾充无耻,但此时此刻,也只能纷纷响应。

  以司马昭的心狠手辣,谁不响应,弄不好就要领教司马家祖传夷三族的老手艺了。

  “贾长史所言极是!非晋公不能赏大将军之功。”

  “属下等附议!”

  “大将军不进晋公之位,天下士人必心怀怨怼。”

  ……

  堂中一片乌烟瘴气的马屁声。

  司马昭却并没有被冲昏头脑,笑道:“昔日吾父肃清万里、总齐八荒,诛逆臣曹爽,功高盖世,却未曾有一寸僭越,吾何德何能,安敢受此?诸位休要再提,休要再提。”

  流程需要一步一步走。

  曹丕代汉时,也是三辞三让。

  不过士家的心在自己这边,司马昭也就放心了。

  寿春城中,一边风生水起热闹非凡,另一边却愁云惨淡。

  “历观载籍,无道之臣,贪残酷烈,无过于司马氏,父子三人朋比为奸,卑侮王室,败法乱纪;坐领中台,专制朝政;爵赏由心,刑戮在口;背信弃义,夷人三族……”

  行在之中,冗从仆射李昭正在为年轻的皇帝宣读凉州檄文。

  听到“枭贼司马昭欲窥窃神器”、“天下诸公舍名节而逐腐臭”两句时,潸然泪下。

  哭过之后,对杨峥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期盼来。

  毕竟这天下敢声援帝室的,也仅此一家了。

  这一年皇帝年已十八,该懂的都懂了,不该懂的也全懂了。

  比起司马懿司马师的狠辣,司马昭终究还是差了一些。

  否则这份檄文不可能出现在曹髦面前。

  皇帝身边有了自己的心腹。

  冗从仆射李昭、黄门从官焦伯等典领殿中宿卫数百人,忠心耿耿。

  “尔等皆言杨兴云虽有董卓之志,然董卓未尝陵替汉家!”曹髦一句话就道明他的心思,就像一个溺水之人,急于抓住水面上的任何一根稻草。

  不管杨峥忠不忠心,放眼曹魏,是唯一敢跟司马昭叫板之人。

  所以从任何方面考虑,杨峥都应该是曹髦应该积极拉拢的对象。

  杨峥檄文之中,也透露出这个倾向。

  “陛下欲行驱狼吞虎之策?”焦伯低声道。

  “除此之外,朕可有他策?”曹髦反问道。

  此前他极力拉拢山东士族,封王祥为三老,郑小同为五更,以帝师待之,二人俱为山东大族,在士族中影响深远。

  《礼记》有言:三老五更,群老之席位焉。

  《乐记》:食三老五更于大学。

  还极力拉拢中书郎、给事黄门侍郎羊祜。

  但司马昭转手就杀了郑小同,升王祥太常,封爵万岁亭侯。

  而羊祜为了避祸,既不亲近曹髦,也不太亲近司马昭。

  曹髦身边越发孤立,逐渐意识到拉拢士族门阀这条路走不通。

  司马师斩夏侯玄,司马昭斩郑小同,都是在警示天下士族,刀,始终在我司马家手中!

  士族门阀从来都不会坚贞不屈,也不会团结一致,只会与权势各种姿势媾和。

  因为司马昭比皇帝曹髦走的更远,给的也更多。

  听了曹髦的反问,二人都默不作声。

  忽然,曹髦撕下内衣一角,咬破指尖,在两人惊异的目光中奋“指”疾书,“向闻卿乃吾家故旧也,今帝室蒙难,社稷将倾,愿卿以此血诏昭告天下,聚海内义士,干戈随风靡,武骑齐雁行,同讨逆臣!今封卿为骠骑将军、姑臧侯,假节钺都督天下诸军事,若能克成大事,匡扶大魏,朕不吝裂土之封!”

  曹髦乃曹丕之孙,武略不知几何,然文才鼎盛,年仅十八,便有数篇文章传世,常与士人论道于太学之中。

  “陛下万万不可,此诏传出,司马昭必行废立之事!”

  “即便陛下发诏,杨峥也未必会出兵。”

  李昭、焦伯跪在曹髦面前,声泪俱下。

  事实上,没有传国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这份血诏的正统性严重不足。

  “难道朕不发此诏,司马昭就不行废立僭越之事了吗?”

  一句反问,让二人哑口无言。

  曹髦虽然只有十八,却才智过人,太学之中辩论,常常驳的一众名士哑口无言。

  因此数年之前,钟会就暗中向司马师评价过皇帝:才同陈思,武类太祖。

  文采如曹植,武略如曹操。

  “司马昭一向诈伪仁义之名,此诏传出,彼顾忌天下人言,数年之内,必不敢轻动。”曹髦早就想好了。

  既然朝堂上,再无一人可以依靠,也就只能指望凉州了。

  “然陛下如何将这血诏送出?”李昭提出最关键的问题。

  这东西放出去,大白于天下,司马昭顾忌天下非议,或许不敢动皇帝。

  但若是暗中被截留,则皇帝一定会死于非命。

  第四百四十章 出使

  司马昭大军在寿春停留了一个月,到了四月,才率中军返洛。

  数万精锐簇拥着皇帝与太后銮驾,但皇帝曹髦却没有丝毫安全感。

  到处都在谈论司马昭的赫赫军功。

  也有一些别有用心的话非常巧妙的传入曹髦耳中:“大将军功盖寰宇,若不厚加赏赐,则无以定天下人心。”

  到了洛阳,果然君臣不断进谏,“大将军父子三人为大魏鞠躬尽瘁,国家方有今日之盛,望陛下再封大将军为晋公、加九锡、置晋国。”

  曹髦非常配合的准奏。

  其实准不准奏都不重要,传国玉玺在太后郭氏手中。

  朝堂上无一人反对,有人甚至委婉的提出当封司马昭为晋王。

  回到宫内,曹髦直接去找郭太后商议。

  “儿臣欲封大将军为晋王,不知母后意下如何?”曹髦执礼甚恭。

  高平陵之前的朝堂局势,原本是郭太后坐镇朝堂,宗族勋臣曹爽与世家功臣司马懿相互制衡,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可惜曹爽率先打破平衡,囚禁郭太后于永宁宫,大权独揽。

  但实际上打破了这个权力平衡的格局。

  导致郭太后暗中倒向司马懿。

  司马父子掌权后,都积极拉拢郭氏,与其联姻。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郭太后毕竟是曹家的太后,当年与明帝夫妻情深,明帝独宠之,曾因她赐死毛皇后。

  助司马懿,是因为曹爽先将矛头对向她。

  现在,司马氏一家独大,曹魏的江山若是不保,郭太后的这个太后也当到头。

  曹髦天资聪颖,苦思冥想多日,为自己寻到了一个盟友。

  “皇帝觉得如何?”郭太后五十出头,常年居于深宫,保养得体,气度雍容,举止优雅,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大将军功劳卓著,理应封王。”曹髦认真道。

  郭太后秀眉一挑,挥手让身边伺候的婢女退下,“皇帝难道就不担心这大魏的江山落于他人之手?”

  曹髦笑道:“母后觉得大魏江山还在曹氏手中不成?”

  一句话就让郭太后愣住了。

  其实当年司马懿在高平陵之变前,天下人无不以为他是再世伊霍,一直以来,司马懿的确也是这样的人设。

  郭太后希望司马懿推翻曹爽,辅佐曹魏,而不是取代曹魏。

  “只平了一个诸葛诞,就封晋王,他日扫平西贼,再封什么?”郭太后望向曹髦的眼神中带着长辈的怜悯。

  当年正是她力排众议,否决了司马师立彭城王曹据的决议,改立高贵乡公曹髦。

  能跟司马师争一时长短,可见郭太后手段绝不简单。

  “你大可安心,不必再来试探,只要哀家在,这大魏的江山必定是姓曹。”郭太后淡淡道。

  不过这句话落入曹髦耳中,意思就有些变了。

  若她不在了,大魏岂非不姓曹了?

  “多谢母后,儿臣继位多年,欲借玉玺一用,请母后恩准。”

  “哦?你要玉玺何用?”郭太后有些疑惑,不过旋即也就无所谓,即便皇帝有什么诏令,加盖了玉玺,也是要经过尚书台的,莫非……

  郭太后眼中幽光一闪,“罢了,这玉玺本就是你的,哀家代掌而已。”

  进位晋公之事闹得最凶时,郭太后站了出来,各种声音顿时小了几分。

  即便司马昭面对郭太后也有几分心虚。

  此时皇帝的诏令也下来了,以并州之太原、上党、西河、乐平、新兴、雁门,司州之河东平阳八郡,地方七百里设晋国,封司马昭为晋公,加九锡,进位相国。

  这是真正的裂土封疆,一如当年曹操置魏国。

  司马昭一连推辞了九次,每次辞表中都有杨峥的名字,“今东贼虽克,然西贼猖獗,以致雍凉沦丧,臣未敢有非分之想,他日扫平杨峥之时,便是臣解甲归田之日……”

  曹髦顺势而为,封杨峥为领军将军、姑臧侯,征辟入朝,与大将军一并匡扶社稷。

  诏令还让人亲自送到司马昭面前,询问意见。

  司马昭反复查看诏令,疑惑不已,“莫非皇帝欲令杨儿行董卓之事?”

  这招是司马氏的祖传手艺了。

  当年司马懿灭王凌时,升其为太尉。

  对付夏侯玄时,升为大鸿胪。

  不过后来就不怎么管用了,司马昭灭诸葛诞前,升其为司空,入朝任职。

  现在看到皇帝也会他们家手艺,司马昭不禁有些异样感觉。

  “此策不妨一试,杨峥一向以曹氏家臣自居,彼若不来,则失信于皇帝,暴其本性于天下人,若来,则羊入虎口矣!”贾充道。

  自返回洛阳后,钟会便去往河东,拜会名士嵇康。

  王肃去年病亡,郑袤一向置身事外,其他的邵悌等人,现在也说不上话。

  贾充算是找到一个好机会。

  司马昭思索一阵后,觉得能恶心杨峥倒也不错。

  杨峥若真的奉诏而来,他还求之不得。

  此时正是司马昭最志得意满之时,难免有所疏忽,九次谦让晋公,那么下一次立功,就会水到渠成。

  “叔子以为如何?”司马昭不问其他人,独问羊祜。

  羊祜谁也不得罪,拱手道:“属下觉得杨峥必不会奉诏。”

  司马昭笑了两声,“吾欲令你为使者,窥伺凉州虚实如何?”

  这是个送命题。

  朝中绝大多数人都在劝进,唯独羊祜没有动静。

  所以司马昭才会在今日发难。

  杨峥是夏侯氏的女婿,羊祜也是。

  皇帝忽然主动配合司马昭对付杨峥,其中当然不简单。

  但若是直接推辞,反而暴露自己心怯,以司马昭的雄猜性格,猜忌只会越来越深。

  “大将军有令,祜安敢不从,不过属下才疏学浅,只恐耽误大将军大事,还请贾长史同去,昔者,贾长史出使淮南,窥得诸葛诞不臣之心,方有今日大将军之功。”羊祜把一旁看热闹的贾充拉下水。

  贾充心中暗骂一声,诸葛诞好歹是名士,还讲点情面,那杨峥虎狼之性,听说在凉州动不动就筑京观,自己去了,还有活路?

  关键现在贾充抱司马氏臭脚抱的太急,名声也不太好,诸葛诞的一句骂传遍天下。

  “万万不可,杨贼杀人吮血,率兽食人,为主公赴汤蹈火本是属下之本分,然主公大业未竞,属下怎可轻离主公左右?”贾充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这话同时也在提醒司马昭,他贾充还有用。

  司马昭哈哈大笑,“吾乃戏言耳,勿当真也!”

  贾充不去,羊祜自然也不用去了。

  甘露三年五月,魏帝曹髦的诏令出京,以尚书王经为使者。

  第四百四十一章 增兵

  凉州。

  对关中的劫掠仍在继续。

  基本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一把火烧掉。

  屯田被踩踏,水渠被铲平,村落被焚毁。

  一开始百姓还有抵触之心,但错过了春耕之后,听闻凉州有一口粥吃,便纷纷主动西迁。

  关中的田不是他们的,还要承受极高的田赋,不走,就是等死了。

  凉州军继续向东深入。

  五月三日,袭破渭水之南重镇蓝田,俘掠生口三万余,近千辆牛车、马车、骆驼来回运送,几乎将蓝田城搬空了,真的只剩下光秃秃的黄土城墙。

  五月十日,兵围临晋。

  五月十四,直抵潼关之下。

  斥候如苍鹰一般盘旋,哪里有空隙,骑兵便如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呼啸而至。

  关中无一寸安宁之土,长安成了事实上的孤城。

  城中粮食显然不足以支撑几十万的口食,司马孚下令开城放老弱妇孺出城。

  只要是人,杨峥全要,以牛车运回姑臧安置,沿途赈济粥食,百姓的抵触心理消散不少。

  司马家在关中做了不少准备,临晋、潼关、武关都有六七千的洛阳中军防守。

  面对凉州越来越大的压力,洛阳当然会做出一系列的反应。

  “司马昭以王基为雍州刺史,征西将军,持节都督雍凉诸军事,领庞会、路蕃、文鸯、许仪、全仪等骁将十一人、四万中军屯守长安,又调遣马隆、全端、唐咨、文虎、蒋班、句安等将十四人、部曲两万入太原!”孟观读着最新的洛阳情报。

  一听到庞会的名字,杨峥精神一振。

  十几年过去了,庞会还在司马家当马仔,而自己“创业”成功了,不免生出许多感慨。

  再听到文鸯、马隆二人的名字,心中一震。

  这个时代,文鸯无疑是猛将的天花板。

  马隆勇力或许不如文鸯,但兵略绝对是天下翘楚。

  三千人就砍下了秃发树机能的脑袋。

  二人一个有勇、一个有谋,还有全端、唐咨等人,都是叱咤风云几十年的宿将。

  长安方向的王基也不是泛泛之辈。

  邓艾死后,他与陈骞、石苞、州泰就是司马家的四条猛犬。

  司马师灭毌丘俭,司马昭灭诸葛诞,硬仗、恶战都是他们打的。

  庞会不用多说,路蕃也是一大猛将,许仪、句安声名不显,但估计也差不到哪去。

  平定淮南之后,司马家果然把刀子对着自己。

  王基的四万中军进驻长安后,自己还能这么大摇大摆的掳掠吗?

  此人用兵一向生猛,主张进攻又不失沉稳。

  能打的仗,绝不会错过,麾下还有文鸯这种猛人,萧关压力增大。

  “令:张特调任东中郎将,防守萧关,周煜北中郎将不变,移防雁门,尹春调任西中郎将,驻守高昌,升周旨为南中郎将。”

  最锋利矛要对最坚固的盾。

  张特被雪藏了这么多年,该拿出来用了。

  “此外蒙虓、刘珩、马循、庞青、田续等将返回姑臧。”敌不动我不动,敌人动了,我就要跟着动。

  这五人擅长进攻,留在雁门和北地纯属浪费。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只要歼灭王基的三万中军,雍凉这块儿地还是自己说了算。

  当初杜预定下的计策不正是围城打援吗?

  文鸯若真的无敌,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扑街。

  千古无二的项羽又如何?

  “传杜预、卫瓘前来商议军事。”

  “唯!”

  过不多时,二人一前一后赶来,路上孟观已经交代了关中太原新的形势。

  “王基此来正好可以试将军之锋!”杜预拱手道。

  “哦?”杨峥兴趣大起。

  “雍凉形势非一二良将便能更改,我为刀俎,彼为鱼肉,有铁骑之利,便可随意宰割之!”

  当初定下的计策便是以长安为磨盘,消磨中原的实力。

  王基来的正好。

  杨峥深以为然,“不错,司马孚一意龟缩长安,我军再锋利,也寻不到破绽!王基擅长进攻,与我军必有一战!”

  “其实司马昭还有一个漏洞。”卫瓘忽然发声道。

  “伯玉请讲。”杜预能看到的,杨峥差不多也能看到,但卫瓘看到的,往往是阴暗而致命的东西。

  “并州刺史石鉴乃一书生,当年在曹大将军麾下任尚书郎、尚书左丞等职,高平陵之变后,与何曾一起投奔司马懿,示范作用巨大,遂被委以重任,升至并州刺史,如今麾下雄将众多,其必不能号令,或许太原有机会为我所得!”卫瓘习惯性的捻须笑道。

  唐咨、马隆都是翻来覆去好几次的人物了。

  全端、句安、蒋班也不是什么老实人。

  石鉴一介文士,真能驾驭住?

  当然,也不是说文士不行,陆逊一介书生,火烧连营八百里,灭了刘备几十年的声名。

  但这种事的几率微乎其微。

  华夏几千年中,有几人能达到陆逊这个档次?

  石鉴若是真有什么大本事,杨峥在历史上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一句话,司马家麾下水分也很多。

  司马昭与士族全面妥协,士族中的牛鬼神蛇们也扶摇直上。

  当然不可能全是邓艾、王昶、陈泰这个级别之人。

  洛阳这些年五石散、蜀锦、女奴、蒲陶酒、胡椒的需求越来越高,侧面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其实司马家的栋梁,都是司马懿提拔出来的,邓艾、王昶、王基、州泰、石苞、胡遵等等。

  “太原之事,属下姑且一试。”卫瓘请命道。

  “有伯玉在北,吾无忧矣!所用之物,可直接从府库调出。”杨峥笑道。

  “谢将军,不过这可能需要些时日时间缓缓渗透。”

  “这是自然。”杨峥对卫瓘有极大的信心。

  若是成功,则是一本万利之事。

  即便不成功,损失也微乎其微。

  剩下的,就是做好准备,到时候给王基一个下马威。

  眼下,陇右、西平、河曲有鲁芝负责屯田,朔方、九原、北地有杨嚣、杨济负责屯田。

  今年的粮食产量预计翻倍。

  河湟、凉州、河套的马场在索靖的治理下,已经走上正轨。

  还有三个多月,一万多匹漠北马即将出栏。

  今年劫掠关中,人口、钱粮、牲畜滚滚而来,凉州不仅渡过最艰难的日子,还储备了大量粮食。

  完全有能力吃掉王基这四万人马。

  第四百四十二章 卧龙

  自从诸葛诞被灭后,凉州便开始积极备战。

  粮食、装备从各地运往前线。

  当然,仅以官府的实力,自然有些不足。

  但凉州的商路重镇。

  有钱能使磨推鬼,没有做不成的生意,只有谈不拢的买卖。

  蜀中的刀剑、各种弩机、盔甲源源不断送往凉州,以前是偷偷摸摸,现在收复陇右之后,逐渐变得大张旗鼓。

  诸葛武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发明的木牛流马,居然成了走私粮食的利器。

  所谓木牛流马其实就是一种独轮小车,一人输送,极适合蜀中到陇西的山路。

  姑臧的铁坊与木坊鉴于蜀中山高、凉州平缓的特点,根据杨峥的提示,合力打造出一种滑轮铁索木车,一些飞猿难渡之地铁索木车须臾而过,节省了大量人力。

  经济上,蜀中其实早已与凉州连为一体。

  不,是对凉州的依赖越来越高。

  蜀中锦帛、茶叶、漆器、陶器需要从凉州卖出去。

  而他们需要的蒲陶酒、貂裘、玉石、香料等奢侈之物也需要从凉州输入。

  国家运行逻辑其实就是经济。

  汉武帝能打匈奴,是因为文帝、景帝两代积蓄的钱。

  东汉崩溃,长达百年的羌汉战争拖垮了中原经济。

  按照卫瓘的说法,一旦凉州掐断商路,蜀中将立刻陷入危机之中。

  凉州是举国体制,有官府售卖经营大宗商品。

  而蜀国是士族豪强走私制,所得利润,不归朝廷,流入士族豪强们的腰包。

  贸易量每增大一分,蜀国就虚弱一分。

  当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掐断商路对凉州的经济危害也很大。

  但凉州过苦日子过惯了,也才刚刚吃上饭,蒲陶酒、貂裘、玉石、香料,并非不可替代之物,可以忍,蜀国却未必能忍住。

  就连蜀主刘禅的很多宫廷御用之物,也是从凉州输送过去的。

  而且近两年不断加大。

  整个凉州,也就夏侯芷生活稍微奢侈一些,但也没有太过分。

  特别是生了嫡子杨旭之后,人也变了很多,开始有几分“母仪凉州”的气度了。

  杨峥一再禁止官府的奢靡之风,自己也是以身作则。

  至今为止也就四个妻妾,还有一个在路上。

  至于将领和豪强,生活奢侈一些,也由他们去了。

  凉州上层建筑负担小,因此能轻装上阵,参与天下角逐之中。

  就在杨峥与杜预部署前线军务时,孟观从河东回来了。

  五辆大牛车,吱呀吱呀的把嵇康一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十几口全都“请”回来了,不过刘伶正巧回谯郡去了,所以只有嵇康一家。

  杨峥率杜宽、张斅等凉州仅有的名士前去迎接。

  但接到的只是嵇康的一张冷脸,“吾从未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杜宽、张斅二人把脸别了过去,装作不认识杨峥一般。

  传言嵇康十几年从未动过怒,今日似乎要破戒了。

  做都做了,还怕人骂两句?

  董卓还不是厚着脸皮拉拢蔡邕?

  杨峥一脸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某向闻嵇中散之名,仰慕已久,不得不行此下计。”

  话说这人长的的确好看,身长八尺左右,容貌俊雅,虽粗布麻衣,不修边幅,但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独有的气质。

  眨眼之间,嵇康恢复了从容,“在下乃闲云野鹤,胸中并无韬略,于将军之大事无补,今将军既已见之,放在下回乡如何?”

  车上的男女老少也眼巴巴的看着杨峥。

  杨峥冲他们拱手行礼,本想拜见长乐亭主,但感觉有些唐突,也就适可而止了,来日方长,“既然是闲云野鹤,不妨在凉州闲居几日,某绝不会打扰先生清居。”

  说完咳嗽两声,指望杜宽、张斅帮腔两声。

  但这两人只低着头,仿佛没脸见人一般,只拱手了事,既不看嵇康,也不看杨峥,仿佛也被霸王硬上弓似的。

  嵇康上上下下打量杨峥,仿佛要看破杨峥用心一般。

  杨峥笑的两边脸发麻,“先生请,凉州多的是清净之地。”

  嵇康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索性坐回牛车,闭上眼,一言不发。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杨峥心中窃喜,这尊大神只要在凉州供着就行,爱打铁就打铁,想画画就画画,琴棋书画,随便弄,只要不寻死腻活就行。

  嵇康来到姑臧的消息传开,姑臧百姓争相观看。

  这么多年,总算来了个名士。

  一个个嬉嬉笑笑指指点点。

  杨峥赶紧让人驱散他们,凉州融合大量羌胡,民风比较开放,万一惊扰到嵇康就不好了。

  魏晋的名士特别娇贵,卫瓘的孙子还被大姑娘小寡妇们“看杀”了。

  杨峥准备的盛大宴会毫无用处,嵇康全程闭着眼,一言不发,一口不吃,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不过他的家眷没他抵抗力强,孟观霸王硬上弓,一路行来,估计没少吃苦头。

  伺候完吃喝,杨峥又为他们挑选了一处清净典雅的宅子,还体贴了派了一百亲兵护卫。

  曹家、夏侯家是一家,所以两家的女婿也应该是一家人,杨峥自我安慰着。

  心中不断感慨,这个时代,女婿还真是巨大的政治资源啊。

  与此同时,河东郡。

  钟会呆呆的望着原本应该是嵇康住宅的一片灰烬,“到底是怎么回事?”

  愤怒让他俊俏的脸变得通红。

  河东太守胆战心惊,这几年风头最盛的就是钟会,深得司马师、司马昭信任,其本人也是颍川豪族。

  平定诸葛诞后,钟会更加水涨船高,朝廷欲升其为九卿之一的太仆,被其拒绝,朝廷赐其陈侯,还是被他拒绝了,只以中郎官的身份在司马昭麾下任记室参军。

  官虽不大,但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司马昭都要征询他的意见。

  “一、一股强贼自、自关中而来掳走了嵇中散……”

  “强贼?”钟会望着西面,“莫非是杨峥捷足先登了?”

  能暗入河东郡,把嵇康全家几十口人掳走,当然不是简单势力。

  太尉司马孚没必要这么做。

  羌胡、匈奴没有这么实力。

  “嵇康,卧龙也,不可起,今入凉州,贼势必炽!”钟会喃喃自语,“晚来了一步。”

  前一个被称为卧龙的诸葛武侯已经故去二十多年。

  第四百四十三章 暗算

  钟会刚回到洛阳,就听到王经出使姑臧的消息,立即劝司马昭派人拦截,“王经非大将军心腹,陛下此时派他出使,其中或有隐情。”

  “士季多虑了,朝野内外军中上下皆大将军之人,难道皇帝还想依靠西贼逆天改命不成?”贾充针锋相对道。

  钟会所言,只是猜测,而贾充所言,是当下时势。

  司马昭也摇了摇手,“士季不在洛阳,不知其中内情,这一次太后劝进之事施压,吾只得退一步,此事到此为止。”

  钟会一愣,看了一眼贾充。

  群臣劝进不过是一次试探而已,太后岂会不知?

  没道理亲自出面施压,因为威信这个东西,用一次就会消耗一分。

  下一次,太后的施压就没那么有震慑力。

  把太后一反常态的出面施压,与王经奉皇命出使姑臧联系在一起,钟会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味。

  但此时司马昭已经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

  钟会只得作罢,也明白司马昭暂时不想与太后、皇帝两个势力闹翻。

  虽说如今大权皆在司马氏,但人心中潜藏的想法谁也说不清楚。

  所以司马昭一再与士族加强联系,昨日朝会还提议录用前世名臣元勋之子孙,量才任职。

  魏末以来,士族豪强崛起,已经成为一个大趋势。

  明帝曹叡大兴浮华案,贬斥公卿勋贵的子嗣,司马师、夏侯玄、诸葛诞、邓飏等人皆不录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士族的继续壮大。

  司马师掌权,直接大开杀戒,整顿纲纪,重新制定选拔贤才的规则,使其各有职掌,朝野肃然,士族被压制的不敢喘气。

  司马师在时,钟会都是主动献策,不敢有丝毫怠慢。

  但到了司马昭,钟会就显得游刃有余,通常都是司马昭主动求策。

  司马昭没有父兄的魄力,为了更进一步,全面与士族妥协。

  “士季,此是太原石鉴的最新战报。”司马昭一脸笑容的将一份缣帛递给钟会。

  “四月十三,臣率甲士三千,楼烦遇鲜卑诸部,战于汾水之东,大破敌众,斩首五百,生俘千余众,得羊马杂畜千余,敌投水而死者不知其数。五月初九,臣领甲士汇合匈奴义从五千步骑,于狼调击溃西贼刘珩部,杀敌两百七十一人,俘虏五百……五月十一,于太原城下击破西贼马循部……”

  钟会越看越是惊讶,直接翻看署名,落款是并州刺史石鉴。

  西凉士卒骁勇善战,在天下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尤其是杨峥割据凉州后,破军杀将,郭淮、胡奋、邓艾等雍凉重将皆死于他手。

  这个石鉴居然只凭州郡兵,不但挡住了羌胡鲜卑的劫掠,还能击溃西凉骑兵的进犯?

  前后斩首加起来都快一千人了。

  不过旋即,钟会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楼烦、狼调、太原城下……

  既然是胜利,为何会离太原城越来越近?

  石鉴好大的胆子!

  钟会心中倒抽一口凉气,不过看司马昭正在兴头上,也不敢直接揭穿。

  石鉴同样也是一股势力,虽然出身寒微,但早早就有名士之称,与山涛、何曾为友,是司马家的忠犬。

  如今的司马昭和杨峥,都需要名士来为自己站台撑场面,增加正统性。

  这时代的舆论权掌握在名士手中。

  杀良冒功谎报战绩之事,在魏国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当年文钦也靠这个向曹爽邀功,因而得罪上司王凌与诸葛诞。

  边将屡有此事发生。

  “哈哈,士季是否觉得其中有不实之处?”司马昭当然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钟会干笑了两声,“石使君向有名士之风,未想胸中还有韬略。”

  “十日之前,石林伯已将人头、战马、军械都送入洛阳,由功曹亲自验看过,其旗号、兵器、盔甲的确是凉州所产,确凿无疑。”贾充也跟着附和几句。

  钟会一愣,难道这个石鉴真是将才?

  “不知雁门何人为将?”钟会感觉自己才离开一个月,洛阳很多东西都变了。

  贾充与司马昭的关系似乎越来越亲近。

  皇帝太后也让人看不透,并州局势也有些诡异。

  “听说是一个叫周煜的无名下将。”贾充不以为然道。

  凉州军中,能征惯战之将,除了杨峥,也就杜预比较出名一些。

  其他人声名在中原并不显赫。

  钟会思索了片刻,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此刻的他更关心朝中局势一些。

  雁门郡治所广武。

  此地距离代郡只有十五里,距离长川九十余里。

  所以要想在雁门站住脚,就一定要与代郡的索头部搞好关系。

  “那石鉴乃庸才尔,先生何必数次佯败于他?莫非是骄兵之计?”孙阳不解道。

  对强大对手才需要骄兵之计引其犯错。

  但石鉴离强大有很长的距离,孙阳甚至觉得凉州军凭借骑兵的优势,完全有机会击杀此人。

  几次小战,凉州军打着刘珩、马循的旗号丢盔卸甲,还送了不少羌胡人头。

  “某当年也在朝廷为官,岂不知石鉴徒有虚名而已?司马昭麾下诸将,此人最次,今日若败了他,司马昭召其回朝,调陈泰、王昶这等重将前来,某阴图太原之计难行也!将欲废之,必固举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之,送他几阵,骄石鉴之志,坚司马昭之心,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卫瓘阴仄仄的笑道。

  眼下东吴兵败寿春,吴军势弱,孙綝斩大将朱异,国内正是动荡之时。

  数年之内,无力北伐。

  长江两岸难得的安宁起来。

  王昶、陈骞、石苞、州泰等大将完全可以抽调出来。

  朝堂之上还有陈泰。

  此人早年就出任过并州刺史、持节护匈奴中郎将,在鲜卑、匈奴人中颇有威望。

  其能力也不言而喻。

  他若北调,雁门就不妙了。

  每次见到这样的笑容,孙阳就感觉脚底生寒。

  此番卫瓘入雁门之后,立即掩盖踪迹,外间只看到守将是周煜,却不知卫瓘在其中。

  “先生高明!”孙阳暗自为石鉴默哀。

  卫瓘浅笑几声,“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该你们宣义司与九野营的人配合了。”

  “请先生教我。”孙阳毕恭毕敬。

  “派人潜入太原暗中接近唐咨、全端等降将,多送金银钱帛,什么也不必说。”

  “属下明白!”

  第四百四十四章 血诏

  “征西将军杨峥,为我大魏镇守西垂,破冶无戴、迷当、沮渠等部十数万之众,保雍凉平安,功莫大焉,现征召入朝,升为中领军、统领洛中禁军,封姑臧侯,加光禄大夫……”使者抑扬顿挫的念着。

  杨峥听到一个“征召入朝”,便自动忽略了后面几句。

  也不知道司马昭怎么想的,这招都用烂了,居然还来!

  这不仅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简直是在侮辱自己的人格!

  自己连司马懿、司马师的棺材板都掀了,真去了洛阳,还能落个全尸?

  “杨将军、杨将军?”在使者的提醒下,杨峥才清醒过来。

  “臣谢陛下!”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

  “此为陛下亲自书写的诏令,以表对将军的青睐。”使者双手递过诏令。

  杨峥一愣,“阁下是说,陛下召我入朝?”

  只怕自己前脚入朝,后脚曹髦的皇帝就当到头了。

  “既是皇帝征召,请将军发十万大军,一同入洛!”身边护卫的刘珩简单直接道。

  众目睽睽之下,也就他敢这么理直气壮。

  这厮自恃有军功在身,最近骄横的不得了。

  “放肆!你这是要入洛阳,还是打洛阳?”杨峥叱骂道。

  刘珩偏着脑袋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司马昭要杀将军,借皇帝诏令!”

  “你哪里看出司马昭要杀本将?”杨峥继续骂道。

  “这还要看?凉州三岁小童也知道。”刘珩话越说越不像样。

  旁边的杜预本来还要劝的,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默不作声。

  使者咳嗽了两声。

  但还是被刘珩直接无视,脖颈又胀红起来,“将军今日即便杀了我,我也要说,司马满门都是贼、都是蛇蝎!”

  “没有王法了!我现在就杀了你!”杨峥无比缓慢的拔出腰间宝剑。

  身边蒙虓、林森等人赶紧抱住杨峥,“将军息怒、息怒啊,刘校尉今日多喝了几杯,酒后之言一时糊涂,绝非本意。”

  “我没喝酒,也没糊涂,要我说,现在就砍了这贼使者的脑袋祭旗,尽起凉州之众,司马昭不是让将军入朝吗?正好,我们一起杀进洛阳,灭了司马氏三族,再……”后面的话没说出口,被杨峥飞踢一脚,踹在胸口上,后退两步,剩下的话也咽回肚子里。

  “把他给我拖下去!”

  “唯!”

  “我、我不走,我就要说!”刘珩仿佛被激怒了的蛮牛。

  寻常士卒自然拖不走他,但蒙虓、林森二人都是勇力之士,一左一右,把他架起来,提走了。

  使者自始至终目光从容的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他身边的宦官、护卫全都脸色发白,小腿还在打颤。

  刘珩本就长得凶恶丑陋,发起怒来,气势尤为骇人。

  杨峥心中暗暗称奇,脸上却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本将御下不严,冲撞尊使,还望恕罪。”

  使者拱手道:“哪里、哪里,忠心护主之士,在下为将军贺。”

  这人说话不卑不亢有礼有节,还能化解场面上的尴尬,杨峥心中暗暗称奇,“敢问尊使高姓。”

  “冀州王经,见过杨将军。”

  王经?

  杨峥怔怔的看着他。

  这不是玩背水一战给姜维刷了战绩之人吗?

  历史上的王经是皇帝曹髦的近臣,所以才会空降为雍州刺史。

  杨峥心中一动,或许能从他嘴中打听到什么内幕消息,“久仰、久仰!请入内一叙。”

  王经拱手,“将军请。”

  刚走两步,他身后的侍卫、宦官也跟着动了。

  杨峥一挥手,亲兵将他们拦住。

  内堂之中,王经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一般,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杨峥,忽然撕开衣袍角线,从中又抽出一封缣帛,依稀看见上面斑驳的血字,“杨峥接诏!”

  这是闹的哪样?

  但看王经神色,杨峥只能与杜预单膝下拜。

  “向闻卿乃吾家故旧也,今帝室蒙难,社稷将倾,愿卿以此血诏昭告天下,聚海内义士,干戈随风靡,武骑齐雁行,同讨逆臣!今封卿为骠骑将军、姑臧侯,假节钺都督天下诸军事,若能克成大事,匡扶大魏,朕不吝裂土之封!”

  王经颤抖的声音读完诏令。

  堂中变得极为安静起来。

  “朕不吝裂土之封!”

  这句话从一个皇帝嘴中说出,是何等的无奈?

  能发出这份血诏,说明皇帝已经置生死于度外,要与司马氏同归于尽。

  因为这份血诏昭告天下时,就意味着皇帝不会善终。

  其实杨峥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在关中被人称为再世董卓、马超。

  皇帝还愿意求助自己,可见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假节钺都督天下诸军事,这份血诏比当年献帝的衣带诏还有分量,还加盖了传国玉玺,至此,杨峥最缺的大义名分也到手了。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诛灭司马氏,匡扶大魏!”在那一瞬间,杨峥心中只有对皇帝的感激之情。

  可惜这个皇帝来迟了,若是早生二十年,或许曹魏不至于沦落至此。

  这一切或许就是天意吧。

  “君侯万不可辜负陛下!”王经泪流满面。

  “只要陛下一日为大魏之主,我杨峥便一日为大魏之臣,此生定灭司马氏!”杨峥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混个裂土封王也不错。

  现在的杨峥野心其实也只到这一步。

  没办法,凉州底子太薄,中原实力太雄厚。

  几年之后,天下大势会是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

  “陛下在洛阳静候佳音!”王经听后颇为动容,拱手一礼,擦干脸上泪水,“陛下孤身一人在洛阳,在下就不多留了,他日洛阳再与君侯把酒言欢!”

  “好!”杨峥爽快的答应了。

  王经打仗不行,没想到却是个忠义之士。

  内堂之中,只有杜预与杨峥两人。

  “君侯欲何为?”杜预长叹一声。

  杨峥卷起血诏,“现在不是昭告天下的时候,此诏一出,皇帝处境更加艰难。”

  这东西现在拿出来,也没什么用。

  天下四镇,领兵之人全是司马家的狗腿子。

  一封血诏就想让他们倒戈吗?

  这无异于白日做梦。

  几千年来,士族门阀就没这么血性过。

  而司马昭与士族的结盟更为稳固。

  杜预一脸欣慰,异常郑重的对杨峥拱手,“君侯高义。”

  其实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一直都在吃曹氏的政治红利。

  饮水当思源。

  司马家是权力的野兽,自己岂能跟它们一样?

  现在还不是掏出这份血诏的时候。

  “不过,皇帝的册封还是不错的,即日起,宣告天下,某自封为骠骑将军、假节钺、都督天下诸军事!”杨峥笑道。

  一个征西将军,在司马昭面前,还是太单薄了。

  没假节钺、都督天下诸军事,跟司马昭对骂都有些底气不足。

  不管外人信不信,对内却是一次实实在在的激励。

  还能暗中帮皇帝一把,你封我中领军我不要,我自封为骠骑将军,跟皇帝没关系。

  第四百四十五章 虎子

  两日后,孟观带来最新的消息,“报将军,王基领四万大军护送十万石粮食已至弘农!司马班领五千中军为先锋进驻潼关。”

  终于来了。

  还这么明目张胆的护送十万石粮食,仿佛在引诱自己。

  “彼军骑兵多少?”杜预问道。

  “不足五千,以庞会骑督,文鸯为帐下督,余者皆步军。”孟观道。

  骑兵代表机动力。

  魏国的养马地有两处,一为河西,一为幽州。

  曹操大破乌桓,迁徙二十万乌桓入中原,得乌桓突骑。

  杜预渭水一战灭司马链两万乌桓、匈奴义从军,导致魏国骑兵短缺。

  五千骑差不多是洛阳中军一半的骑兵部队了。

  在关中平原作战,没有骑兵,肯定施展不开。

  杨峥道:“兵贵神速,王基兵未动,消息却先散播出来,必是引我军劫他。”

  “司马昭意图很明显,欲以王基四万大军消耗凉州。”杜预望着杨峥道。

  杨峥点头同意,“王基此人骨头太硬,这块肉要崩掉我们几颗老牙。”

  这些年,洛阳中军也接连大战,战力不可小觑。

  四万大军,若是恶战,即便打赢了,凉州也会脱层皮。

  更何况对面还有文鸳、庞会、路蕃这等猛将。

  若是姿势不对,弄不好把腰给闪了。

  而洛阳转手还可以再弄几个四万大军来。

  “王基的骨头还能硬过我手上狼牙棒不成!”刘珩一脸不服气。

  在并州逛了一圈回来后,这厮越发嚣张,以前还扭扭捏捏的谦虚一下,现在不装了,直接自称凉州第一猛将。

  说穿了,这厮也就一力降十会,遇到寻常将领,三下五除二,凭借狼牙棒的优势把别人砸死。

  但对手是文鸯,就要慎重了。

  其实就算庞会,刘珩也未必打得过。

  “我看你这厮不仅脑壳硬,嘴皮子更硬,皮又痒了。”杨峥斥道,两天前还打了二十军棍,现在又生龙活虎的了。

  其实这种性格杨峥也挺喜欢,不往心里去,也不藏着掖着,今天打了,明天厚着脸皮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以现在凉州军的战斗力,杨峥有足够的自信正面与王基碰一碰。

  问题不在于打不打得过,而是如何避免重大伤亡。

  周围将佐一起哄笑。

  刘珩也跟着傻笑起来,“属下只是打个比方,我军有骑兵之利,只要吃掉这五千骑兵,那三万多步卒还不任我宰割?”

  杨峥诧异不已,“你何时也会动脑子了?”

  这么长时间没见这厮,居然有长进了。

  “哈哈,要不然属下怎配当凉州第一猛将?”没两句又恢复本性。

  “刘将军所言不错,正是要吃掉王基的五千骑兵,关中这场大战,我们就赢了一半。”杜预难得的同意刘珩看法。

  杨峥点点头,“此战本将亲自出马!”

  杜预欲言又止。

  杨峥知道他的心思,自己身为凉州之主,不可轻动。

  但眼下凉州不缺猛将锐卒,独缺帅才,唯二可单独领兵的也就杜预、张特。

  只是王基搭配文鸯、庞会,杨峥不得不亲自出马了。

  其二,刀柄不能轻授他人,不是不相信杜预,而是自己需要在士卒面前,在凉州豪强面前,保持一个无敌强者的形象。

  其三,蒙虓、刘珩、马循这些悍将,也只能自己来驾驭。

  司马昭堆仁义人设,杨峥也需要树立战无不胜的形象。

  没有士族底蕴,就只能凭借战功了。

  “元凯可为我镇守凉州!”末了,杨峥对杜预拱手一礼。

  “预必竭心尽力。”

  姑臧大军早已集结完毕。

  五万亲军,留一万做后援,四万随杨峥东征。

  姑臧城外,人如山,长矛如林,铁甲如海,战马、驮马、骆驼一眼望不到尽头。

  无论步卒还是骑兵,人人都有两马,步卒两匹驮马,骑兵一匹战马、一匹驮马。

  站在最前面的,是杨峥秘藏的五千精骑,高鞍、双蹬、铁马掌、最前一千骑兵,人人两匹凉州、河湟的高头大马,人马皆披重甲,手持长槊,腰悬钢刀,背负短弩,青黑颜色,远远望去,便有一股沉重压迫感,这还是静止状态,若是奔驰起来,定会地动山摇排山倒海。

  五千精骑之右是八千骁骑营,之左是两万余步卒与轻骑。

  金锐之气直冲雪巅,肃杀之风席卷草原。

  “待儿再长两年,便可为父亲厮杀!”千军万马前,十二岁长子杨毅一脸认真道。

  在青营深造多年,这孩子如他的名字一般沉毅。

  受母亲姜阿怜的影响,从小就生的虎背熊腰,在青营中也是以勇武见长,反而不怎么喜欢读书,常有领军出战之语,与李特的弟弟李庠、赵阿七的儿子赵雄,以及夏侯栩关系极为融洽,听说四人还暗中结义。

  杨峥还特意寻了几个好手教他们马术、长矛、刀法。

  至于剑法,杨家祖传的东西,当然不能丢,杨峥虽然不以剑法称雄,但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滚出来的剑法、刀法,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

  与司马氏的征战很可能要持续两三代人,自己儿子不熟练掌握砍人技术,将来连站都站不稳。

  “哈哈哈,上阵父子兵,我儿当自励也!”杨峥摸了摸他的脑袋。

  次子杨武在一旁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目光闪烁。

  这孩子跟他的母亲春娘一个性子,心思多,反而有些不像自己。

  三子杨宏也到了十岁的年纪,却不怎么喜欢兵戈之事,喜欢算术与天文。

  杨峥也由得他去了。

  只有长女杨蓁泪流满面,“阿爹当心,蓁儿与娘亲在家等候爹爹。”

  “蓁儿乖,阿爹去去就回!”

  女儿倒是挺像她母亲彭青蝉,鼻梁高挺,却又不失汉女的温婉。

  最小的儿子杨旭不满一岁,还在襁褓之中,似乎有些惧怕一身戎装的杨峥,哇哇大哭着,惹得夏侯芷手忙脚乱。

  为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无论如何也要灭了司马氏!

  因为自己输不起。

  杨峥上马转身,不知何时,城墙上传来琴音,时而清脆,时而婉转,时而激亢,宛如高山流水,又如波涛汹涌,银瓶乍裂……

  杨峥虽然是个乐盲,但也听出这琴音的不凡。

  历史上,高长恭有兰陵王入阵曲,李世民有秦王破阵乐……

  出战之前,有此等琴音,也算是大吉之兆了。

  杨峥心中热血也随着这琴音翻涌,挥动长槊,指向天空中的烈日,“起兵!”

  即便司马昭如日中天,自己也要把他扯下来!

  “起兵!”

  “起兵!”

  战鼓与号角同时响起。

  第四百四十六章 渡渭

  司马昭除了在潼关加强防守,又令校左将军司马亮领中军七千入临晋,屯骑校尉司马干领五千人入武关。

  目的很明显,只要抓着关中的门户,长安就相当于淮南的合肥新城。

  同时让司马家的人刷刷战绩。

  杨峥欲以关中消耗司马昭,司马昭也是以长安消耗凉州和蜀国。

  以长安之坚固,只要粮草充足,凉州和蜀国举国而来也未必能攻克。

  消耗个两三年,等关东稍稍恢复,便如灭诸葛诞一般,几十万大军泰山压顶。

  这时代一场大战打个一年半载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甘露三年七月,杨峥军云阳,王基军郑县,中间隔着一座长安。

  郑县在渭水之南,背靠华山,向北可支援临晋,向西随时支援长安,向南亦可看顾蓝田、武关等重镇。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王基屯兵郑县,瞬间在京兆郡构建了一个防御体系。

  长安抵在最前,郑县居中,临晋为翼,潼关为后。

  摆出一个防守反击的架势,四方有难,随时支援。

  只等杨峥往里面跳。

  “王基以渭水为堑,于南北两岸立营垒十七座,又伐华山之木造舟楫、浮排,直通入长安,遣庞会、文鸯各引两千游骑巡视冯翊诸地,捕杀我军斥候。”孟观前来汇报道。

  如此一来,长安和郑县通过渭水连成一块。

  看样子,王基打算放弃北面冯翊郡,一心经营京兆郡。

  这其实就是几年前陈泰的策略。

  “蜀军有何动向?”

  “蜀将傅佥守陈仓、牙门将赵广守武功,阴平太守廖化居中策应,据蜀中细作来报,蜀尚书令陈祗病故,姜维返回成都。”

  “原来如此。”杨峥点头道。

  陈祗在后世名声不显,看似没有什么出名政绩,但在蜀国非常重要。

  调和姜维、黄皓、益州士人、荆州士人几大派系。

  有他在,蜀国这条破船还能糊在一起,哼哼嗤嗤向前划,他不在了,各方大佬谁看谁都不顺眼。

  黄皓也脱离了制约,姜维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以前是暗斗,以后,就可能是明斗了。

  刘禅想要再找到一个这样的人,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刚刚搭建起来的权力平衡,又要摇晃起来。

  而陈祗倒下,朝堂出现权力真空,姜维身为大将军,自然要回成都。

  “没有蜀军在旁也好。”杨峥低声自语,多一方势力,就多一重博弈,前两次攻打长安无果,就与蜀军龃龉不断。

  你防着我,我防着你。

  既要互相利用,又要防着被对方利用……

  王基在郑县深沟高垒,其实玩的也是围攻寿春那一套。

  深沟高垒,结硬寨打呆仗。

  不玩花里胡哨,只拼国力消耗!

  杨峥背后的凉州怎么拼得过王基背后的中原?

  但如果不打破王基的铁围,让王基像根钉子一样在京兆插个两三年,后面司马昭的泰山压顶就来了。

  这招虽然乏善可陈,却是最好的办法。

  “仁佑,你说说如何破王基之铁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杨峥其实成竹在胸,不过还是习惯性的征求部下意见。

  庞青与刘珩配合,在并州打的非常漂亮。

  杨峥只是想他们袭扰和掠夺,没想到他们拿下了雁门,为凉州打开局面,开辟了另一个战略方向。

  庞青拱手道:“属下觉得,我军优势在骑兵,无需与王基在郑县死战,应该进攻长安,把战场拖到长安附近。”

  “仁瞻?”杨峥目光望向孟观。

  参谋就要有参谋的价值。

  “王基固守渭水之南,以庞会、文鸯扫荡渭水之北,不如先围杀此二人,断王基爪牙。”孟观拱手道。

  这个提议相当令人心动。

  不过庞会、文鸯二人很有可能是王基放出来的诱饵。

  自己是骑兵,对方也是骑兵,很难围杀二人。

  再说如今的文鸯名震天下,擅长的就是突围,当年司马师十几万大军,都没留下他。

  “王基所凭,其实就是渭水,两年前元凯能在八万大军的围杀中反复穿梭,最终消灭两万河北义从,靠的也是渭水,关中之地,谁得渭水,谁就能来去自如,利于不败之地!”杨峥一语道破王基的战略意图。

  有了渭水,再加上北洛水,王基就把长安、郑县、临晋就串联在一起。

  “将军英明。”庞青孟观同时道。

  杨峥轻笑道:“但王基忘了一点,他的四万步骑能控制长安到郑县的水道,却控制不了整条渭水!”

  渭水何其大也?

  四万人能防住长安、郑县、临晋一带就相当不错了。

  杨峥指着沙盘,“我军可渡过泾水,先入扶风郡,然后从扶风郡顺流而下,直击长安,王基若来救援,我军即走,彼若不来,我攻长安,生擒司马孚司马望!”

  骑兵在手,便有了战场的主动权。

  怎么打就是自己的事了,岂能跟王基在郑县死磕?

  善战者,当致人而不可致于人也。

  当年杜预的反复拉扯之策,给了杨峥足够启示。

  杜预三万步骑面对八万大军围堵还游刃有余,现在自己手上四万大军,后方还有府兵正在集结,形势比杜预强太多。

  抄都不会抄,杨峥也不用在这世道混了。

  这一战若能击杀司马孚,形同于给司马昭胸口插了一刀。

  司马师、司马昭能顺利接掌大权,其实背后都是司马孚的功劳。

  这是司马氏的核心所在。

  以前杨峥实力不足,西有邓艾在陇右窥伺,南有蜀军在汉中。

  现在邓艾已灭,陇右为自己所得,姜维身陷蜀国内斗之中,暂时抽不开身。

  也算是攻打长安的一个时机。

  至于拿下长安后蜀军会不会背刺,那是以后的事。

  邓艾段谷一战,蜀国的精气神都被打没了。

  “我军经由扶风,蜀军会不会……”孟观道。

  留在扶风的傅佥、赵广都是蜀国的激进派。

  望着杨峥一脸坏笑,孟观忽然就明白了,“这也是祸水西引,拖蜀军下水!”

  这招当年姜维也干过,现在还给他们。

  盟友都是拿来利用的,更何况现在与蜀国还不算盟友。

  “诸军随我南下槐里!”

  “唯!”

  如王基一样,姜维在扶风郡也只是挑选几个战略要地防守。

  蜀国的现状,也不可能把国力大量投入进关中。

  其防御的重心仍是汉中。

  陈仓、眉县、武功几个重镇都是依托汉中才能存在。

  第四百四十七章 问策

  姜维虽回到成都,却异常关注关中形势。

  每三日,必有前线消息传回。

  “难道杨峥真想攻打长安?”黄崇道。

  “王基乃曹魏宿将,杨峥不与他争,就只有先攻长安,吸引王基来援,但长安被司马孚经营数年,有后援在,更难取之。”夏侯霸认识王基,也更了解司马孚。

  早年王基为司马懿举荐,迁中书侍郎,因谏止明帝大兴土木,坐罪免职,后被曹爽提拔,出任安丰太守、河南尹,颇有政绩,但因看不惯曹爽的骄奢淫逸,而被邓飏一党疏远。

  高平陵之变后,王基因是曹爽征辟,又被免官。

  但很快就被司马懿大力提拔,先担任尚书,后出任荆州刺史,加扬烈将军。

  杨峥崛起于西平,夏侯霸就被调回成都。

  虽然不受蜀国官僚待见,但蜀主待其颇厚。

  日子也过的不错,在成都有了豪宅,娶了几房小妾,还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

  蜀中风土颇为养人,离开战场,夏侯霸面色红润,人也发福了不少。

  “杨峥与司马氏恶战,对大汉而言,未尝不是好事!我军养精蓄锐,待他们兵疲粮尽,便可一鼓作气,收复雍凉!”黄崇想的比较远,胃口也很大。

  夏侯霸不吭声。

  姜维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对身边从人道:“龚袭为何还没有来?”

  陈祗去世后,最有可能升任尚书令之人便是尚书仆射董厥。

  他在尚书台多年,历经诸葛武侯、蒋琬、董允、费祎时代,名望才干皆是上上之选。

  姜维若想领军在前方“恢复汉室”,后方就必须再有一个类似陈祗的人坐镇,上承皇命,中和诸臣,下接阉竖,调和内外,支持他北伐。

  不过最近呼声最大的却是诸葛瞻。

  不仅是朝堂之上,民间的呼声也大。

  还有汉中都督胡济、庲降都督霍戈暗中支持。

  如果不是阎宇接替了宗预,出任永安都督,恐怕蜀国的三个都督,都会支持诸葛瞻。

  荆州系在蜀国权柄之中可见一斑。

  至于诸葛瞻,与诸葛恪一样,年幼便有聪慧之名,后娶公主为妻,授为骑都尉。

  朝堂每有政令惠及百姓,百姓皆奔走相告:葛侯之所为也。

  是以诸葛瞻年纪轻轻,未有功勋,便美名流传。

  “回禀大将军,董仆射身体染恙,今日谢绝见客。”门人匆匆忙忙来禀报。

  姜维眉头一皱,这很明显是托词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当然,姜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段谷战败后,姜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朝野内外,士庶皆怨,若不是蜀主保全,姜维的政治生涯就走到了终点。

  董厥不愿意见他,就意味着董厥是在避嫌。

  姜维长叹一声,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恢复汉室何其艰难。

  关中本来有很多重大机会,却全部葬送在自己人手中。

  其实当年诸葛武侯也是如此,后方有李严掣肘。

  过不多时,宫中另一道消息传出,让姜维更加心烦意乱,蜀主加封黄皓为奉车都尉。

  此职在汉武帝时为秩比二千石的上官,掌管皇帝舆车,霍光曾任此官,由此可见刘禅对黄皓的宠幸。

  “陛下在此时任黄皓为奉车都尉,莫不是在敲打荆州系?”夏侯霸诧异道。

  “此次接任尚书令的人选一定不是诸葛瞻。”黄崇笃定道。

  蒋琬、董允、费祎之后,胡济有重大过失,宗预年岁已高,剩下的也就身为武侯嫡子的诸葛瞻了。

  以蜀主这些年对荆州士人的厌恶,很有可能尚书令既不是诸葛瞻,也不是董厥。

  从现在的趋势看,最有可能得势的是黄皓一党。

  “看来只有我去劝谏陛下了!”姜维道。

  其实一直以来,皇帝与荆州系有个巨大矛盾。

  皇权与相权之争。

  诸葛武侯掌权十一年,不仅是蜀国的丞相,还是蜀主刘禅的“相父”。

  因此相权一度压制皇权。

  费祎屡次争取丞相之位,间接的也是在争取当刘禅的“爹”。

  费祎主政恰好也是十一年,资历声望都够了……

  所以只能莫名其妙的死在一个降将手中。

  本来局面大好的荆州系遭受毁灭性打击,丞相之位没捞到,连尚书令、大将军之位都被陈袛、姜维分了。

  所以蜀国的矛盾才会越来越大,终于酿成段谷之败。

  段谷之败只是一个开始。

  扶风郡。

  凉州士卒也夹河立寨,从以槐里作为后方,沿河筑垒,修到长安城下,摆出一副强攻的架势。

  司马孚依旧龟缩不出。

  而且王基也不上当,只派出路蕃引三千中军协防长安。

  望着长安城墙上插着的“司马”旗,杨峥冷笑道:“真以为某不敢攻打长安?传令,调张特、周旨各引府兵前来助战!”

  “唯!”亲兵借令而去。

  既然王基不动,那就围住长安。

  长安城下顿时忙碌起来,营垒、沟壑、鹿角,还砍伐附近大树打造攻城器械。

  不妨把声势先弄起来。

  有司马孚在城中,杨峥还真不信他敢无动于衷。

  五天之后,张特引一万府兵赶来,为了制造声势,张特鼓噪而进,到处飞沙走石,领安定男女老少随军而行,声势颇大,浩浩荡荡顺泾水而下,一万人的府兵,被他弄成了五六万人架势。

  又过了五天,周旨引五千陇西府兵赶来。

  田章、爰邵也在其中,一见杨峥的面,纳头便拜,“属下拜见将军。”

  “两位请起。”杨峥亲自搀扶。

  九野营暗中打探数月,基本排除了两人死间的可能。

  二人都是庶族出身,对司马家的没多少忠诚可言。

  “谢将军!”二人拱手。

  只要是庶族出身,便是杨峥拉拢的对象。

  “长安城坚兵多,不知两位可有破城之法?”杨峥随口一问,只是为了拉拢二人。

  田章慨然道:“属下愿率领麾下部曲为前锋,为将军拿下此城。”

  “好,将军果然英勇。”

  “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前些时日长安粮尽,司马孚驱赶妇孺老弱近万,将军仁义,皆收容之,这些人的家眷都在城中,将军若以他们四面喊城,长安人心必乱,即便没有人开城投降,我军攻之,可顺势而下!”爰邵道。

  杨峥一愣,有点东西啊。

  不是他提起,自己都忘记有这事。

  这年头人才遍地都是。

  “此策大善,若能破城,尔为首功。”杨峥笑道。

  “多谢将军,属下才疏学浅,乃田将军提点,方有此悟。”

  看到旁边田章一脸懵,杨峥知道这是爰邵在抬举田章,心中对此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年头有才能的人不少,但沉不住气的居多,所以一事无成。

  当着这么多将领的面,杨峥也不好太嘉奖他,否则就是为他树敌了。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即可。

  “此城若破,你二人同功,孟观,你去接前些时日安置的老弱妇孺。”

  “唯!”

  第四百四十八章 夹城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烈日之下,铁骑如云,铁甲如潮,往来呼啸。

  如果是步卒,四万人其实不足以围住长安这座天下雄城。

  但四万骑兵却够了。

  各种明哨、暗哨铺开,稍有动静,骑兵转眼即来。

  除了张特的一万安定府兵,周旨的五千陇西府兵,杨峥还征召了掘子军、平垒营。

  这场大战想短时间内决出胜负已不可能。

  司马孚继承司马懿的龟缩大法,王基步步为营,根本不给西凉铁骑野战的机会。

  最开始,庞青建议在上游筑坝,引水决长安和郑县的王基军。

  杨峥带着亲卫亲自考察过,平原上修筑水坝,工程量太大了,长安附近地势稍高,而且有八水环绕,即便在渭水修筑大坝,水势也会被八条支系分散,无法形成冲击力,最多泡到墙角跟,让渭水下游沦为泥淖之地。

  但如此一来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泥淖沼泽,反而限制了己方骑兵……

  所以杨峥干脆把长安给围了。

  掘子军、平垒营日夜不息,加上府兵、和运送粮草的民夫配合,在长安城东堆土,修建一条夹城,半包围封锁长安东南两面。

  内外再补以堑壕、鹿角。

  整个长安城墙的周长也就五十里。

  半包围的夹城只需四十里就差不多了,再根据地形和水形,真实长度不需要四十里。

  比在上游修筑水坝工程量低的多。

  除了夹城,还在槐里周边大规模屯田,种些豆黍之类的短期庄稼,供战马的精饲。

  关中这片土地还是很肥沃的,撒下去的种子,泼点水,第三天青苗就破土而出。

  夹城还在修筑之时,郑县的王基坐不住了,大军挪到骊山,还是依山傍水下寨,步步为营。

  从冯翊调回文鸯与庞会,骑兵多次袭扰。

  司马昭为了守住长安,下足了本钱,中军骑兵也是一人双马。

  两军在关中平原上缠斗、绞杀。

  凉州军有兵力优势,但敌方将领极其强悍,文鸯、庞会互相配合,几次冲破凉州骑兵的围堵追杀。

  马循、蒙虓这种专业骑兵将领都拦阻不住。

  长安城中路蕃也频频出城配合。

  亲军骑兵精锐集中在东面,文鸳、庞会偷袭南面……

  几个回合下来,虽然没有改变长安逐渐被围困的局面,但大大拖延了时间。

  原定二十天就能修筑起来的夹城,拖了一个半月,还未完全合围。

  给筑垒的民夫以及后方粮草带来了巨大威胁。

  中军大帐中,杨峥有些恼怒,“八千骑兵,两面夹击,居然让四千敌骑跑了?”

  蒙虓、马循、田续都低着头。

  连往日一向嚣张的刘珩都一声不吭。

  几日之前,他颇不服气的要去擒杀文鸯,一战就被他扫下马来,如果不是亲兵死命相救,刘珩就交代在文鸯手中。

  庞会跟杨峥一样,也是从骆谷的尸山血海中杀出,这些年经历的大战也不少。

  此人表面粗豪,实则极擅把握战场形势,凉州精骑杀来,拔马便走。

  若不是精锐,则与文鸯如饿狼一般扑上来……

  虽然没造成多少伤亡,但对士气的打击极大。

  凉州军出道以来,所向披靡,动辄大破羌胡,还从未这么憋屈过。

  “洛阳中军本就是精锐,又有文鸯、庞会这等熊虎之将,不妨留出东面几个缺口,以做诱敌之用。”张特进言道。

  杨峥摇摇头,“此计对草原诸部或许有用,然司马孚、王基皆是深谙兵法之人,绝不会上当。”

  如果王基是司马昭的爪牙,那么文鸯、庞会二人就是王基的爪牙。

  不能忽视一员猛将对战场的影响。

  司马师淮南二叛,文鸯几乎凭个人武勇改变了天下形势,如果文钦给力一些,恐怕毌丘俭不至于草草收场。

  庞会只能算是猛将,但文鸯已经达到神将级别。

  这两人不除,这场大战就打不开局面。

  以前时间是站在杨峥这一面,现在,司马氏扫平淮南,中原再无后患,时间站在他一边。

  “先立起夹城!”杨峥揉了揉额头。

  庞会、文鸯就像两只苍蝇,天天在耳边嗡嗡作响,令人心烦意乱。

  路一步步走,饭一口口吃。

  不切断司马孚与王基的联系,长安始终会稳如泰山。

  计议已定,骑兵尽出,堵住长安之东,让掘子军与平垒营补齐夹城的最后几个缺口。

  又于东面筑起三座小土山,与夹城相接,上设床弩、投石车,可以直接攻击长安城,也可以庇护夹城。

  杨峥令士卒鼓噪呐喊,号角战鼓齐鸣,又令骑兵拖起烟尘,终日不绝。

  造成一副正在强攻长安的假象。

  王基旁观了两日。

  但长安对天下实在太重要了,城里还有司马孚。

  王基领军进入灞陵,离长安不到百里,隔着灞水与杨峥遥遥相望。

  杨峥盯着沙盘,王基大军与长安互相呼应,这个关口想攻打长安无疑是痴人说梦。

  四万中军精锐在背后吊着,庞会、文鸯的骑兵阴魂不散。

  形势再度进入对峙状态。

  土山之上,三面牙纛矗立,在初秋的风中猎猎作响。

  “报将军,长安老弱妇孺皆已抵达。”孟观前来禀报。

  “让他们吃饱些,然后在夹城上呼喊!”

  “唯!”

  过不多时,夹城上呼声震天。

  “儿啊,杨君侯给我们分地分屋了啊,快打开城门,我们一家人团聚,随我去耕种……”

  “阿翁,杨君侯是圣人,不要再替司马家打仗了……”

  “夫君……”

  夹城距离长安城近一些的只有一箭之地。

  眼神好的,能看清自己家人的模样。

  母亲呼唤儿子、儿子呼唤父亲、妻子呼唤丈夫……

  声音中有种特别的穿透力,虽然嘈杂,但分外震动人心。

  “阿翁!”

  “阿母!”

  城墙上立刻就有回应。

  但司马孚的反应也极快,一排甲士持刀涌上城墙。

  “此乃杨贼故意为之,诓骗尔等!长安城不破,尔等父母妻儿尚有活路,一旦城破,尔等父母妻儿皆成无用之人,杨贼一向暴虐无道,岂会容他们生还?”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城墙上响起。

  在明晃晃的长刀衬托下,特别有说服力。

  杨峥在关中大肆掳掠,烧毁村寨,践踏良田,虽然在短期内获得了人口、钱粮,但也不可避免的坏了名声。

  “朝廷已发十万大军西征,不日将踏破凉州,届时尔等守城有功,大将军以雍凉良田赏赐尔等!”司马孚在甲士的护卫下振臂而呼,每说一句,护卫便高声重复一句,压过了百姓杂乱的呼喊声。

  “这些东西,先赏赐给你们,待击退杨贼,再行重赏!”

  城墙上,几百口大箱子被打开。

  烈日下,金银钱帛熠熠生辉。

  杨峥苦笑一声,一只手握着刀,另一只手提着金银,是人都知道怎么选。

  其实被驱赶出城的,大部分是协助守城的青壮。

  司马孚不会傻到把守军家眷赶出城,不然当场就哗变了。

  “给我砸死司马老贼!”杨峥一挥手,土山上床弩、投石车应声而发。

  短矛一般的弩机和人头大小的砲石呼啸着划过天空。

  东城之上,惨叫连连。

  司马孚身边的甲士第一时间举起铁盾,护着司马孚下城。

  弩箭接连穿过三个人的躯体,砲石将守军砸成一滩血肉。

  威力不可谓不大。

  但这东西的准确性非常差,有效杀伤是不可能的,只能覆盖攻击。

  城墙上,凄厉的惨叫声震动天野。

  一如既往的,司马家的运气特别好,在甲士的护卫下狼狈下城。

  反而是夹城上的老弱妇孺们朝杨峥大旗的方向跪下。

  “求杨君侯放过我儿。”

  “放过我阿翁。”

  ……

  哭声震天动地。

  本来让他们瓦解守军士气,现在反而是在动摇己方军心了。

  杨峥摇摇头,放过他们,谁放过我?

  “把他们送回姑臧。”

  留下这些人的意义不大,长安城果然没这么容易攻破。

  司马孚快八十多年的年纪,敢亲冒矢石,至于险地之中,不愧是司马家的老鸟。

  城上的哭喊很快消停,杨峥耳边清净了许多。

  长安城墙上,留下一片尸体。

  活着的人躲在雉碟之后,让床弩、投石车的打击效果减弱。

  “给我继续轰!”杨峥乐此不疲。

  弩箭、砲石、火油越过城墙,砸向城中,一时间,火光大起,黑烟冲天。

  打仗,打的就是个气势。

  不给点压力,真以为自己没有攻破长安的实力。

  就在此时,土山之东,马蹄震动,呼喊震天。

  “擒杀杨贼!”

  “擒杀杨贼!”

  一支骑兵泼喇喇的奔来。

  左边一杆“庞”字风旗,右边一杆“文”字风旗。

  人如虎,马如长龙,隔着老远,气势滚滚而来。

  将至土山,冲势渐缓,立于一箭之外。

  两骑越众而出。

  一人黑盔黑甲,身形彪悍,手挽长刀,一人银甲红缯,倒提长槊,虎背蜂腰,威风凛凛。

  “杨峥可来受死!”黑甲大汉大吼一声。

  杨峥左右诸将皆怒。

  “我道是谁,原来是庞会,别来无恙乎?”故人相见,杨峥大为感慨,目光落在他身边的年轻骁将身上,这人应该就是名震天下的文鸯了。

  “哼,当日若知道尔为国贼,定将尔碎尸万段。”庞会大言不惭道。

  这厮完全一点脸都不要。

  不是杨峥,庞会未必能活着冲出骆谷。

  虽然现在不是一路人,但也没必要搞的这么不体面吧?

  杨峥大笑起来,“哈哈哈,庞会啊庞会,你还是如此薄情寡义啊,我杨峥是国贼,你的主子司马昭就是忠臣了?”

  庞会当年就削尖脑袋往司马家阵营里钻,现在更是铁了心。

  他厚颜无耻惯了,不过他身边的文鸯却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

  杨峥心中一动,庞会无药可救,文鸯或许可以激一激。

  年轻气盛用在他身上最好不过。

  这可是这时代战力天花板的神将啊!

  但历史上文鸯终究没逃过夷三族的下场。

  第四百四十九章 罗网

  “休要多言,大将军他日发百万大军,看你能嚣张到何时。”庞会张着大嘴骂骂咧咧。

  “庞会啊,你父为国家忠臣,陛下待你家不薄,司马氏父子三代朋比为奸,残害忠良勋旧,跟着他,必为后人唾骂,司马昭外宽内忌,常以猜忌杀人,迟早也不会放过你,现在不动你,他日也绝不会放过!你我都是曹氏故旧,得曹大将军厚遇之恩,不如现在与本将一起清剿司马氏,为曹大将军报仇雪恨如何?”

  说话的时候,杨峥一直望着他身边的文鸯。

  果然,文鸯抬起头,虽然距离远,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这番话无疑是听进去了,只要听到了,就一定会在心中留下疙瘩。

  “呸!我庞会耻于昔日与尔这国贼为伍,此战必斩尔头,以报大将军再造之恩!”

  “庞会小儿,你算什么东西,当日若不是文鸯,某早已取你性命两次!”刘珩实在没忍住,站出来怒骂道。

  庞会自视甚高,自然不会跟刘珩一般见识,盯着杨峥骂。

  就是脾气再好,也被庞会的无耻激怒了。

  “床弩、投石车给我对准庞会这厮!”杨峥低声道。

  岂料床弩、投石车刚刚推动,庞会、文鸯掉头就走。

  砲石、弩箭在他二人的马后落下。

  “属下请命四千骑追击,定斩此獠!”蒙虓也是一脸怒气。

  以前八千骑都没拿下,现在四千骑根本不可能。

  “蒙将军英勇,只是庞会这厮特意来激怒本将,其后必有埋伏。”杨峥也不是危言耸听。

  王基大军太近了,埋伏的可能太多了。

  自己想吃到他的前锋,他也一定想方设法吃掉自己一部。

  两边都需要一场胜利鼓舞军心。

  “这厮如此张狂,气煞我也!”马循也怒骂道。

  杨峥冷笑道:“既然是诱敌,一次不成,必会再来,刘珩、蒙虓、马循、成奚、林森、孟观、周旨听令。”

  “唯!”七人拱手下拜。

  “刘珩、孟观领五千精骑伏于土山之后,马循、林森领三千骑兵伏于南坂,周旨领四千步骑伏于北塬,蒙虓、成奚领七千骁骑营直插龙首原,断其归路,待明日二将到来,诸军齐出!”

  王基麾下,最有威胁的也就庞会、文鸯率领的四千精骑。

  灭了这二人和这四千骑兵,王基的爪牙也就断了。

  司马孚和王基都会陷入战略上的被动。

  此战出动一万九千精锐,若是还留不下这四千人,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现在,天罗地网已经展开。

  谁料第二日风平浪静,只有斥候鬼鬼祟祟的向土山游弋而来。

  杨峥立即放出斥候小队,捕杀灞水西岸的游骑。

  平静对峙两日,到了第三日,敌人终于来了。

  不过不是四千骑兵,而是近万步骑。

  似乎王基想发动一场试探性的进攻。

  两军对峙多日,也到了碰一碰的时候。

  长安城的望楼也发现了东面的状况,战鼓声轰鸣。

  杨峥不由大喜,不怕他们不来,就怕他们龟缩不出。

  其实想想也是,王基以进攻见长,不碰一碰,试一试双方的成色,终究是不甘心。

  王基手上万余人,就敢从六万之众的毌丘俭嘴中虎口夺食。

  而且,庞会、文鸯这段时日的反复袭扰,小有斩获,看上去似乎是中军占了一些优势。

  这本就是一种错觉。

  西凉骑兵真的不如中军骑兵?

  当然也不是。

  而是两千骑的小股骑兵作战,既灵活,又能把将领的勇武发挥出来。

  骑兵交手,双方对冲,胜负往往只有一合。

  以文鸯、庞会为刀尖,自然所向披靡。

  这一万步骑只是先锋,后阵还有一万步卒列阵于灞水西岸,守住灞水,也就守住了退路。

  王基用兵,胆大而心细。

  由此也可见王基并不想孤注一掷。

  十几面大旗在步阵中飘摇。

  最大的三面上写着“司马”二字,站在杨峥的方位,似乎连烈日都遮蔽了。

  四万人的规模就有如此气势,可见几十万大军的大会战。

  “嚯、嚯、嚯……”

  步卒举着大盾向前,两翼骑兵护卫,后阵几十辆投石车推前。

  庞会、文鸯跃马向前,在阵前喝骂一通。

  上一次可能是因为故人相见,有所保留,这一次什么话都骂出口了。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以前杨峥骂司马家时觉得很爽,现在在几万大军面前被别人骂,心中怒火可想而知。

  不过毕竟不是刚刚来到这世界的小年轻,经历了这么多,懂得了隐忍,也懂得了时势。

  司马懿未得势之前,还不是要在曹爽面前装孙子?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之前,必定会有一段时间的蛰伏成长期。

  “报将军,敌全仪部五千步卒绕过杜曲,直奔南坂,与马循校尉接战!”斥候飞奔来报。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原来王基还有一支偏师。

  全仪五千步卒,马循三千骑兵,应该是旗鼓相当了。

  如此一来,南面就有了个缺口。

  而龙首原上,蒙虓的五千骑兵压力就很大了,被夹在中间,很可能是最先被吃掉的一部。

  杨峥闭着眼睛,这种局面就到了考验将领灵性的时候了,他不会蠢到此时下达命令让蒙虓退军,那是自乱阵脚。

  过不多时,夹城最先爆发大战。

  长安城中的投石都快滚到杨峥脚下。

  “报将军,司马孚驱赶万余青壮男女,猛攻夹城!”

  “司马太尉一向有宽仁忠义之名,居然驱赶百姓前来送死!”爰邵长叹一声。

  “司马家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庞青早已见怪不怪。

  杨峥淡淡道:“所有投石机、床弩对准东面。”

  夹城有张特,长安被困在其中,无论司马孚玩什么花样,都插翅难逃。

  西面大战爆发,东面也开始进攻。

  敌人的几十辆投石车被推了上来,疯狂朝土山上抛石。

  “将军,可暂退至后方。”庞青建议道。

  杨峥摇摇头,“本将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个时候后退半步,前方将士作何感想?”

  装逼就要装全套的。

  大战将起,若士卒们看不到自己,心中必然沮丧。

  再说这投石的准确性低的吓人,很多只是落在土山脚下。

  想要对杨峥造成威胁,至少再推前五十步。

  自己这边,土山居高临下,射程更远,投石车、床弩的数量多出一倍,他们打不到自己,自己却可以打到他们。

  长矛一样的弩箭呼啸着飞上天空,石头、火油桶紧随其后。

  命中率也是低的吓人。

  但杨峥不追求命中率,而追求覆盖率。

  一股脑的往下砸就对了,总会砸中的。

  以前穷的喝西北风,现在控制了东西贸易,积累的几年,家当还是有一些的。

  对面的投石机一架架被摧毁。

  不过王基也没指望这些投石车,而是推上来吸引火力。

  一万步骑同时从东南猛攻上来。

  王基算盘打的很响,不过还是免不了失望。

  羽箭仿佛喷泉一样从土山上泼下,淹没了中军的阵列。

  箭镞钉在盾牌上的声音密如雨点。

  很多中箭的中军,只要没有命中要害,兀自咬牙顶盾前行。

  第一轮箭雨之后,两翼骑兵狂奔而出,朝着土山冲来。

  左面一杆“庞”字旗,右面一杆“文”字旗,宛如两条恶龙,张牙舞爪的扑来。

  杨峥手上的兵力刚好分散出去,三座土山,又分散了一些兵力。

  留在身边的亲军只有四千人。

  看着庞会、文鸯气势汹汹的样子,庞青连忙跪下,“请将军暂避锋芒,此地有属下留守即可!”

  文鸯手上几千人,直接就敢杀入司马师的十万大军之中,还把司马师吓死。

  面对这等猛人,庞青自然心有余悸。

  而庞会、文鸯就是想来斩首的。

  “何须惊慌?退下!”杨峥冷冷道。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

  这场大战,其实就看能不能挡住庞会和文鸯的冲击,至于山下的步阵,已经落入罗网之中。

  庞会、文鸯再猛,还能飞上来不成?

  土山虽然只是一个缓坡,但下面有沟壑,以及重重鹿角,为的就是防备骑兵冲击。

  山坡上还有亲军甲士列阵以待。

  庞会杀杨峥之心异常坚决,驱赶上百匹蒙眼战马,直接填进沟壑之中。

  尔后,又以剩下的战马撞向鹿角。

  血肉飞溅,战马凄惨的长嘶声响彻战场。

  鹿角甚多,庞会直接让身边的骑兵去撞。

  一名名中军将士一无往前的撞了上去,身体被尖锐的木桩撕碎……

  杨峥不禁暗叹庞会够狠,其实当年也是如此,为了立威,不惜斩杀自己的亲信王阿息。

  虽然不耻他的为人,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时代入局之人,谁不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时代,只要有机会往上爬,哪一个不是用尽了全力?

  曹爽心软了一次、疏忽了一次,就被司马懿夷灭了三族。

  王凌对司马懿抱有期待,同样也被夷灭了三族。

  杨峥望向天空,依旧湛蓝,巨大的血腥气引来成群的乌鸦盘旋。

  “杨贼,你的死期到了!”

  庞会的狞笑声越来越近。

  杨峥缓缓起身,冷笑道:“谁的死期,犹未可知!”

  一支支响箭窜上天空。

  土山之后,马蹄声奔踏如雷。

  一声暴喝犹如闪电劈在土山之上,“庞会小儿,受死!”

  刘珩、孟观五千精骑居高临下冲出,宛如火山爆发,岩浆喷涌。

  杨峥笑道:“刘珩,你小子别再搞砸了!”

  第四百五十章 雄主

  庞会冲到一半,听到土山顶上传来的大吼声。

  以他的年纪,都可以当刘珩的爹了,却被唤作小儿,庞会勃然大怒,但一抬眼,却见山坡上,黑压压的骑兵如山洪一样倾泄而下,当场就有些发愣。

  一个多月的小规模纠缠,双方对各自的实力了然如胸。

  拳怕少壮,庞会今年四十五,已经过了巅峰期。

  至少有两次,庞会险些被刘珩的狼牙棒砸死。

  一次被文鸯所救,一次是身边的亲兵替他死了。

  现在见到骑兵群中的一杆狼牙大棒,顿时就有些心虚。

  不止是他心虚,他身边的骑兵们更心虚,不知不觉间,马速就减缓了。

  右翼的文鸯部没有丝毫迟疑,战马嘶鸣着从他们身边一跃而过,迎头撞向那青黑色的铁流岩浆。

  两股骑兵接触的刹那,爆出一团团殷红的血花。

  刘珩、孟观居高临下,文鸯自下而上,一杆长槊化作点点寒芒,出手极快,对冲而来的一名凉州精骑感觉一阵风掠过,喉咙间便感觉到一丝寒凉,跑了几步,鲜血从脖颈喷涌而出。

  滚滚黑甲之中,那一身银甲极为显眼,胯下枣红马浑身染血,奔动起来,仿佛烈焰升腾。

  数百骑向他围杀,文鸯身边从骑很快被冲散,只剩百余骑护卫。

  但文鸯仿佛一杆永远不会倒下的旗帜,在山坡上往来奔突,长槊化作点点银光,如秋风之下,落英缤纷,十步之内,非死即伤。

  无论多少骑兵奔向他,总能找到一个突破口,杀出重围,身上虽带了伤,却更激发他的凶性。

  杨峥还未点头,文鸯仿佛找到目标一样,从东北面的山坡斜冲上来,长槊之前,血肉飞溅。

  庞会等其他骑兵都被刘珩截住了,冲散了。

  唯独文鸯仿佛战场的宠儿,来去自如,所有围堵对他形同虚设。

  其战场直觉极为敏锐,能先一步避开长矛步卒的围堵,以及从乱军中找到空隙。

  忽东忽西,忽南忽北,虎跃龙腾,天马行空。

  身上银甲也渐渐染成血红色,仿佛一团火焰卷过战场。

  将追击他的刘珩甩在背后。

  刘珩提着狼牙棒,加上他本身的重量,远没有文鸯灵活。

  追了一阵儿,没有效果,干脆扔下文鸯,又骂骂咧咧带着千余精骑寻庞会的晦气去了。

  没有身后的追击,文鸯如同一头嗜血的猛虎,森然的目光望向百余步外的杨峥。

  目光接触的一刹那,饶是杨峥身经百战,脚底也忍不住窜起一股凉气。

  “此人如此骁勇,不如射杀之!”庞青提议道。

  “世人皆言文鸯有万夫不当之勇,今日一见,诚如斯言,可惜,不能为我所用!”杨峥挥了挥手,身边两百亲卫持弩列于阵前。

  两军交战,你死我亡,若杨峥有丝毫迟疑之心,文鸯就会杀到自己面前。

  土山下的战场,大战正酣,敌我双方步阵绞杀在一起,两丈有余的长矛正犬牙交错,反复向对方攒刺。

  凉州军不止骑兵精锐,长矛步卒亦冠绝天下。

  加上王基的这一万步骑本就处于兵力弱势,已经陷入三面夹击之中。

  “杨兴云,受死!”

  一声嘹亮的战马长嘶声,文鸯犹如疯虎一样扑了上来。

  杨峥没想对他手下留情,而他也想斩首杨峥。

  不过这一声“杨兴云”,似乎也显示出文鸯对自己还是有几分敬重之情。

  若是庞会那厮,不是杨儿,就是杨贼。

  杨峥按剑而起,越是感觉到威胁,胸中热血越是激荡,大吼一声:“来吧!”

  长剑出鞘,仿佛一泓游动的秋水。

  两百多张弓弩应声而发,五十步的距离,根本无从躲闪。

  战马仰天悲鸣,却是三名亲骑挡在文鸯之前,被射成了刺猬。

  百余骑只剩下三四十骑,人人身上插着羽箭,仿佛奔跑的文钦肩膀上也中一箭。

  即便到了如此境地,他没有退却,也没有为袍泽的死亡而神伤,他的眼中只有杨峥。

  吁——

  战马一跃而起,重重的踏入弓弩手中,按住长槊,拔出钢鞭,左右扫动,盔甲与骨头的碎裂声响成一片。

  文鸯身边的骑兵也被亲兵乱刀砍成肉泥。

  只有六七骑浴血杀出。

  文鸯依旧生龙活虎。

  杨峥心中暗叹,脑海中窜出历史上的一系列猛人。

  羽之神勇,千古无二。

  羽、飞,皆万人敌!

  文鸯越来越近,二十步、十五步、十步……

  土山之上是一块平地,用以安置床弩和投石车。

  现在杨峥没有居高临下的优势。

  文鸯亲骑亡命一般冲在前面,撞开亲兵的防守,以性命为文鸯打开了一条通往杨峥的道路。

  庞青提着盾牌,想挡在杨峥面前。

  文鸯借着马力长槊向前,庞青的盾就被挑开,人也被撞飞,又顺势刺死一名亲兵。

  不过这也迟滞了文鸯的冲势。

  长槊的寒芒直奔杨峥面门而来,呼啸的破风声犹如百鬼哭嚎。

  寻常人恐怕早已不敢动弹,闭目等死。

  如同田蛙遇到了天敌蛇,连偷跑的本能都遗忘了。

  但杨峥也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是踩着一个个天敌走到了今天。

  每一个杀不死他的,每一个被他杀死的,都让他更为强大。

  这种强大不仅仅是肉体和势力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一朝英雄拔剑起,风云激荡十四载!

  “咄!”杨峥大吼一声,用尽这十四年的力量挥剑而出,迎面斩向冲来的文鸯。

  这一声大吼仿佛穿过了战场,压住了纷乱的战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土山之上,望向那一骑、那一人!

  在杨峥眼中,一切都变得无比缓慢。

  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能看到的只有文鸯森然如剑的眸子……

  然后,一股巨力顺着左胸传来,肩甲上冒出几点火花,那是偏离的长槊在刺割冷锻甲。

  于此同时,偏离的长剑也斩下了狂奔之中的马头,文鸯连人带马摔向北面。

  兜鍪和长槊都不知散落何处,一头乱发在狂风中飞舞,手提钢鞭。

  机会只有一次。

  百余亲兵护住倒地的杨峥,长矛大盾,犹如刺猬铁壁。

  几百亲兵四面包围文鸯而去。

  文鸯反手挽住一匹奔来的战马,深深看了一眼被亲兵护住的杨峥,向兵力空虚的北面山坡下杀去。

  羽箭落在他身后,仿佛永远追不上他的脚步一般。

  偶尔几支奔向他的背心,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反手一鞭,将羽箭扫落。

  “将军!将军!”

  身边好几道声音呼喊,杨峥这才回过气来,擦了擦嘴角的血丝,若不是身上的精甲,这次即便没被文鸯的长槊刺死,也被他撞断几根骨头。

  “抓住文鸯了没有!”

  众人纷纷摇头。

  杨峥暗叹一声,付出这么大代价居然还让他跑了,现在他能体谅当时司马师的心情。

  司马师十万大军都没留下他,现在还是一样!

  “给我拦住他!”此人若是不能为自己所用,还是趁早斩杀,不然以后会是大麻烦。

  关羽万军丛中斩颜良,让曹操得以在官渡之战与袁绍对峙。

  张辽斩蹋顿,乌桓从此消失,后八百步卒击溃孙权十万大军……

  一员神将可以扭转战争的走向。

  他们无视兵力的多寡、势力的强弱,更无视战场规则,天马行空,所向披靡!

  庞青满嘴是血的起身,正准备纠合骑兵追杀文鸯,三名斥候快马从南面奔来,“报将军,王基引一万主力暗渡灞水,绕过龙首原,击溃马循将军,猛攻南围,长安城中路蕃一万军趁势杀出,张将军陷入苦战。”

  绕过龙首原,就意味着绕过了蒙虓。

  “王基动了?”杨峥揉了揉额头。

  王基亲自领军攻打南面夹城,就不是试探了,而是总攻!

  这也是他一贯的风格,积极进攻、勇于进攻。

  杨峥望了一眼北逃的文鸯,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司马师八千骑兵追杀他,都没留住,自己弄个百余骑上去,估计还是损兵折将。

  派几千人去追……

  正面战场就崩溃了。

  这种人就是战场上神一般的存在。

  自己麾下若是有此等神将,还玩什么深沟高垒、建造夹城?直接平推过去就是了。

  不过杨峥也庆幸,司马家不可能真正的信任他。

  “先不管文鸯,给我先吃掉东面的一万步骑!”杨峥没有惊慌。

  夹城有张特,只需守上一个时辰,等吃掉东面战场上的一万步骑,再来个回首掏,切断灞水,把王基也留下!

  一句话,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看谁动作快。

  “擂鼓、鸣角!”杨峥跨上乌羽,提起长槊,当他重新出现在牙纛之下时,战场上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万胜!万胜!”

  凉州军士气猛然高涨。

  有英雄之主,方有英雄之将士!

  谁都不愿自己跟随之人是个怯懦的狗熊。

  雍凉尤其是如此,这块大地、这个时代,乃至这个天下,需要一个雄主!

  需要这个雄主带领他们走出汉末以来的萎靡不振!

  秋风逐渐萧瑟,自冰原、大漠、草原迎面扑来,金戈铁马的英雄气随之贯入胸膛之中。

  忽然之间,杨峥隐隐觉察到了自己的使命。

  千余骑兵跨上战马,眼神狂热的望着自己的将军、自己的君侯。

  战鼓声、号角声在身后响起,给天地间注入了一种厚重的史诗感,让杨峥仿佛置身在一个新时代降临的前夕。

  第四百五十一章 神将

  战鼓声一响起,四面凉州将士应声而动。

  张特擅于防守,又是多年宿将,又有夹城相助,支持一两个时辰应该不会太难。

  相反,如果杨峥收到消息立刻去救援,则正面战场立即会崩溃。

  很明显,王基是用这一万人来换他攻打夹城南围的时间。

  司马孚、司马望的性命明显高过庞会和文鸯,以及这一万中军。

  一千具装铁骑聚集在杨峥左右。

  兜鍪上长长的殷红翎羽,人与马披着的青黑铁甲,让他们狰狞而充满力量感,一根根长槊纷纷指向东面战场。

  仿佛一头头饥饿了很久的人形铁兽。

  还未动,那种与生俱来的杀气、煞气拔地而起。

  “出击!”杨峥抖动缰绳,乌羽人立而起,与这千余重甲骑兵从土山上一跃而下。

  一杆高高的“杨”字牙纛随风招展。

  排山倒海之势滚滚而下。

  “杀!”杨峥挥动长槊,吼道。

  “杀!”身边亲骑跟着一同怒吼。

  战场上也纷纷响应,“杀!”

  几万人的目光聚集在牙纛之上,敌军望者云靡,已军越战越勇。

  一个能亲自冲杀的主帅,对士卒的激励是无以复加的。

  正面的中军阵列,被弩箭压的抬不起头。

  在杨峥一往无前的气势下,重骑兵犹如雷鸣一般的马蹄声,仿佛踩在每一个中军士卒的心坎上。

  没人能在这种威势下从容不迫,他们的阵脚很快坚持不住,最前排的几人扔下长矛转身就跑。

  剩下的人一阵迟疑。

  但死亡已经降临,铁流撞入阵中,掀起阵阵血浪。

  长矛被撞断,盾牌被踩翻。

  仿佛一层层皮肉被剥开,露出里面惊恐的士卒。

  然后长槊贯穿了他们的身体。

  重骑兵根本不需要动作,只需要双手端着两丈余的长槊向前。

  战马和人融为一体,速度既不太快也不太慢,人和马以一种默契的节奏向前、再向前。

  战场上,已经没有人能阻挡这支骑兵。

  重骑兵固然会受到地形、天气等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但在一马平川的关中大地上,他们就是名副其实的王者。

  短短几个呼吸间,中军的步阵被贯穿了。

  仿佛只是穿过了一群蝼蚁。

  接着冲向下一个步阵。

  重甲骑兵的凶悍超过了杨峥的预期。

  也震撼了整个战场。

  一开始敌军还想顽抗,几个步卒缓缓靠拢,企图依托地形阻击。

  但重骑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只留下一条血路,以及一地的残尸。

  残酷的杀戮面前,敌人的士气终于崩溃了。

  “怪、鬼怪!”

  曾经骁勇善战的士卒扔下兵器,尖叫着想逃离战场。

  或许王基把他们派上来的时候,就已经视他们为弃子。

  此战,王基以庞会、文鸯为诱饵,声东击西,摆出一副要进攻夹城东围的架势,却虚晃一枪,率主力与长安城中的司马孚猛攻南面。

  现在,比的就是谁先破局。

  杨峥扫灭东面战场之敌,就能抽出手,夹击王基背后。

  王基若是先攻下夹城南围,就能与司马孚呼应,杨峥的四万大军会被包围在长安之东。

  北有渭水、东有灞水、西有长安坚城,南有王基与路蕃的精锐。

  即便杨峥想走,仓促之间,骑兵难以渡水,王基只要跟在后面一口一口蚕食即可。

  想法很好,难得的大手笔,充分利用了长安东面的水形地势。

  只是战场之上终究还是要以实力说话。

  正面战场打不赢,再精妙的计谋也是虚的。

  长安之东,重骑兵横扫战场,溃败之快已经超出王基的预想。

  而张特足以令他大吃一惊。

  战场虽然混乱,但各自的杀机早已暗藏其中。

  人群之中,庞会呆若木鸡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未开战之前,他有十足的自信。

  这天下还有何人能敌司马氏?

  王凌?

  毌丘俭?

  诸葛诞?

  还是洛阳皇宫中的皇帝?

  天下大势已经无比清晰。

  司马氏父子三人,数次重创吴、蜀,天下一统已成大势所趋。

  也只有司马氏能一统天下。

  这也是很多中原士庶所思所想。

  但偏偏杨峥横空出世,让这一切化为了泡影。

  此刻庞会心中开始动摇起来,千军万马之中,那杆“杨”字牙纛插在一辆特制木车之上,两个凉州猛士扶着,四匹战马并驾齐驱,跟在重骑兵之后。

  这杆牙纛走到哪里,哪里便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凉州士卒纷纷陷入疯狂之中。

  庞会从来没想过这个“杨”字会让人如此心惊胆战、不敢仰视。

  “庞会小儿,快来受死!”

  刚刚深思了一阵,前面一支骑兵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刘珩手持狼牙棒笑的如同一头饿狼,“好孙,你大父我总算逮到你了!”

  刚刚还是小儿,现在直接降成了孙子。

  庞会大怒,“贼将休得猖狂!”

  身边还有千余骑,加上越聚越多的步卒,冲散他们易如反掌。

  “斩此贼人头者,本将重重有赏!”庞会慷慨激昂道。

  却不料身边之人皆无动于衷,大眼望小眼的。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之中。

  方才他与文鸯一同冲杀,文鸯勇往直前,奋不顾身,而他却掉头就跑,士卒们颇为不齿。

  现在遇到强敌,身为主将不带头冲锋,却让部下上去送死……

  这年头没人是傻子。

  庞会擅长玩命,但玩的却是别人的命……

  庞会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不突破眼前之军,我等皆不得活,是汉子的,就跟着本将冲杀!”

  说完催动战马,与身边亲兵一起向前。

  “杀!”士卒们终于鼓起了勇气。

  刘珩集结骑兵,也催动战马,“砍了这孙子,回去领赏!”

  “砍了这孙子!”身边精骑哈哈大笑。

  精骑一分为二,刘珩、孟观各引一支,如同巨蛇张开血盆大口。

  刘珩举起狼牙棒,与身边从骑率先冲入敌群之中。

  狼牙棒之下,红的白的到处乱飞,盔甲、骨头、盾牌、天灵盖,一个个被砸碎。

  狼牙棒配上他的天生神力,只要没碰上文鸯这一级别的神将,基本就是如入无人之境,而他的优势其实并不在临阵单挑,而是对普通士卒的杀伤。

  骑兵对没有阵列的步卒,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眼下战场已经溃败,中军士卒见刘珩来势如此凶猛凶残,早已没了战心,本能的避让,反而把躲在人群之中的庞会暴露出来……

  庞会再次目瞪口呆,“他娘的!”

  “庞会小儿,这次你跑不了了!”刘珩狞笑着冲来。

  这个时候,庞会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两马交错,“哐当”一声,两匹战马同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

  庞会手中的大刀变成两截脱手而去,双臂如造雷亟,隐隐发麻,胸中气血翻涌,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到了嘴边的鲜血又咽了回去,心中骇然,这厮好大的力气。

  “庞会小儿,再来!”刘珩战马冲出数十步,拨转马头,越战越勇。

  但庞会怎么可能给他这种机会?

  “走!”

  前面就是十几里就是灞水,那里还有王基的一万步卒防守。

  只是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龙首原上,一支骑兵冲下。

  还是青黑颜色,还是一样的“杨”字大旗。

  蒙虓、成奚的骁骑营静候多时,本想截击王基或者灞水东岸的援军,对王基已从灞水下游渡河,绕过龙首原,穿过杜曲,直奔夹城南围。

  而东岸的一万步卒,无论东面战场多么惨烈,他们始终没有动静,只有战鼓声散乱的传来。

  望着浩浩荡荡的骑兵,庞会险些两眼一黑,“完了!”

  不止他走不了,身后的溃军也逃不走。

  正茫然无计时,西北面忽然一军杀出,为首一将银甲钢鞭,冲入敌骑之中,所向披靡,左右纷纷落马。

  “庞将军无需惊慌,吾来助你!”

  文鸯从北面杀出,又纠合了几百溃军。

  庞会大喜,“有次骞相助,吾得活矣!”

  而溃军们看到一声银甲的文鸯,又纷纷鼓起勇气,朝着蒙虓猛攻。

  战场再度发生变化。

  杨峥正率领重骑扫荡战场,却不料东面喊杀声震天。

  敌人只是溃败,若然文鸯、庞会逃回灞水营垒,这场胜利就始终差点东西。

  真正死在战场上的敌军,不过十之二三,剩下的全都溃散了。

  文鸯、庞会身边聚集着大量溃兵,让他们回去重振旗鼓,这场大战的最终结局难以预料。

  很可能自己去夹击王基,文鸯、庞会再来夹击自己。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换马,随我擒杀庞会、文鸯!”

  “唯!”骑兵们纷纷换上无甲马,将力竭的战马留在原地,由步卒看管。

  文鸯、庞会……

  杨峥心中默默念着两人的名字,一个天下神将,一个是老相识。

  战场之上,溃兵们有了文鸯仿佛又被注入了勇气,连庞会都活跃起来,身边溃兵越聚越多。

  蒙虓和刘珩的骑兵只能在两翼截杀。

  虽然杀伤不少,但终究不能阻挡这股溃军的求生之心,只要逃到灞水,就会有人接应。

  大军且战且走。

  无数人倒在东归的路途之上,然后被战马一次次的践踏。

  终于,刘珩与蒙虓的骑兵再次凿穿中军。

  将千余人留在后面。

  “文将军救我!”溃兵们抱着最后的希望。

  文鸯扬起钢鞭,准备杀回阵中,却被庞会拉住了缰绳,“你我二人若能逃回灞水大营,便可重整旗鼓,切不可在此拖延!”

  文鸯皱起了眉头,一把甩开庞会,“士卒以我等为将主,不可负也,要走你走,某定要救他们!”

  庞会愣了一下,旋即点点头道:“壮哉,次骞!你且去,某在外接应。”

  文鸯不疑有他,从士卒手中接过一杆长矛,“庞将军稍待,某去去便会。”

  拨转马头,引着十余骑,转身向重围杀去。

  庞会看着他的背影,脸色逐渐阴沉,也催动战马,“走!”

  文鸯是向西,而他则是向东。

  身边亲骑一愣,“将军不是要接应文将军吗?”

  “愚不可及,他自寻死,你们还要陪葬不成,只要活着,总有为次骞报仇雪恨的机会!”庞会一脸的悲戚,仿佛在哀悼一个阵亡的袍泽。

  亲骑们面面相觑,但生路就在眼前,谁也不愿再回去送死了。

  老虎来了,跑的不快不要紧,只要跑过队友就行了。

  其实以他们的速度,在逃回灞水大营前,就会被骑兵一口一口截杀干净。

  与其都死在截杀之中,不如自己活着回去。

  这是文鸯自找的,所以庞会心安理得……

  骑兵里三层外三层盘旋着将他围在垓心,长矛乱刺,身边士卒越来越少。

  大战断断续续持续了近三个时辰,饶是文鸯这种神将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纵然他还能再战,胯下战马早已力竭,中了十几矛,长嘶一声,轰然倒下。

  “庞会——”文鸯怒吼了一声,乱发飞舞,仿佛匣中猛虎。

  却没有任何响应之声。

  “次骞与某同为谯沛子弟,曹大将军故旧,为何不与某同举义旗,清剿司马氏?”这时骑兵收起长矛,一道温和而威严的声音传来。

  第四百五十二章 困兽

  比起东面战场,夹城南围大战更为惨烈。

  司马孚与王基都清楚的知道此战意味着什么。

  不打破对长安的封锁,这座城池迟早被困死。

  其实今年以来,长安已经出现了这种趋势。

  粮食短缺,人心不稳。

  凉州军一次一次大摇大摆的掳掠,极大震动了城中军心民心。

  不敢出城,就不能耕种。

  对长安城中十几万来说,绝对是致命的。

  士卒要吃,青壮要吃,百姓也要吃。

  全靠司马孚以太尉之尊,许下无数承诺,才把长安城稳住了。

  实际上,王基并不主张现在发动猛攻,企图以长安城消耗凉州军几个月,待其精疲力尽,然后一鼓作气,四万中军与长安城的数万士卒青壮内外夹击,毕其功于一役!

  但夹城立起来之后,长安城中一片惊惶。

  百姓和士卒看不到天下大势,也看不到王基的四万大军,但他们只看到了耀武扬威无穷无尽的凉州军,以及城外高高土山上的三面“杨”字牙纛。

  人心士气一再低落。

  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守军对凉州军的畏惧之心越来越大。

  司马孚知道,长安城撑不到几个月了。

  所以才不得不联系王基,提前发动猛攻。

  只是,明明凉州军被王基巧计调往东面战场,但兵力空虚的南围仍然固若金汤。

  土垒上,数十架床弩给了魏军巨大冲击力。

  盾牌、盔甲失去了作用,一矢射来,能将两名士卒钉在地上。

  这只是第一道打击。

  第二道是鹿角,一半埋入土中,前端如尖牙向外。

  第三道则是土垒两侧的沟壑,与土垒的落差接近一丈,只要魏军冲入其中,土垒上落石、箭雨、火油滚滚而下。

  张特将此地打造成了血肉磨盘。

  自古围城围三阙一。

  王基当然可以不进攻南围,选择渡过潏水,绕至长安西面。

  但这正是杨峥的意图。

  绕过去容易,再绕回来就难了。

  而北面,渭水自西向东,关东的粮食想要运进来,是逆水行舟,需要两岸纤夫拉扯。

  这些粮食只会成为凉州骑兵新的劫掠目标。

  只要东南两面的夹城存在,长安的困局就不可解。

  所以即便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王基与司马孚都必须将其踏平。

  夹城之下早已血流成河。

  北面司马孚先动,以人命推倒鹿角、填平沟壑。

  南面王基后发,士卒伐木为桥扑在沟壑之上,伤亡较北面小一些。

  只是他们用尽心思,终究还是徒劳。

  张特守的滴水不漏,府兵虽然较亲军稍弱一些,也是从各族中选拔出来的勇士,也经历过诸多惨烈的厮杀。

  长矛短弩,皮甲环刀。

  有几个羌卒习惯性的割掉发髻,一头乱发在鲜血中飞扬。

  也有几名汉军扯掉皮甲,一身壮硕肌肉挥汗如水。

  剽悍而狂野,血性而勇敢。

  在十二转军功面前,不分府兵与亲军。

  “守住夹城,打破长安!”宣义使在人群中不断激励士气。

  长安!

  那可是无数人仰望的帝都长安。

  在雍凉,没有一座城池能比它还要辉煌。

  如蜀军北伐一样,长安也逐渐成为凉州军的精神信仰。

  很多人隐隐知道,拿下长安,他们的君侯也许就不只是君侯了。

  即便战死,也能为他们的家人争取到很多实质性的东西。

  司马孚与王基的进攻一次一次被挡下来,并且付出巨大伤亡。

  黄褐色的土墙被染成了血红色。

  尸体早已填平的沟壑。

  如犬牙般伸张的鹿角尖端上挂着一具具的尸体,天空中不断有盘旋的乌鸦落下,啄下一颗眼珠,然后被厮杀声惊扰,飞向天空。

  不断有尸体被长矛一样的弩箭钉在地上,尸体各种极致的扭曲挣扎,最终流干了血,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死去……

  张特按剑在夹城上巡视,目光中仿佛没有战场,他只看着自己士卒,“今日一战,当让天下人知我府军之利!”

  一句话就说进了士卒们的心坎中。

  军人岂有不争强好胜之心?

  这句话既是对士卒的肯定,也是在提振他们的信心。

  此战若胜,府兵之利不在亲军之下!

  士卒因之更为激昂……

  夹城之下,王基眉头皱起,“张特?”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越是这种声名不显之人,越是危险。

  敌知我而我不知敌!

  当年刘玄德就是这么被初出茅庐的陆伯言火烧连营八百里。

  今年的王基六十有九,与当年的刘备何其相似?

  凉州能成今日之势,当然不会只有杨峥一人而已!

  他用尽心思,以一万中军的代价把凉州军主力吸引在东面战场,没想到这夹城还是攻不下。

  惨烈的战场让他心中动摇了。

  此情此景不禁让他想起几个月前围困寿春时。

  文钦与朱异也是南北夹攻南围,死伤惨重。

  只是风水轮流转。

  今日之战虽然没有寿春之战规模大,却更为惨烈。

  他很清楚,自己的部下已经到了极限,而城墙上的守军,似乎还游刃有余!

  几个披发的羌人在土城上纵声狂笑,而那些脱了上身盔甲的士卒则直接辱骂起司马懿、司马师……

  王基心中暗叹,大将军还是小看西贼了!

  “报将军,北面伤亡惨重,已经退走,太尉令将军休整一日,明夜一起突袭。”斥候前来禀报。

  “明夜?”王基脸色变了变。

  如果这支守城军不是凉州主力,那么可以想象凉军主力有多么强悍。

  很可能他的一万人马被吃掉了!

  多年的战场直觉,让他冷汗直流。

  东面战场崩溃,则他在南面也支持不下去,甚至都退不回去了。

  西有潏水,东有灞水,北有夹城,南有秦岭。

  更可怕的是凉军主力大部分是骑兵!

  两条腿怎么跑的过四条腿?

  王基脸沉下来,机会对他而言只有一次,一鼓作气再而衰。

  现在拿不下南围,明夜更不可能。

  而且很可能等不到明夜,凉军主力骑兵就会抄到自己的后面……

  “传令诸军,渡过潏水,撤入长安!”王基异常果断。

  什么仗能打,什么仗不能打,他比谁都清醒。

  “什么?”

  身边部将皆惊讶的看着他。

  旋即如释重负的拱手道:“遵令!”

  第四百五十三章 收服

  “天下人皆言我父子反复无常,你敢用我?”垓心之中,文鸯如同一头困虎,几分狼狈,几分落魄,几分无奈。

  抛开那些虚假的废话,什么谯郡子弟,什么大将军故旧,都不如这一句直接。

  世间又有多少英才无用武之地?

  司马昭能容他,司马家未必能容他。

  另一方面,杨峥相信文鸯还不想死。

  他还如此年轻,未来有很多可能,否则当日寿春城下,得知文钦被诸葛诞杀害时,不是立即复仇,而是转身投降仇家司马昭。

  “天下间能重用你、敢重用你的,唯我杨峥一人尔!”杨峥骑在马上,俯视着他。

  黄昏落日,红云滚滚,秋风萧瑟,铁骑肃杀。

  雍凉本就是英雄之土,自有英雄之气。

  大秦于此地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大汉起六郡子弟北击匈奴,拓疆万里。

  历史上,还有更波澜壮阔的大隋和大唐。

  文鸯仰头大笑,乱发在晚风中飞舞,“杨兴云果然天下英雄也!”

  旋即挣扎起身,拱手拜于杨峥马蹄之前,“鸯拜见主公!”

  “次骞请起,你我系出一脉,早该戮力同心。”杨峥并未下马,身边亲军眼神中还带着恨意,但更多的眼中带着崇敬。

  对强者的崇敬。

  连司马昭都能容他,自己为何不能?

  但如果今日文鸯稍有迟疑,杨峥绝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去。

  “恨不能早识君侯!”

  “今日亦不为晚!”走了一个庞会,留下一个文鸯,这场大战虽不完美,但也可以接受了。

  “禀君侯,我弟文虎尚在太原城中……”文鸯脸上露出一丝难色。

  文鸯一家也算凄凉,反复无常的代价是家破人亡。

  淮南二叛,留在谯郡的家眷族人被司马氏斩杀,文钦死在诸葛诞乱刀之下,再投司马氏,留在东吴的家眷又被孙綝杀尽。

  只剩他的兄弟文虎。

  杨峥略一思索,“此事容易,暂不泄露你弃暗投明之事,对外宣称被乱刀剁成肉泥,待攻陷太原,救出你弟,你再出山!”

  有了文鸯,那么文虎在太原就是一颗暗子。

  关键时候能派上大用场。

  收服文鸯,一箭双雕。

  “鸯投君侯,如拨云见日也!”文鸯改为双膝跪地,朝杨峥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杨峥心中一叹,本是世间神将,却被时势逼的如此卑微凄凉。

  这时刘珩堪堪赶来,隔得老远就骂骂咧咧的,“庞会那厮前世是个兔子,跑的贼快,他娘的,我拍马都没追上。”

  本来严肃的场面被他弄得有些滑稽。

  拨开人群,见到跪在地上的文鸯,连人带马被吓的一跳,“文、文鸯!”

  手上狼牙棒也差点掉地上。

  杨峥示意文鸯起身,“你小子还是搞砸了!”

  身边亲骑交给他带去追杀,这也导致杨峥身边亲卫不多,给了文鸯一次机会。

  柿子专挑软的捏,刘珩不敢追杀文鸯,只盯着庞会。

  刘珩干笑两声,“属下这不是击退庞会了吗?”

  贼兮兮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文鸯,如果是别人,他早就喊打喊杀,遇上文鸯却一声不吭。

  “庞会是你击退的吗?”杨峥板着脸道。

  “下、下次,属下一定提庞会人头来见。”刘珩脸皮越来越厚。

  “五十军棍,先记在账上。”杨峥瞥了一眼身边的庞青。

  庞青立刻掏出小本和笔,记了下来。

  刘珩反而一脸的如释重负。

  天色已暮,东面战场尘埃落定,但整个战局还在迷雾之中。

  杨峥令士卒就地扎营,休养人力和马力。

  一个时辰后,斥候才陆续赶回。

  “报君侯,司马望、路蕃七千军驱赶万余青壮,与王基合攻南围,为张将军所拒,敌损失惨重,司马望、路蕃率先撤走,王基渡潏水而去!”

  自从杨峥自领骠骑将军、姑臧侯之后,军中渐渐以君侯称呼杨峥。

  而张特、周煜、尹春、周旨四个中郎将,也被称呼为将军。

  张特手上一万五千府兵,守不住夹城才是怪事。

  不过王基渡潏水而去倒是让人意外。

  这人的战场直觉堪称敏锐,若此时向东逃窜,则自己从龙首原而下,趁其半渡灞水而击之,说不定就能一战而擒王基了。

  现在渡潏水向西,则是要从西面逃入长安城中。

  但逃得了吗?

  只要东南两面的夹城还在,长安就是一座孤城、一座死城!

  没有粮食,能撑多久?

  第二日、第三日打扫战场。

  第四日,杨峥才汇集人马,赶往夹城。

  张特领着一干折冲都尉、副尉、牙将、宣义郎等前来拜见,“属下幸不辱命!”

  人人脸上带着喜色。

  挡住王基,长安就是瓮中之鳖了。

  “子产请起、诸位请起,此战之首功当归诸位也!”杨峥以手虚扶。

  “谢君侯!”诸人大喜。

  “今日细作有情报射出,城中粮食原本只够支撑一月,现在王基人马入城,城中即将崩溃!”一向沉稳的张特,脸上也忍不住带着一丝喜色。

  这一次,长安城中的大鱼太多了。

  司马孚、司马望、王基!

  还有十几万的人口!

  以前杨峥以为司马孚坚壁清野,城中人口至少二十万往上。

  但实际上,司马孚只收青壮,老弱妇孺留在城外自生自灭,而且也仅仅收聚了长安周边的几个县,加上这么长时间的袭扰,城中人口没有那么多。

  这段时间,粮食被集中控制,按户分发,细作才弄清了具体人口。

  不过十几万的青壮,也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此战,吾必取长安!”杨峥大笑道。

  放眼雍凉还有谁能救长安?

  庞会已经被打趴下,司马昭远在洛阳。

  至于临晋、潼关、武关的三个司马,若是敢动,自己骑兵可立即奔袭之。

  洛阳司马昭想救援长安,来的少了,是给自己添菜,来的多了,粮草是一个巨大问题。

  几十万大军,不是说来就来的。

  粮草、军械,以及各种辎重。

  洛阳中军刚刚与诸葛诞在寿春城下鏖战一年,正是疲惫之时,司马昭敢在这个时候不顾一切的救援长安吗?

  杨峥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趁他病要他命。

  他想在关东休养生息,自己偏偏不给他这个时间。

  第四百五十四章 宽仁

  秋收之后,粮食、军械、牲畜、辎重源源不断从天水和武威送来。

  加上辅军,杨峥投入在长安城下的兵力将近六万。

  天水与南安本就是屯田重地,今年在鲁芝的经营下,开始爆发出强大的潜力,所产之粮,居然不下河曲与西平。

  还有朔方、北地二郡,在杨嚣、杨济的大力经营下,也呈爆发趋势。

  不仅粮食丰收,牲畜也迎来爆发。

  士卒们穿着新发下来的羊袄,吃着羊肉,坐在夹城之上嘲笑对面长安城墙上守军。

  寒风之中,城墙上的守军簇拥在一起,伸长脖子,盯着夹城上的守军。

  王基曾想从北面突围。

  但那是杨峥故意留下的一个陷阱。

  渭水北岸没有那么多水网,一马平川,骑兵眨眼即至,王基手上没有成建制的骑兵,派再多的步卒都是找死。

  只要他们出城,无论是向西还是向北,半个时辰内,总会有一支骑兵追杀而来。

  绝望、恐惧、饥饿,还有寒冷。

  城墙上守军士气越来越低靡。

  就连司马孚、王基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城中牲畜早已宰杀干净,连耗子都被百姓捉食,粮食只够十天,为之奈何?”司马望眼窝深陷,脸色发黑。

  司马孚行坚壁清野之策,导致长安附近没有百姓。

  没有百姓就没有粮食。

  士卒们从西城而出,看到的只是一片的荒凉萧索。

  还有比他们更饥饿的狼群如影随形。

  更西面的武功、陈仓有粮食,但哪里已经被蜀军占据。

  司马孚道:“派士卒再向百姓征粮,总能找到一些的。”

  一个月之前,司马孚便施行了粮食集中供应之策,把粮食从百姓手中收回,只供应守城士卒与青壮,至于城中百姓,则自生自灭。

  即便如此,粮食还是只够十天。

  “城中不断有人饿死,百姓手中怎还有余粮?”王基长叹一声。

  早年他曾拜山东大儒郑玄为师,熟读儒家经典,崇尚仁义之道,所以有些不忍。

  司马孚也是饱学之士,却没有王基的慈悲心肠,轻声笑道:“搜一搜总会有的。”

  “即便寻到一些,又能支撑几时?太尉一向宽仁,不如放百姓出城求生,如此也不负大将军仁义之名!”王基盯着司马孚的眼睛道。

  司马孚摇了摇头,“非也,若放百姓出城,将士们皆有求生之心,安肯死守?伯舆可知西贼最缺何物?”

  “大义名分!”

  司马孚苍老的脸上又笑了起来,“大义名分只不过遮人耳目之物也,西贼最缺的是人!如今长安城中十几万人,若送给西贼,岂不是助纣为虐?”

  王基瞠目结舌,“太尉是要……”

  司马孚脸上笑意不变,但眼神中涌起一股阴冷,“他们留在长安,还是我大魏百姓,若出城就是贼了,人活一时,不就求个名声吗?以大魏之民而死,悠悠青史,不失为一桩美谈!宁为大魏之民而死,不可投附西贼而生,民不畏死,伯舆为何以死惧之啊?”

  瞬间,王基如坠冰窟,这可是十几万人的生死。

  在司马孚的诡辩中,全都成了他司马家的牺牲品。

  如此狠毒,比之司马懿、司马师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基少年丧父,被叔父王翁收养,尝过人间苦难,所以才会有体谅百姓之心。

  而司马孚一出生就钟鸣鼎食,与王基是两个世界的人。

  百姓在士族眼中,岂非就是牺牲之物?

  “伯舆啊,小仁和大义你不可糊涂。”司马孚反过来规劝王基。

  苍老的声音有种特别的说服力,令人不知不觉就认同他的观点。

  “即便如此,长安也未必能撑过十日。”王基一脸冷汗。

  司马孚以饱含沧桑的语调道:“昔魏武与吕布争锋兖州,军中粮尽,寿张县令程昱略其本县,供三日粮,杂以人脯,助魏武击破吕布,大魏方有今日!伯舆乃我司马家之梁柱,当为则为,不可吝惜虚名!”

  不止王基,连他亲生儿子司马望也呆住了。

  “太尉不可如此!我尚有两万精锐在灞水、骊山,若派人突围,尚有一战之力。”王基实在忍不住了。

  他宁愿战死,也不愿见长安沦为鬼蜮。

  司马孚白色的眉毛动了动,“哦?若是如此,伯舆定要抓紧时间。”

  王基铁青着脸出门而去。

  堂中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父、父亲,儿、儿不想死!”贪财之人,也一定怕死。

  司马望这么多年一直不遗余力的搜刮。

  司马孚伸出满是斑点的手,抚摸着儿子的脑袋,满眼慈祥。

  司马望虽是司马孚亲生,但早年过继给司马朗。

  虎毒不食子。

  越是年老,便越是舔犊情深。

  “司马家的男儿还怕区区一死?”司马孚笑道。

  “天下至艰至难之事,唯一死尔,儿岂能不惧?”司马望充满希冀的望着自己的老父。

  司马孚宽仁的性情又回来了,思索一阵后道:“蝼蚁尚有求生之志,何况是我儿?若不想死便不死吧,可聚集百余人,扮作逃军,向西投降蜀国!他日大将军扫平天下,你再还朝还可享用富贵。”

  “儿遵命!”

  ……

  东围土山之上,杨峥正在与众将商议军情。

  以如今的形势,长安必破无疑。

  每天都有百余具骨瘦嶙峋的尸体从长安城墙上抛下。

  夜里还有不少守军缒城投降。

  从这些守军嘴中得知,长安已经撑不了几日了。

  这场大战其实从去年便已经开始。

  先是蜀军北上,攻打秦岭之中的长城,横扫扶风郡,袭扰关中。

  然后是杨峥击灭邓艾,关中精锐一战而亡。

  两军顺势而下,兵围长安。

  如果不是中了离间之计,去年就应该攻破长安城。

  今年又是好几个月的大掳掠。

  长安虽然屹立不倒,但只有一座长安也无济于事。

  唯一值得忧虑的就是灞水、骊山的两万中军。

  刚谈到此处,斥候就来禀报,“报将军,长安城中有七股百人小队渡过渭水,向东而去。”

  “此必是司马孚求援之人!”张特一句话就道破了其中用心。

  杨峥思索一阵后道:“全部截杀,不可让大鱼漏网,辨明身份后,放一两人去灞水大营,某倒是要看看庞会、许仪有没有这个胆量来救援!”

  围城打援,等的就是中军来救援。

  第四百五十五章 变数

  灞水之南,壁垒森严。

  王基设营时,占据了附近所有的高地。

  背靠浮桥,深沟高垒,设双重鹿角,杂之以陷坑、沟壑,足以应对凉军铁骑。

  寿春大战,在前线临阵指挥的就是王基。

  所以工事修的极为严密。

  曾有几支凉州游骑前来试探,一见这阵仗,转头就走。

  现在王基陷进长安,灞水、骊山二营的最高将领就是庞会。

  寿春大战时,庞会、路蕃突袭朱异后方粮草,导致朱异五万大军不得不后退,奠定了魏军胜利的基础,因功被提为后将军。

  也算是对庞会这么多年不遗余力抱司马家臭脚的奖励。

  其他几个主簿、司马、曹掾之类的文官在庞会面前没有任何说服力。

  包括牙门将许仪在内。

  “君侯有令,速发援兵,从渭水之北护粮入长安,不得有误!”一个满身是血的小将站在庞会面前。

  此人庞会见过,是王基的远房侄孙王坦,在亲兵中任百人将,颇为骁勇。

  以前庞会见到他时,还要弯腰打招呼。

  现在,他还是如此趾高气昂,完全没有顾忌庞会后将军的脸面。

  庞会背着手踱了两步,目光闪闪烁烁。

  王坦却不耐烦了,“事不宜迟,速发援军与粮草!”

  帐中的校尉、都尉们都望着庞会。

  庞会停住脚步,目光也定定的看着王坦,“你没有马,如何能从杨儿手下骑兵中逃的性命?”

  “尔是何意?”王坦一时没反应过来。

  庞会冷笑一声,“定是杨儿故意放你过来,诱我军入围,好一举灭之!”

  王坦呆立当场,终于明白庞会是什么意思,“庞会,你血口喷人!”

  庞会脸一板,拿出大魏后将军的威严,“哼,我为朝廷后将军,你不过一小小百人督,却如此放肆,眼里还有本将否?还有大魏军法否?此人必是杨儿细作,来人,拉下去,斩!”

  两名亲兵立即入内拿人。

  “庞、后将军,要杀要剐随意,但君侯真的有令。”他还以为庞会只是恨他无礼。

  “军令何在?”庞会盯着他道。

  有军令早就掏出来了,不至于这么多废话。

  “军、军令……”王坦慌了。

  “还等什么,拉下去斩了!”

  亲兵提人便走,只留下王坦一路的哭嚎,“庞会,你要杀便杀,定要去救援长安!”

  “将军!”几名将佐抱拳求情。

  但庞会森然的眼神转来时,几人到嘴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以下犯上,乱我军心,本将正军法,尔等莫非有异议?”

  “不敢!”

  须臾,几颗血淋淋人头送入堂中。

  庞会做事一向干干净净,突围而出的七人全被斩首。

  众人皆为之一肃,看庞会的眼神也带着敬畏。

  再也没人提支援长安。

  “杨儿虎狼之性,本将素来知晓,太尉与君侯数万精锐尚且不能击败此贼,何况是我等区区残兵?若灞水、骊山二营覆没,则西贼陈兵潼关之下,关中非国家所有!”庞会说的有理有据。

  长安十几万人都突围不了,他这两万余人又能如何?

  王基带去的万余精锐,是跟随他转战多年的老部下,曾在夷陵败步协,生擒东吴安北将军谭正,淮南二叛破毌丘俭,三叛灭诸葛诞,战斗力强悍。

  后被司马昭收入中军之中,寄予众望,送到关中前线。

  王基成名几十年,素有威望,如果他都斗不过杨峥,其他人更不用多想了。

  土山之战,西凉铁骑如洪水涌来,地动山摇的场景深深震撼了堂中诸人。

  人心中一旦有了恐惧,就会生出各种理由。

  若庞会振臂一呼,破釜沉舟,这两万余生力军付出一定伤亡,完全有可能把粮草送入长安城。

  但庞会外表粗豪,实则想法却很多。

  这么多年的教训让他明白一个道理,活下来,才能笑到最后。

  司马家不也是如此吗?

  乱世之下,每个人都在做自己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等了好几天,也不见灞水大营的中军有动静。

  孟观疑惑道:“莫非被庞会识破了?”

  灞水大营犹有一战之力。

  若是与长安司马孚、王基配合,还会有一场大战。

  庞会成了这场大战唯一的变数。

  对此人,杨峥还是了解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很难判断他会不会忽然像疯狗一样咬上来。

  “庞会这厮也学司马老儿当起了缩头乌龟?早知当日就该砸死他!”刘珩不屑道。

  杨峥当没听到他的废话,文鸯留不住也就算了,庞会也给跑了……

  这厮在并州打的非常漂亮,一路攻城略地,烧杀掳掠,为凉州开辟了另一个战略方向。

  怎么一回自己身边就成了这德性?

  不过话又说回来,并州之战,并非全是刘珩的功劳,庞青、马循等人也出力甚多。

  杨峥暗自摇头,目光落在沙盘上。

  从关中大局上看,庞会固守灞水也有几分道理。

  至少守住了灞水以东的土地,成为临晋、潼关、武关的屏障。

  其次,背后有这么一根刺在,杨峥也不敢全力攻打长安。

  越是胜利在望的时候,越是要谨慎。

  庞会在淮南三叛中有颇多亮眼表现。

  “长安最近有何动向?”杨峥问道。

  “近日逃兵越来越多,有投降我军的,也有向西投降蜀军的,不过都是小股人马,多则数十,少则七八人,太过分散,抓住了一些,也有一些漏网,不过没有百姓裹挟其中。”孟观回答道。

  以司马孚、王基的地位,应该不至于提桶跑路。

  他们只要跑了一个,长安应该立即崩溃才是。

  双方加起来十几万人的大战,杨峥不可能事无巨细,点点头,“西面斥候不可放松。”

  “遵令。”孟观恭恭敬敬的拱手。

  “既然庞会不敢救援,可趁机一举拿下长安!”蒙虓建议道。

  司马孚、王基一定不会投降的,不给点压力,长安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

  真把全城人饿死了,一座光秃秃的长安要着干什么?

  土地城池对现在的凉州反而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口!

  尤其是汉民!

  “令张特攻南城,蒙虓攻东城!吾领万骑,静候庞会。”杨峥决定还是防着庞会一手。

  “唯!”

  第四百五十六章 死志

  太阳初升,清晨的薄雾刚刚消散,沉寂多日的凉州军终于出动了。

  战鼓号角声次第响起,与寒风一起呼啸,席卷天野,打碎了连日以来的平静。

  砲石、箭雨、火油划过天空,砸向长安早已斑驳的城墙,掀起一阵阵血雨、烈焰、惨叫。

  半个时辰后,城墙上一片狼藉。

  凉州军抬着长梯浩浩荡荡涌来。

  “嚯、嚯、嚯……”

  很多羌卒胡卒不由自主的发出昔日狩猎时的呼喊,与他们的脚步形成同一节奏。

  府兵和奴隶青壮们极其兴奋。

  杀戮、劫掠、军功……

  所有的一切令他们血脉喷张。

  “进攻、进攻!”到处都是屯长、什长们歇斯底里的喊声。

  长矛、环首刀、弓和弩纷纷举向天空。

  “杀!”

  天地之间,仿佛卷起惊涛骇浪。

  其实攻城之人只有三万左右,但其声势,却如十万、百万。

  凉州士卒们等这一天太久了。

  而只有打下长安,他们才获得某种正统性。

  这种正统性不是来自洛阳,也不是来自司马氏。

  而是华夏赋予的。

  王基站在城楼上,脸色一直很阴沉。

  几支羽箭落在他脚下,他也无动于衷。

  “凉军劲锐,为中原之大患也!”戎马多年,任何一支军队的成色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当日攻打南围,他遇到的只是府兵,而现在,他遇到的是凉州亲军。

  其中夹杂的一些端着强弓硬弩,冷静的蛰伏在攻城大军之中,只要守军在雉碟上露头,“咻”的一声,利箭就会钉在他的额头或者脖颈上。

  还有最前排的几百甲士,人人虎背熊腰,提着圆盾,衔着环首刀,疯狂向城墙上攀爬。

  往往一人登城,四五个守军奈何不得。

  任由甲士在人群中大杀四方。

  若是平时,也不至于如此不济,只不过饿了这么长时间,守军早已没有多少力气。

  其中一个黄眼胡人提刀连杀数人,乱发飞舞,血染全身,张开一口黄牙,十步之内,无人敢近,环视一周,狞笑着径直杀向王基。

  “死——”

  不过转眼就被王基身边的亲兵一矛刺中肚腹。

  亲兵利落的抖矛,胡卒的血和内脏流的满地。

  然而这名胡卒非但没有倒下,反而笑的更狰狞,仿佛不知疼痛一般,嘴中怪叫着扑向王基。

  王基怔怔的看着他。

  既不格挡,也不躲避。

  身边三名亲兵同时刺出长矛,一矛被圆盾挡住,另外两矛直接搠中了他的腰部和脖子,当场毙命。

  人虽死了,但给王基的震撼还在。

  他仿佛从这名胡卒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如果攻城士卒全都如此,那么凉州隐藏了多么可怕的实力?

  一夫搏命不可怕,因为战场上总有一些亡命之徒,但一军都奋勇向前,人人不畏死,这就有些太令人惊恐了。

  城墙上,到处都是此类场景。

  一人被贯穿了胸膛,仍咬牙向前,砍倒一名守军,直到他的头颅被斩下,才松开手中的刀。

  一人倒在地上,五名守军乱刀劈砍,那人惨叫着,却犹挥刀砍向守军的腿脚……

  “杨峥……”王基嘴中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

  难怪此人短短几年,能击败雍凉一个个的强敌,屹立于凉州。

  当年董卓入京、马超潼关大战时,天下震动,王基也曾耳闻过。

  但现在看来,杨峥的声势比当年董卓、马超还要大。

  司马昭能与魏武相提并论否?

  “杨峥,禽兽也,若不能阻之,此城百姓也迟早被他屠戮一空。”司马孚不知何时走上城墙,打断了王基的遐思。

  王基拱手,“此地凶险,太尉请回。”

  司马孚笑道:“吾非手无缚鸡之力书生,伯舆未入长安时,这长安不也守下来了吗?今将士苦战,吾身为大魏太尉,岂能躲在城中?”

  城墙上杀声震天,二人却闲庭信步气定神闲。

  不过司马孚出现在城墙上,的确激励了守军士气。

  “太尉至矣!太尉至矣!”

  刚才还有气无力的士卒,仿佛又来了力气,一个个跃起,与凉州军厮杀在一起。

  司马孚挥挥手,身边的亲兵散开,重甲长矛大盾,五人一队,互相配合,将登上城墙的凉州军压了下去。

  王基也让自己的千余亲兵加入战斗之中。

  城上守军毕竟有兵力优势,逐渐稳住了形势。

  僵持了一个时辰,凉州军便如潮水退散了。

  不过两人都知道,这只是一次试探。

  试探城上的守军还有多少力气。

  司马孚拍了拍手,城下一众民夫挑着担上城,隔得老远就闻到肉香。

  但此时的长安城哪里还有肉?

  士卒们已经争先恐后的抢起来。

  平日连粥都喝不上几碗,忽然嗅到肉香,怎能忍的住?

  王基睁大眼睛,“太尉——此举你我皆要遗臭万年!”

  随从取来一份,递给王基,分明是条烤的焦黄酥脆的马腿。

  “伯舆啊,某也是圣人门徒,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行下下之策,这匹老马还是先帝赠予,陪某三十余年……”司马孚一脸神伤。

  一匹马怎么可能供几万士卒食用?

  王基不接。

  司马孚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今日之后,长安便没有骑兵了。”

  王基一愣,知道司马孚、司马望身边有八百余精骑,王基派人出城求援,都没动这些战马。

  司马望在雍州这些年没少搜刮。

  名马、宝甲、刀剑、金帛,凡是值钱之物,都逃不过他的那双手。

  一想起司马望,王基心中一动,似乎有两天没看到他了。

  不过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司马望在做什么,王基无权过问。

  现在司马孚杀了这些战马,意味着要与此城共存亡,已经表明了他的诚意!

  亦是在攻王基之心!

  “太尉放心,有我王基在,长安绝不会被攻破!”王基也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司马孚非常满意的点点头,“杨峥小儿,乃率兽食人之辈也,长安一旦城破,百姓能活几人?所以无论如此,此城都要守下去,无论用什么办法。”

  “末将就是身死,也必然杨峥去半条命!”

  “壮哉,不枉太傅、子元、子上都对你青眼有加,守住长安,便是守住大魏江山,亦守住了我司马家!将来你的子嗣,与我司马家同享富贵!”司马孚抓起王基的手道。

  第四百五十七章 必取之

  一连进攻了三日,长安依旧纹丝不动。

  杨峥不禁有些郁闷,难道这次又攻不下?

  “王基亲自登城,于刀矛之间指挥守军,一旦陷入苦战,司马孚集城中青壮,以长矛推进,不论敌我,皆刺杀之……”庞青读着宣义使的汇报。

  王基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猛?

  司马孚倒是发挥了司马家的本性。

  眼看天气越来越凉了,从昨日开始,便彤云密布,若是雨雪降下,对攻方大不利。

  “粮食!城中粮食从何而来?”杨峥问道。

  “据细作来报,司马孚杀了最后一批战马,守军因此感恩戴德。”

  “城中百姓吃什么?”杨峥提出最尖锐的一个问题。

  如果百姓都饿死了,这长安打下来也是废的。

  庞青低沉着脸,缓缓吐出四个字,“掘地而食,枯草、树皮、鼠蚁……另外,司马孚也在捕捉妇人、孩童……”

  轰隆一声,彤云中传来一声闷响。

  震的大地一颤,耳朵和心脏都异常难受。

  寒风呼啸声越来越大,仿佛无数亡魂在呼号。

  是退还是攻?

  杨峥不由陷入两难之中。

  没有人口,要长安何用?

  但这次退走,下一次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司马孚、王基喘过气来,关中又将变成一块铁板!

  这年头每个人都不好对付。

  事实上,若非这次长安乏粮,杨峥根本没有这次机会。

  每过一天,司马昭的势力便恢复一分。

  现在难,以后只会更难。

  眼下局势,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万劫不复!

  “传令,加紧攻城,一刻不休,再令张特守夹城,某亲自上阵!长安,某必取之。”杨峥拍案而起。

  长安就是铁打的,也要把它给融了。

  帐中将佐全都单膝跪下,“愿效死命!”

  西北从不缺玩命的人。

  当年羌人光着脚揭竿而起,把东汉帝国拉下马。

  战鼓声越发激昂。

  一杆“杨”字牙纛树立在东城之下,偶尔一阵箭雨稀稀落落钉在牙纛之前。

  城上的投石机早已被土山上发射的砲石、火油击毁。

  寒风呼啸,一滴滴冰雨降落。

  可以明显见到城墙上守军神色轻松了不少,他们大概以为,这座城已经守住了。

  杨峥披甲执剑立于寒风冰雨之中,“长安是吾之长安,诸军当为吾取之!”

  “取之!取之!”亲兵最先呼喊起来。

  接着所有士卒都疯狂呼喊起来。

  刘珩、林森领五百最骁勇的亲卫,人披双甲,除了刘珩,人人一把短矛,“不破长安,我刘珩第一个死在城墙之上!”

  或者叫长枪。

  此物早已有之,八尺左右,比长矛灵活,比环首刀省力,更适合城墙上狭窄的地形。

  士卒只需向前攒刺,一个动作即可。

  只少数列装,未曾经过大战,现在也不得不掏出来了。

  孟观则领五百连弩手紧随其后。

  其余马循、蒙虓等人,也全都一脸死志。

  文鸯则震惊的看着眼前场景。

  当初诸葛诞若是有此必死之心,司马昭如何能得手?

  寿春城破,并不是司马昭有多厉害,而是诸葛诞一再犯错,连他的亲信都离他而去。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司马孚的阴毒,杨峥算是见识到了。

  宁愿全城为司马氏陪葬,也不会便宜了自己。

  “攻城!”杨峥拔出腰间长剑,怒吼一声。

  轰、轰、轰……

  雄浑的鼓声与脚步声叠加在一起。

  这一次没有呼喊声。

  寒风冰雨之中,凉州士卒们一个个沉默着向前。

  冰雨越来越大,夹杂着雪子,打在人脸上仿佛刀割一般,但士卒们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城墙上的守军不可置信的看着城下的一切。

  这种天气,居然还要攻城。

  城墙上的寒风冰雨比城下更大,很多人握刀的手都冻麻了。

  不过随着一声凄厉的呼喊,“守城!”

  守军们这才清醒过来,一个个弯弓搭箭,举起长矛。

  老天爷是公平的。

  城下冷,城上更冷。

  没有经历过西北苦寒之人,就不会知道这个时代有多冷。

  守军连弓弩都拉不开,很多长矛握不住,直接掉落城下。

  他们也是激战数日,缺衣少食,精疲力尽。

  在后勤上,反而是凉州军占有一定优势。

  羊皮小袄、皮履早在一个月前,就被杜预送了过来。

  这场冰雨反而成了凉州军的优势之一。

  “杀!”

  刘珩提着狼牙棒,在长梯上被两名亲兵抬着屁股,一跃而上,率先登上城墙。

  狼牙棒扫动,五步之内,擦到便伤,碰到便死。

  城墙上打开一个缺口,身后甲士趁机涌上。

  这时守军也发现这股凉军非比寻常,十几杆长矛朝着他推来,机簧响动,连皮甲都没有的青壮应声而倒。

  孟观的连弩手救了他一命。

  刘珩红着眼,提着狼牙棒向敌丛中杀去。

  若真论武艺,刘珩可能只算二流货色,但一身神力,配上狼牙棒,再穿上重甲,在小卒面前,就是杀神一般的存在。

  大开大阖之下,血肉横飞。

  一身力气仿佛永远都用不完。

  五百甲士护卫左右,长枪闪电般刺出,闪电般收回,既灵活,而又杀伤力十足。

  很多时候,一个小小改动,就足以颠覆很多东西。

  如同战场上刀取代剑,如马镫、马鞍、马蹄铁的出现……

  他们这群人走到哪里,哪里便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司马老儿,快来受死!”刘珩暴喝一声,声如雷震。

  城墙上出现短暂的安静,仿佛所有厮杀都被他的煞气和杀气震住。

  但也引来了强敌。

  城下,杨峥只看到刘珩在大吼一声后,便淹没在敌军甲士之中。

  一苍发老将站在城墙上,目光锐利的看着自己。

  “王基!”杨峥喊了一声,若没有此人,长安城早就破了。

  王基锐利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

  但旋即身后暴起一团血雾。

  “司马老儿,快来受死!”刘珩、林森的五百甲士转眼之间便压制了王基的甲士。

  不过这厮现在红着眼,只找司马孚,竟然没看到二十步之内的王基。

  杨峥刚要大声提醒。

  刘珩先喊了起来,“司马老儿,我杀你全家!”

  提着狼牙棒,就朝相反的城门方向杀去……

  王基望了几眼刘珩杀去的方向,向城墙内退走了。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城墙上乱做一团,刘珩没看到也没办法。

  过不多时,吱呀吱呀,长安城门缓缓打开了。

  城外,终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第四百五十八章 老贼

  从城破的那一刻开始,女人们凄惨的哭嚎声,以及孩童的啼哭声接连响起。

  城中还冒起几柱黑烟,但转眼为雨雪浇灭。

  “君侯,司马孚强驱百姓迎战我军!”一名宣义郎从城中奔出。

  士卒全都杀红了眼,不可能站着不动。

  城中若是继续混乱下去,百姓夹在中间,被两边残杀,到最后不知会活下几人!

  如果这时候强下军令,士卒束手束脚,反而给了王基、司马孚可乘之机。

  杨峥还不至于如此愚蠢。

  士卒们未必有多崇高的理想,长安城负隅顽抗了这么久,双方已经累积了不少仇恨。

  冰雨逐渐变成了冰雪,杨峥全身湿透,寒冷刺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上位者若是不仁,天地亦自愧不如。

  绝大多数时候,天灾永远不及人祸。

  “庞青,令甲骑随某一起冲杀,直取司马孚、王基,快刀斩乱麻!”

  “唯!”

  过不多时,八百余重骑兵披挂整齐。

  土山之战,还是不可避免的阵亡了十几骑,伤了一百多骑。

  不过跟取得的战果相比,这种损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擒贼先擒王,随吾斩杀司马孚!”要终结这场混乱,只有取下司马孚父子以及王基的人头。

  “遵令!”

  两百骑在前,剩下几百骑将杨峥护在中间。

  进入城中,果然如屠宰场一般。

  王基领着人犹在巷战。

  血水在黄土地面上缓缓流淌,到处躺着尸体,士卒、老人、女人、孩童……

  也有很多守军知道大势已去,跪在血泥里。

  远处朦胧的雪影之中,几队守军正在驱赶百姓,不从者,直接一刀砍下……

  杨峥深吸了一口气,顾不得眼前的杀戮,不揪出司马孚,杀戮便不会停止。

  幸好他对长安城比较熟,知道征西将军府在哪里。

  而且这时代的长安也不大。

  郭汜、李傕之乱时,争夺宫中财物、侍女、百官,能抢的都被他们抢了,宫阙早被付之一炬。

  铁骑所向,血肉横扫,所有妄图阻挡铁蹄的敌人,都被践踏成血泥。

  当然也不可避免的伤到百姓。

  然而杨峥没时间为他们哀悼,或许生在这个乱世本就带着某种原罪。

  每拖延一分钟,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一炷香的功夫,便杀到昔日夏侯府前。

  不过现在改成了司马府,就像曹魏被司马家鸠占鹊巢一般。

  其实占了也就占了,所谓正统,不过是个笑话,自古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司马家用心经营,重振华夏,铸造一个强盛的帝国,也未必不能洗白。

  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帝是干净的圣人?

  只是司马家建立的王朝,从一开始就带着腐臭的气息。

  三国一统,便迫不及待的摆烂,将这片大地带入沉沉黑暗之中……

  几百名甲士持矛列盾挡在府前。

  杨峥看都懒得看他们,挥了挥手,重骑加速,马蹄重重落在青石板上,似乎要踏碎一切。

  甲胄、盾牌、长矛、骨头碎裂的声音一起传来。

  几名守军被长槊挑起,发出一长串惨叫声。

  “司马孚可在里面?”杨峥怒吼道。

  战场之上你死我亡,无所不用其极可以理解。

  但城破了,想毁灭一城的百姓,就太没有下限了。

  “在、在……”跪在地上的降军颤抖道。

  “砰”的一声,司马府的大门直接被撞破,两匹被蒙住眼的甲马长嘶一声,软软倒下,马上骑兵也被甩了出去,但很快站起来。

  杨峥下马,与身边亲兵一起入内。

  但凡看到提着武器之人,一概斩杀。

  “司马孚,出来见我!”杨峥大吼道。

  刚开始府中一片嘈杂慌乱,但看到杨峥与身边的一群铁甲,下人侍女们全都瑟瑟发抖跪在地上。

  府中忽然安静下来。

  “杨兴云,何来迟也!”一座两层楼阁上,司马孚负手而立。

  杨峥挥挥手,甲士踹开阁门,一阵刀光剑影,将隐藏其中的刀斧手尽数斩杀。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司马家先杀自己的糊涂老父,又灭曹爽满门,腰斩夏侯玄,此仇早已不共戴天。

  “只要你还活着就不迟!”杨峥冷笑道。

  司马孚端起酒樽一饮而下,“良辰美景,何不共饮一杯?”

  “好!”杨峥提着长剑,步入阁中。

  一地的尸体,一地的鲜血。

  杨峥就这么踩着鲜血在甲士的陪同下上了二楼。

  木梯上留下一个一个的血脚印。

  司马孚早已备下一座,座上有酒。

  杨峥看了一眼,便一剑全部扫落,酒瓶碎裂,酒水洒了一地,“事不宜迟,速与我去平息干戈,救下全城百姓,我赏你一个全尸。”

  司马孚浅笑两声,“此城既然为贼所迫,城中就没有百姓了,跟你一样,他们全是贼!是贼就该死!杨峥啊杨峥,若非今日这场雨雪,满城贼子都将葬身火海!”

  “放肆!”庞青呵斥道。

  杨峥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骂贼了,心中没有丝毫波澜,不怒反笑道:“你说的不错,上天都在帮我,可见天命在我!”

  若非这场雨雪,长安城还能扛下去。

  击败王基,进入长安,生擒司马孚,杨峥的心态也发生了些变化。

  事到如今,这条路只能击败一切敌人,硬着头皮走到底。

  司马孚老眼圆睁,怒道:“尔不过曹氏家奴尔,今日化身禽兽,也敢妄言天命!”

  动怒就好,杨峥继续冷笑,“我与你们司马氏谁是禽兽,悠悠青史自有明断,不过今日,你将在全城百姓面前千刀万剐,带走!”

  杨峥懒得跟这老匹夫废话。

  两名亲卫上前提人,却不料司马孚大笑起来,嘴角溢出血丝,“杀了我,天下士族必食汝之肉、寝汝……之皮……”

  杨峥眉头一皱。

  庞青抄起案几上的酒壶闻了闻,“鸩酒!”

  司马孚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杨峥怒道:“没关系,你死了,你儿子替你受刑!”

  但司马孚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然后彻底没了动静。

  “这老贼好生阴险,刚才还邀君侯共饮。”庞青提醒道。

  刀斧手、鸩酒,这老贼为了搞死自己,还真是费心了。

  “把司马望给我找出来!”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第四百五十九章 投降

  司马孚的尸体被悬在高杆上,绕城而走。

  守军终于放下武器,跪在血泥中。

  也有人见了司马孚尸体,高喊着为太尉报仇。

  杨峥只能成全了他们,铁骑践踏,乱刀分尸。

  城中杀戮渐渐平息,并非所有人都如司马孚一般丧心病狂,他们也想活下去。

  但混乱仍在继续,搜城是免不了的。

  “禀君侯,王基在东北角负隅顽抗,坚决不降。”斥候前来禀报。

  都这地步了,王基还要做无畏的反抗,对司马家真的是忠心耿耿。

  来到阵前,却见前排的民房被推倒,组成一个个土垒,魏军站在土垒之后,长矛大盾,弓弩短刀,列阵而待。

  土垒下的尸体已经说进攻了多次。

  王基手上的几千部众,不愧是经历过数次大战的劲旅,到了这种地步,还要死战。

  “贼众已陷入绝境,天寒地冻,属下以为其必死无疑,围上一夜,明日必被冻死。”蒙虓有些惭愧道。

  “里面若是有百姓,王基就死不了。”杨峥寒着脸道。

  蒙虓拱手道:“王基退入此垒之后,驱赶了里面的百姓。”

  杨峥一愣,没想到王基还有几分人性,其实也并不是真攻不下这座营垒。

  只是巷战伤亡太大,而王基明显是要临死前拉上几个垫背的,为他的主子司马家尽忠尽职。

  博一个忠义之名。

  但杨峥要对自己部下的性命负责。

  “让人劝降吧。”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总要试试,不成,也能瓦解敌人士气。

  “遵令。”

  片刻之后,几个士卒持盾前去喊话,“里面的人听着,司马孚已死,长安已归骠骑将军,投降可免死。”

  先是沉默,接着便是一阵散乱的羽箭。

  “杨贼听着,你若有胆,便放手来攻。”垒中有人叫嚣。

  “贱骨头。”杨峥暗骂道。

  身边将士倒是跃跃欲试,抓住每一个立功的机会。

  不过这场大战,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做无谓的牺牲。

  “围死他们,冻上一夜。”杨峥见过他们的装备,内穿单薄的麻布衣服,外罩铁甲或者皮甲。

  这么冷的天绝扛不到明天。

  “报君侯,没有找到司马望。”庞青前来禀报。

  杨峥一愣,“你搜遍全城没有?”

  “还有几个士族豪强家,没有去搜。”

  “为何不搜?”杨峥盯着庞青。

  城中百姓伤亡惨重,他们这些人却逍遥自在,没有这种道理。

  司马孚不动他们,不代表杨峥不敢。

  自从攻下姑臧后,杨峥便一直在思索与士族的关系。

  其实历朝历代,哪怕到了后世,这个问题一直存在。

  只不过换了个名字而已。

  假如自己走到最后,推翻了司马家,自己手下这帮人很可能也会进化为新的士族豪强。

  关键不在于士族豪强,而是自己能不能压制住他们,为我所用,而不是为他们所用。

  所以该动就动,该杀就杀。

  自己的权力并非来自于他们,而是来自于刀子,来自于凉州的底层将士和百姓。

  牢牢抓紧刀子,顺我者活,逆我者亡!

  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不需要遮遮掩掩了。

  杨峥没兴趣走曹丕、司马昭的老路。

  他们给士族门阀的东西太多了,自己的这点家当,人家未必看得上。

  而且司马昭为了篡魏,迈的步子更大,与士族门阀捆绑的更紧密。

  庞青连忙半跪拱手,“属下一时糊涂。”

  “难道你真怕天下士族食我肉、寝我皮?哼,他们若是有这个胆量,尽管来便是,我身边有尔等忠勇将士,还怕他们不成!”杨峥大声道。

  周围将士全都精神一振。

  “属下这就带兵前去。”庞青拱手道。

  杨峥点了点头,“再派人去煮些热粥,接济城内百姓和降军,把司马府拆了当柴烧,尽量不要再死人了。”

  城中很多尸体被人剜去了几块,城中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焦臭。

  那是有人在烧尸骨取暖。

  饥饿寒冷之下,人就不再是人了。

  “唯!”

  雨雪下到半夜就停了,寒风呼啸,那种湿冷更深入骨髓。

  杨峥令士卒在垒前架起火堆,烤起了羊肉,煮起了肉汤。

  浓郁的肉香在寒夜中更为诱人。

  士卒们欢声笑语。

  而对面,翘起一颗颗脑袋,眼神中冒着幽光,仿佛一头头饥饿的野狼,嘴边还流着涎水。

  “对面的人听着,只要出来投降,就能吃肉喝酒!”士卒们朝对面大声呼喊着。

  火焰、酒肉,在这寒夜中诱惑力达到了极致。

  才半个时辰,垒中就有人抵抗不了,眼神呆滞的走出。

  “咻”的一声,一支羽箭射出,但因为无力,钉在他的脚边。

  凉州军几个士卒眼疾手快,扛着盾牌就冲上去,把他抬了回来。

  在最明亮的一团篝火下,这名降军疯狂啃食着烤肉,本来坚毅而寒冷的脸上,吃着吃着,泪如泉涌,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杨峥一愣,心中又是一叹。

  多少人在这乱世身不由己。

  多少人战场上粉身碎骨。

  多少人劳碌一生,却衣食无着、妻离子散……

  杨峥从底层中杀出,所以知道底层百姓和士卒的苦难。

  “出来了,对面人都出来了。”

  昏暗的火光之中,一个又一个魏军从营垒中走出,有人走了几步,就跌倒在地,再也没有动静。

  只要走到篝火前,便有端来一碗热汤,一块烤肉。

  跟第一个降军一样,这些人吃着吃着,也哭了起来。

  寒风呼啸,愁云惨淡。

  真正不怕死的又有几人?

  越来越多的人放下武器,从营垒中颤抖着走出。

  杨峥心有所感,令人在垒前大呼,“王基,你助纣为虐,以全城十数万百姓为司马家殉葬,枉为大儒郑玄弟子?有何面目对天下人乎?”

  杀人诛心。

  在肉体上击败敌人只是最低级的胜利,在精神上击败敌人才是最高明的手段!

  你王基不是要当司马家的忠臣吗?

  那就一辈子绑在司马家的耻辱柱上!

  “杨峥小儿,休要多言,今日不过一死而已!”垒中传来苍老而疲惫的声音。

  一道略显单薄的身影在夜色中显现。

  王基提着一把长刀,威风凛凛的站在土垒之上。

  身边还有百余誓死追随的亲兵。

  第四百六十章 聪明人

  终于出来了。

  “尔乃当世董卓、马超,恨不能夷你三族,为国家除患,报司马公知遇之恩,今日之事,一死而已。”王基站在土垒上,脱下兜鍪,露出一头的苍发。

  “知遇之恩?当年曹大将军对你没有知遇之恩?”杨峥讥笑道。

  “曹爽不过一豕犬尔!窃据朝堂,天下皆怨,死不足惜!唯司马氏能安邦定国,还天下以太平,杨峥小儿,我劝你早早束手就擒,否则他日大将军引百万大军而来,你一门老幼俱化为齑粉矣!”王基满脸怨毒道。

  骂自己是贼,杨峥可以接受,但诅咒自己一门老幼,杨峥真的怒了。

  冥顽不灵到这个地步,早已病入膏肓。

  也不知司马孚给他喂了什么迷魂药。

  不过心中也明白王基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从他脸上神色就可以看出,诛心之言起到了效果。

  不然他也不会从乌龟壳中走出,特意来求死了。

  “司马氏能安邦定国?”杨峥笑了起来,忽然觉得王基既可恨也可怜。

  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安的是什么邦,定的是什么国?

  不过是以诈术得一时之利而已。

  “这次能击败你,下一次就能击败司马昭的百万大军,一门老幼化为齑粉的不是我,而是你和司马氏!”杨峥挥了挥手,“一个不留!”

  身边两百铁甲应声而动。

  持矛向前推进。

  王基也大吼一声,带着亲卫从土垒上冲了下去,怒吼连连,“杀贼!”

  这么大的年纪,脾气依然火爆。

  但再火爆也改变不了局面。

  亲卫甲士乱矛攒刺,王基身边亲卫一个个倒下。

  王基也被两杆长矛挑起,依旧怒吼:“杀贼!”

  手中长刀无力的劈砍着。

  篝火下的降军哭声更为悲戚。

  “杀贼——”王基仰天怒吼。

  杨峥持剑上前,亲卫将长矛放下,王基连站都站不起来,只是望着杨峥大笑,“杀贼不成,反为贼所杀,命也!哈哈……”

  剑光一闪,一颗苍头落下……

  第二日,王基的人头挂在长安城墙上。

  司马孚的尸体还有用,杨峥先留着。

  不过,庞青翻遍全城也没找到司马望,还是从司马府上一个下人得知,司马望早在十天之前,便离城而去了。

  司马孚老奸巨猾,长安城破是迟早,肯定不会将自己的宝贝儿子置于死地。

  “东面南面俱为我军封锁,北面斥候日夜巡视,司马望绝不是向东。”庞青道。

  不是东南北,那就是向西了。

  难道是投蜀?

  “派人去陈仓、武功问询。”如果真投蜀了,再想要回来就难了。

  这场大战,持续数月,终于拿下了长安。

  两日之后,城中百姓、降军也统计上来,原本只有十六万余,但庞青以协助逆贼司马孚抵抗朝廷大军的罪名,抄掠了十五家豪强,再得人口三万有余。

  十五家豪强才三万隐户,一家平均两千人左右,这跟关东豪门差太多了。

  当然,长安城中的真正的大士族早在杨峥攻破萧关时,就陆陆续续迁走了。

  杨峥令人细查了一番,其中十一家罪有应得,不仅协助司马孚守城,还出钱出粮。

  另外四家则是被司马孚胁迫,不得不从。

  其中就有杜氏、韦氏。

  杨峥斟酌再三,赦免了这四家,但必须全部迁往姑臧。

  杜氏没有废话,韦氏和其他两家在甲士长刀劝慰下,也非常深明大义的同意了。

  近二十万人口,让杨峥瞬间感觉自己壮大不少。

  长安城中没有多少粮食,但金银钱帛却还有不少。

  杨峥直接下令赏赐士卒。

  正兴高采烈时,爰邵前来拜见道:“君侯新得长安,可喜可贺,然灞水骊山二营,尚有两万中军,庞会尚在犹疑之时,将军何不携此大胜之势,趁风雪交加之时,袭取郑县,断其归路?两万中军或可不战而降!若庞会反应过来,撤军至潼关,反为长安之患。”

  杨峥只顾着司马望、长安人口,却忘了旁边还有庞会这厮在“虎视眈眈”。

  正如爰邵所言,庞会已成惊弓之鸟。

  长安打的这么激烈,他都不出兵救援,要么是被吓破了胆,要么是有其他心思。

  “若非阁下,某险误大事!”杨峥拱手。

  爰邵回礼,“君侯日理万机,邵旁观者清而已,将军出自中军,又是大魏忠臣,曹氏故旧,只要拿下郑县,庞会进退失据,不降则死。”

  这一句“大魏忠臣,曹氏故旧”让杨峥脸上一热。

  不过有句话倒是没说错,自己出自中军,名头摆在这里,未必不能利用。

  这时代非常看重出身,也看中山头。

  当年就是因为自己是中军出身,才一直被雍凉军排挤。

  所以爰邵之策非常有可行性。

  这也说明此人心细如发,可堪大用。

  两万中军精锐,杨峥不可能不动心。

  司马昭就是再财大气粗,这两万精锐也不是小数字。

  再说自己跟庞会是老相识了,常言不是说的好,打是情、骂是爱。

  不打不骂就说明感情不到位。

  庞会这厮最会审时度势,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不会让自己的路走绝了。

  “传令,起两万步骑立即随我奔袭郑县!”杨峥当即拍板。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庞会作为自己的老相识,正处于人生的迷惘时期,自己不能不去为他指明一条康庄大道。

  “君侯,长安怎么办?”庞青问道。

  “长安交给你了,我让爰子清助你一臂之力!”杨峥哈哈大笑。

  数十万人压在一人肩膀上,庞青全身一颤。

  这看似是一个随意的命令,实则是对庞青的考验。

  “夹城不是有张将军?”庞青有些不自信道。

  “张将军要与我夹击庞会,管不了长安,你若是没有这个胆量,某可以换人。”杨峥戏谑道。

  庞青后退一步,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领命!”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出门而去。

  刘珩、蒙虓、孟观、马循、周旨、田章、田续等人应命而来,还有文鸯,穿着一身凉州冷锻甲,以黑绸蒙面。

  自己麾下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了。

  不过偷袭郑县也用不着这么多人。

  杨峥让周旨、马循、田章、田续留下,协助庞青守城,只带着刘珩、蒙虓、孟观、文鸯出战。

  第四百六十一章 困境

  郑县只有一千余人留守,而渭水已经结冰。

  两万步骑轻松渡河,拿下大大小小的营垒。

  郑县只是庞会撤往潼关的路径,还有一条经由蓝田撤往武关。

  杨峥令蒙虓率八千人趁着风雪袭取蓝田。

  这些城池早在大掠夺时,便已经毁弃了,没有百姓,没有粮食,也就失去了重兵屯守的价值。

  郑县、蓝田相继拿下,灞水、骊山二营已经被包围在中间。

  庞会当然可以不经过这两城,从其他地方退军。

  比如绕行南面的秦岭,或者北渡渭水,走冯翊。

  甚至郑县和蓝田之间也有很多小路。

  问题在于现在是寒冬,他们是步军,凉州军大部分是骑兵。

  无论怎么走,都逃不过追杀。

  而这种天气,从秦岭中穿行,无异于找死。

  潼关的司马班也发现不妙,派了两千骑过来探查,一见到“杨”字大旗,掉头就跑,刘珩在后面追都没追上。

  司马家的水平从司马懿之后,一路下滑,司马师之后只剩下司马孚与司马昭。

  现在,灭了司马孚,已经伤到司马家的筋骨。

  长安这场大战,已方付出的也很大。

  战马损失八千匹,士卒阵亡和轻重伤加起来,也有五六千之众,五六万大军围城数月,人吃马嚼,粮食消耗是个天文数字了,就连重骑也损失百余骑,大部分在冲杀时被绊倒,不是腿废了就是脚废了……

  凉州这么多年,也才打造了一千重骑。

  人和马的要求都非常苛刻。

  还有甲胄,马铠比人甲更耗钱。

  不过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长安这一战至为关键,围城打援,不仅援军被灭,长安也被攻破了。

  极大的振奋了内部人心,带给天下巨大的冲击。

  毕竟蜀军北伐了几十年,也没打到长安城下。

  当然,这场胜利不仅仅是凉州将士用命,还有司马昭以倾国之力泰山压顶诸葛诞,造成关、洛空虚,士卒疲惫,司马昭暂时没有精力西征,杨峥才能得手。

  “庞会动了没有?”一场骤雪,来的快去的也快。

  “禀君侯,庞会放弃灞水大营,撤回骊山,与许仪合兵一处,张将军进驻灞水大营。”孟观道。

  “派人去探一探庞会的口风吧。”撤回骊山,看似增强了防守,但也断绝了后路。

  孟观吐了一口白气,“或许庞会要死守,等司马昭发兵救援?”

  “司马昭在寿春鏖战一年,至五月才陆续返回洛阳,六月就令王基领四万中军驰援洛阳,两万大军驰援太原,又加固临晋、潼关、武关的防守,洛阳还有多少兵力?来的少,会陷入王基一样的境地,来的多,则粮草不足,士卒生怨。”

  打仗绝不是纸面上的数字游戏,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还要审时度势,考虑天时地利人和等等因素。

  现在十一月初,司马昭再弄一支大军过来,正好赶上寒冬腊月。

  凉州将士的抗寒能力远在中原士卒之上。

  以前杨峥还未崛起时,就常常见到衣衫褴褛、一双草鞋的羌人在风雪中到处跑。

  西北风喝多了,抗寒能力也就上来了。

  长安有司马孚、王基坐镇,手上精锐一万有余,还有十几万的百姓,正常情况下,凉州军很难攻陷,但一场雨雪,此消彼长,凉州军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

  一句话,司马昭不会在此时出兵,即便真的出兵了,杨峥也不惧,能吃就吃,不能吃,撒腿就跑……

  骊山大营。

  得知长安被攻破,司马孚、王基被斩,营中一片凄风苦雨。

  王基不是中军一脉的人。

  所以在长安城最危险的时候,庞会的袖手旁观,得到了大部分将领的默许。

  在他们看来,王基成名数十年,刚刚讨平了寿春,正是风头正劲的时候,就算打不赢凉军,守住长安绝对没有问题。

  但一转眼,长安就破了。

  他们对凉军的恐惧再度上升。

  对庞会而言,更严重的在后面。

  这场惨败需要一个人承担责任。

  如果是寻常的大败,庞会还能糊弄过去,司马昭为了仁君的人设,也会赦免他。

  但现在长安丢了,司马昭的亲叔父,司马家的顶梁柱司马孚死了。

  你猜司马昭会不会放过他?

  “你们看本将作甚?长安城又不是本将丢的。”庞会一肚子苦水不知道往哪儿吐,感觉自从遇见了杨峥,这辈子就没碰到过什么好事。

  诸将校闪闪烁烁的目光,让庞会心中一片冰凉。

  这些人要么有家世,要么有靠山,唯独庞会什么都没有,其父庞德宁死不降于关羽手中,庞家也不是什么士族门阀,除了功勋什么都没有,但这功勋是曹魏给的,不是司马昭给的……

  “将军所言甚是,当日若弃灞水、骊山二营,则长安孤城一座,迟早也是守不住。”同病相怜的许仪抬了一手庞会。

  眼看司马家代魏在即,他们这些前朝勋旧地位最是尴尬。

  “将军说的极是,长安城破,非我等不尽心尽力,而是西贼太狡诈,他日返回洛阳,一定向大将军禀明实情。”将佐们一个个附和道。

  庞会越听越不对劲,什么是实情?

  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守住骊山大营,才能活到那个时候。

  “各营紧守营寨,挨上十天半月,大将军必发援军。”这话庞会自己都不信。

  诸将也是懒洋洋的应承着。

  众人退散,许仪留了下来,“伯广,你我大祸临头矣!”

  庞会更加心烦意乱。

  “为今之计,杨贼分兵郑县、蓝田,长安空虚,你我聚起兵力,一鼓作气,攻下长安,或可将功折罪!”许仪一直在后方押运粮草,没有亲临前线,所以没见过凉州铁骑冲锋时毁天灭地的场景。

  但庞会见过,默然不语。

  许仪叹气道:“若是不愿攻城,可速攻蓝田,撤回武关,若能将这两万人带回洛阳,大将军或许会饶你我一命,至于前程,也就到此为止了。”

  庞会两眼圆睁,这些年他反复横跳,功利心极重,为的就是飞黄腾达,前程没有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丈夫无权无势,如猪狗尔!”

  “如此不攻、不走、不战,留在骊山,迟早也是全军覆没。”许仪好心提醒道。

  “我有五万石粮草,两万余精锐,今拒守地利,杨峥小儿能奈我何?守上两三月,大将军自会派兵救援!”庞会决心已定。

  “报将军,西贼……来人了。”亲兵进来禀报道。

  第四百六十二章 拒绝

  郑县,军议。

  “庞会拒绝投降?我现在就去砍了他!”刘珩怒道。

  杨峥瞥了一眼,刘珩的声音逐渐变小,“庞会说了什么?”

  宣义使李济道:“只是问了属下的官职,便让属下回来。”

  杨峥哈哈大笑,“庞会这厮是嫌我们和谈的诚意不够。”

  如果庞会真的忠心耿耿,暴躁一点,直接斩杀使者,温柔一点,赶出营。

  既然见了面,这么扭扭捏捏的,庞会的心思也就不难猜了。

  愿意见人,就说明愿意谈。

  这世上没有谈不拢的生意,只有谈不拢的价钱。

  “你做的很好,赏金饼三块,记你一功。”愿意孤身去敌营,这份胆量就值得奖励。

  “谢君侯!”李济大喜。

  “庞会既然在骊山等我,不妨去见一见。”杨峥笑道。

  “前些时日,庞会那厮不是骂将军是贼吗?真的会投降?”刘珩哪壶不开提哪壶。

  “此一时彼一时,他若真是忠义之士,当年就不会弃曹爽而投司马家,此人最会察言观色,今势穷力孤,岂会为司马氏尽忠?不过是待价而沽。”杨峥有六成把握劝降庞会。

  留下孟观两千人守郑县,又召集蓝田的蒙虓,大军直奔骊山而去。

  张特已经将骊山各大山道堵住,鹿角重重,因冬天冻土,所以没有筑垒。

  杨峥到达后,将骊山团团围住。

  每日战鼓号角齐鸣,士卒大声呐喊,铁骑在山脚下驰骋。

  摆出一副随时攻山的样子。

  其实骊山也没有多险峻,只是秦岭的一条余脉,因外形如一匹奔腾的烈马,而得名骊山,其山势平缓,山路逶迤,有一些周秦时代残留下来的断壁残垣,历史上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便在此地,秦始皇的陵墓也在此地。

  庞会选择此山,易守难攻,倒也是有几分眼光。

  眼下风雪虽然停了,但依旧非常寒冷,骊山上有温泉,冻不着,也渴不到,更饿不到。

  真若铁了心当缩头乌龟,一时片刻也攻不下来。

  不过这厮脑子里都是小聪明。

  当日若是配合王基,就算不支援长安,跑到夹城前吼两嗓子,放两箭,杨峥就会放不开手脚攻打长安。

  所以庞会只适合冲锋陷阵,不适合单独领军。

  为了给庞会一些压力,杨峥还调来了夹城的投石车。

  日夜不停朝山上轰。

  有没有效果不要紧,把气势弄出来即可。

  谈判这种事,最好让对方主动。

  轰了两天,山上还是没有动静,这说明压力还不够。

  杨峥只能以攻促谈,挑选擅长山地作战的羌卒汉军五千余,披重甲,持大盾,从三面开始攻山。

  “上次放跑了庞会这厮,方有今日之事,属下愿为前锋,提庞会狗头来献!”没拿下庞会,刘珩一直耿耿于怀。

  “那倒也不必,量力而行,适可而止,抢占山头即可。”杨峥拍拍他的肩膀。

  真打起来,刘珩声势极大,漫山遍野都是骂声:“庞会小儿,快来受死!”

  仿佛要把骊山骂塌了一样。

  正如杨峥预料的一样,骊山易守难攻,几场零星的接触战,都没沾到什么便宜。

  平原之上野战,杨峥相信自己的部下能轻易灭了这支中军。

  但这种山地战,敌人粮草充足,居高临下,就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

  这场接触战,不仅没有给庞会压力,反而给了他信心。

  刘珩一脸憋屈的下山,肩膀还插着几根箭羽,弄得像个鸟人一样。

  “你小子又搞砸?”杨峥打趣道。

  刘珩撇了撇嘴,“不是属下无能,而是庞会那厮太狡猾,我们一上去,他就放擂木,山道狭窄,根本站不住人。”

  周围将士纷纷大笑,刘珩一向嚣张跋扈,也有憋屈的时候。

  杨峥莞尔,“先去休息吧。”

  刘珩瞪了一眼周围笑他的人,提着狼牙棒退下了。

  杨峥望着骊山,庞会这厮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打疼他,他肯定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报君侯,姑臧杜长史有信至!”亲兵奔来道。

  杨峥接过,看完之后不禁陷入深思之中。

  杜预提议,趁现在风雪退去,冬日暖阳,尽快把长安百姓迁徙至武威和西平。

  今后两年,长安必有大战,与司马昭在关中打攻守战极为不智,现在的凉州已然没有跟中原硬拼的实力。

  所以还应该按照原来的战略,以关中为磨盘,不断消耗中原的有生力量。

  只要再大胜一场,即便中原实力雄厚也支撑不住,届时,可以从雁门出数万骑,东取幽燕,南下并冀,威慑河洛,关中不战可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不过杨峥心中略有不甘。

  打下长安,却不能占有,实在难受。

  这个时代的关中,水网密布,土地肥沃,北有河套为马场,西有河西走廊勾连西域,南有秦岭为屏障,是真正的天府之国。

  最早获得这个称号的其实就是关中。

  但天府的三座大门全都掌握在司马昭手中,杨峥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如果只有一座潼关,杨峥还可以玩命拿下。

  但打下潼关还有蒲坂、武关!

  南面大散关、陈仓、长城、骆谷口全部在蜀军手中。

  自己只掌握了一个萧关。

  关中顿时成了四面受敌之地。

  思索良久之后,杨峥不得不放弃这块魂牵梦绕的土地。

  要占据关中,就需要把凉州本来不多的实力投入进来,这无异是自寻死路了。

  长安更靠近关东、汉中,远离凉州。

  战略上处于不利地位。

  不用说司马昭,蜀国什么心思都难说。

  所以长安只适合作为战场、猎场、缓冲区,而不适合经营。

  “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传令庞青配合杜预,迁徙百姓入凉。”杨峥当即下令。

  “唯!”

  无论杨峥多么不愿意,这就是形势。

  不过,形势都是随时转变的,只要再赢司马昭一次,凉州和中原的形势就会发生质变!

  其实这一次已经深深打击到司马氏了。

  一座长安,加上司马孚、王基,四万中军精锐,洛阳已经伤筋动骨。

  正在自我安慰的时候,骊山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笑骂声:“杨峥小儿,速速上山受死!”

  “杨峥小儿,快快回家吃奶……”

  后面就是各种污言秽语了。

  连曹爽、夏侯玄都一同带上了。

  带上夏侯玄可以理解,带上曹爽就让人感觉莫名其妙了。

  可能在庞会心目中,曹爽是自己的恩主,毕竟每次杨峥发檄文,都要带一嘴曹爽。

  第四百六十三章 愿降

  众将勃然大怒,纷纷要强攻骊山。

  杨峥站在山前,眺望骊山,寒风徐徐,层林尽染枯黄,冬日迟暮,暖洋洋的挂在山顶上,让漫山的枯黄中渲染了一层金色,有一种沉堕而壮烈的美感。

  春夏秋冬,景致各有不同。

  只不过漫山遍野的骂声,有些大煞风景。

  庞会那厮也不怕惊动了地下埋着的秦始皇。

  想让他投降,就要给点颜色他看看。

  不然让他来回蹭几下,他觉得自己腿不麻、腰不酸,身体又支棱起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两万多精锐在手,不缺粮,不缺水,拒守高地,还真不好打。

  当然,强攻也未必不能拿下,但损失一定非常大,就有些不划算了。

  “这他娘的气煞人也!君侯,属下请命再攻一次!”刘珩听到骂声,去而复返,脖子上一片胀红,仿佛火焰在燃烧一样。

  那片胀红很快烧到脸上。

  杨峥看着他的脸,心中一动,火焰、烧?

  “君侯!”刘珩气的牙痒。

  “刘珩啊刘珩,你小子简直是我的福将。”杨峥笑道,还是第一次觉得这厮的丑脸不那么难看。

  刘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干笑两声,狡黠道:“这是准了?”

  “不准!”杨峥板着脸道。

  山上的骂声还在继续,一直到落日沉下西山才停歇。

  第二日,投石车直接推到山脚上。

  不过即将投出去的不是石头,而是火油罐子。

  “君侯真乃神人也!诸葛诞若能及君侯一半,也不会身死族灭!”文鸯一边拍马屁一边感慨道。

  杨峥笑着脱口而出:“运去英雄不自由,时来天地皆同力!给我烧!”

  数十架投石机抛动,火油罐飞上天空,然后落在枯黄的草木中,接着,“嗡”的一声,大火熊熊燃起,白烟滚滚,林中的走兽惊惶奔逃。

  其实山上还残留着积雪,火势并没有多大,只不过烟尘很大,白烟升腾,直往山顶冲。

  指望这些白烟呛死庞会有些不现实,但只要展示火攻之法就可以了。

  因为雪终有融化之时。

  而你庞会能扛几天?

  杨峥心中默默向秦始皇祈祷了几句:不是我杨峥非要在您老人家头上动火,而是形势所迫,将来保佑我击败司马昭,占据关中,再给您老人家立个功德碑,洗刷几千年的骂名。

  也不知秦始皇听没听到,反正山上的中军有了动静,怒吼着冲下山来。

  张特早有准备,不慌不忙指挥府兵结阵。

  弓弩齐发,长矛突刺,从山上冲下来的只有尸体。

  骊山易守难攻不假,但上去不容易,下来也不太容易。

  千余府兵守住山道口,山上再多的人,都下不来。

  庞会这次真急红了眼,接连强攻了三次,丢下八九百具尸体,仓皇退回。

  杨峥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令人擂鼓吹角。

  冬日的天地间,鼓声、号角声,显得尤为雄浑和苍凉。

  山上果然安静下来。

  “庞会,此时不降更待何时?”千余士卒朝着山上呼喊着。

  回声阵阵。

  接连喊了两次,终于山上有人下来了。

  “我、我等愿降,庞将军、敢问君侯如何待他?”一个满脸白灰的掾吏声音有些颤抖。

  “他想要什么,让他自己来谈!”杨峥不耐烦道。

  都这时候了,庞会这厮还心存侥幸?

  掾吏拱手而退,过不多时,山上百余铁甲簇拥着一人下来,为首一人明光甲,雄赳赳气昂昂,走在路上都闪闪发光,仿佛不是来投降的,而是来会见下级的。

  某种意义上,以前的杨峥的确是庞会的下级。

  只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两人的地位早已转变。

  “庞会小儿!”

  谁知刘珩大吼一声,如平地起了一声惊雷。

  庞会两脚一软,一脚踩空,从崎岖的山道上滚了下来……

  场面顿时有些控制不住,其他人掩嘴而笑,刘珩张着血盆大嘴笑的前仰后合。

  庞会爬起,身上的明光甲沾满了血泥和草垢,样子颇为狼狈,一脸的愠怒,却又不敢发作。

  不过话又说回来,投降就低调一些,弄的这么高调,实在有些不合适。

  “庞将军,别来无恙否?把你请下山不容易。”杨峥似笑非笑道,左右各十数名凉州将校。

  庞会眼神极其复杂,拱手一礼,“会拜见君侯。”

  杨峥左手一抬,“免礼,两军阵前,就不多繁文缛节了,眼下你已陷入绝地,投降吧。”

  庞会目光一闪,“虽是绝地,但两万精锐齐心协力,居高临下,决死一战,君侯亦伤亡惨重!”

  杨峥哈哈大笑起来,“行了,庞老弟,你也不用在此唬人了,你若是有胆量决死一战,长安就不会被我攻破,你也不会落到这副田地。”

  大概是受了冯琦冯胖子的影响,只要是谈判,开口闭口就是老弟……

  话说庞会都四十好几了,自己这么喊他在辈分有些不合适,但在地位上,却是拉近了关系。

  庞会也不在意,干笑两声,“君侯如何待我?”

  这就是此人的薄情寡义了,一直没有变,两万部下的前途不问,却先问自己的前程。

  “咱们什么关系,我杨某人从来不亏待故人,姑臧豪宅一座,你是大魏的后将军,某是大魏的骠骑将军,将来剿灭司马氏,匡扶大魏,一番功业肯定是少不了的。”杨峥绕来绕去道。

  不过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庞会极其精明,“君侯所言极是,会愿领这两万精锐为大魏冲锋陷阵!”

  杨峥忽悠他,他也忽悠杨峥。

  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两万人还在我手下,军权不松手。

  庞会长的像个粗人,心思却极为灵光。

  当年在骆谷,杨峥早已领教过了,冷笑两声,“看来庞老弟还没想清楚啊,你不愿意接受,上面有的是人接受,别忘了,某也是中军出身,寻一两个故人还是能办到的,到时候庞老弟可别后悔。”

  庞会眼神闪烁起来,咬牙道:“五千军,一郡之地!”

  杨峥还是摇头,凉州就没有这种搞法,所有军权名义上都归杨峥所有。

  这厮对权势还真是痴迷。

  “你是大魏的后将军,将来随我一同匡扶大魏,还缺这些东西吗?”杨峥心中一叹。

  此人到底是小聪明。

  以后将军的身份跟着自己混,凉州正是用人之际,难道将来还怕没有出头之日?

  这就是没认清形势,也没摆正自己地位。

  “谈不拢何须再谈,厮杀便是!”刘珩早看不过眼了。

  杨峥笑而不语。

  庞会目光闪来闪去,最终无奈的拱手,“会愿降!”

  第四百六十四章 启用

  洛阳。

  司马昭呆呆的看着长安送回的情报。

  以往每次杨峥起檄文,他都会在众人面前勃然大怒,而这次却一言不发,脸色阴沉的可怕。

  堂中的气氛也像是凝固一般,呼吸都感觉有些艰难。

  司马孚的死对整个司马氏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刘放孙资死后,持中原士族之牛耳的无疑就是司马孚,再无一人比他还德高望重。

  在这一点上,洛水之誓后的司马懿都比不上。

  “点齐洛阳中军十万,再征青徐兖豫幽冀十六万大军,随吾讨平凉州,将杨贼满门碎尸万段!”终于,司马昭咬牙切齿道。

  没有司马孚,他就要花上更多的心思和精力与士族维系平衡。

  除去并、荆、扬三个前线,中原腹地六州全在出兵之列。

  可见司马昭此次决心之大。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劝,往日还有王肃敢力排众议,甘露元年,王肃病逝,司马昭又少了一个士族中的得力臂膀。

  唯有陈泰起身道:“方今刚刚平定淮南,国内空虚,士族疲惫,百姓穷困,天时地利皆不在我,此时不可远征,为今之计,加强临晋、潼关、武关、太原四地防守即可,两年之后,中原恢复,可驱长兵而犁庭扫穴,凉州苦寒之地,土地贫瘠,人口稀少,虽有一时之盛,终不能与中原相抗,愿大将军息雷霆之怒,以社稷为重。”

  司马孚、王肃相继离世,陈泰在士族中的地位就日益凸显了。

  至于钟会、贾充、荀勖、裴秀、王祥等人,跟陈泰还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加上陈泰与司马师、司马昭乃总角之交。

  司马昭纵然心中有滔天的怒火,对他也发不出来。

  其实愤怒一旦说出口,也就没有那么严重了。

  国内形势,司马昭比陈泰还清楚。

  “王基乃国家宿将,未想一战而败西贼之手,大失吾望。”司马昭长叹一声。

  “西贼觊觎长安非一时也,两年前便处心积虑,多次以骑兵掳掠,试探关中虚实,此次出兵时机正合天时,长安粮草不足,王基大军远道而来,士卒鏖战一年,早已疲惫,以至为贼所趁,然凉州终是一隅之地,大将军抚平天下,威震海内,吴蜀缩首,只需休养两年,粮草军实足备,雍凉可一鼓而下。”陈泰宽慰道。

  司马昭点头同意,心中暗自后悔当年调离陈泰。

  若他一直镇守长安,也不会有今日之败。

  “长安乃国家都城,今陷落贼手,天下人何以看待大将军乎?”眼看司马昭的怒火渐渐熄灭,钟会忽然道。

  气氛又紧张起来。

  长安不是一般城池,在政治上对司马昭的打击也很大。

  司马懿、司马师掌权时,一寸土地未失,而你司马昭上台,不仅陇右丢了,连长安也丢了……

  司马昭或许不需要向天下人交代,但需要向士族交代。

  果然,司马昭眉头一蹙,“士季可有良策?”

  钟会拱手道:“属下愿领一军,收复长安!”

  此言一出,就连陈泰也高看他一眼。

  长安沦陷,司马孚、王基阵亡,庞会投降,天下震动,谈西贼而色变。

  钟会在这个时候敢出兵,胆色过人。

  司马昭踌躇不已,长安丢失,对他而言是个污点。

  不过当年司马师曾亲口对他说过,钟会不可独当一面。

  他的夫人王元姬也说过,会见利忘义,好为事端,宠过必乱,不可大任。

  但眼下,可堪大用者,除了钟会就是陈泰。

  陈泰更让司马昭不放心。

  一方面陈泰有过重大过错,若不是他当年按兵不动,杨峥早就灰飞烟灭了。

  另一方面,陈泰是人尽皆知的拥曹派,若掌了兵权,将来的事,就不好说了。

  淮南三叛,钟会屡有奇谋,在司马昭身边参赞军机,亦是精通兵略之人。

  而且诸葛诞叛乱之前,钟会就曾劝谏过,诸葛诞守户之犬,只图割据,应先扫灭凉州,而后图淮南。

  只不过当时为大多数人反对,才没有施行。

  贾充拱手道:“士季非常人也,此去必能克敌制胜,恢复长安。”

  细细思索了一番,司马昭目光扫过堂中诸人,落在陈泰脸上,陈泰微微点头。

  “有士季赴雍凉,吾无忧矣!”司马昭点头道,但眼中精光闪闪,“不知士季要带多少人马前去?”

  “四万大军足矣。”钟会一语惊人。

  “贼有六万之众,士季四万人?”司马昭惊讶道。

  “用兵之要在审时度势,属下此去,步步为营,贼能奈我何?”钟会信心十足。

  贾充趁机又是一个马屁送上去,“士季有鬼神之谋,果然非同凡响。”

  钟会笑道:“公闾谬赞了,此战必胜,不如同去如何?”

  贾充连连摆手,“在下不通兵略,去了也帮不上士季。”

  司马昭神色一动,贾充与钟会不合,人尽皆知,自己不会这么好心帮忙。

  当然,贾充在洛阳与绝大多士族的关系都不好,别人都是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的投靠司马氏,而贾充毫不遮掩,为了抱司马昭的大腿,连贾逵的名声也不要了。

  这就把事情弄得太不体面了。

  也坏了士族的规矩和默契。

  如果钟会要十万大军,司马昭未必会给。

  但四万人马,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刚好踩在司马昭的允许范围上。

  以钟会的本事,若深沟高垒步步为营,凉军岂有机会?

  事实上,回溯整个长安之战的过程,就可以发现,王基一开始的对策绝对正确,以郑县为大本营,辐控周边,只不过王基擅长进攻,没有稳住,才一败涂地。

  “可,吾这就上奏陛下,封士季为征西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临晋、潼关、武关之军皆任你调遣!”司马昭一锤定音。

  “谢大将军!”钟会单膝下拜。

  不过司马昭狭长的眼眶中,双眼转了转,“士季此去势单力薄,吾再让三名才俊辅佐于你。”

  钟会刚要说话,司马昭抬手按了下去,“第一人,黄门侍郎羊祜羊叔子,此子有王佐之才,第二人,散骑侍郎王浑,第三人,弘农王濬。”

  说是辅佐,其实是限制。

  羊祜与司马昭是姻亲,王浑乃征南大将军王昶之子,而王濬也非寻常人物,弘农望族,多出二千石之大吏。

  三人没有一人是颍川士族。

  同时也将山东、弘农、太原士族捆绑在一起,与钟会互相制衡。

  征西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唯独差了一个持节。

  司马昭用人滴水不漏。

  第四百六十五章 鸡肋

  关中大地上,一条长龙蜿蜒向西。

  呼啸的寒风让他们的脸显得更麻木。

  只有在看到肉粥时,麻木的脸上才有一丝表情。

  马是战场收集的战马,粥是凉州军粮。

  很多幼童则直接坐上了牛车、马车,吱吱呀呀的向西走去。

  “到了凉州,你们将有新的家园,不会再有战乱,不会再有饥寒,每个人都能吃饱!”宣义郎和宣义掾一边边在人群中呼喊。

  但效果寥寥,长安血腥厮杀仿佛夺取了他们的魂魄,让他们变成一具具行尸走肉。

  很多人早已不相信这样的好事了。

  因为当初司马孚也是如此对他们许诺的。

  “只要守住了长安,大将军会赏赐你们粮食、钱财,分给你们土地……”

  而当城中粮尽时,刀子狠狠砍向他们。

  没人愿意背井离乡,去苦寒的凉州。

  只不过当血淋淋的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时,他们不得不妥协。

  好在沿途有肉粥供应,人吃了肉,身体就会发热,腿脚也会有力气,不那么惧怕寒冷了。

  杨峥站在长安城墙上,看着蜿蜒西行的长龙,正出神的时候,孟观禀报道:“君侯,中军三十一名将校串联,裹挟士卒,欲逃回洛阳。”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需手软。”杨峥淡淡道。

  一旁的庞会、许仪全身一颤。

  “君侯,将士们思念故土,才一时糊涂……”许仪拱手道,目视庞会,庞会却一动不动。

  杨峥笑道:“我给过他们机会,只要在凉州屯田五年,就会放他们返回家乡,五年都等不起,说明这些人不肯给我机会,作乱之人,一概军法从事。”

  “唯!”孟观提刀而去。

  过不多时,三百多颗人头挂在长安城墙上。

  全城俘虏顿时听话了很多。

  掩埋尸体,打扫全城,加固城墙。

  而杨峥也没有亏待他们,至少让他们填饱了肚子。

  不过另一个问题逐渐严峻起来,一连接收了二十万百姓,近三万的降军,粮草有些不足了。

  二十万百姓西迁,对粮食的消耗增大。

  还有六万多匹战马牲畜,草料搭配精料,消耗也异常恐怖。

  若不是骊山上缴获的五万石粮食,杨峥就要系紧裤腰带了。

  饶是如此,也撑不了多少时间。

  天水的鲁芝、姑臧的杜预都来信,尽快回军,若天降大雪,粮草转运困难,恐有断粮之虞。

  二十万人口,三万降军,目前而言,还是一个沉重的包袱,对凉州的粮食压力极大。

  以前没有人的时候,压力大,现在有了这么多人口,压力还是很大。

  二十三万人,就是二十三万个无底洞。

  杨峥遂令蒙虓、周旨等将押送俘虏依次回军。

  六七天后,人刚走了一半,洛阳的消息传来。

  司马昭以钟会为征西将军,关中都督,羊祜、王浑、王濬为副,集结四万中军,再度奔赴关中。

  “来得好!我军正可挟大胜之威,再吃掉司马昭四万人!”刘珩张着大嘴笑道。

  如果是别人,杨峥也有这个心思。

  但来的是钟会、羊祜,就要仔细掂量掂量了。

  王浑、王濬也不是寻常人物,历史上的灭吴大将。

  己方虽然攻陷长安,但也是一场血战、大战,士卒、战马都已疲惫。

  而且已经到了年底,士卒出战数月,渴望与家人团聚。

  杨峥就算想再战,粮草已支持了。

  “我军攻陷长安,斩杀司马孚、王基,俘虏生口二十余万,足以威震天下,今师老兵疲,而彼为哀兵之势,不可力战,若有差池,反而坠了君侯威名!”张特谏言道。

  “钟会此时进兵,大概是看出我军力有未逮,加紧运送百姓、俘虏回凉州。”杨峥同意张特的看法。

  钟会来势极快,收到消息的三天后,大军便已进入关中。

  前锋抵达郑县,司马班的骑兵突袭蓝田。

  这两城本就没有多少守军,杨峥也不可能投入大军死守。

  五日后,钟会与司马干、司马亮等军汇合郑县。

  长安最后一批百姓俘虏转移完毕。

  城中只剩张特的一万府兵,以及杨峥的一万五千亲军。

  “请君侯返回姑臧,长安有属下在,固若金汤!”张特道。

  杨峥昨日一整天都在巡视军营。

  不仅是亲军有些疲惫,府兵也有深深的倦意,窃窃私语间,颇思慕家人。

  这种情况下,强行大战,只会增加将士们的厌战之心。

  所谓兵略,无非就是顺势而为。

  如今,凉州军之势已经衰竭,而敌人来势凶猛。

  当然,张特的能力毋庸置疑。

  但问题在于值不值得与钟会大军在此反复争夺。

  大战一起,旷日持久,战争什么时候结束,怎么结束,就不是自己说了算,变成钟会围城打援。

  “报,敌军有信射入。”一名宣义郎捧着缣帛前来。

  刚刚得到消息钟会还在郑县,这么快就冲到长安城下了?

  杨峥心中一惊,打开缣帛,上面几列龙飞凤舞的大字,“长安孤城一座,犹如鸡肋,南有蜀人,东有我军,尔常年征战在外,若凉州生变,悔之晚矣,兴云何不速退?”

  落款就两个字,钟会。

  省去了一切名号。

  杨峥哈哈大笑,张特能守住长安,但需要凉州源源不断的资源投入,这是拿凉州跟中原拼消耗。

  能攻破长安,斩杀司马孚、王基,多多少少有老天爷的协助。

  但天天指望老天爷,就是自己不对了。

  诸葛诞就是这么死的。

  钟会四万大军一旦围住长安,自己若倾国来救,司马昭肯定也会大军来援。

  仗这么打太不划算了。

  钟会这厮一句“鸡肋”,颇合时宜。

  “长安鸡肋也,一座空城,不妨丢给钟会!”杨峥道。

  “就这么还给他们了?”刘珩瞪大眼睛。

  张特也觉得可惜。

  杨峥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这次让给他们,下一次再取就是。”

  张特若有所思。

  刘珩摸着脑袋,“君侯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杨峥笑了起来,“把长安让给他们,他们就会倾注国力,四万大军总要吃喝吧?粮食、人口一来,我军再劫掠就是。”

  以长安为磨盘,不是磨自己,而是要磨司马昭。

  消息传出,士卒们果然如释重负,欢天喜地的收拾行囊。

  第四百六十六章 收复

  “将军果然神机妙算,杨贼不战而走。”望着空荡荡的长安,王濬一马屁直接拍钟会脸上。

  钟会大为受用,“哈哈,某在洛阳便早已算定西贼外强中干,果不出所料也!”

  三个副手当中,羊祜一副事不关己的懒散模样,王浑乃王昶嫡子,不需要奉承钟会,所以比较高冷。

  唯独王濬,虽出身望族,但这些年家道有些中落,未被司马昭点名前,举秀才出身,名气虽大,近五十岁了,还只是一个河东从事。

  因其长相英俊,所以跟钟会特别合得来。

  “西贼裹挟百姓降军而走,如今天寒地冻,日行不及三十里,不如引兵追杀,或可截杀其将佐!”王浑对军功比较上心,但觉得自己一个人分量不足,又拉上一边高高挂起的羊祜,“叔子,你意下如何?”

  羊祜咳嗽两声,“此事自有将军定夺,我等依令而行即可。”

  钟会道:“彼为骑,我为步,未有以步卒追杀骑兵之举,若事不谐,追上去容易,退回来可就不易了,今长安克服,已是大功,足以向洛阳报捷,何必节外生枝?”

  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战场,还有对朝局的影响。

  收复长安,也算为司马昭挽回些颜面。

  同时也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份功劳。

  “将军所言甚是!杨贼用兵一向诡诈,岂会无备?今日关中形势,西贼强盛,蜀军疲弱,不如一鼓荡平扶风郡,收复陈仓!”王濬提出一个更令人心动的建议。

  关中三家,毫无疑问蜀国最弱。

  扶风郡名义上被蜀国占据,但人口早已掳回汉中。

  蜀军也只占据几座大城。

  武功、美阳、渝麇、陈仓等等渭水沿线数城,分兵把守,多则数千,少则数百。

  从汉中翻越秦岭输送辎重至扶风,对蜀国本身也是一项巨大消耗。

  所以驻兵不可能多。

  而且这两年蜀军士气低靡,国中暗流涌动,已经没有几年前的北伐之志。

  陈袛死后,姜维作为蜀国大将军也不得不赶回成都。

  四万大军打凉州,肯定是力有未逮,但对付扶风的蜀军,正好手到擒来。

  柿子要挑软的捏。

  收复长安,再收复扶风,钟会想想都觉得美妙。

  “士治有大将之材也!此战可敢为先?”王濬吹捧钟会,钟会自然也抬举王濬,二人惺惺相惜。

  王濬大喜,等的就是这个,“将军运筹帷幄,属下自当冲锋陷阵,蜀军已成冢中枯骨,不堪一击,今天寒地冻,敌必不为备,属下率一军突袭陈仓,陈仓若下,则其他城池不足为虑也!”

  旁边的王浑冷哼一声。

  他也想要功劳,只不过放不下身段。

  “好,与你精卒八千,溯渭水而上,直取陈仓,如若不胜,军法从事!”钟会毕竟没被马屁冲昏头脑。

  王濬神情一肃,“属下领命。”

  还在回姑臧的半路上,杨峥就收到钟会攻破陈仓的消息,傅佥突围而走,赵广不战而退。

  天气寒冷,山路难行,阴平郡的廖化难以支援,汉中胡济更是无心支援,扶风郡转眼易手。

  钟会、羊祜、王浑、王濬这些人还是有些东西的。

  而蜀军没有姜维主持大局,显得更加虚弱。

  回到姑臧,难民和俘虏被安顿的井井有条,行台里的文官兢兢业业,百姓安置在揟次、昌松、显美、骊靬四县,粮食、茅屋早已备好,杜预直接从姑臧市面上购买了大量御寒的羊袄,二十多万人,每人一件肯定是不可能,每户一件倒是能做到。

  俘虏则被分散送往九原、朔方、北地三郡屯垦。

  五年之后可还乡,绝大多数人都认命了。

  不过杨峥也承诺,不愿走的,可以留在凉州,直接升为亲军,还会派人暗中接回他们的家眷。

  此令一下,当场就有三千多人愿意归降。

  中军里面,也有不少人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在哪当兵不是当?

  而凉州士卒,不仅分田,还能通过军功累积,不断晋升。

  这种诱惑无疑是巨大的。

  魏军中也有晋升机制,但跟底层士卒基本没有关系。

  “经此一战,君侯威震天下,凉州人心彻底稳固,鲜卑、匈奴、羌胡也都服服帖帖,河西折掘、车盖、乙弗三部远遁漠北,陇右吐赖、尉迟、莫侯三部请求内附,凉州境内羌部、胡部,全部归附,沮渠部残余也走出山野,投降我军,阴山、狼山南北已成我军驰骋之地,高原腹地,羌人皆愿受将军节制,西域诸国的使者,也在来姑臧的途中!”杜预汇报道。

  攻破长安、斩杀司马孚的红利超过了杨峥的想象。

  羌人归附杨峥是迟早了,因为凉州本就走的是羌汉同源的路子。

  杨峥能走到今日,实际上是整合了羌人,吸收汉胡,压制鲜卑匈奴。

  现在鲜卑、匈奴也有渐渐融入的迹象了。

  这就是历史大势。

  汉末大乱、三国鼎立时,汉人严重内卷,黄河以西以北,早已是夷多汉少的格局。

  曹魏治理有方,还能勉强压制住。

  司马家跟曹魏的手段比,差的太远,立国之初,秦凉便掀起数次大乱。

  压制终究治标不治本。

  不主动引导羌胡融入华夏,那就只能被动的承担历史的黑暗浪潮。

  折掘、车盖、乙弗三部杨峥没有多少影响,但尉迟、莫侯二部在五胡十六国时代大名鼎鼎。

  “好!”杨峥只说了一个字。

  跟杜预无需多言。

  “钟会此人甚有谋略,不过其人轻浮,非是重器,司马昭以此人镇长安,于我而言,乃是大利!”杜预道。

  “此话怎讲?”杨峥有些糊涂。

  他觉得钟会是个对手,颇有见识,一封信,鸡肋二字,就道破了当前局面,杨峥深思熟虑下,只能放弃长安。

  而钟会果断出手,袭取陈仓,收复扶风,怎么看都是强敌模样。

  历史上的钟会也是大名鼎鼎。

  杜预笑着取出一封信,乃卫瓘所书,“会若在司马懿、司马师麾下,则必为良臣,在司马昭手下,肆意纵恣,得罪之人甚多,不知自保,与贾充、荀勖、裴秀等人皆不合,与其兄钟毓亦多不睦,如今领兵在外,远离司马昭,充、秀等人必构陷于内,司马昭外宽内忌之人,久必起疑。”

  第四百六十七章 送礼

  卫瓘曾在朝为官数载,又是士族出身,自然知道那个圈子里面的很多秘辛。

  所以他对他钟会、司马昭的评价,颇为中肯。

  所谓阴谋,大多因人而定,顺势而行。

  也只有卫瓘能看清其中门道。

  其实历史上的钟会长处也在勾心斗角,兵略非其所长,率领十万大军被姜维堵在剑阁,若非邓艾偷渡阴平,蜀国还能摇摇晃晃再坚持个几年。

  司马昭擅用人,但猜忌心也极重,钟会不在他身边,迟早会生出事端。

  司马家以诈术而起,其内部自然也尔虞我诈,内斗到极致。

  士族门阀之间也是明争暗斗,利益盘子就那么大,大家都疯狂往自己碗里扒,你多吃一口,我就少一口,磕磕碰碰自然少不了。

  凉州处于扩张期,内部虽然有了派系,但还算和谐。

  一方面是杨峥的铁腕和铁血,有无上的权威,没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另一方面,凉州的士家豪强还没强大到中原那个地步,宣义司、九野营无处不在,他们也有所收敛,至少不敢明目张胆。

  “此次若是陈泰都督关中诸军事,则凉州将步步艰难,以钟会为都督,则关中不足为虑。”杜预笃定道。

  钟会是聪明人,聪明人就会想很多,不会像邓艾一样,天天盯着自己,想方设法的要弄自己。

  “诚如元凯所言,未来两年我军养精蓄锐,静观时变。”杨峥笑道。

  中原需要发展,凉州更需要发展。

  一口吞下二十三万人,短期内也没有进攻的实力了。

  钟会一上来目光就盯着蜀国,这其实也是一个好征兆。

  回到姑臧,索头部送来的拓跋伽容已经等候了数月。

  杨峥办了一场体面的仪式。

  郑玄《礼记》注解中有言:妾合买者,以其贱同于公物也。

  曹爽活着的时候,侍妾送来送去的……

  但拓跋家的女子非比寻常,这场联姻对双方都很重要。

  杨峥自然不能以寻常纳妾之礼待之。

  这一次夏侯芷倒是拿出了主母的气量,办的风风光光,全城张灯结彩,从南光门到杨府,准备铺七八里的红毯,以及绫罗布障,吓得杨峥赶紧叫停。

  官府是有钱,但也不能这么挥霍啊。

  夏侯芷出身顶级豪门,但杨峥是穷苦出身。

  历史上石崇和王恺斗富,一个弄紫丝布障四十里,一个作锦帛步障五十里……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奢侈之风一旦开启,上行下效,凉州的风气就坏了。

  杨峥宁愿境内之民天天提着刀斗狠,也不愿天天弄这些玩意儿。

  夏侯芷直接白了杨峥一眼,“都是骠骑将军姑臧侯了,放在前汉,这点东西算什么?”

  “所以前汉才亡了!曹家不也是如此?先帝大开奢侈之风,曹爽效仿之,是以荒废国事。”杨峥毫不退让,拿出一家之主的雄风。

  “你是凉州之主,自然你说了算。”见杨峥坚决,夏侯芷表面退让,引杨峥到了内府仓房。

  自从生下儿子之后,夏侯芷便强势起来,在内府说一不二。

  不过也打理的井井有条。

  仓门打开的一刹那,珠光宝气迎面扑来。

  黄金、宝石、珍珠、锦绣……堆满了。

  夏侯芷捧着缣帛,念念有词,“敦煌索氏,黄金两千两,蜀锦三千匹,安定皇甫氏,黄金一千两,安定张氏黄金……”

  越听杨峥脑门越是冒汗,什么叫财大气粗?

  自己纳个妾,士家豪强钱财滚滚送来……

  他们也就罢了,还有各郡的郡丞、都尉,以及军中将领……

  当然,他们没有士家豪强送的多,但也是几十上百两黄金的送。

  “不是妾身奢侈成性,而是这么多财物,放在库中也是放着,不如拿出来体面一番,再说也没动公库里的东西。”夏侯芷娇嗔道。

  杨峥脸色却难看起来,“所有财礼一概退还!”

  “夫君?”夏侯芷什么都好,但就是喜奢华。

  这也跟她生长的环境有关。

  杨峥叹道:“寻常官吏,一年俸禄最高六百石,折合黄金不到八两,他们的钱是哪里来的?”

  夏侯芷一愣,瞬间就明白了杨峥的意思,“不是借的,就是巧取豪夺。”

  杨峥点点头,“如今凉州生机方起,若是助长此风,则与司马家无异!今日收他们的钱财,明日就要还他们的人情,凉州不是一家之凉州,而是凉州百姓之凉州,今大业未成,将吏沉迷享受,是自掘坟墓也!”

  “妾知罪矣!”夏侯芷冰雪聪明,又肩负国仇家恨,自然知道孰轻孰重。

  凉州地处东西贸易咽喉之地,这个时代不可能做到秋毫无犯。

  水至清则无鱼,合理的利益可以被容忍,只要不侵犯到百姓以及官府的利益,杨峥可以容忍。

  但奢侈之风必须制止。

  大敌在前,四方战乱未休,一旦沉迷享受,就没了进取之心。

  这才是最要命的。

  随后,杨峥下达了节俭令,官府、军中一概禁止人情往来,将领、官员的官服多以麻、布为主,冬日可穿羊袄御寒,出行一律不许乘轿、车舆,六十以上方可乘坐马车。

  至于他们在家中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但凡公务期间,一切从简。

  政令下达,杨峥率先实行,迎亲时,也仅仅内穿羊袄,外穿甲胄,一件红色披风就当是婚服了。

  府中也取消了各种奢侈华丽之物。

  除了拓跋伽容一身蜀锦,府中皆粗布麻衣。

  最不自在的就是新任岳父拓跋沙漠汗了,原本金光闪闪一人,现在也穿起了布衣,里面穿的是什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拓跋沙漠汗长得也算相貌堂堂了,生的女儿却相貌平平。

  不难看,也不怎么好看,唯一可取之处性格温和,没有夏侯芷的骄奢之气,也没有春娘的诸多小心思。

  杨峥早已过了靠下半身驱动的年纪。

  现在的他更看重德行。

  “君侯,长安钟会送来厚礼……”觥筹交错之际,庞青前来禀报。

  钟会给自己送礼?

  杨峥听起来就觉得魔幻,不过这似乎很符合钟会的性格。

  “抬上来!”他敢送自己还不敢收吗?

  几个下人抬来三个箱子。

  庞青一一打开。

  第一口全是没有鞘的刀剑。

  第二口装着不知从哪儿刨来的几块青石。

  第三口则装着一件女人穿的直裾,上面还绣了云兽纹,张牙舞爪的,似乎是条蛟龙。

  这种图案和样式,明显是几百年前的汉服,与现在的穿着大为不同。

  钟会这厮是要搞事吗?

  第四百六十八章 艰难

  甘露四年正月,洛阳也是喜气洋洋。

  钟会四万大军出征,立竿见影,兵不血刃收复长安,又从蜀军手中夺下陈仓,扶风郡也重回大魏。

  这对司马昭而言无疑是场大胜。

  一定程度上挽回了他的威信。

  因为自西贼崛起,还从未有过被击退之事。

  朝野中对钟会也是赞不绝口。

  为此,皇帝曹髦还特意下诏嘉奖:“会典综军事,参同计策,料敌制胜,前有谋谟之勋,后有复土之之功,前后累重,志不可夺,气宜嘉之,国家之忠士也。”

  皇帝不出诏令还好,一出诏令,就有人主意打上来了。

  贾充等人再度上书,请求封司马昭为晋王,加九锡,开国置事。

  而这一次,朝中反对的声音几乎没有。

  即便是郭太后,也被她的叔父宣德将军郭立,从弟都护大将军郭建拦在宫中。

  每一次群臣劝进,都将司马昭向前推进了一步。

  司马昭依旧是推辞。

  但很多人已经心知肚明,至今为止,司马昭已经推辞六次了。

  当年曹丕也仅是三辞三让而已。

  最终还是贾充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退一步,拜司马昭为晋公。

  魏武当年也是一步步走,先丞相,再魏公,后魏王。

  这是一套标准流程。

  司马昭若进位晋公,实则也是在走曹操的老路。

  “司马老贼欺吾太甚!”陵云台中,皇帝曹髦泪流满面。

  一个本有雄心壮志,力图重现少康之治的青年皇帝,如何能吞的下这种屈辱?

  但即便的怒骂,也不得不压抑自己的声音,避免被殿外的宫人听到。

  冗从仆射李昭、黄门从官焦伯默然不语,也跟着垂泪。

  “他司马昭不是要朕的江山吗?那就从朕的尸体上踏过去!”曹髦擦干眼泪,眸中的恨意如烈焰般升腾。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在没有消灭凉州杨峥之前,司马昭还不会走最后一步。

  但贾充的奸计,让司马昭进位晋公,对整个曹魏而言,则是奇耻大辱。

  “陛下定要隐忍,杨骠骑斩司马孚,与司马昭不共戴天,他日必有倾国大战,陛下方有机会,为今之计,当笼络禁军中的忠义之士,不可急于一时。”李昭苦劝道。

  站在臣子的角度,皇帝应该卧薪尝胆,应该隐忍。

  但站在皇帝的角度,此次劝进朝中无一人反对,呼声比前几次高了不少。

  几个大士族都保持沉默。

  大多数时候,沉默就是默认。

  曹髦知道自己很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司马昭比司马懿、司马师更迫切。

  多次笼络士族,加固自己的根基。

  禁军之中,全是司马家的爪牙。

  而且司马昭还在大力扶植司马家的人,司马干、司马亮、司马辅……

  作为皇室曹氏,人丁居然没有司马氏兴旺,这就是莫大的讽刺了。

  朝中无人为皇帝说话也就算了,地方上更是有各种“祥瑞”送入司马府中。

  此情此景,曹髦怎能不忧心忡忡?

  “两位爱卿,时不我待,定要协助朕。”曹髦决心已下。

  二人对视一眼,拱手道:“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司马府中。

  贾充志得意满,钟会走后,他就成了司马昭身边的第一红人。

  别人不敢干的事情,他敢。

  别人爱惜羽毛,又当又立,他什么都不顾,自己的名声,父亲贾逵的名声,全都踩在地上。

  这样的人,司马昭自然青睐有加。

  “天地开辟,日月重光。遭遇际会,毕力遐方。将扫群秽,还过故乡。肃清万里,总齐八荒。告成归老,待罪武阳。”司马昭念诵着司马懿所作的《征辽东歌》,心中也是豪情高涨。

  天地开辟,日月重光。肃清万里,总齐八荒。

  寻常臣子岂会有如此大的口气?

  “太傅乃神人也,大魏的江山若非太傅,早倾覆多时矣。”贾充趁机上了个热乎乎的马屁。

  司马昭轻笑一声,“公闾呀,你太急进了,我父肃清万里、总齐八荒,也不过屈居太傅之位,尊崇曹氏,你劝进晋公之位,岂非置我于火上烤?”

  “不然,令尊、令兄有功于天下,南征北战,扫灭公孙,力克吴蜀,曹氏很能绵延至今,皆赖大将军父子三人,今曹氏衰颓,天命在大将军,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也!”贾充察言观色,见司马昭没有反对,就是心中暗许。

  他这一次算是押对了。

  司马昭摇了摇头,“晋公之位太过尊崇,我父子三代匡扶大魏,岂能僭越?改为相国如何?”

  当年董卓也曾以相国之位自居。

  汉末以来,历来相权与父权是绑定的,董卓当了相父,就成了尚父。

  诸葛亮成了蜀国丞相,也成了刘禅的相父……

  相国高于丞相。

  进位相国,意味着他能直接与皇权对抗,无需再通过郭氏压制皇权。

  司马昭微笑颔首,“公闾请起、请起,可惜士季不在京中,不然能共饮一杯。”

  贾充眼神一闪,笑道:“士季有鬼神之谋,真乃王佐之才也。”

  “哈哈,你二人皆是吾之肱骨。”

  很快,朝堂上的呼声转了方向。

  士族们依旧保持沉默。

  曹髦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只能下达诏令,封司马昭为相国,剑履上殿、入朝不趋、参拜不名。

  一场盛大的典礼在洛阳开展。

  司马昭虽然未加九锡,但其排场丝毫不弱,为彰显军威,红毯从陵云台铺到铜驼大街,再铺到外城,甲士皆外罩红绸,刀矛戟钺,锣鼓号角,绵延数里。

  这一切都被站在陵云台上曹髦看在眼中,他看着司马昭被百官和甲士簇拥着一步一步走上陵云台,手上青筋直冒,脸上却还要装出笑容,亲自端上一樽酒,“相国劳苦功高,但满饮此杯。”

  司马昭笑着接过酒樽,举向苍天,“谢陛下,但此酒当敬为国捐躯的太尉,当敬为国南征北战的父兄,当敬寿春、长安血战的将士!”

  说完,向地上一酹。

  官吏和甲士皆大声称颂,“相国仁厚!”

  司马昭笑容不变,牵着皇帝曹髦的手,一同入凌云台中。

  而此刻,曹髦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第四百六十九章 意图

  刀剑、石头、前汉女装,钟会想干什么呢?

  杨峥最烦这种装神弄鬼之人。

  难道是要跟自己刀兵相见?

  石头、女装又作何解?

  越是猜不透,越觉得钟会这厮脑回路跟常人不一样。

  杨峥懒得理他,这厮自己会找上门来。

  纳妾之后,杨峥享受几日家庭温暖。

  拓跋伽容嫁过来之后,凉州境内的鲜卑人也变得温顺起来。

  这时代就看中这个。

  嘴上说一万句诸部一家,都没有迎娶拓跋伽容有说服力。

  汉魏以来,士族崛起,他们连中原百姓都没当人看,更不用说周边蛮夷,通婚更是不存在的。

  杨峥迎娶拓跋伽容,政治意义重大。

  从这一刻起,境内的鲜卑才真正的融入凉州。

  “你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可以直接说,缺什么、需要什么,跟下人说一声,自会送来。”杨峥温言道。

  拓跋伽容虽然长相一般,但打扮梳洗一番,也颇有几分灵气,不过汉话有些不利索,“嗯。”

  “若是烦闷,可常与阿怜、青蝉走动走动。”

  “嗯。”

  “若是想家,你父亲就在姑臧城中,向兰佩知会一声,随时可以去探望。”

  “嗯。”

  “你除了会说嗯,还会说其他汉话吗?”杨峥笑道。

  拓跋伽容抬头,脸上略带红润,“嗯。”

  ……

  杨峥摸了摸额头,感觉自己的关怀让她有些紧张了,陪了一阵儿,便出门去公衙。

  凉州诸族通婚已经是大趋势。

  在杨峥看来,只要是黄皮肤就都是一个祖宗。

  这么多年的大战,男少女多已经是大趋势。

  杜预制定了一系列鼓励生育的政令,如减赋,赠粮食,每月可向官府领十斤羊肉。

  效果还不错,至少这几年凉州境内,到处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玩耍的孩子。

  开口闭口流利的汉言,穿衣打扮也再分不出是哪族的孩子,全都以汉族为荣。

  几个儿子也从青营中回家,一晃,老大杨毅老二杨武都十三岁了。

  这个时代,这个年纪,有的已经娶妻生子,有的早已劳作在田间,有的提刀上了战场。

  “父亲,儿想从军!”老大杨毅张口就来。

  杨峥上下打量他的身板,十三岁的年纪,却跟十五六岁的孩子一样强壮,“再等两年如何?”

  “其他人十二三岁就外放为宣义掾,儿今年也不小了,弓马娴熟,正可为父亲冲锋陷阵,横扫天下!”杨毅拍着胸脯道。

  杨峥挥了挥手,“弓马娴熟,只是百人敌,真想上战场,就应该多读读兵书,方为万人敌。”

  这个年纪,就该去玩泥巴,只当是小孩子不懂事胡闹了。

  “兵法都是死物,战场决胜,随机应变,狼群天生就会围猎,会打仗之人天生就会打仗。”杨毅越说越是兴奋。

  杨峥一愣,能说出这种话,也非池中之物啊。

  难道上天开眼,给老杨家降下几个人才不成?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给他找最好的师父,精心培养这么多年,开窍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教的?”杨峥笑道。

  杨毅脸一红,“是我们几个兄弟琢磨出来的。”

  他与李特的弟弟李庠、赵阿七的儿子赵雄,以及夏侯栩结义,四人在青营中形影不离,感情极好。

  “兵法虽是死物,但融会贯通后,方能随机应变,这样吧,三个月,你若能把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尉缭子、司马法六本兵书背熟,为父就让你们从军如何?”看杨毅的架势,杨峥也不好直接拒绝,打击他的自信心,所以干脆出了个难题,让他知难而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杨毅异常认真道。

  杨峥笑道:“你先背会了再说。”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造司马家的反是个长期而艰巨的任务。

  历史上也有更多父子齐心协力的成例,孙坚父子,李渊父子,李克用父子,朱棣父子……

  若他真能上阵杀敌,也算是一大臂助。

  “武儿,你呢?”杨峥目光瞟向老二。

  他一直在旁察言观色一言不发。

  “听凭父亲安排。”

  “你倒是狡猾,这样吧,你们都虚岁十四了,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先当个宣义掾如何?”

  杨武眼珠子一转,“不知父亲安排儿去何处当宣义掾。”

  这话问的就很有水平了。

  凉州各地的发展不一样。

  西平、武威靠近中枢,高昌、敦煌较为繁华,却较远,而居延、九原、朔方三郡就比较苦寒了。

  “去朔方如何?”杨峥仔细打量这个儿子。

  杨武拱手,“儿领命。”

  杨峥颇为欣慰,这么多年在青营中历练没有白费,这两个儿子都有潜力。

  正感慨的时候,庞青来报,“君侯,钟会又送来一物。”

  杨峥挥挥手,“你们先先去吧。”

  两个儿子彬彬有礼的拱手,退出门外。

  亲卫捧着一只巴掌大的箱子进来,庞青缓缓打开,里面却是四条蚕蛹。

  “钟会这厮天天闲的抓心挠肝么?送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杨峥心中隐隐知道钟会的意思。

  蚕蛹,虫也,四条放在盒中,不就是一个蜀字吗?

  如此说来,钟会这厮居然有意蜀国。

  不过打蜀国就打蜀国,跟自己玩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干什么?

  明示自己快去扯他的后腿?

  事有反常即为妖。

  “速召元凯议事。”

  片刻之后,杜预赶来,“刀剑者,兵也,青石者,秦岭也,汉服盛于箱中,汉中,钟会欲与君侯会猎汉中,女服又暗讥君侯犹犹豫豫如女子,不敢出兵。”

  这个解释算是最合理的了。

  如今,关中只剩光秃秃的几座城池,也就汉中有油水,蜀国经营数十年。

  杨峥想壮大凉州,下一步也只能是蜀国。

  同样,钟会想经营关中,自然要补充人口,凉州不敢招惹,就只能是蜀国了。

  长安周边,也就汉中最有可能了。

  前次收复长安,陈仓一鼓而下,让钟会看出蜀国早已是风中残烛,柿子专挑软的捏,打凉州,钟会估计还没这个胆子,四万兵力,怎么都不够。

  “钟会定是看出我军有谋蜀之意,所以故意挑破。”杜预补充道。

  第四百七十章 大将军

  战场上厮杀,大家明刀明枪的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此前也一直都是这种风格。

  郭淮、陈泰、邓艾、王基,无不如此。

  偏偏钟会幺蛾子多。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提议倒是非常令人心动。

  长安是鸡肋,并州太远,唯有蜀国最符合凉州如今的战略方向。

  战略这个东西一向是阳谋,自己看得出来,别人也看得出来。

  包括当初与姜维合攻长安时各种龃龉也是因为如此。

  蜀国强盛了,不一定会图谋凉州,但凉州强盛了,一定会图谋蜀国。

  钟会这厮太狡猾了,把所有东西都摆在明面上。

  勾引自己伐蜀,一方面缓解关中压力,一方面也能跟着喝一杯羹。

  “君侯若要与司马氏争锋,则必取蜀国!”杜预一锤定音。

  当初卫瓘也是这么说的。

  拿下蜀国,杨峥才能成为真正的王者,与司马昭分庭抗礼。

  凉州也不是不行,只是根基太薄弱,若是天下大乱,还可龟缩发育,然后数万铁骑横扫关中,直指中原!

  但现在司马昭红着眼盯着自己,谁都知道与中原大战迫在眉睫,根本没这个时间。

  不过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非常不妙。

  “近日司马昭进位相国,君侯可起檄文痛骂之,试探司马昭,再以轻骑穿插,袭扰临晋、潼关,试探钟会!”杜预再献一计。

  这几天杨峥忙着娶亲,倒是没注意司马昭又升官了。

  相国可不一般啊,当年董卓就是坐在这个位置上。

  司马昭这厮还真一点儿都不客气,丞相都不当了,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如果当年司马师没有被文鸯吓死,估计现在早就晋公或者晋王了。

  “司马昭进相国,某攻破长安,斩杀司马孚王基,岂能落在他后?”杨峥笑道。

  司马昭作初一,自己就要做十五。

  不然档次就不够了。

  以前自己不过是个护羌校尉,这么多年自己给自己封官,再打几场胜仗,不就生米煮成熟饭了吗?

  不仅周围的大小势力都承认了,连魏国其实也默认了。

  骠骑将军上面就是大将军了!

  一步一个脚印!

  杜预也笑了起来,只要杨峥现在不称王,他就不会反对,“君侯之言是也。”

  杨峥思索了一阵,司马师、司马昭都当过大将军,自己再当大将军,搞得就像他们的接班人一样,不吉利,脑中灵光一闪,宇宙大将军?柱国大将军?

  前一个太冲了,也不知道自己坐不坐得住。

  “元凯以为柱国大将军若何?”

  曹魏不就剩下自己这一根柱子了吗?

  不管自己是不是真心拥曹,天下还打这个旗号的,还愿意为曹氏摇旗呐喊的,也就自己一家了,别无分号。

  “柱国?倒也颇合时势。”杜预点头同意了。

  杜预点头,就只剩下鲁芝。

  这么多年,鲁芝似乎有意远离中枢,一心一意在地方屯田,用心实事。

  尽管如此,鲁芝的声望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更高。

  因为凡是他留任过的地方,百姓殷实,地方安定,几乎快到夜不闭户的地步。

  杨峥亲自去天水询问,以示对他的尊重。

  “只要不称王,便无伤大雅,钟会此人,一向机谋百变,不擅谋兵,却擅谋人,君侯务必小心谨慎。”鲁芝叮嘱道。

  “侄儿谨记。”无论杨峥是什么地位,在鲁芝面前永远都持子侄之礼。

  陇右四郡虽然收复时间短,但鲁芝坐镇之后,邓艾的南安屯田和司马懿的上邽屯田,都恢复生产,连陇西也重新开辟了大片的屯田。

  鲁芝旗号一立起来,附近的羌氐、汉民,纷纷归附,人心迅速安定。

  很快,凉州又一道檄文传遍天下:“逆贼司马昭,凌辱皇室,自封相国,其残相奸诈更甚昔之董卓,煌煌大魏立国至今不过三十余载,而董卓再生,司马昭天怒人怨,天下士庶若还有尺寸公心,当与吾同讨司马氏,扫清天下之妖氛……”

  檄文写多了,也就没最开始的震撼力了。

  中原若还有心存曹氏之人,也不至于没有一人为曹魏喊两声。

  不过,再怎么没人响应,也要一直骂下去。

  这是政治立场!

  表明凉州不是域外势力,曹魏江山也有杨峥的一份!

  同一时间,五支千人骑兵踏着春雪向东而去。

  “父亲,此行儿愿往!”杨毅收到消息,跑来向杨峥恳求。

  虽说是袭扰,但也存在巨大危险。

  潼关、临晋都有相当数量的骑兵,司马干、司马亮、司马班虽然是废柴,但钟会、羊祜、王浑、王濬这些人都是当世俊杰。

  “你兵书都背会了吗?”杨峥沉着脸道。

  “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了然于胸,另外三本儿在行军途中一定熟读。”杨毅恳求道。

  “你还太小,兵凶战危……”

  “凉州子弟皆为父亲征战,十二三岁为宣义掾者比比皆是,从军者亦有不少,儿若不去,凉州将士如何看父亲如何看我?”杨毅说话居然也有条有理起来。

  “这话是谁教你的?”杨峥一眼就识破了。

  “儿自己想出来的。”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定是夏侯栩吧?”杨峥对他的小团体了若指掌。

  李庠和赵雄都是勇武之人,也就夏侯栩学识渊博,心思深沉,有狗头军师的潜质。

  杨毅呆呆的望着杨峥。

  “回去吧。”杨峥挥了挥手。

  岂料杨毅的倔脾气也上来了,跪在地上不起来,“父亲若不答应,儿便不起!”

  呵,还要挟其自己来了。

  “刘珩、刘珩,把人提走。”杨峥佯怒道。

  刘珩屁颠屁颠跑进来,傻笑道:“这娃脾气大合我意,当年属下不也是十三四岁上了战场吗?依属下之见,既然他有这个志向,君侯不妨成全了他。”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轮到自己孩子,怎么都有些舍不得。

  杨峥只希望他再等两年。

  “你这厮也皮痒了?”杨峥怒道。

  刘珩赶紧一把提起杨毅,往外走。

  “父亲不答应,儿便不走。”堂外,杨毅声音甚是坚决。

  杨峥苦笑一声,也不管他,浏览公文起来。

  看着看着,居然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再次醒来时,外间已经升起了明灯。

  “睡了几个时辰?”杨峥伸了个懒腰。

  亲卫道:“禀君侯,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

  杨峥拍了拍额头,忽然想到堂外还有杨毅,也不知他还在不在。

  赶紧出门,却见到杨毅一动也不动的跪着,眼神甚是坚定,见到杨峥,才微微一动,拱手道:“父亲。”

  少年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难得了。

  杨峥笑道:“你还愿意去吗?”

  “儿愿去!”

  “你的三个结义兄弟也一定愿意同去了?”

  杨毅大喜,拼命的点头。

  “那好,你兄弟四人全部为骑卒,调入文鸯将军麾下。”

  “谢父亲!”

  第四百七十一章 反复

  攻破长安,斩杀司马孚、王基带给天下的冲击远比杨峥想象的大。

  这足以影响天下人对强弱的判断。

  长川索头部,对雁门郡更加顺从。

  漠北诸部在凉州军面前,恭顺如猫。

  凉州骑兵借道代郡,开始向河北渗透。

  燕赵大地,也渐渐风声鹤唳。

  太原城中,石鉴心有戚戚。

  几次上书洛阳,都是谎报军情,说是小胜,也不知朝廷看出来没有。

  不过直到目前,司马昭对他还是信任的,前几日还来信嘉勉了一番。

  凉州骑兵深入河北,不正说明他太原防守得力,敌人找不到破绽,所以才转道向河北了吗?

  不过河北都督何曾就不这么想了。

  两人是好友,并州什么情况,何曾太了解了。

  司马昭来信褒扬石鉴,却斥责何曾防守不利,以致贼人寻到破绽。

  中原的几个名士,何曾、石鉴、王祥、荀勖都毫无政绩可言,善于内斗,在政绩上碌碌无为,只有孝名流传于世。

  何曾便以河北都督的名义命令石鉴收复雁门郡。

  凉州军数次出雁门,铁骑直抵太原城下,如入无人之境。

  唐咨、全端屡次进言,不可令敌骑如此张狂,长此以往,太原士气低靡。

  石鉴干脆派唐咨、全端、文虎、马隆各领五百步骑,号称起大军两万,前去收复雁门,鼓噪而进,前去迎战。

  场面倒是弄得挺大,乌烟瘴气。

  唐咨、全端二人久经官场的老江湖,知道石鉴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司马昭和何曾看,直接领军在太原周边游荡了一圈,截杀了几百流民,谎称击败了凉贼,提着人头回城报功去了。

  但文虎、马隆都是初生牛窦,不知其中深浅,马隆不愿杀良冒功,老老实实的寻凉州骑兵。

  不过他们的五百步骑,往往会遇到千人游骑。

  几次骑射,一阵冲杀,任文虎如何骁勇,马隆如何文韬武略都没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石鉴给他们的五百人也不是原来的部曲,见凉军来势凶猛,一个个转身就逃。

  两人丢盔弃甲的逃回。

  石鉴当场脸色就沉了下去,“以前还以为你二人只是有勇无谋,现在看来,连勇也没有。”

  败了就是败了,文虎、马隆一脸羞惭。

  但凡名士,大多看不起刀头舔血的武夫,二人又多次背叛,更被太原将吏轻视。

  石鉴越发冷落二人。

  有唐咨、全端二人送来的人头,勉强把何曾糊弄过去。

  其实就算何曾有疑惑,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司马孚、王基都败了,更何况他们。

  正好进入寒冬,雁门凉州军低调了不少。

  两人一番操作,洛阳司马昭也不愿折腾,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正逢卫瓘进献财物,唐咨、全端不问来路,照单全收,又转手打点太原上下官吏,混的风生水起,又给石鉴准备了一份厚礼。

  石鉴爱惜羽毛,退了回去。

  文虎贪财,只进不出。马隆正直之人,一概不收。

  曹魏贿赂成风,连中郎将都明码标价,礼尚往来更不是什么奇事。

  唐咨、全端二人不断打点,文虎、马隆却一文钱不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二人这么弄,自然引来他同僚的疏远。

  就连石鉴也对二人意见越来越大。

  领导收不收是领导的事,但你送不送,就是态度的问题了。

  是以,每次凉骑来袭,石鉴都派文虎、马隆上去迎敌,败多胜少。

  而一旦凉骑退走,就派唐咨、全端尾随……

  来回弄了几次,文虎终于憋不住火气,“天下焉有此理?长此以往,你我二人死无葬身之地也!”

  他的脾气也跟文钦一般无二,火爆粗猛。

  马隆却盯着文虎不说话。

  这么多年,一个坑接一个坑的踩,让马隆心灰意冷,只想回乡奉养双亲。

  “孝兴意下如何?”文虎蠢蠢欲动。

  马隆意兴阑珊,“你我皆反复无常,为天下人轻,若离太原,还能去何处?”

  文虎神秘兮兮的指向西边。

  马隆皱起了眉头。

  文虎干脆开诚布公道:“实不相瞒,我兄文鸯未死,已投奔凉州,司马家与吾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能容我,他日必不能容,兄长昨日信至,我欲为内应,献太原与杨骠骑,以为进身之资,怎奈智术浅薄,今欲与孝兴同举大事,可乎?”

  马隆盯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司马氏不杀你我,已是大恩,受人之恩而献人之城,此小人行径也,休要多言,吾誓不与你为谋,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转身而去。

  文虎呆立当场。

  雁门郡。

  卫瓘很快就收到了文虎的消息。

  “这个马隆当真不识抬举!”孙阳怒道。

  卫瓘却像发现了一块璞玉,“不,此人有勇有谋,深陷囹圄,而不失节操,堪为良将!”

  “属下并未发现其过人之处,几次小战,都失利而归。”

  “龙游浅水,虎困于匣,自然无过人之处,难道你忘了,他以三千人守合肥新城,挡诸葛恪二十万大军?”卫瓘笑道。

  孙阳长叹道:“此等人物,司马氏居然不重用?”

  “不被重用是必然的,你且看洛阳朝堂,有几人还是寒门庶族?”

  “这……倒也是,马隆不愿配合,太原不知何日可下。”孙阳忽然感慨起自己幸亏在凉州,若是在中原,恐怕现在不是屯田客,就是士族豪强的家奴。

  “此事不可急于一时,若猝然起事,则必遭洛阳中军反扑,需与雍凉形势配合。”卫瓘轻抚颔下长须。

  司马昭刚刚进位相国,若太原有失,无论如何也坐不住。

  长安丢了还有潼关、函谷关、河东等地为屏障。

  太原丢了,洛阳就渐渐暴露在西凉铁骑的兵锋之下。

  所以卫瓘觉得必须找准一个合适的时机。

  “先生所言甚是。”孙阳心悦诚服。

  卫瓘道:“石鉴乃妒贤之庸才耳,以名士自居,不容文虎、马隆,也定不会容唐咨、全端,令文虎暂时蛰伏,这段时日,你派人多与唐咨、全端二人接触,这两人都是聪明人,一定知道自己的处境。”

  “唯!”

  第四百七十二章 聚谷

  蜀国的尚书令之争在正月落下帷幕。

  蜀主刘禅别开生面,升董厥为尚书令、诸葛瞻为卫将军、樊建为侍中,三人全加录尚书事,主理国政。

  很明显,蜀主既不想顺从荆州系,也不想被姜维左右。

  原本一人主持的录尚书事,被分化为三人。

  权力一旦分散,就会变得虚弱,非但不能对皇权产生威胁,连黄皓也压制不住了。

  黄皓权势日盛。

  甘陵王刘永,数次劝刘禅远离阉宦,刘禅没有远离黄皓,倒是先远离了他,多年不见他。

  太子舍人罗宪刚正不阿,为黄皓忌恨,被贬为巴东太守。

  镇军大将军宗预德高望重,见国事日非,竟也深居简出,不问朝政。

  段谷之战前的蜀主,和现在的蜀主仿佛是两个人,一心与黄皓玩乐。

  以前还支持姜维北伐,但现在对姜维也冷漠起来。

  去年年底,姜维上书,可出兵上庸三郡,一则避开与凉州争夺关中,二则,若关中大乱,取荆北之地,把手伸向更富庶的南阳、弘农地区,扩大蜀国的战略空间。

  一连上书三次,都是石沉大海。

  只有黄皓的冷嘲热讽,“国家虚弱,百姓生怨,士卒疲惫,正要休养生息,大将军还是好生在家歇息几年。”

  整个蜀国的风向也变了,以前北伐可以凝聚人心,男子当战,女子当运。

  只要蜀主一封诏令下来,国内人心士气瞬间高涨。

  然而现在一提起北伐,就会招致众怨。

  董厥、樊建都是一再相劝,不可多生事端。

  就连右车骑将军廖化也来信,“兵不戢,必自焚,伯约之谓也。智不出敌,而力少於寇,用之无厌,何以能立?诗云:不自我先,不自我后,今日之事也。”

  意思是你姜维的智谋、兵力都不如敌人,却一再用兵,若进兵不畅,必玩火自焚也。

  姜维异常苦闷,与夏侯霸阁中饮酒。

  北国正是万里冰封的时节,成都却气候温润。

  几只燕子从南方飞回,轻点绿水,衔起一口软泥,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春。

  然而对坐的两人,都已迟暮。

  脸上神情不由带着几分伤感。

  夏侯霸远离蜀国朝堂的是是非非,一心静养,不刻意结交,春日踏青,夏日游山,秋日狩猎,冬日读书,日子过的异常滋润。

  倘若杨峥现在站在夏侯霸面前,一定认不出这个脱去戎装的富态老者,是自己曾经的上司。

  “小国若不用兵,不出数年,士气沮丧,人心沉沦,必为大国所吞。”姜维脸上的皱纹比夏侯霸更为深刻,仿佛是被人用刀子割出来的一样。

  夏侯霸一摆衣袖,举樽向天,“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形势如此,为何要逆水而行?”

  “仲权公也觉得不该北伐?”姜维眉头一挑。

  “国中坚持北伐者,唯伯约一人尔,能主持北伐者亦伯约一人,外有强敌,国内不和,此为兵家大忌。”以前夏侯霸说话遮遮掩掩,现在一把年纪了,在蜀国也就这样了,所以什么话都能坦然出口。

  姜维知他说的是实情,心中难免更郁闷,“仲权公昔日曾言钟会深有韬略,将为吴、汉之忧也,今屯兵长安,必能窥我国之虚实,我若不北伐,数年之后,彼必有南侵之意。”

  天下诸国,蜀汉实力最弱。

  杨峥崛起于凉州,对蜀国的威胁越来越大。

  而司马昭为了更进一步,先灭宿敌蜀国也是上上之选。

  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

  所以姜维需要北伐,对外宣示蜀国还有一战之力。

  这就像两个流氓在家门口晃荡,你若关紧门窗,他们只会越来越嚣张,你若是提着刀冲出去吆喝两嗓子,流氓说不定会被吓退。

  夏侯霸也是长叹一声,“为今之计,只有联合杨峥共抗司马氏,大汉方能再坚持几年。”

  “烈日炎炎,杨柳青青,不追东山马,当随西山云。仲权公可曾听过此童谣否?”姜维忽然岔开话题。

  这两年,这首童谣越传越广,夏侯霸怎么可能没听过?

  姜维不待其回答,又道:“杨峥早有谋我之心,今与其结盟,岂不是羊入虎口?而且他一直自称曹魏忠臣,曹魏与大汉乃是宿敌,我岂能与他结盟?汉中自古便是天险,曹真、曹爽父子伐蜀皆大败而归,彼若无攻我之意,倒能相安无事,若是攻我,汉中将为其坟冢!”

  即便经历段谷之败,姜维依旧有这个自信。

  这一点夏侯霸倒也承认,段谷之败有诸多内因外因,若姜维与邓艾易地而处,只怕邓艾败的更惨,“大将军真乃孙吴复生也。”

  第二日,姜维献敛兵聚谷之策。

  认为分守诸围,虽合《周易》重门之义,然而只能御敌,不能大获。

  不如撤诸围守军,退守汉、乐二城,互为犄角,敌若至,则坚壁清野,诱敌深入,然后姜维出沓中,廖化出阴平,直插其后,将入蜀之敌困死在汉中。

  蜀主刘禅对军事没什么兴趣,黄皓更是一窍不通。

  董厥、诸葛瞻、樊建刚刚上任,管不到姜维头上,这本就是大将军职责所在。

  所以蜀国上下也没太当回事。

  而汉中都督胡济因段谷之战,失期不至,致使姜维惨败,虽然没有受到处罚,但名望大跌,更不可能反对通过了尚书台和蜀主一致同意的军令。

  敛兵聚谷,姜维的手堂堂正正伸入汉中,正式介入汉中兵权,以护军蒋斌五千军守汉城,监军王含五千军守乐城,又分汉中大军于西安、建威、武卫、石门、武城、建昌、临远等地,防守祁山,放开秦岭诸道。都督胡济兵权遂被架空。

  夏侯霸在家中独坐,朝堂上的各种消息自然而然的就进入他耳中。

  很多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反而能看的更清楚一些。

  “姜维不愧是凉州上士也,一出手就压住了胡济等人。然,能制胡济,不能制黄皓,也是枉然啊。”夏侯霸在纸上写写画画,像是在自言自语。

  写好之后,捏着一起,滴成一个蜡丸。

  “拿回去,交给你主人吧。”夏侯霸随意将蜡丸扔在地上。

  房中一人没有。

  没有人,阴暗中,却有声音从地下传来,“多谢将军。”

  夏侯霸叹了一口气,“姜伯约已经在怀疑我了,能帮你们的也只有这些,以后就不要来找我了,我还想过最后几年安生日子。”

  第四百七十三章 南引

  “姜维敛兵聚谷?”杨峥盯着沙盘。

  夏侯霸的密信中,已经详细说明了姜维的意图。

  汉中变成一个巨大的战略陷阱,谁先进去,谁就成瓮中之鳖。

  既然北伐不成,那就诱敌来攻,在汉中歼灭敌国主力。

  其实历史上,钟会被堵在汉中,既不能攻破剑阁,又不能攻破汉、乐二城。

  如果没有变数,钟会很可能被姜维耗死。

  但邓艾偏偏不走寻常路,偷渡阴平,快七十岁的年纪,披着羊皮往悬崖下滚,三下五除二解决诸葛瞻,蜀主刘禅全城以降。

  历史似乎又回到原有的轨迹。

  钟会胆子大,姜维胆子更大。

  “钟会送了这么多礼物,我不能小气,也该送他一份,将敛兵聚谷之策,透露给长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谁先动手,谁就吃亏。

  “君侯是要祸水南引?钟会此人好大喜功,若蜀魏相攻,则我军可大出天下!”庞青惊喜道。

  杨峥笑道:“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你能想到的,我能想到的,钟会也能想到,这盘棋三个人下,姜维先落子,我们不跟,让钟会去接。”

  这年头没有蠢人,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在司马昭没有泰山压顶前,凉州立于不败之地,抉择权很大,腾挪空间也很多。

  可以是关中,也可以是并州。

  这就跟后世大国博弈一样。

  小国弱国遇到什么事动不动就掏刀子,张牙舞爪,而大国则稳坐钓鱼。

  蜀国现在的境地正是如此。

  全国上下也才十万大军,一部分镇守南中,一部分镇守永安,一部分镇守成都,汉中的兵力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凉州对外宣称是五万西凉铁骑。

  但五十四个折冲府加起来,兵力直接达到八万,再算上河套、西海、凉州的牧民,可以再掏出一支三万人的轻骑。

  还有奴隶、青壮等不算在其中。

  战争潜力上,凉州比蜀国强大太多。

  长安大战,带给天下最直接的冲击就是凉州的强势崛起。

  蜀国北伐了几十年,连长安的城墙都没摸到。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今年就跟钟会小打小闹,眼下当务之急,是吸收二十万长安百姓,三万俘虏,你们宣义司要抓紧一些。”杨峥对庞青道。

  “已经派韦竺的说书团过去了,按照君侯的意思,将洛水之誓、骗杀王凌、毌丘俭勤王编成戏曲,对了,还有韦竺自己编练的骆谷突围。”

  司马家的黑锅一个接一个,杨峥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戏曲古已有之,先秦名为俳优、优伶,汉代名为百戏。

  杨峥结合后世舞台剧,稍微改良了一下,更通俗易懂,让不识字的人也能看懂。

  韦竺深谙此道,杨峥想法一说出口,他便知道怎么做了。

  “骆谷突围什么东西?”杨峥不记得有这个节目。

  “韦令使将君侯早年奋战之事亦编成戏曲,从骆谷大战,到击败冶无戴、迷当,雄踞西平、扫荡雍凉之旧事编成戏曲,属下一一核实过,未有不敬之处,将士们看了也大受震动,反响不错。”庞青拱手道。

  这种方式加强自己的威信,倒是意外之喜。

  韦竺倒是个人才。

  这种方式比一千句一万句口号都管用。

  “给韦竺增派人手,不仅要给俘虏、流民看,亲军、府兵,包括凉州境内所有郡县,都要有宣义司的戏曲和说书,另外,也可以向中原和蜀国渗透,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司马家干的破事,要让他们遗臭万年!”是人才就要大用,宣义宣义,不就是宣传这个的吗?

  “唯!”庞青拱手道。

  安排好之后,杨峥带着刘珩一干亲卫寻访姑臧城外的流民。

  现在的凉州,只要融合他们,实力会再上一个台阶。

  二十多万的人口,在这个时代无疑是庞然大物。

  周围的部族能有个四五万人口,就能算大势力了。

  拓跋部十几万人就威震漠南、漠北,已经并州部分地区。

  三个多月下来,流民们已经适应眼下的生活,每天能喝上两顿饱粥,脸上有了血色,眼中也有了神采。

  掘子军、平垒营的士卒正在帮他们修建村落,水井、澡堂、食堂、厕所,一应俱全。

  新任命的伍长、什长、里长,全都是军中退下的老卒、残卒。

  屯田司的官吏正在划分屯田,安排农具,为即将到来的春耕作准备。

  杨峥微服出访,没有打扰官府的自然秩序。

  总体而言,还是相当满意的。

  唯一不足的是,官吏衙役们的态度不是很好,甚至是恶劣,动辄喝骂,有时还掏出鞭子抽打。

  杨峥完全可以理解。

  不凶狠,流民和俘虏就不会服服帖帖,官府的政令也不会这么快执行下去。

  以前对付草原牧民的时候,衙役们直接用刀子说话。

  西北民风就是如此,官府若是软的像头羊,这些刁民就会凶的像头狼。

  为维护官府权威,这些行为都被默许了。

  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

  流民们自发的疏整土地,挖筑水渠,一个个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能留住人的只有土地,能安定天下的只有粮食,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了。

  司马家若是与士族捆绑,自己就与百姓捆绑,与军队捆绑。

  不过现阶段,也只是完成了与军队捆绑,还未完成与百姓捆绑。

  这是终极大招,眼下还没到施放的时候。

  “苍天见证,我司马懿以洛水为誓,只要曹大将军放下兵权,回到洛阳,荣华富贵,一如从前!”一头上披着羊皮的伶人佝偻着背,模仿司马懿的语气道。

  台上还有蒋济、陈泰、许允、曹爽等角色。

  “太傅说话算话?”

  “我司马家世代公卿,岂会言而无信呀……”

  锵锵锵锵……

  杨峥只觉得一股沙雕风扑面而来,但台下的人群看的极其投入,人人咬牙切齿。

  这时代也没什么娱乐活动,能有这玩意儿就不错了。

  “杀!杀了司马老贼!”不知谁把自己的臭鞋扔了上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台下的石头、泥块、烂叶子……什么东西都往台上扔,眨眼之间,就把几个伶人淹没了。

  还是衙役们提着鞭子,才让众人的情绪安定下来。

  第四百七十四章 蜀与凉

  长安,钟会读着姑臧送来的信,嘴角卷起一丝轻蔑的笑意,“某让杨峥攻蜀,杨峥反倒让我攻蜀,哎呀,看来杨峥不是蠢人啊。”

  羊祜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眼神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王浑倒是聚精会神的听着,却一言不发。

  只有王濬积极配合,“跟都督相比,杨峥不过一武夫而已。”

  钟会脸色微微不喜,“寻常武夫能窃据凉州攻破长安否?”

  贬低对手,其实就是在贬低自己。

  王濬的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不过他亦是心思机敏之人,转眼就把话给圆了回来,“杨峥当然不是寻常武夫,起于行伍,发于州郡,其武略当世无匹,然文韬不足论也,所以只能是豪杰,而非英雄,遇上都督这般英雄,必败无疑。”

  钟会转嗔为喜,“哈哈,士治慎言,这天下间能称为英雄者,无过于大将军父子三人。”

  马屁在两人中间滚来滚去,让羊祜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咳嗽了一声。

  钟会立即斜眼看他,“叔子可有妙策教我?”

  羊祜赶紧拱手,“属下才疏学浅,若是写写檄文、抄录公文,倒也得心应手,至于破敌妙策,都督实在为难属下了。”

  “叔子过谦了。”钟会当然不会真的求教羊祜。

  另一边的王浑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姜维敛兵聚谷,乃自取灭亡之策,都督正可长驱直入,在汉中与蜀中反复争夺,围城打援,消耗蜀国国力,蜀国若破,则杨峥势孤,腹背受敌,必不能久存!”

  王浑出身太原王氏,见识自然不凡。

  钟会正色道:“你太小觑姜维了,此乃以守为攻之计,意图吸引我军或者凉军入汉中,然后坚壁清野,以精兵袭扰后方,一旦粮食不济,大军片甲不回,皆被姜维吞并,我四万大军不足以灭蜀,更不足以灭凉。”

  王浑摇摇头道:“不然,蜀国残破,士卒疲敝,百姓凋零,外有强敌,内有党争,此为灭亡之象,姜维不知闭户守土,抚恤百姓,休养士卒,一意争锋,行此险计,必败无疑,今都督不取,若为杨贼取之,其势更为猖獗。”

  钟会沉下脸。

  王濬轻笑两声,“凉蜀自相残杀,岂非天亡二贼?杨贼胜,则我军紧随其后,攻入汉中,直下成都。姜维胜,则我军转攻凉州!”

  王浑最看不上眼的就是王濬。

  虽然都姓王,但王浑却不怎么看得上王濬。

  他是太原顶级士族,父亲王昶是当朝最有权势的几人之一。

  而王濬不过是弘农的破落户而已,现在差不多沦为寒门。

  堂中诸人,也就他家世最卑贱。

  若不是抱上了钟会的大腿,连跟自己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不错不错,士治果然见识非凡。”钟会一句褒奖,更加深了王浑王濬之间的隔阂。

  司马昭以三人辖制钟会。

  钟会故意亲近家道中落的王濬,制造隔阂。

  属下不合,岂不是对上司更有利?

  不过真正让钟会忌惮的是羊祜,此人一直不显山不露水,无迹可寻。

  “蜀国败亡指日可待,但如何灭亡,何时灭亡,则需细细思量,我已上书相国,相国自有明断,诸位拭目以待。”钟会伸了个懒腰。

  这是他一贯送客的动作。

  三人心领神会,“都督英明,属下告退。”

  洛阳。

  自从司马昭坐上相国之位后,朝堂上便只知司马氏而不知有曹氏。

  以前各地公文还要做个样子,送到皇帝曹髦面前。

  现在则免了这一遭。

  一个相国的红印,比玉玺还要有说服力。

  “士季建议我军先破蜀国,诸位意下如何?”司马昭读完钟会来信后问道。

  贾充第一个反对,“近日杨贼游骑袭扰临晋、窥伺潼关,可知其贼心甚大,此乃国家之大患,宜先拔除之!”

  荀勖不阴不阳道:“此时攻蜀,岂不是为杨贼做嫁衣?”

  殿中其他人也是极力反对。

  再说钟会的四万人根本不足以攻灭蜀国。

  司马昭笑而不语,任由诸人议论纷纷。

  片刻之后,步入内堂。

  陈泰紧随其后,“钟士季乃智谋之士,当不至于如此浅陋,其必有他略。”

  洛阳权贵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司马昭、陈泰、钟会早年交情都不错,常常乘车同游。

  “玄伯以为,当灭蜀,还是先灭凉?”司马昭笑道。

  陈泰毫不迟疑道:“灭凉!”

  “为何?”

  “蜀国冢中枯骨,相国不出兵,其国亦支撑不了几年,而杨贼这些年越发壮大,吞鲜卑,纳羌胡,并匈奴,其势如烈火烹油,若相国不能一鼓而灭之,则关中终非国家所有。”陈泰幽幽道。

  司马昭目光却闪烁起来,“玄伯当年若能出兵,现在焉有此事?”

  “相国恕罪,当年一时糊涂,为杨贼诓骗。”陈泰一脸坦然道。

  除了是司马昭的挚友,陈泰还是颍川士族的核心人物之一。

  司马昭就算有再大的不满,都不会对他动手。

  “士季所言与你一般无二,出兵汉中是虚,吸引凉贼入局才是真!凉州若动,则十四万大军直扑姑臧,凉贼若不动,则十四万大军灭蜀!”司马昭将钟会的密信递给陈泰。

  陈泰看完,长长叹了口气,佩服道:“士季不愧为天下智士,此一石二鸟之计,也唯有他能想出。十四万大军?士季莫非让相国增兵十万长安?”

  “然也!”

  “但十四万大军,粮草、军械、辎重从何而来?淮南大战刚刚平息一年……”

  “士季欲在渭南一面屯田,一面窥伺蜀凉形势,今年秋收之后,此策便可施行,粮食辎重,可加征赋税,改为官九民一,熬过这两年,天下一统,吾自会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司马昭道。

  “相国三思而行。”陈泰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算是士族中少有的知道民间疾苦之人,眼下官八民二,已经过的极为艰难,不少百姓逃田,主动当士族的家奴,借以逃避越来越繁重的苛捐杂税。

  “无妨,吾自有妙策,只苦百姓一两年而已,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以中原的实力,十四万人的粮草,压力并不大。

  邓艾曾建议司马懿在许昌、淮北大肆屯田,曾口放豪言:岁完五百万斛以为军资,六七年间,可积三千万斛於淮上,此则十万之众五年食也。

  中原不止这一块屯田,还有河北、青徐,在这个时代都是肥沃之地。

  第四百七十五章 士子

  “洛阳起十万中军奔赴关中!”庞青读着最新的战报。

  “十万?”杨峥有些惊讶,不是因为兵力太多,而是来的这么快。

  以目前凉州的实力,司马昭、钟会想以十四万大军灭掉自己,几乎就是白日做梦了。

  司马昭打个寿春还出动数十万大军,对付自己就十四万?

  钟会没有这个能力吧?

  如果不是对付自己,那就有可能是冲着蜀国来的。

  “粮食呢?”关中已经荒废,十四万人不可能喝西北风吧?

  “司马昭加征赋税,官九民一。”庞青道。

  明帝后期,中原田赋到了官八民二,这么沉重的赋税下,也不知道百姓是怎么活下来的。

  “司马昭就不怕官逼民反吗?”杨峥摇摇头,这一次司马昭下了血本,若是不能灭了蜀国,或者灭了自己,境内一定会动荡。

  其实从曹操开创屯田制以来,就不断有人逃亡。

  揭竿而起不太可能,中原的军事力量一直很强大,百姓早已经被杀怕了。

  赋税太重,对民间的打击是全方位的。

  汉武帝为北击匈奴,大力搜刮民间,新降生的孩子长到三岁要给国家缴纳税,称之为“出口钱”,年满十五岁缴纳算赋,也就是人头税,每人每年都要向国家缴纳,并且必须用货币,中间又会被粮价压榨一次……

  汉书中对此有明确记载:武帝征四夷,重赋于民,民产子三岁则出口钱,故民重困,至于生子辄杀,甚可悲痛。

  事实上,魏末的中原比汉武帝时代更为凄惨。

  汉武帝一视同仁,不管豪强还是庶民,一样缴税。

  甚至豪强富户会付出更多,告缗令割的是有钱人的韭菜。

  民间至少还有条活路。

  而司马昭的重赋,则完全摊派到无权无势的百姓头上。

  士族豪强有各种方式逃避重税,不交赋,甚至少交。

  一来,官府弄不清他们隐藏了多少户,圈了多少田。

  二来,官府本身就是士族豪强自己,他们会玩命的缴自己的赋?

  司马昭敢这么玩,杨峥不得不佩服他的魄力。

  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士族豪强站在司马昭这一边,底层松散而无组织的百姓,便兴不起什么风浪。

  对比中原,凉州的赋税则轻了太多。

  奴隶、待归、治民,只需上缴足够的田税,每年完成一两个月的军事训练,基本就没有其他破事。

  农闲百姓可以渔猎、畜牧,做些手工制品,拿到集市上售卖。

  或者为官府做工,工钱没有,混个一日三餐,填补肚子,也是在节省粮食。

  除了田赋,凉州的食盐、牲畜、铁都是官营。

  西海随便一个盐湖足够全天下吃上几十上百年。

  牲畜也是凉州巨大的优势之一,全天下也就凉州采取大规模官营,在河湟、西海、河套、张掖的广大草原上设立牧场,一头牲畜,能吃也能干活,价值巨大。

  还有商税,这些年占官府财政收入的比例越来越大。

  中原士族豪强越来越壮大,他们的需求也随之攀升。

  胡椒、香料、蜀锦、貂裘、玛瑙、宝石、琥珀、犀角、象牙等等奢侈物都要从领凉州过境。

  无论春夏秋冬,都会有长长的驼队从西方逶迤而来,这些异域商贾的吃穿住行,都要在凉州,他们出手极其大方,带动了凉州的经济,让百姓也能沾些油水。

  自从清剿了沮渠部之后,凉州的经商环境大为改善,很多西域商人干脆直接在姑臧购买宅邸。

  去年攻破长安、斩杀司马孚、王基,姑臧的宅邸价格便如芝麻开花一般节节升高,有了大都会的气质。

  有商税、盐铁、牲畜的补充,凉州公库中金银堆积如山。

  所以每次大战,也基本用不着压榨百姓。

  整个凉州都处于上升期,士家豪强与百姓能相安无事。

  一些有眼光的豪强在杨峥的建议下,还组成了商队,也搞起了大宗商品贸易。

  除了商贾,凉州境内天竺僧人的数量持续攀升。

  河西走廊的意义,除了经济,实则也是文化碰撞之地。

  高原、草原、中原、西域再次交汇,不断碰撞出强大的文明火花。

  华夏文明很伟大,很灿烂,但其他文明也有可取之处。

  西方文明能后来居上,是因为没有封闭自己,不管是掠夺还是十字军东征,都是文明的不断碰撞。

  反而华夏文明在宋朝后进入全面的衰退期,失去河西走廊,燕云也夺不回,开拓进取的精神也就没有了,女人缠足,男人以从军为耻……

  杨峥一向觉得文明不止是吟诗作画,而是一种内在的向上的精神,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可以是诗人画家,但不能只有诗人画家。

  对于僧人,杨峥不鼓励也不支持。

  很多僧人都是饱学多金之士,在取得官府的同意后,姑臧城开始兴建起一座佛寺。

  寺庙挂在宣义司的名下管理,每个僧人都需要登记造册,拿到宣义司的度牒,才是合法僧人。

  攻陷长安后,凉州仿佛进入一个新阶段。

  今年春闱,也不知从哪儿蹦出一大堆士子,足有千人之多。

  以前最多也就百来人,少的时候,四五十人……

  这么多士子,原本的考场已经容纳不下。

  凉州取士不同于其他地方,不看家世,不问出身,士家豪强、寒门庶族全都一视同仁。

  杨峥干脆别开生面,当街考试。

  清理出姑臧正街,铺上蒲团、桌几,又安排两千多名精锐甲士挎刀持矛维持现场秩序。

  西北这片地,无论干什么,都离不开刀子。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到处都是狼群猛兽。

  种田要带着刀,放牧不仅要带刀,还要带着弓,就连上街买菜也要带着刀,不然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

  这也算凉州特有文化之一。

  只要不披甲持弩,官府从不过问。

  这阵仗都是吓到了不少士子,有人当即退出考场,有人面色难看,时不时的偷偷瞥一眼周围的甲士。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都来看个新鲜。

  只要不喧哗吵闹,官府也就由着他们。

  这其实是杨峥设置的第一道考验。

  没有胆气的文人,在西北基本也干不下去。

  匈奴、鲜卑、羌胡可不会跟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讲道理,归化的夷民们也比较生猛……

  第四百七十六章 教训

  十万中军陆续进入关中。

  两月之间,钟会效仿当初陈泰之策,构筑渭水防线。

  渭北之地,营垒、坞堡一座连着一座。

  渭南则广开屯田。

  钟会虽然为人轻浮,但治兵颇为严厉,军中但有玩忽职守之人,一概重罚,轻则当众鞭打,重则斩首。

  每日开垦多少土地,挖通多少水渠,全都有具体要求。

  完成了,有肉食赏赐,未完成者,将领与士卒皆当众责罚。

  钟会时常领着千余亲兵,巡视各地防务。

  忠于职守者当场升赏,玩忽职守者一概降职。

  赏罚分明之下,将士用命,军中为之肃然。

  短短两三个月,关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一支游骑在渭北游荡,几次试探试图突破渭水,刚一靠近,烽火燃起,一个时辰内,左右各有数千步卒赶来。

  杨大郎骑在马上,望着远处的敌军步阵。

  身后跟着他的三个结义兄弟,赵阿二、李阿三、夏侯四。

  通常情况下,一支千人凉州骑兵能轻易击败三千步卒。

  若是羌胡、鲜卑等异族,这个数字还要增加不少。

  但中军步卒不是乌合之众,他们同样也是从淮南战场血战而出。

  从其气势上就能看出,面对骑兵,不慌不忙的结阵,占据高地,大盾在前,长矛在中,弓弩在后。

  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阵列,剑拔弩张,毫无畏惧之色。

  “堂堂之阵,不可鲁莽。”夏侯四提醒道。

  杨大郎拨转马头,哈哈一笑,“走。”

  两百余骑紧随其后。

  回到营地,一将肃立营前,白银铸成猛兽面具,精致而不失威猛,遮住了他的半张脸,虽没有任何动作,却让杨大郎的战马莫名的嘶鸣一声,后退几步。

  “文将军。”杨大郎与三个兄弟赶紧拱手行礼。

  “本将令你们哨探咸阳,尔等为何深入渭水?若长陵与安陵守军尽出,左右拦截,你们还能回来否?”文鸯说话的声音不温不火,却压迫力十足。

  赵大郎顶在最前,受到的威压最大,却没有后退一步。

  “将军多虑了,区区几千步卒,能奈我何?若有一千骑兵在手,我等便能击溃长陵与安陵的援军!”杨大郎身后的李阿三不服气道。

  兄弟四人之中,武艺最高者其实是李阿三,在青营中无人能敌。

  当然,李阿三的原名是李庠。

  “三弟住口!将军恕罪。”赵大郎拱手求情。

  别人不知道面前的这位兽面将军是谁,他再清楚不过了。

  威震天下的文鸯。

  李庠在他面前托大,岂不是自讨苦吃?

  “如此说来,你颇有勇力了?”文鸯目光闪动。

  李庠站了出来,年仅十四,却生的比成年士卒还要健壮,双眼炯炯有神,虽不说话,但这种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初生牛犊不怕虎。

  文鸯嘴角卷起笑意,“很好,本将在你这个年纪也是天不怕地不怕,谁也不服,你们四个一起来吧!”

  “好!”李庠、赵雄闻言大喜。

  夏侯栩则看了一眼杨毅。

  “我等绝无顶撞将军之意。”

  “顶不顶撞先打了再说,你们若胜了,就不追究孤军深入之罪,若是败了……”文鸯随手抄起一根木棍。

  李庠和赵雄不知站在面前的就是天下闻名的文鸯,以为有便宜可占。

  夏侯栩则早看出这个兽面将军的不凡,能在凉州单独领军的,没一个是泛泛之辈。

  杨毅沉着脸。

  文鸯明知道他就是杨峥的长子,却依旧不断刺激他,“若是没有胆量,每人五十军棍,这事就算过去了。”

  营中的士卒纷纷前来观看。

  此时若是认怂,杨毅不仅在三个兄弟心目中地位大降,在士卒面前也抬不起头,军中崇尚强者,打不打得赢是一回事,但不敢打就是另外一回事,只能硬着头皮抄起地上的一根长棍,“请将军赐教!”

  地上恰好有五根长棍,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杨毅提起军棍,夏侯栩也只能一起。

  四人倒也配合无间,分散至四面。

  文鸯嘴角挂着冷笑。

  “呔!”李庠大吼一声,率先冲了上去。

  赵雄紧随其后。

  两人都是势大力沉,一棍子下去,能砸碎一头狼的脑袋。

  文鸯却轻松避开,后退两步,扔掉手中长棍,冲杨毅招招手。

  就算脾气再好,也被激怒了。

  杨毅与夏侯栩一起冲了上去。

  四人围攻手无寸铁的文鸯,刚开始还觉得占了便宜,未用全力。

  但一不小心,不是脸上挨了一巴掌,就是屁股上中了一脚。

  周围不知道杨毅的身份,纷纷大笑。

  四人火气越打越大,也就再无留手,使出浑身解数,不过青营中学的东西,和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东西,相差十万八千里,转眼间,四人被打的鼻青脸肿。

  噗通一声,最勇猛的李庠最惨,被文鸯踹翻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接着是赵雄、夏侯栩。

  轮到杨毅时,文鸯语气更为刻薄,“你的这点斤两差得太远,别给你父丢人现眼了,回姑臧去吧。”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杨毅两眼瞬间就红了起来。

  他的父亲是他最崇拜的人,他也一向为自己是他的儿子而自豪。

  现在却被人讥讽。

  “呀!”杨毅抖动长棍,再次冲了上去。

  身上又中了几拳,但他始终坚持着,没有倒下。

  “还算有点儿骨气。”文鸯赞道,起手一拳将长棍打成两段,再一只手提起杨毅,“血气之勇只可为将,每人三十军棍,从今日起,你们四人全部降为骑卒。”

  杨峥对自己的儿子还是挺照顾的,封了个屯长,弄了五十多名九野营的好手暗中保护。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杨毅被一把扔在地上。

  文鸯负手而立,“豪杰不问出身,仗着父辈荫庇胡作非为,不算本事,入我军中,便要遵守军令,这一次略施小惩,下一次若敢违令,休怪军法无情!”

  杨毅拱手道:“属下遵令!”

  文鸯今年也不过二十二,但早已身经百战,历经磨难,“你既然是他们的兄长,就要管的住他们,而不能被他们拖累,记住了吗?”

  “属下记住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买卖

  春耕开始后,整个凉州都动员起来。

  为表示对春耕的重视,杨峥亲自下田。

  以前都是做做样子,今年则是玩真的,与刘珩等人亲自耕种了二十亩,只感觉比上阵杀敌还要累。

  这还只是二十亩,百姓与屯田奴隶更为辛苦,要耕种一百多亩。

  不过凉州不缺牛马骆驼,曲辕犁投入使用,一家老小全部上阵,倒也能承受。

  这时代的人普遍勤快的可怕,只要能活着,吃上一口饭,从来就不会觉得辛苦。

  懒人早就饿死。

  在杨峥的带动下,各地官员、青营子弟,全部出来耕种。

  嘴上一万句劝课农桑,不如下田一次。

  百姓看重的也是这个。

  “君侯,索司丞进献的堆肥之法,去年已经试用过,一亩地可增产两至三成粮食。”即便是种田,各种公务也没有懈怠,就在田间地头处理。

  杨峥不介意,其他官吏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适当接一接地气,才不至于让官府成为空中楼阁。

  “索靖真乃大才也。”杨峥由衷赞叹道。

  堆肥法的发现完全是个意外。

  去年索靖集中牧区畜肥,不经意堆在一起,过了两三个月运走时,发现其中已经发酵,撒入农田之中,没想到收到意外之喜,庄稼长的格外茁壮。

  后世能亩产千斤,也是跟各种化肥脱不了干系。

  这时代上等田亩产三石,两百六十斤左右,增产两到三成,差不多每亩地多出一石!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进步。

  而且这种天然肥料,没有任何污染。

  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

  解决人的吃饭问题,其实就是在解决天下。

  “属下建议提高今年的粮价!”一向站在背后拿个小本抄抄写写的庞青忽然谏道。

  “哦?说说为何?”杨峥些许惊讶。

  按照惯例,官府应该平抑粮价才是。

  眼下大战在即,有些富户和豪强已经开始屯粮。

  现在抬高粮价,不正是助了他们一臂之力?

  庞青掏出小本,翻动了几页,可见他早已准备多时,“今年屯田司预估产粮七百万石,足以应对我军今年大战,抬高粮价,商贾有利可图,蜀中、西域、中原的粮食会大量进入凉州,此取天下之粮为我所用也,舍黄白之物,而取实物,此为疲中原之策也。”

  没有做不成的生意,只有谈不拢的价格。

  关中豪强们对奢侈物需求增大,就不断向外出卖粮食。

  他们有田有地有人,官府也管不着。

  “接着说。”杨峥点点头,如今府库中有大量金银钱帛,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出去换粮食。

  目前而言,凉州经济比较健康,守着河西走廊,也根本不缺钱用。

  “其二,这些年大量收购蜀中锦帛、茶叶,蜀国豪强、百姓多改粮为桑、茶,粮食本就不多,现在提高粮价,商贾逐利,自然会贩卖蜀中存粮,则蜀国益弱。”

  凉州高价收购粮食,蜀国豪强们没有不卖的道理。

  这些年他们的日子过的不错。

  凉州减免了他们部分商税,导致蜀国在经济上渐渐依赖凉州,没有凉州,蜀国各种商品就送不出去。

  这对一个小国是致命打击。

  眼下秦岭三侧,即将掀起大战。

  粮食是重要的战略资源,而金银钱帛不是。

  这几乎就是发动经济战了。

  在悄悄掏空蜀国。

  “汉中的几家商贾,背后其实就是蜀军上位者。”庞青翻了几页小本,露出一长串的名字。

  杨峥看了这些熟悉的名字,忍不住直摇头。

  历史上的晚明,国破家亡在即,晋商还疯狂为后金输送各种物资,导致后金军的枪炮比大明的还强,盔甲比明军还坚固,刀剑也比明军锋利……

  只要利益足够,就永远不缺追逐利益的人。

  杨峥叹了一口气,虽然这个手段有些不太光明,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蜀国若是政治清明,也就不会有这个破绽。

  其实天下最能利用商贾之力的,正是凉州。

  坐拥河西走廊,每天就是在与各种商贾打交道。

  而这个时代,哪一个商贾背后没有势力的支撑?

  商贾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限制野蛮生长的资本。

  杨峥作为后世人,最知其中厉害。

  国家运行的背后逻辑就是经济,而商贾、或者说资本的力量无孔不入。

  华夏历朝历代限制商贾不是没有道理。

  “钱财都是拿出来用的,今日起,你与苏泓、公孙甫专营此事。”杨峥点头同意了。

  能用钱财解决,少牺牲将士的性命,何乐而不为?

  很快,凉州提高三成价格收购粮食的消息不胫而走。

  官府提高三成,民间各种推波助澜,豪强富户们大力囤粮,百姓也预料到了什么,捏紧自己的粮袋子,粮价炒到了六成,几乎每天都在上涨,仅半个月就炒到了一倍。

  商人的耳目一向灵通。

  蜀中、中原很快也得到消息,粮食如潮水般涌入凉州。

  但凉州像是永远填不满一样,来多少吃进多少,价格持续走高,很快就涨到了一倍。

  市面上基本上无粮可卖,家家户户都在囤积粮食。

  杜预有些坐不住了,“粮价如此高涨,只恐激起民变。”

  杨峥摇摇头,“凉州有奴隶、待归、治民三类,寻常百姓买得起粮?凉州有粮秣司,随时可以压下粮价,元凯无需惊慌!”

  刀子就是杨峥手上最后的阀门,想什么时候关就什么时候关。

  而粮食许进不许出,商贾可以运进来,却运不出去。

  唯一的问题就是府库的钱不够。

  蜀国很多运到汉中的军粮,鬼使神差的被卖入陇西。

  受这时代交通的限制,蜀中的粮食不可能大规模的进入凉州,但小规模的进入也不错。

  秦岭中的米仓道、陈仓城,原本就是秦代为调运蜀中粮食而修建的。

  既然秦国能把蜀中的粮食运出,五百多年后的现在,自然更容易。

  只要价钱到位了,自然有人做这个生意。

  短短两个月,凉州积蓄的钱财便见底了。

  不过这时代粮食本就有货币价值,凉州除了钱财,还有大量的盐可以派上用场。

  第四百七十八章 焦虑

  “四月,由汉中流入陇西的粮食共五万石,由河东郡流入安定的粮食九万石,由河北流入雁门郡粮食十七万石。”庞青拿着小本禀报道。

  “完了?”杨峥见姑臧粮价节节攀升,到处都是粮车,以为至少有个一两百万石。

  三十一万石粮食,看似不错,但对如今的凉州来说杯水车薪而已。

  关键还把府库中的钱用光了。

  抬高粮价并没有达到预期,经济战果然不是谁都能玩得起的。

  其实想想也是,蜀国自己都穷的喝西北风了,境内大量种桑,以增加蜀锦的产量,有时候还会向东吴购买粮食,就算想卖,粮仓里也没多少。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受制于路途遥远,山路难行。

  汉中的粮食能卖给陇西,但蜀中的粮食怎么可能大规模的输送过来?

  路上消耗多少?

  古人也知千里不运粮。

  “目前就这么多,预计下个月会稍稍增长一些。”庞青道。

  杨峥仔细思索了一阵。

  经济战的想法是没错的。

  一个国家的崩溃首先是经济崩溃。

  自己躺在河西走廊上,相当于躺在金山上,钱用出去了,再挣就是,府库中这些钱换回粮食,其实也不算损失,粮食是战略物资,不能以金钱衡量。

  怎么让粮食价格打击到敌人呢?

  杨峥回忆着后世资、本大鳄们各种科技与狠活儿,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贩卖焦虑!

  引起蜀中和中原的粮食焦虑,激发两国的内在矛盾。

  粮食涨价对谁的打击最大?

  一定不是士族豪强,而是普通百姓。

  以蜀国现在的状况,百姓早就不堪重负了,费祎死后,姜维数万人北伐,收益却微乎其微,历史上的洮西大战并没有爆发,而段谷之战让蜀国受到重创。

  一个在籍人口九十多万的国家,要养十万大军,四万官吏……

  蜀国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魏国也是一样。

  连年大战,淮南三叛最为声势浩大,堪称汉末三国以来投入兵力最多的大战,司马昭调集数十万大军,耗时一年才灭了诸葛诞的十余万大军,击退吴国十一万援军。

  魏国国力的确最强,但再强能这么玩几次?

  这也导致司马昭只能挤出四万大军支援长安。

  今年司马昭还以皇帝曹髦的名义颁布诏令,加赋一成……

  如果百姓的焦虑起来了,内部的矛盾也就会越来越剧烈。

  两国的构成不仅仅只有士族豪强,还有大量在饥寒临界线上苦苦挣扎的寒门、庶民、屯田客。

  这些人才是支撑魏国、蜀国的真正的力量。

  士族豪强肯定不会把自己血肉割下来喂养朝廷。

  而士族豪强也有强弱之分,实力不济的豪强其实也是受盘剥的对象。

  “派人去蜀中、中原,散播流言,哄抬粮价,挑起事端,用一切手段把他们的粮价搞上去!”其实不用杨峥的这道命令,魏蜀两国粮食涨价是必然。

  钟会十四万大军压在关中,蜀国也在积极备战,粮食物资送往汉中前线,国内涨价的不止是粮食。

  而魏国为了供养这十四万大军,中原的粮食肯定要向关中输送。

  加上魏国本就空虚的现状,粮食涨价是一定的。

  三个势力虽然互相敌对,但经济上的联系一直没有断过。

  凉州粮食价格上涨,也一定会传导进中原和蜀中。

  这才是降维打击。

  老老实实的收购粮食要收到什么时候?

  老老实实的跟司马昭玩攻城略地,玩得过中原?

  以凉州的现状不搞点骚操作怎么破局?

  庞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属下这就去办。”

  洛阳。

  自司马昭升任相国之后,国内大小政务已经不需送入宫中,曹髦仅有的一点权力也丧失了。

  郭太后亦是如此,被他的从兄弟们和叔父完全架空。

  明帝设置的外戚、勋旧、士族互相牵制的格局完全被打破。

  当年汉献帝还有诸多汉臣支撑着,现在的曹髦放眼朝中,只有一个庶族出身的王经还站在他身边。

  不过转机似乎到来。

  甘露四年五月,征南大将军、司空王昶病逝,魏国出现一丝权力空隙。

  本来最合格的接班人是王基,担任荆州刺史多年,熟悉荆襄战局,但王基被斩于长安,剩下的人选就不多了。

  荆州乃三国交界之地,常年大战,非重将不能守。

  司马昭一时也不敢把司马家的几个废料送上去。

  朝中提议由州泰担任征南将军。

  司马昭一直犹犹豫豫。

  关中、荆襄、扬州三镇非比寻常,常年驻扎几万、十几万大军。

  放在外人手中,终究不放心。

  好不容易熬死王昶,现在全部交给州泰,司马昭也不放心。

  在贾充的建议下,司马昭将荆州一分为二,陈骞任征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镇新野。

  州泰任征虏将军,都督江南诸军事,镇襄阳。

  不过荆州刺史一职空缺出来。

  谁都看得出,王昶死后,荆州兵权是一块肥肉。

  朝堂上争论不休。

  皇帝曹髦也加入角逐之中,推荐尚书王经,当年他就担任过江夏太守,熟悉荆州情势。

  皇帝在朝堂上是孤家寡人,但郭太后不是,暗中助力了一把。

  司马昭考虑到自己刚刚晋升相国,不宜逼的太紧,也就同意了。

  “愿陛下隐忍再隐忍数年,司马氏数败于杨兴云,关中大战,若是再败,声威大跌,人心离散,士族必起异心,陛下或有一线机会,臣此去荆州,收拾部众,养兵于外,数年之间必有佳音。”王经跪伏在曹髦身边。

  士族选择了司马氏,但庶族中还有忠义之人。

  曹髦伤感道:“司马氏权势滔天,朝堂之上皆是负心之人,卿此去,能为则为,不能为,则自保。”

  王经涕泗横流,“陛下何处此言,司马懿蛰伏数十载,方有高平陵之转机,只要杨兴云不败,司马昭就不会走走后一步,臣观司马昭,亦非长寿之相,陛下青春年少,何必争一日之长短?”

  “卿言是也。”曹髦擦干眼泪。

  朝堂上能用的人他都用了。

  除了王经,剩下的几乎全都是士族出身。

  连夏侯和都投奔了司马昭,近日被封为相国左司马,成了司马昭的心腹……

  夏侯和是夏侯渊第七子,夏侯霸的亲弟弟,清辩有才论,他投奔司马昭,意味着魏国的夏侯氏向司马昭妥协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流言

  狼调县即为秦汉的狼孟县,被王莽改名狼调县。

  其城背靠太原,左右狭涧幽深,南面有大壑,俗谓之狼马涧,是太原的桥头堡。

  大秦攻赵,取狼孟,并州入秦。

  太原城中的妖风邪气让马隆感觉到危险的降临。

  他既不愿与文虎同流,也不愿与唐咨合污,只能请调外任狼调,作为太原的屏障。

  石鉴求之不得有人挡在前面,给了他三千人马。

  效果却是立竿见影,至此凉骑就没南下过,全被马隆挡在狼调。

  为此,石鉴还上书一封,声称自己有效抵挡了贼骑南下,太原转危为安,不过功劳全归了他自己,信中没有一个字提及马隆。

  马隆也不在意,一心收纳流民,开垦屯田,训练士卒和青壮,逐渐以狼调为核心,开屯田十一座,筑营垒六座。

  又根据凉州多骑兵的特点,依照八阵图作偏箱车,长一丈,阔九尺,高七尺五寸,箱用薄板,左右相连,前后相接,车上置重弩长矛,地广则鹿角连车营,路狭则为木屋施于车上,且战且前,进可攻退可守,短距离、小兵力作战,凉州游骑一时为其所制。

  马隆逐渐收复阳曲、汾阳等地,作为太原的左右翼。

  几次上书石鉴分兵把守,石鉴却一动不动。

  他目的很简单,没必要浪费兵力,他只要守住太原,能给司马昭交代即可。

  分兵阳曲、汾阳就意味着多承担两份风险。

  虽然取得了一些小胜,马隆心中越发感到无力。

  自司马昭下令加征赋税后,河北百姓纷纷出逃,一部分逃亡鲜卑,一部分逃亡雁门……

  吸收汉民、乌桓百姓之后,拓跋鲜卑越发壮大。

  而雁门更加坚固。

  “听说西边赋税只有五成,还没有苛捐杂税!”部下轻声在马隆耳边道。

  近日河北流言四起。

  说的都是凉州,什么分田、分房、分粮食,只要逃奔过去,就不愁吃穿。

  以前隔得远,百姓也就听听而已,现在凉军占据雁门,形同打开了通往河北的缺口。

  加征赋税、关中即将大战的消息疯狂在河北传播,粮价开始疯涨,一石粮涨到三千钱,三年前粮食也才两百钱一石,后司马昭征淮南,粮价一度上涨到八百钱一石。

  士族豪强富商疯狂囤积粮食。

  河北人心惶惶,百姓、粮食都如潮水一般顺着雁门这个缺口涌向西面。

  马隆在军事上能遏制凉军,但无法在政治上遏制凉州。

  无论他在军事上取得多大胜利,似乎都无法改变当前形势。

  一个将领的无奈莫过于此。

  而且他也不想遏制。

  很多年前他沦为屯田客,至今都是他人生中的噩梦之一。

  人一旦坠入这个无底深渊,就再也爬不起来,直到被吸干血肉。

  “以后这些事,不要在军中谈论。”马隆望了一眼公然运送粮食的牛车,也只能选择沉默。

  这些牛车的主人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有些牛车上面干脆插了“何”或者“石”字大旗。

  河北都督何曾姓何,并州刺史石鉴姓石……

  “以将军之才,何必屈沉至此?”部下一反常态的劝道。

  马隆一愣,“你究竟是什么人?”

  部下却毫无惧色,“石鉴非是虚怀纳谏之人,司马昭只重士族,天下能用将军者还有何人!”

  马隆脸色一沉,“你好大的胆子!妖言惑众,难道真的不怕某斩了你?”

  周围亲兵立即拔刀。

  但“部下”身边几人也拔出环首刀。

  “我凉州男儿何惧一死?卫先生怜惜将军才干,所以才未用离间之计,否则凭将军这般收容难民,训练私军,传到石鉴耳中,将军能得生否?”此人抬头挺胸,整个人的气质忽然变了,仿佛一柄出鞘的长剑,锋芒毕露。

  身边几人全都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

  马隆手按刀柄,脸色不断变幻,却始终没有拔刀。

  他也数次在刀山血海中沉浮,一见这些人的神态就知道是精锐老卒。

  “卫先生多次向我主举荐将军,言中原诸将无出将军之右,可惜明珠蒙尘,不得重用,司马氏以诈力取国,天下百姓水深火热,将军乃当世豪杰,为一己之虚名助纣为虐,徒为天下豪杰而不齿!”

  “报上你名字!”马隆脸上神情依旧严厉,手上的刀柄却渐渐松开了。

  “凉州宣义令孙阳。”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潜伏在自己身边一个多月,成为自己的部下……

  马隆忽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如果自己身边都有这么多细作,那么太原不就成了贼窝?

  石鉴此人除了名声大,并没有什么才干。

  文虎已经暗中投靠凉州,唐咨、全端这些人能靠得住?

  “你们能取太原,为何一直不动手?”马隆脸上冒出冷汗,忽然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飞虫,早已粘在对方的蛛网上而不自知。

  孙阳笑道:“时机未至也。”

  时机未至,就意味着他们的图谋更大。

  “如果某今日不屈服,尔等就会痛下杀手?”马隆寒着脸道。

  其实他对自己的处境早已心知肚明,作为一个翻来覆去的降将,即便立下大功也很难被重用。

  调任太原,近距离接触凉军,才感觉到他们的与众不同。

  上下一心,士卒用命。

  军中将校普遍年轻,羌将、胡将、汉将比比皆是,不问出身,不问家世,朝气蓬勃,而魏军却暮气沉沉,都尉以上几乎全都是士族豪强出身,这些人形成一张庞大的关系网,挡在他的头顶上。

  “将军错矣!我等与将军一样,都是贫苦出身,这天下究竟会花落谁家,将军不妨拭目以待,本来还想多陪将军几日,但公务繁忙,卫先生相召,就不在此地陪伴将军了,来日再会!”孙阳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马隆呆呆的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对方其实可以取走自己的性命,却没有动手。

  在狼调的一切努力看起来都显得可笑起来。

  马隆心中莫名惆怅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敌视对方。

  如果司马氏代表士族,那么凉州就代表庶族、寒门,并且广泛吸收羌胡、鲜卑、匈奴诸部为已所用,这样的势力,司马氏能战胜吗?

  第四百八十章 步军

  钟会能被天下人称赞,当然不是浪得虚名之人。

  十万中军入长安之后,立即恢复当年陈泰设置的防线。

  十里一烽燧,二十里一营垒,五十里一坞堡,从槐里顺渭水而下,将平陵、咸阳、长陵、高陵、下邽全部串联起来。

  又于秦岭中搜捕近万賨民、氐民、羌民,迁徙至渭水之南,又强征弘农、上雒等百姓两万余,作屯田客,与士卒一起开垦良田,设置屯田都尉、曲长、屯长,每百人为一屯,且佃且守。

  由官府提供种子、耕牛和农具,官府只收五成作为军粮,剩下五成则分给士卒和屯田客。

  钟会令掾吏巡视田间,勤恳劳作者赏以布帛,懈怠懒惰者当众鞭打。

  渭水之南迅速生机盎然。

  凉州游骑被挡在渭水之北,数次进攻,都无功而返,只能返回姑臧向杨峥交令。

  “钟会治军、治民赏罚分明,将校无有懈怠,士卒守备森严,强攻不利,属下只能引军回返。”文鸯拱手道。

  如果钟会只有四万大军,五千骑兵可以尽情驰骋于关中。

  但十四万大军,五千骑兵就讨不到便宜了。

  袭扰袭扰,本就是去试试钟会的水。

  指望文鸯加上五千骑兵就能撬动钟会的十四万大军不现实。

  “进退有度,全军而还,已是有功。”杨峥笑道。

  每次只要文鸯出现,身边护卫的刘珩表情就有些不正常。

  而自从收服文鸯之后,这厮便再也不该自称凉州第一猛将了,可见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谢将军!”文鸯神情轻松起来。

  “次骞觉得中军可堪敌否?”杨峥随口一问,毕竟他亲临一线,观察过渭水情势,而且去年经历寿春大战,对中军的弱点和优点有一定的了解。

  杨峥虽出自中军,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不知洛阳人事。

  司马昭为篡位,这几年都不断扩充中军规模。

  杨峥的亲卫三营,其实就是抄袭曹魏的中军制度。

  文鸯一愣,大概是没想到杨峥向他问策,稍稍思索后道:“中军所长在步军,士卒训练有素,若有良将率领,则可纵横天下,恕属下直言,若各领十万大军正面对垒,有陈泰、钟会、陈骞、州泰等人为前将,司马昭督后,我军难以匹之!”

  旁边刘珩不屑的哼唧了两声。

  战略上可以藐视对手,但战术上要重视。

  中军这些年也是从一次次血战中熬出来的,战力当然不会差,最擅长的就是大兵团正面作战。

  骑兵优势在机动力,但中军的优势在泰山压顶般的平推。

  正面战场若是挡不住,骑兵再有机动力也是枉然。

  面对几万、十几万的步军阵列,骑兵其实讨不到好处。

  毌丘俭和诸葛诞的失败就可以一窥究竟。

  中军都是深沟高垒,以守为攻,营垒、鹿角、堑壕层层叠叠,骑兵最怕的也是这些玩意儿。

  “次骞可有良策?”

  “属下以为,君侯应加强步卒,训练步阵,借助城池、关隘挡住中军,骑兵方有可为。”

  骑兵是战场上的王者不假,但战场分很多种,你有骑兵,敌人也有,几十万大军,几十万双手,可以瞬间改变地形。

  而且骑兵不是万能的,受天气、地形、后勤补给等等因素影响。

  步军则能全天候、全地形作战。

  界桥大战,公孙瓒的三千白马义从被麹义的一千弩手八百先登完虐。

  骑兵的消耗也远远高于步卒,一名骑兵可以养五名步卒。

  三名步卒若是配合默契,绝对可以拿下一名骑兵。

  这么换算下去,凉州吃不消啊。

  所以大汉盛行步骑协同的战术,史记中有记载:元狩四年春,上令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各五万骑,步兵转者踵军数十万……咸击匈奴单于。

  “以骑兵为矛,以步卒为盾!”杨峥瞬间就领会了文鸯的意思。

  “正是如此。”文鸯越说越投机。

  他虽名震天下,但其实非常惨,文钦起兵时,司马师杀了洛阳、谯郡的文氏三族。

  后诸葛诞杀文钦,文鸯、文虎不得已再投司马昭,留在建业仅剩的家眷又被东吴屠夫孙綝杀了个干净。

  转战天下,名声大噪,却混了个孑然一身,只剩下一个亲弟弟文虎。

  刘珩又哼唧了一声。

  杨峥和文鸯的目光同时投来,刘珩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一双不老实的眼珠子在骨碌碌的转着。

  “不知仁武有何良策教我啊?不妨说出来,我和次骞洗耳恭听。”杨峥板着脸。

  刘珩一脸严肃的拍了个马屁,“君侯指哪儿,某的狼牙棒便打到哪儿!”

  “我是问你对策。”

  “对、对策?”刘珩一脸苦水,“打仗就打仗,要什么对策,你砍我一刀,我砍你一刀,不就完了。”

  一向严肃的文鸯也忍住莞尔。

  “仁佑,给这厮再记五十军棍。”

  庞青拿出小本和笔,沾了沾口水,又给刘珩添了一笔。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刘珩倒是一脸无所谓。

  骑兵要重视,步兵也要重视。

  历史上西夏有铁鹞子,还有步拔子。

  攻城、山地作战、渡河、防守等等,主力都是步卒。

  地方上府兵差不多都是步卒,这几次大战,府兵都参与了,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并不差,因此只需加强府兵的训练和装备即可。

  五万亲军中原本就有两万步卒的编制。

  杨峥忽然想起当日攻破长安时的长枪兵,在城墙上大杀四方,比长矛灵活,比环首刀攻击范围大,节省力气,向前突刺,然后收回,就两个动作,杀伤力强,破甲力也强,训练起来容易,成军快,还省材料,配上铁甲增强防御力,优势太明显了,最适合短兵相接之时。

  一名亲军精锐步卒,装备一套皮甲或一套冷锻甲,一支长枪,一把短兵器,短刀短戟皆可,一把弩机,五十支弩箭,全身上下重量在五十斤左右。

  政务有鲁芝、杜预、索靖、张斅等人,宣义司监督,杨峥可以亲力亲为,训练两万亲军步卒。

  张特、田章、田续、文鸯等人辅佐。

  邓艾的练兵之术,诸葛诞、文钦的练兵之术,以及吴军的手段,都融汇贯通其中,也算是博采众家之长。

  半个月功夫,一支步军就基本成型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仰慕

  “刺!”

  几千支长枪刺出,狠狠扎在木桩草垛上。

  “收!”

  长枪整齐收回。

  越是简单的动作,练起来威力越大。

  军队讲究协从和配合,不是只有单打独斗。

  几千人的步阵,足以击败数万人的乌合之众了。

  李陵五千荆楚步卒出居延,到草原上浪,单挑匈奴八万主力骑兵,杀伤万余,若不是箭尽粮绝,差点就浪回汉地了。

  杨峥骑着乌羽从士卒中走过,看着他们脸上的汗珠,眼中的杀气,心中大为满意。

  在未成为亲军之前,他们就在各种大战小战中打滚了好几年。

  凉州这块儿地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战士。

  “属下建议府兵也按此法训练。”张特建议道。

  府兵的战斗力一直未得到完全开发,一方面是各种大战,亲军先上,府兵在旁敲敲边鼓。

  一方面是府库中的各种装备优先亲军。

  现在凉州人手一件铁甲办不到,但人手一件皮甲却是能做到的。

  很多府兵为了立功,都自备铁甲、兵器、战马。

  十二转军功的诱惑太大了。

  一场胜仗下来,就算没有军功,各种战获、赏赐,也比在家种田强太多了。

  只不过杨峥一直没给他们机会。

  这一次即将到来的关中大战,府兵肯定要用到的。

  杨峥同意了张特的建议,“让境内府兵轮流至姑臧训练,田地里的庄稼,折冲府与屯田司负责照料。”

  现在是五月下旬,再过上几个月就是秋收。

  秋收之后,钟会肯定是要动手的。

  不是自己就是蜀国。

  以各种情报来看,大概率是蜀国。

  因为汉中门户大开,钟会也许攻不进蜀中,但拿下汉中的诱惑足够大。

  “府兵、义从、豪强部曲,也可以开始集结了!”张特提醒道。

  杨峥点点头。

  这三支军队,都是自备粮草兵器,减轻了官府的不少压力。

  当然,杨峥也不能小气,进入姑臧之后,每天的粮食还是要供应的,不能寒了人家的心。

  进入六月,秦岭三侧的形势开始绷紧。

  蜀军的物资也在大规模运往汉、乐、剑阁、沓中等地。

  汉中仿佛一张张开的大网。

  等着猎物钻进来。

  杨峥停止了对关中的袭扰之后,钟会却派游骑反过来袭扰安定,又派出步卒试探性的进攻陇山防线。

  打就打吧,钟会骨子里却有不可救药的名士情结,动不动就给杨峥送点东西,不是五石散就是美女,有时还送几件衣服,说是他穿过的,给自己试试……

  杨峥一阵无语,望着那几个风姿绰约的美女,不知道钟会有没有……

  这年头送侍妾在贵族间早已形成风气。

  不过话说回来了,钟会都三十好几的人了,现在都还没有成亲,似乎对女色并不怎么沉迷。

  东西倒是其次,还动不动写信,邀杨峥游览华山、骊山,品一品关中风土。

  “关中固若金汤,为明公计,不如会猎汉中,分食蜀国,大丈夫立功业当趁早,会亦可在战场上一睹明公之雄豪也……”

  字里行间,杨峥隐约可以看到钟会嘚瑟的嘴脸。

  汉中就是个深坑,谁先进去谁就倒霉。

  姜维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历史上的钟会十几万主力都被挡在剑阁之外,骑虎难下,若不是邓艾偷渡阴平,这场大战的最终结果如何,还不好说。

  “把这份信送给姜维送过去。”钟会一手字写的真不错,即便没有艺术细胞的杨峥也能看出来是上品,跟卫瓘有的一比。

  “遵命。”庞青接过。

  你钟会不是要分食汉中吗?那就去跟姜维好好交流交流,反正现在自己也不慌。

  把那二十万流民、三万俘虏消化了,凉州实力会再上一个新台阶。

  为了留住俘虏,杨峥可谓用尽心思。

  建制式军营,每天晚上有肉汤,每三天吃一次肉,韦竺全天候的变着花样上各种戏曲,说书人更是常驻其中。

  杨峥甚至还给他们安排大型的相亲会。

  羌胡、匈奴、鲜卑的大女人、小寡妇,只要看上了,当天晚上就安排洞房。

  有家眷的,也可以先娶个妾室,等家眷接回来了,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

  一切努力没有白费,三万俘虏,愿意留下来的接近一半,剩下的一半因为家眷没有迁来,还在摇晃之中。

  杨峥没有霸王硬上弓,既要得到他们的人,还要得到他们心,这样才有战斗力。

  归附的中军,愿意种田过日子的继续留在当地,愿意从军的,杨峥敞开双手欢迎。

  亲军步卒增加到两万五千。

  没过几天,钟会的信又到了,上一次是分食蜀国,这一次是劝自己自立,尺寸一次比一次大,各种虎狼之词全都到了,“君侯起于草芥之中,提三尺剑以定秦凉,会仰慕已久,天下英雄,可称一时之伯仲者,唯君与吾也……今曹氏已衰,君侯雄起,即便他日匡扶大魏,君何以自处?所谓英雄,当顺天应时也……”

  不得不说,他写的这玩意儿的确让杨峥有点心动。

  夸人的同时也把自己一块儿夸了。

  “这份信送到长安。”天下英雄,唯君与吾也,也不知司马昭有没有意见。

  “送给谁?”庞青问道。

  这个问题问的好,若是直接送到司马昭面前,估计也就一笑了之。

  但若是送到别有用心人手中,说不定还能收到奇效。

  历史上的钟会,不就跟司马昭各种算计各种龌龊,才反了的吗?

  历史虽然改变,但两人的性格还是一样的。

  “送给贾充。”

  “唯!”庞青下去安排了。

  杨峥一阵坏笑,巴不得钟会这厮再来几封。

  当然,只凭这些信就想挑拨司马昭与钟会的关系,肯定不现实。

  任何计谋都是看人下药。

  钟会不傻,司马昭也不傻,两人穿一条裤子十几年,都是京、圈混大的,彼此太了解彼此了。

  现在的钟会没有任何理由反司马昭,现在的司马昭也正是用人之际。

  不会蠢到自毁长城。

  但这并不妨碍杨峥种下一颗种子,洛阳圈子竞争激烈,不知多少人前仆后继给司马昭当狗腿,各种内力外力互相摩擦,这颗种子迟早会发芽成长。

  第四百八十二章 日非

  蜀主刘禅将录尚书事一分为三后,越发不能压制黄皓。

  蜀国如今的格局,在内,黄皓一家独大,依附者甚众,在外,扶持阎宇取代姜维。

  阎宇无尺寸之功,平步青云,被封为一个右大将军。

  右大将军不是右将军,而是奔着姜维的大将军去的,意在分姜维之权。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黄皓要分姜维的兵权,荆州系与姜维在汉中角力,同时荆州系与黄皓在朝堂上争斗,益州士人冷眼旁观。

  蜀国朝堂乌烟瘴气。

  “昔年伯约北伐,陛下鼎力支持,此次黄皓扶持阎宇明显是针对伯约,陛下居然无动于衷!”董厥一阵长吁短叹。

  他虽不建议姜维北伐,但这只是政见不合,姜维出兵,董厥还是在后鼎力支持。

  “龚袭难道还不明白,要分我兵权的不是黄皓,而是陛下。”姜维淡淡道。

  两人多年好友,没有外人在场,也就没那么多顾忌。

  这个道理董厥何尝不知?

  蜀主先将录尚书事一分为三,再分大将军之权,其中固然有黄皓的挑拨,但没有蜀主没点头,阎宇又岂能被提拔?

  两人都沉默起来。

  良久之后,董厥长叹一声,“陛下不想再打了。”

  蜀主今年也五十有三,人最有进取心的也就二十、三十几岁,过了这个年纪,心气就会渐渐下降。

  姜维屡次北伐,都是付出的多,收获甚少,即便当年李简以狄道投降,姜维也守不住,放弃了。

  段谷一败,成都精锐沦丧大半。

  虽然后来攻至长安城下,拿下扶风郡,但还是守不住。

  或者说,蜀国各种势力已经没有进取之心。

  只有姜维一人还在坚持。

  这种形势下,蜀主刘禅怎么取舍,就一目了然了。

  他已经认命了。

  近些年国内形势也不是太好,荆州士人日渐凋零,自费祎遇刺后,荆州系已经没有能挑大梁的人物,而益州本土士人逐渐崛起,他们也有自己的利益诉求,不愿跟着皇帝北伐,也没有北伐的动力。

  当年刘备入蜀,手下诸葛亮、法正为谋主,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魏延等猛将为爪牙,一个关羽三万人马,就能威震华夏,打的曹操欲迁都避祸。

  现在只剩一个姜维苦苦支撑。

  廖化、张翼等宿将早已老迈。

  而且张翼作为益州本土势力,最早反对姜维北伐。

  蜀国在意识形态上的裂缝越来越大,也就不奇怪蜀主会启用黄皓,打压姜维与荆州士人。

  “某明日就去力劝陛下斩黄皓以谢天下!”姜维沉声道。

  “伯约啊,形势如此,即便杀了黄皓又能如何?”董厥声音低沉。

  “杀黄皓,重新振作,吾已在汉中布下罗网,无论杨峥还是钟会,入则必为吾所擒!”姜维以汉中为诱饵,也是迫不得已。

  举国不愿北伐,那就引敌人来袭。

  蜀国太需要一场如当年骆谷之战的大胜。

  “此战若胜,则大汉尚有机会!”姜维目光炯炯。

  董厥呆了呆,足足五六个呼吸之后,才深深向姜维拱手一礼。

  翌日,姜维觐见蜀主,力陈黄皓殄民误国、奸巧专恣、操弄威权、结党营私等罪状,“皓奸巧专恣,将败国家,请杀之。”

  刘禅果然为黄皓开脱,“皓趋走小臣耳,往董允切齿,吾常恨之,君何足介意!”

  姜维请杀黄皓,形同将朝中矛盾摆在台上。

  其后,刘禅令黄皓亲自向姜维请罪。

  将矛盾再度踢给黄皓与姜维。

  一向沉稳的姜维,终于惶恐不安起来,他不是惶恐黄皓,而惶恐于刘禅对自己的态度。

  如此偏袒黄皓,以后危险的就是他。

  姜维郁闷而出,正遇秘书郎郤正,“大将军祸不远矣,大将军若危,国家随灭。”

  郤正跟姜维的处境很像,既不是荆州系,也不是益州士人,算是朝堂上少有的正直之人。

  姜维长叹一声,“陛下不听吾言,为之奈何?”

  “陛下意志消沉,大将军何必在成都与黄皓周旋?如今汉中门户洞开,钟会、杨峥虎视眈眈,大战将起,正是大将军效命之时,若能战而胜之,或可延续国祚。”郤正说的是延续国祚,而不是恢复汉室。

  亦可见蜀国上下普遍悲观。

  姜维拱手,“先生所言甚是。”

  遂离开成都,前往沓中屯田避祸。

  姜维一走,黄皓更加肆无忌惮,无人能制。

  刘禅站在黄皓这一边,无疑是在释放某种信号,依附之人更多,蜀国国势日非。

  永安。

  令狐盛没想到这么快这么轻易就得到了晋升。

  几封阿谀奉承的信,两人几年的家当,送上去,就立即得了一个中典军,调入成都,正式成为黄皓的亲信。

  现在的黄皓也正是用人之际,尤其需要会带兵之人。

  蜀国军制与魏国大致相同,置五军。

  前、后、左、右相当于魏国外军,中军置军师将军、都护、监军、护军、典军、参军各一人。

  中典军算是禁军中的高级将领,宿卫宫廷。

  离开之前,令狐盛宴请永安大大小小将吏。

  “多谢都督提拔!”令狐盛无比恭敬的向阎宇敬酒。

  没有他的推举,令狐盛也不可能走到黄皓面前。

  任何事情,只要找对了门路,爬上去也就顺风顺水。

  “子谦啊,进了成都,可要好生辅佐黄中常,为陛下尽忠啊。”阎宇并不是一个很难相处之人。

  而且他还是一个爱惜人才之人。

  太子舍人罗宪被贬为巴东太守,阎宇立即召他作自己的副手,独领一军。

  “这是自然,都督与黄中常都是在下的恩公!”令狐盛这种场面见多了,应对起来游刃有余,几句话就把堂中的气氛弄起来。

  不过唯一格格不入之人正是罗宪。

  见令狐盛如此巴结黄皓,有些不屑。

  “盛敬罗太守。”令狐盛在练兵上一向自负,自问永安城中无人能与自己相提并论,也正因为有这个本事,才会被阎宇重视。

  但罗宪到来之后,阎宇交给他的两千弱卒,短短两个月便有精锐之象。

  “令狐将军多礼了。”罗宪还是很给令狐盛面子,毕竟同一个屋檐下。

  “将军之才十倍于吾,他日再会,定与将军痛饮之!”令狐盛诚恳道。

  罗宪脸上的不屑神色尽去,放下酒樽,“令狐将军谬赞,此去成都,定要为国事为重,扶保大汉江山。”

  令狐盛哈哈一笑:“此亦为吾之夙愿也!”

  第四百八十三章 秋风起

  甘露四年八月,秋风乍起,激荡万里,漫山遍野的金黄色起伏荡漾。

  麦、粟、黍等庄稼全都被沉甸甸的穗压弯了腰。

  农人们脸上的笑意也遮掩不住。

  有了粮食,凉州就有了安定的基础。

  各地府兵、义从、豪强部曲渐渐向姑臧集结。

  整个凉州境内,忙碌的农人,行军的士卒,各不惊扰。

  偶尔农人会抬起头,羡慕的望一眼雄壮的士卒。

  卒们也会平和的看一眼劳作的农人……

  姑臧已经变成一座大军营和一座大粮仓。

  各种战备物资也陆续运来。

  盔甲、长枪、箭支、牲畜、车马……

  略显混乱却又生机勃勃。

  “亲军集结四万五千余,府兵两万九千余,豪强与义从集结一万三千余,共八万八千余众!敦煌、张掖、酒泉陆续调运粮食四十万石,秋收之后,整个凉州预计存粮可达四百六十万石。”庞青禀报道。

  这只是收入府库中的粮食,加上十月左右出栏的牲畜,支撑今年的大战绰绰有余。

  畜牧业兴旺,可以减少粮食消耗。

  这时代没有炒菜一说,百姓一碗煮熟的麦、黍粥,扔进去几片蔬菜撒点盐,一顿就对付过去了。

  也有汤饼或者蒸饼等熟食。

  没有肉和油,一个士卒一天至少消耗一斤半到两斤粮食,若是战时,则两斤半到三斤……

  一个月下来不算战马,十万大军要吃掉七八万石的粮食。

  有了肉食,则粮食消耗大大减少。

  粮食和牲畜就是杨峥的底气。

  民间还有很多存粮供百姓自用。

  这么多年重视耕种和畜牧,终于不用再为吃的发愁。

  这也是因为鲁芝、索靖、杨济、杨嚣等人近十年兢兢业业屯田、放牧的成果。

  还有一个重大原因是凉州集团轻装上阵,内部还处在积极向上的阶段,没有中原多如牛毛的士族豪强以及食邑。

  杨峥、鲁芝、杜预这一级别的人也才六百石的年俸。

  张特、周煜等武将稍稍高一些,除了年俸,还有战获,以及十二转军功带来的土地收益。

  但总体都是合理范围之内。

  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流血又流汗,就应该多拿一些。

  文官在后治理政务,没有性命之忧,就应该少拿一些。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杨峥个人觉得,一个势力或者国家的强弱,其实就看利益如何分配。

  大家都沾到了红利,自然万众一心。

  若是利益被小部分人窃取,必然矛盾重重,为了守住既得利益,他们会形成一个利益同盟,针扎不透水泼不进。

  现在的魏国不是如此么?

  朝堂上还有几人不是士族出身?

  目前而言,凉州还算健康,宣义司、九野营无处不在,让杨峥看的到也听得到凉州的边边角角在发生什么。

  而这些人只对杨峥一个人效忠,不从属于官府。

  凉州版图看着大,在吸收长安流民、漠北鲜卑、河南地羌胡后,加上这么多年的鼓励生育,在籍人口也才一百五十来万,还没有后世一个地级市多,很多地方是无沙漠、戈壁、森林、雪山,罕有人迹,所以管理起来,还不算太难。

  “君侯!”

  “君侯!”

  姜伐野、彭护一前一后赶来,各带羌、卢水胡部众两千骑,拓跋沙漠汗也弄了一千索头部精锐,由次子拓跋猗卢率领。

  望着三个名义上岳父,杨峥心中一阵感叹。

  亲爹不靠谱,就只能自力更生,多弄几个岳父也是一样的。

  部落的逻辑很简单,这时代的女婿跟亲儿子相差无几,很多女婿都有继承权。

  拓跋力微当年不是靠着女婿的身份,堂堂正正吞下了没鹿回部,控弦上马之士二十万,索头部一跃成为鲜卑最强盛的一部。

  三人各自偷看彼此一眼,目光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都被杨峥看在眼中。

  “君侯有此强军,何惧钟会区区十四万人马!”拓跋沙漠汗在凉州住了快一年,对凉州的上升势头有直观的感受。

  无论任何部族,只要付出十年,学会汉言,都可以成为汉人,这对很多中小部落诱惑巨大。

  即便父母这一代不能转为汉民,他们的下一代直接获得汉民身份。

  凉州很多中下级将领,直接就是羌胡。

  这个时代不缺玩命之人,最缺改变命运的途径。

  “钟会非泛泛之辈。”杨峥挥鞭指着东面,“中原实力雄厚,不可与其力敌!”

  “哈哈,君侯所言甚是!”拓跋沙漠汗笑道。

  拓跋力微一向也是如此,尽管实力雄厚,却一改檀石槐、蹋顿、轲比能时寇略中原之策,恭事曹魏,友善中原,让索头部得到宝贵的发展机会,鲜卑势力日益壮大。

  “君侯此番集结重兵莫非是要伐蜀?”彭护心思比别人深一些,看的也就远一些。

  杨峥笑道:“那就要看钟会想干什么了!”

  钟会、姜维都不是省油灯,你想搞他们,他们也想弄你。

  这盘大棋怎么下,就看钟会的第一步怎么走了。

  拿下汉中,对钟会而言也是大功一件。

  蜀国本来就摇摇晃晃,失去汉中,灭亡也就近在眼前。

  “后发制人,用兵之上策也!”拓跋沙漠汗拍了个马屁。

  “若钟会不动,又当如何?”一直沉默的姜伐野忽然道。

  钟会不动,这盘棋就走不下去。

  “大魏数次讨伐蜀国,皆为秦岭所拒,如今姜维敛兵聚谷,让开秦岭,钟会、司马昭绝不会错过如此良机!”杨峥早就跟杜预商议了几十次。

  拿下汉中,司马昭就在政治上证明了自己,毕竟当年魏武、曹真、曹爽皆大败而回,这是政治上诱惑,军事上成就巨大。

  若不攻汉中,司马昭给钟会增兵十万干什么?

  “君侯高见!”三人同时拱手。

  总之,钟会不动,杨峥无论如何都不会动。

  战略上凉州有足够的优势,守住萧关、陇山,钟会难道敢跟自己在河南地的草原上玩野战吗?

  关中是中军的战场,河南地就是凉军的战场。

  十四万大军,还不足以吃掉凉州。

  钟会若是这点都看不出,就太名不副实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羊祜

  该看到的该想到的,钟会其实早就洞若观火。

  姜维退了一步,那么钟会就必然要向前一步。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整个蜀国在汉中的兵力也就五万之众。

  在钟会原本的算计中,最好的局面是引诱杨峥南下,会猎汉中,三方混战。

  那么西凉骑兵的优势就无法发挥,进去容易,退出来就没有那么容易。

  汉中是张大网,但网住的是谁,尚未可知也!

  “渭南屯田收粮食三十万石。”羊祜向钟会禀报道。

  跟凉州一样,关中也在统计粮食。

  “三十万石,加上河东、南阳输入的粮食,计有七十万石,足支半年。”羊祜从不参与军议,也不领兵,只负责关中大军的后勤。

  “半年足矣。”钟会颇为满意。

  “姑臧集结十万贼军步骑,引而不发,其意必在关中!”王浑一反常态,踊跃发言。

  这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将决定三个势力的未来。

  杨峥输不起,姜维输不起,钟会也输不起,财大气粗的司马昭也输不起。

  如果钟会十多万大军进攻汉中,那么关中必然空虚。

  “汉中不两败俱伤,杨贼定不会出兵!即便他出兵,今日之长安已非昔日之长安,五千守军足以抵挡半年。”钟会这些时日不断加固长安城防,为各城门重新修筑了瓮城、箭垛,城内囤积了大量物资。

  除了守军,还有两三万的百姓协助守城。

  只要长安挡住杨峥大军数月,洛阳的司马昭不会袖手旁观。

  中原早已具备以一敌二的实力。

  淮南三叛,司马昭一手压着诸葛诞,一手按着孙綝打,西面还要面对杨峥与姜维的夹击。

  “姜维敛兵聚谷,却屯田于沓中,定是蜀贼国内不宁,黄皓操弄权柄,蜀贼朝野纷乱,都督若是拿下汉中,可长驱直入,一战而灭蜀,成不世之功!”王濬越说越是兴奋。

  蜀国越来越虚弱,已是不争的事实。

  前次王濬八千精锐,一战而下陈仓,换做四五年前根本不可能。

  四五年前的蜀国,在姜维的率领下动辄北伐,一人独斗邓艾、郭淮、陈泰三大名将,数倍的兵力,还有游刃有余的退走。

  钟会目中精光闪动,不过很快,脸上的兴奋之色便消退了,摇摇头,“此番只取汉中,灭蜀之议,还需相国裁定。”

  倘若没有杨峥在西,这十四万人马未必不能灭蜀,但有杨峥在侧虎视眈眈,钟会就要慎重了。

  三方彼此算计,却又彼此牵制。

  而且功劳越大,风险也越大。

  这种风险不仅来自战场,还有背后。

  钟会人在长安,洛阳发生什么,他全都一清二楚。

  “叔子,你留守长安如何?”钟会看似随和的询问羊祜。

  羊祜一愣,急忙拱手,“属下从未领军,只读了几本兵书,长安有千钧之重,若有差池,属下粉身碎骨是小,耽误国家大事是大。”

  钟会笑道:“哈哈,叔子过谦了,某这双眸子尚能识得英才,能守长安者必叔子也!有叔子在后,某才可无忧于前,而且杨贼未必会进攻长安,相国也不会放任长安沦陷。”

  王濬、羊祜、王浑三人之中,羊祜最具仪度,举止潇洒,身长七尺三寸,须眉秀美,比王濬高了一筹,钟会最擅长的就是以貌取人。

  “请都督收回成命,属下实不堪此重任。”羊祜一再推辞。

  “相国以关中托付你我四人,叔子一再推辞,却是为何?”钟会笑道。

  把司马昭抬出来,羊祜想推辞,也要考虑后果。

  “既然都督如此看重属下,属下定竭心尽力。”羊祜拱手道。

  “大善!”钟会拍手大笑。

  “叔子才名动于天下,此番无后顾之忧矣!”王濬冲羊祜拱手。

  王浑的脸色却阴沉下来。

  王昶病逝,他本该回长安守孝,但司马昭却夺情让他留在任上,留下也就留下吧,王浑也想干出一番功业。

  但钟会亲近王濬、羊祜,唯独跟他有些疏远。

  钟会不会在意王浑的想法,搓了搓手,肃然道:“诸事已定,传令三军,三日后起兵,随吾攻打汉中!”

  “唯!”三人同时拱手。

  洛阳。

  秋风南下,天气转凉。

  司马昭自然知道天下格局进入至关重要的一环。

  此战若胜,失去汉中的蜀国不出数年,必定灭亡。

  而凉州的蓬勃向上的势头就是被压下。

  “一战灭凉、蜀太难,但若是取下汉中,则天下大势在吾。”司马昭斜靠在黄纹提花绨几上。

  汉制天子玉几,冬则加绨锦其上,谓之绨几,公侯皆以竹木为几,冬则以细罽为稿以凭之,至于平民百姓,连软塌都没有,自然用不上凭几。

  凭几就是身份的象征。

  司马昭现在就用上黄纹提花绨几,其心思不言而喻。

  贾充阴恻恻道:“士季与杨峥皆是天下英雄,西北风云如何,还需看他二人手段。”

  把钟会与杨峥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又称赞他们是“天下英雄”,司马昭眉头蹙起,脸上神情大为不悦。

  这世上司马昭最厌恶、憎恨的人,杨峥无疑排在第一。

  “英雄?公闾休要信口雌黄!”司马昭低声斥道。

  贾充连忙起身,拱手双膝下拜,“此非属下信口雌黄,而是钟都督信中所言。”

  从怀中掏出缣帛跪行上前,呈了上去。

  司马昭接过,看完之后,脸上神色更加阴沉。

  钟会出兵之前,洛阳便不断有人劝止。

  钟会的外甥荀勖有言:钟会虽受恩,然其性未可许以见得思义,不可不速为之备。

  就连钟会的兄长钟毓都规劝过:会挟术难保,不可专任。

  当时司马昭笑着说若将来钟会为乱,与尔无关。

  “天下英雄……唯君与吾也……”司马昭一字一字读着钟会的信,这句话正如当年青梅煮酒时,魏武对刘备所言。

  钟会书法别人是模仿不了的,就跟他的人一样张扬。

  贾充虽是低着头,但能清晰的感受到司马昭逐渐膨胀的怒火。

  这时陈泰轻轻咳嗽一声。

  司马昭忽然将缣帛扔在地上,笑道:“士季为人,吾岂不知?此必是激将之计也,士季与吾自幼相知,岂会叛吾,勿多言也!”

  贾充一愣,没想到这都不能扳倒钟会。

  陈泰拱手道:“左传有云:夫兵,犹火也,弗戢,将自焚也。蜀贼国力虚疲,以前尚有费祎存恤,姜维掌军,屡次兴兵北伐,国力虚耗而无所得,今其内乱,已是灭国之兆,相国可尽起洛中精锐,奔赴长安,蜀国灭,则天下一统之日不远矣!”

  司马昭沉思一阵后道:“不急,且看雍凉形势如何!”

  第四百八十五章 伐蜀策

  杨峥若是不动,钟会十几万人马,拿下汉中,难度不大。

  因为秦岭防线已经被放开。

  姜维屯兵沓中。

  正面战场在蒋斌、王含镇守汉、乐二城,以及傅佥镇守的阳安关。

  “钟会终于动兵了!”杨峥看着送上来的情报,天下风云再次被搅动起来。

  姜维的敛兵聚谷诱敌深入之计固然精妙。

  但蜀国的这张破网能网住钟会的十几万中军精锐吗?

  姜维的状态就跟后世的漂亮国一样,不断制造事端、危机,然后让国力倾注到军队之上。

  敛兵聚谷诱敌深入,一来整合了汉中荆州系,二来大战将起,蜀国不得不倚重姜维,黄皓势力再大,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为难姜维。

  “如果此战获胜,姜维便一举扭转段谷之败以来的颓势,此人可敬可叹亦可悲。”杜预唏嘘道。

  “蜀国之衰亡,乃大势所趋,诸葛武侯尚不能匡扶,何况姜维?”杨峥其实也很敬重姜维,忠义无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前有刘关张,中有诸葛武侯,后有姜维,蜀国如同一颗耀眼的流星划过黑暗的历史长河。

  对比司马父子三人,以及吴国的各种肮脏破事,蜀国算是这时代的一股清流了。

  黄皓再怎么嚣张跋扈,也就打压姜维,限制荆州士人而已。

  蜀国朝堂一直斗而不破点到为止,不像魏国和吴国动辄灭人三族,喋血于酒宴之上。

  但时代洪流滚滚向前,蜀国一隅之地,前有猇亭大败,后有街亭之败,蜀国的格局也就被锁死了,不能扩张,则必然内卷。

  “此战汉中必失,蜀国败亡在即,亦是凉州千载难逢之机!”杜预沉声道。

  凉州破局的关键不在关中,而在蜀中。

  拿下蜀中,得其人物、兵力、民力,夹击关中,成强秦之势!

  想想都令人热血沸腾。

  杨峥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年在骆谷中战战兢兢的百人将,会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我军攻打关中,切断钟会退路,还是直接进入汉中收拾残局?”

  汉中在谁手里,蜀国就在谁手中。

  杜预却摇摇头,眼中精光点点,手指着蜀中,“成都!”

  这种指点江山的霸气和他的大脖子格格不入。

  “嘶!”杨峥抽了一口凉气。

  杜预的心思还真大。

  却与历史上的灭蜀之战完美契合,不就是钟会与姜维在汉中角力,邓艾万余大军偷渡阴平,一路破关斩将,逼降成都?

  其实杨峥心中所想也是此策。

  只不过还在考虑之中。

  眼下局势,长安有羊祜一万中军防守,自己能不能攻下长安很难说,就算攻下了,也没什么甜头,到时候司马昭十几万大军泰山压顶,钟会从汉中返回夹击,自己还是要提桶跑路。

  而汉中有姜维、钟会十几万大军厮杀,自己进去了,三方博弈,谁都不敢用全力,弄不好又是一个吃力不讨好之局。

  只有直接扑向蜀中,自己的利益才能最大化。

  攻破成都,拿下刘禅,然后以他的诏令接管蜀国各地、各军,然后再与姜维合力夹击钟会。

  当然,这是最完美的构想。

  真正会走到什么局面,谁也说不清楚。

  姜维有可能不遵守刘禅的诏令,与钟会合流,先来搞自己。

  而成都也不是轻易能攻下的。

  但杜预的策略符合利益最大化的原则。

  没必要跟羊祜在长安城下死磕,这年头几千守军挡住几万、十几万大军的战例比比皆是。

  也没必要跟姜维、钟会在汉中窝里斗,胜了也是惨胜。

  杨峥冲杜预鞠躬一礼,“元凯妙策!此战我亲自领军!”

  偷渡阴平,披着羊皮滚下摩天岭,奇袭江油,攻破绵竹,决战诸葛瞻,逼降成都,三国演义,杨峥滚瓜烂熟。

  “不可!蜀中道路艰险,稍有差池,凉州四分五裂,君侯身为凉州之主,岂可亲蹈险地?预不才,愿为君侯赴汤蹈火。”杜预单膝下拜。

  “元凯?”杨峥有些迟疑。

  毕竟杜预没有自己熟悉历史进程,不可预测之事更多。

  “我毕生所愿名垂青史而已,兴云不可不成全啊。”忽然之间,杜预笑道,脸上的拘谨全都消散,恢复昔日老友模样。

  整个凉州,也就鲁芝和杜预敢称呼杨峥的字。

  一种久违的亲切从心底涌出。

  “莫非兴云疑我据蜀而立?”杜预笑道。

  两人语气也完全如老友一般。

  事情挑明了说,也就没那么多误会。

  杨峥心胸算不上宽广,但也绝不算狭窄。

  “若是他人,我还真有此疑虑,但元凯非比他人,天下人皆负我,独元凯不会负我,亦不会负凉州!”杨峥大笑,“此战交给元凯,定能旗开得胜!”

  杜预若想跑,也不会跟自己走到现在。

  只要有眼光之人都能看得出来,凉州再怎么折腾,也不是中原的对手,两者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只是这些年,杨峥踩准淮南三场叛乱的时机点,才一步一步扩张到如此。

  不过跟中原比起来,差距仍是巨大的。

  这一战,能不能拿下蜀国就成了凉州的关键之战。

  仔细想来,杜预是最好的选择。

  灵活机变,擅统兵,有实际战功,能服众。

  自己是一方之主,这么玩命,就有些不合适了。

  蜀中将领见来的是自己,还不玩命的搞死自己?

  说不定刘禅就不会投降了。

  杜预双膝跪地,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一句话不说。

  杨峥赶忙扶起,“无需如此,姑臧人马,元凯可随意取之。”

  杜预一脸感动之色,“姑臧诸军多为骑兵,不适合山地作战,闻李特于颇岩城招募青羌、賨氐,擅山地奔袭,已有七千之众,可为伐蜀先锋。”

  两年前李特便力主伐蜀,是军中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现在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

  杨峥点点头,七千新军肯定不够,“还需何处人马?”

  “南中郎将周旨有勇有谋可为司马,庞会、许仪、田续、田章、皇甫闿、秃发树机能皆当世勇将,可为战将,爰邵思虑精详,可为幕僚。”

  “庞会?”杨峥心中一突,这厮可不是什么好人,想法又多,为人没有德行,不坏事就算不错了。

  不知不觉间,自己麾下都这么多将佐了。

  “庞会就免了,我再给你亲军精锐步卒两万!”杨峥直接把这人踢出。

  万一他真如历史记载的一样,去杀关羽满门,这口黑锅算谁的?

  第四百八十六章 老将

  甘露四年秋,魏征西将军、持节、都督关中诸军事钟会发《移蜀将吏士民檄》。

  略曰:昔者,诸葛孔明仍窥秦川,姜伯约屡出陇右,劳动我边境,侵扰我氐羌。方国家多故,未遑修九伐之征也。今边境乂清,方内无事,畜力待时,并兵一向。而巴蜀一州之众,分张守备,难以御天下之师。段谷大败,沮伤士气,难以敌堂堂之阵;比年以来,曾无宁岁,征夫勤瘁,难以当子来之民……

  起大军十二万分别从斜谷、骆谷进兵。

  蜀军以阳安关、汉城、乐城三地为核心,撤秦岭诸围,行坚壁清野之策,只余地势险要的黄金围为前壁,阻挡钟会与东三郡取得联系,又可策应汉乐二城。

  汉、乐二城虽不在险口,但东可拒骆谷、子午谷,北可挡褒斜谷、故道,且两城互为犄角,敛兵聚谷于汉、乐二城,以蜀国的国力以及目前形势,实乃上策。

  而姜维屯兵沓中,一则防备凉军从天水南下,二则随时与廖化东出,切断秦岭,断钟会退路,关门打狗。

  所以钟会大军非常顺利的进入汉中。

  但战事却没有如钟会预料一般顺利。

  分兵王濬五万军攻打阳安关,傅佥、蒋舒二人都是蜀国悍将,不得寸进。

  分兵王浑、胡广、胡岐围攻乐城、汉城,王含、蒋斌都守的滴水不漏。

  正郁闷时,护军荀恺献计曰:“阳安、汉、乐皆智勇之将守御,我军久攻不下,士气不振,闻黄金督乃七十老将柳隐,只有三千蜀军,若下此围,一者,可去后顾之忧,二者,可提振士气。”

  王浑亦推波助澜,“黄金围自太和四年,曹大司马、太傅欲经此攻汉中而退军后,三十多年未用兵,士卒必定懈怠!”

  王濬拱手道:“姜维久经战阵,撤秦岭诸围而留黄金围,以柳隐镇之,其人必有过人之处,且黄金围地势险峻,若久攻不下,士卒必其惧意!”

  羊祜留镇长安,没有他在中间调和,王浑与王濬的积怨越来越深。

  而钟会心知肚明却并不阻拦,二人都是司马昭派来的人,说是辅佐,亦有监军之意。

  王浑不悦,斥道:“汉城攻不下,乐城也攻不下,十数万大军劳师动众,无功而返,有何面目见相国?”

  把司马昭抬出来,连钟会也不能多说什么了。

  “既然如此,就由玄冲领一万人马攻打黄金围。”钟会一甩衣袖,别人都穿甲胄,他仍是褒衣博带,只在里面穿了一件皮甲,“若黄金围攻不下,我军士气大跌,又当如何?”

  王浑年轻气盛,渴望建功立业,明知此言暗藏杀机,却还是往里面钻,“愿立军令状,区区一座黄金围都拿不下,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虎父无犬子,玄冲不愧是王司徒之子也!”钟会的每一句话都让王浑越陷越深。

  当然,攻下黄金围最好,攻不下……王浑的生死就捏在钟会手中。

  钟会对王浑还不错,给了一万大军。

  毕竟黄金围在背后的确成了一根刺,拿下此城,后顾无忧。

  一万中军精锐对三千疏于战阵的蜀军,明面上胜算太大了。

  王浑与副将句安直扑黄金围。

  姜维裁撤秦岭诸围独留此围,当然不是随意为之。

  汉末大乱,张鲁割据汉中,为了阻挡北面强敌,遂在黄金峡最险要处兴建关隘。

  此后与兴势围成为蜀国防御曹魏的核心所在。

  当年曹爽由傥骆道攻蜀,便是被阻挡在二围之下。

  汉水在汉中还算平缓,但一到黄金围,便湍急起来,惊涛骇浪,两岸悬崖峭壁,飞猿难渡,黄金围就建在峭壁之上,只有几条羊肠小路从峭壁间盘旋而下。

  王浑看了此城,心中早已凉了半截。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的就是此地。

  难怪当年数千人便能抵挡曹爽的十几万大军。

  但军令状已经立了,大话也说出去了,若是退走,不仅以后在钟会、王濬面前再也抬不起头,连王昶的脸也被他丢尽了。

  心凉了半截,剩下半截就寄托在柳隐年老昏聩上。

  刚这么想,句安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柳隐乃宿将也,在蜀中勇冠三军而多有谋略,是以被姜维倚重。”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王浑剩下的半截也凉了。

  当年麹山之战,姜维于麹山上筑东西二城,为进军之基,窥伺陇右。

  郭淮、陈泰、邓艾三大名将齐上阵,才击退了姜维,西城守将李歆突围而走,东城句安被围死,粮尽援绝,吞雪而食,最终投降曹魏,被封为将军。

  “七十的待死之贼,何足言勇?”王浑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心中对钟会、王濬更加痛恨起来。

  现在想来,这太像二人合力为他作了一个局!

  不过来都来了,不试试柳隐的成色,王浑自然不甘心。

  “句安听令,命你带一千敢死之士为先锋,从侧面山岭攀援而上,某正面佯攻,此城不破,提头来见!”王浑在钟会面前不敢造次,在王濬面前也憋着怒气,在句安面前就可以原形毕露了。

  一个降将的命运岂非就是如此?

  “末将领命!”句安一脸慨然之色,心中却在暗骂,但也无可奈何,羊祜、王濬、王浑背后都有靠山,荀恺只听这个姓氏就知道出身。

  独独他孤家寡人……

  蜀国不好混,魏国更不好混。

  句安只能红着眼领着一千部曲上去玩命。

  幸好他的部曲都是汉中賨人,句安也是賨人中豪酋,极擅山地作战。

  一千部曲口衔短刀,身披轻甲,在峭壁上手脚并用,灵活如猿。

  王浑在正面鼓噪,魏军披重甲持大盾而上。

  城上石头、羽箭如暴雨般落下,前排佯攻的魏军也被砸死数十人。

  所幸句安的一千部曲也到了,从西面山岭忽然出现,顺利攻上城围,守军不知所措,混乱不堪。

  王浑虽然年轻气盛,但兵法韬略,也非常人可比。

  “柳隐不过如此!”围下的王浑已经觉得胜利在望了。

  刚要命令全军突袭,城围上,一声暴喝,宛若平地惊雷,一老将手挽长刀而出,与亲兵数人突于阵前,力毙数人,威风凛凛,长刀纵横之下,血肉横飞,魏军无一合之将,“些许小贼,何须惊慌!”

  此人出现,城墙上的混乱立时停滞。

  蜀军士气大振,魏军慑其威势。

  上百名连弩手上前,弩箭乱飞,魏军本无重甲,死伤惨重,节节后退。

  句安引残兵从西岭退走。

  胜负转眼易手,王浑在山下目瞪口呆。

  柳隐却在围上大笑,声如洪钟,没有丝毫老态,“黄金围有某在,虽十万大军,亦不能撼动分毫!”

  声音在山壁间反复传荡,如若神音,蜀军皆山呼雀跃。

  魏军如丧考妣。

  而王浑的心彻底凉透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碰壁

  姜维虽然一改当年魏延错守诸围之策,放钟会进入汉中,但汉中诸城,全都是依山傍水的雄险之地。

  敛兵聚谷,兵力和粮食都集中在重城,以待防守反击。

  “王浑为何不来见吾?”得知王浑久攻不下的消息,钟会不怒反笑,不过这笑容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王将军欲困死黄金围之蜀军,使其不得威胁我军侧后。”句安颤颤巍巍道,心中恨不得问候王浑祖宗十八代。

  攻城未果之后,王浑虽然没杀他,却给了一个更要命的差事,向钟会解释……

  王浑不好惹,钟会更不是什么善类。

  钟会哂笑道:“如此说来,某还要感谢他了?”

  “不敢不敢,只因黄金围山势险峻,蜀军颇为精锐,老将柳隐勇冠三军,所以王将军请求宽限些时日。”句安感觉自己一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

  钟会闭上眼睛,中指却在竹几上敲击,不轻不重,一声一声恰到好处,压迫感十足。

  句安感觉自己的脑袋在刀口上反复摩擦。

  额头上全是冷汗。

  现在的钟会太需要人头来杀鸡儆猴了。

  王浑自己不敢来,让句安来……

  这些大人物们尔虞我诈,小人物们动辄就性命不保。

  良久,钟会叹息一声,“也罢,就再宽限几日。”

  王浑不是句安,背后是太原王氏。

  王昶刚刚逝世,被追封为司徒。

  钟会弄死王浑,对他自己的名声和前程都不利。

  立军令状,也不过是逼王浑低头而已。

  “谢都督宽宏大量!”句安半跪于地,拱手一礼。

  阳安关拿不下,汉、乐二城也拿不下,就连黄金围也拿不下。

  钟会心中烦闷不已。

  十二万大军在汉中久而无功,形势逐渐不妙。

  钟会擅阴谋阳谋,以往司马师、司马昭伐淮南,多在背后运筹帷幄,但攻城略地、战术指使,却比他的谋略差了不少,进入汉中,到处撒网,分兵攻战,却一条鱼都没捞上来。

  汉中有三万大军,姜维在沓中有一万余精锐,此外还有阴平廖化的六七千蜀军。

  一旦魏军露出疲态,就是姜维、廖化咬上来的时刻。

  “汉中之要害皆在阳安关,此关背后便是剑阁,得此地,则汉、乐成孤城也!”无计可施时,王濬建议道。

  阳安关是汉中防御的节点,也是通向蜀中的第一道门户。

  拿下此地,就把蜀军一分为三。

  姜维、廖化被挡在西面,汉中被截断在东,蜀中被切断在南。

  “吾当以重兵攻之!”钟会如醍醐灌顶一般,当即同意王濬建议。

  昔年法正曾对刘备言:鱼腹与关头,实为益州祸福之门。

  鱼腹即为白帝城,永安重镇之一,刘备兵败托孤之地,凭此地挡住了陆逊的追杀。

  而关头就是阳安关。

  此关为汉中盆地之开端,三面环山,南北平地宽约四里,北连秦岭,南接汉江与巴山,西面与定军山、天荡山呈掎角之势,西南就是大名鼎鼎的剑阁。

  是门户中的门户,关城中关城,蜀中通往汉中,汉中通往陇右,皆需自此而过。

  所以姜维派两名重将,以及两万人马防御。

  傅佥、蒋舒都是跟随姜维多年之人。

  傅佥还一度被提拔为关中督。

  蒋舒早年也是武兴督,但黄皓掌权后,开始打压姜维,分化其众,蒋舒出身寒微,家世不如傅佥显赫,而被黄皓针对,认为他一直没有功绩,而被罢免官职。

  老上司姜维倒是不离不弃,令其协助防守阳安关。

  钟会找到了汉中与蜀中的咽喉不假,但这个咽喉也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拿下的。

  兵力优势在狭窄的地形上无法展开。

  一旦魏军攻上,关中擂木滚石无穷无尽……

  傅佥、蒋舒都是冠绝一时的智勇之将,指挥若定,城内粮食丰足,蜀军上下用命,魏军连关墙都没摸到便死伤惨重。

  接连猛攻数日,除了多出上千尸体,以及诸多伤兵,阳安关稳如泰山。

  钟会看破了姜维敛兵聚谷诱敌深入之策,十二万大军长驱直入以力破巧,但一进入战术层面,却是处处碰壁。

  明知蜀国外强中干,但就是破不开这层强硬的外皮。

  汉中到处都是铁板,没一个容易对付。

  钟会心中郁闷,只能暂令士卒休整。

  “都督一向智略深远,此番大战,姜维筹备已久,汉中固若金汤,自然不易攻取,两军相争,不可急于一时,所谓久守必失,今我十二万大军已入汉中,譬如刀剑悬于颈项之上,蜀国国力虚疲,能耗几时?都督不妨助围自守,以待时变也,汉中三地,破其一处,则汉中皆破。”

  此时护军荀恺献上一策。

  此人是荀彧曾孙,司马懿外孙,其父荀霬乃魏武曹操外孙,家世显赫,冠绝当世……

  荀氏与钟氏同气连枝,荀恺之言,钟会自然能听进去。

  遂令大军原地修筑营垒,以作久攻之计。

  除此之外,钟会亲至定军山祭拜诸葛武侯之墓,洋洋洒洒写了数千言,称颂诸葛武侯,拜祭苍天。

  以安蜀国军民之心。

  强攻不成,就只能来软的。

  软功夫下的足了,也能水滴石穿。

  又令人射书至阳安、汉、乐诸城,许以高官厚禄,劝降诸将。

  对汉城守将蒋斌更是极尽夸赞,“巴蜀贤智文武之士多矣。至於足下、诸葛思远,譬诸草木,吾气类也。桑梓之敬,古今所敦。西到,欲奉瞻尊大君公侯墓,当洒扫坟茔,奉祠致敬。愿告其所在!”

  钟会出身顶级士族,蒋斌亦是荆州系翘楚,自幼受其父蒋琬熏陶,颇有名士气度,回信钟会:“知惟臭味意眷之隆,雅讬通流,未拒来谓也。亡考昔遭疾疢,亡於涪县,卜云其吉,遂安厝之。知君西迈,乃欲屈驾脩敬坟墓。视予犹父,颜子之仁也,闻命感怆,以增情思。”

  战场上的局面虽然没有打开,但钟会的名声却传扬开。

  汉中发生的一切,都快速传到沓中姜维面前。

  目前为止,局面与姜维预想的一般无二。

  接下来就是熬了。

  看谁先精疲力尽。

  阳安、汉、乐、黄金,钟会虽猛攻阳安关,姜维最不担心的就是此地。

  城内两万精锐,可谓兵精粮足。

  “钟会已成釜底游鱼,败局已定,大将军敛兵聚谷之策已然见效,马上便要入冬,何不封锁秦岭,断绝钟会补给?”形势一片大好,黄崇建议道。

  姜维摇摇头,“魏军尚未有疲态,粮草还可支数月,不必急于一时。而且此战之关键在凉州!”

  “杨峥?”

  “汉中大战,关中空虚,杨峥厉兵秣马,顿兵姑臧,不取关中,意在何地?”

  “难道杨峥也觊觎汉中?”黄崇皱眉道。

  从雍凉形势而言,汉中已成至为关键之地。

  蜀国保住汉中,就保住了国祚。

  魏国若拿下汉中,进可取蜀中,退可协防关中,在战略上挤压凉州,逐步侵食陇右。

  同样,凉州若拿下汉中,整个关中就被战略包围了,司马昭必定守不住,若杨峥心思大一些,经营好汉中,可南下灭蜀。

  所以姜维以汉中为诱饵时,钟会就注定了会上钩。

  但杨峥却按兵不动!

  越是不动,姜维便越是心中不安。

  “杨峥,世之虎狼也!既不出兵关中,又不出兵汉中,其所谋为何?莫非想趁汉中两败俱伤,而渔翁得利?”黄崇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姜维却背负双手,走出屋堂,望着西面莽莽群山。

  青山环绕,雪顶参天,碧空如洗。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这一次,连姜维也没看破杨峥在图谋什么。

  第四百八十八章 太原

  “杨贼为何会按兵不动?”洛阳城内,司马昭与陈泰、陈骞、贾充、邵悌、荀勖等人也在商议着形势。

  秋风渐深,寒意渐浓。

  明堂内却温暖如春。

  一张巨大的锦绣地图被架在正中,长安、姑臧、阳安关、汉城、乐城、沓中等等重要城池都被清晰标注出来。

  形势已经非常明朗,如果钟会拿下汉中,蜀国和凉州就被切断了,剩下的就是国力碾压,泰山压顶、各个击破了。

  凉州军的确剽悍,但至今为止,没有决定性的胜利。

  攻破长安,虽然重创了司马氏,却不是致命伤,并没有扭转双方的强弱形势。

  “杨峥用兵,一向胆大而心细,犹如野狼,盯住猎物的弱点死咬不放,如果他不图谋汉中,则必有更大图谋。”陈泰盯着地图,目光来回扫动。

  只要杨峥出兵长安,司马昭在洛阳集结的十五万中军就会压上去。

  但现在杨峥不动,司马昭也就没有动的必要了。

  钟会十二大军足以应对汉中局势。

  “杨贼区区七八万贼众,入汉中则必死之局,攻长安,则力有未逮,所以只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贾充的话最符合当前形势。

  洛阳诸人皆以为,上一次攻破长安,其实是诸多因素累积的结果,关中被劫掠,前前后后被消耗了一年,长安成了孤城,粮食匮乏才被攻破。

  现在羊祜一万精兵,城池被加固,粮草军械极多,外围还有壁垒拱卫,早已成了铁桶。

  司马昭恨道:“若果真如此,杨贼龟缩不出,倒也一时片刻奈何不得。”

  这时陈泰的目光从地图上的姑臧顺着黄河向北移动,经过北地、朔方、九原、云中等地,忽然停留在雁门。

  “雁门!”陈泰指着地图道。

  “太原?”司马昭并没有多惊讶。

  并州刺史石鉴这几个月传来的都是好消息。

  不是斩首数百,就是收复汾阳、阳曲,加固太原防守。

  石鉴还特别贴心的送来凉军的旗号、盔甲、人头……

  功曹都仔细查验过,凉州的盔甲与中原的筒袖铠、两裆铠大不相同,直接以铁片锻打而成,每一块甲片上都有瘊子。

  还有人头,羌胡脸色普遍偏黑偏红,还有不少深目高鼻的胡人,与并州的夷人差距很大。

  “石林伯清正儒雅之人,未曾领兵出战,今太原城内皆骄兵叛将,相国当防范于未然。”陈骞拱手道。

  “石林伯镇守太原多年,熟悉并州情势,有功未见赏,反而被调离,城中唐咨、全端、文虎等人会作何感想?”没有钟会在,贾充异常活跃。

  石鉴能力的确有,历任尚书郎、侍御史、尚书左丞、御史中丞,纠正去非,群僚畏之,因此声名远扬。

  与荀勖、何曾、山涛等人并称为名士。

  贾充发话了,陈骞不敢多言。

  陈泰却道:“太原为国家要冲,若沦陷贼手,游骑南下东出,洛阳无一日之安,河北亦不存也,不可不慎之,石林伯虽有才干,然未必是杨峥之敌,是以当速派重将御之!”

  陈泰的地位比贾充高了一筹。

  现在的贾充还取代不了陈泰、钟会在司马昭心中的地位。

  更何况军略上,陈泰有足够的威望。

  司马昭缓缓点头。

  贾充阴仄仄笑道:“看来此重任非陈公莫属了?”

  陈泰曾担任过并州刺史、持节、护匈奴中郎将,在并州广有人望。

  很多并州军将都曾是陈泰的部下,匈奴、鲜卑对他也恭恭敬敬。

  贾充虽然是在推举陈泰,实则以退为进,将他置于风口浪尖。

  司马昭不可能外放陈泰独镇一方,尤其是陈泰。

  堂中气氛忽然诡异的安静起来。

  陈泰不能开口,陈骞不好开口。

  司马昭也颇为尴尬。

  只有贾充脸上的笑越发刻意。

  片刻之后,司马昭轻轻咳嗽两声,“玄伯运筹帷幄,朝夕不可离也。”

  其实陈泰只是想提醒司马昭注意太原,心中还有很多话没说,比如唐咨、全端、文虎等人未必可靠,比如对面将领是谁,一无所知。

  但现在都已经被贾充堵死了,说不出口。

  陈泰缓缓闭上眼睛。

  这时同为名士的荀勖拱手道:“两军交战不可临阵换将,石林伯有功无过,仓促调任,人心必然生疑,让太原为国之要冲,河北门户,亦不可不重之,相国可派一上将镇守上党,太原有变,数万步骑居高临下,太原瞬息可定也,雁门离姑臧千里之遥,此地只可为次战之地,必非主战之地,数万步卒足以应付。”

  堂中诡异的气氛顿时消退。

  历史上钟会伐蜀,正是荀勖举荐卫瓘为监军,才让司马昭成为最后赢家。

  荀氏在朝野举足轻重,司马昭自然也要给些面子,“公曾所言是也,石鉴有功无过,若是调离太原,诸将必定生疑,休渊,你引三万兖豫士卒,为吾镇之!”

  政治的本质就是左右逢源和不断妥协。

  司马昭不能太得罪朝中的各种势力,陈泰、荀勖、陈骞背后各有势力,各有想法,反而贾充才是真正能为他所用之人。

  所以折中之法最好不过。

  “末将领命!”陈骞拱手道。

  “杨贼不动,则汉中为吾所取,若动,则吾亲引大军与之决战!”司马昭神情坚决。

  “倘若士季在汉中打开不局面……”贾充把矛头调向钟会。

  从汉中传回的消息并不乐观。

  大战已经持续快两月,阳安、汉、乐三城固若金汤,连区区三千人防守的黄金围都拿不下,反而是钟会损兵折将,士气低靡。

  司马昭沉吟片刻后道:“士季之长非在两军争锋,而在谋算,蜀主暗弱,姜维战于外,黄皓祸于内,荆州士人、益州士人各自不睦,此士季用武之地也,汉中必为吾所取,取汉中,则进可取凉州,退可灭蜀国!”

  司马昭磨砺多年,虽没有司马懿的文韬武略,也没有司马师的阴狠果决,却极擅用人。

  以钟会统兵,再以羊祜、王濬、王浑为副手,让这支伐蜀大军基本没有短板。

  “相国英明!”群臣心服口服的拱手。

  自黄巾之乱以来,天下纷争了七十多年,经历了几代人,无数英雄豪杰前仆后继,中原脱颖而出。

  已经具备了一统天下的实力。

  而吴蜀两国日渐式微,在内争中不断消耗,司马昭已有一统天下之雄心壮志。

  第四百八十九章 沓中

  虽然有了伐蜀之策,但具体实行起来却有重重困难。

  带的兵力多了,后勤补给压力大,动静也大,就不是偷渡,而是明闯了。

  带的兵力少了,如何攻破成都?

  历史上刘禅投降曹魏,但未必会投降凉州。

  如果刘禅不投降,一座十几万人口的大城,就不是那么简单能攻陷的了,最大的可能是,南中、永安的援军赶回,围歼杜预于成都城下。

  再则,现在姜维一直蹲在沓中,防的是谁不言而喻。

  历史上邓艾偷渡阴平,第一关就是沓中,然后走孔函谷,南下阴平,从景谷道穿入阴平小道,在山岭间穿行六百里,走出阴平,迎面就是蜀国重镇江油,江油背后还有涪关、绵竹关,最后才是成都。

  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了状况,杜预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看着沙盘上复杂的地形,杨峥不得不钦佩邓艾的勇气。

  没有邓艾,三国的格局大概率还是持续一二年,直到刘禅或者姜维去世,蜀国如吴国一样乱成一锅粥,司马氏才可能有机会。

  如今,只要姜维挡在沓中,偷渡阴平没有任何机会。

  所以现在的局势就看钟会给不给力,能不能撕开汉中的铁壁。

  李特的七千羌氐山地步卒已经赶往枹罕,等待杜预大军的汇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钟会拿不下汉中,姜维这尊门神就不会走。

  还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除了屯兵沓中,姜维还在祁山中立西安、建威、武卫、石门、武城、建昌、临远七围,把陇右挡的滴水不漏。

  这也说明姜维对自己的忌惮还在钟会之上。

  苦等之中,秋风逐渐变成了寒风,天地间的肃杀气越来越浓重。

  似乎能嗅到金戈铁马的血腥气。

  一转眼就是甘露四年十一月,一场薄雪降临在凉州大地上。

  “细作传来消息,钟会粮食匮乏。”庞青禀报道。

  杨峥忍不住眉头一皱,难道这次时机白白错过了?

  钟会败北,蜀军必将大获全胜,有这十二万精锐回血,蜀国说不定又支棱起来了。

  “钟会败亡在即,君侯何不出兵关中,先拿下长安,收聚秦岭溃兵?”孟观建议道。

  “长安不易取也!”别人不知道羊祜的厉害,自己还能不知道?

  三国最后的三十年,最耀眼的存在就是姜维、邓艾、钟会、羊祜、陆抗、杜预几人而已。

  而且杨峥觉得,关中很可能就是钟会留给自己的一个大坑。

  自己动了,洛阳的司马昭肯定也会动。

  到时候还是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战略定力非常重要。

  关中必然要去,但绝不是现在局势还未明朗的时候。

  正商议的时候,亲兵在堂外道:“君侯,钟会有信至!”

  杨峥一愣,说钟会、钟会就来了。

  这厮现在骑虎难下,还有心思写信来撩自己?

  目光刚落到缣帛上,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兴云吾弟,为兄必取汉中,弟可在姑臧静候佳音也,如若烦闷,可攻沓中,收姜维、廖化等蜀中俊杰,再会师汉中,你我兄弟重逢,开怀畅饮,足慰平生之志也……”

  杨峥简直无语了,什么时候他成了“兄”,自己成了弟?

  不过看他嘚瑟的语气,似乎颇有胜算。

  “把这封信也送给贾充。”

  洛阳城里,司马昭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你钟会在这里称兄道弟,太不把司马昭放在眼里了。

  “唯!”庞青接过信。

  钟会这个时候来信,无疑是给了杨峥一颗定心丸。

  这厮虽然嘚瑟,玩名士风范,但绝不会信口雌黄,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等等,把此信也给姜维抄录一份。”杨峥灵机一动。

  眼下局势,最应该着急的不是自己,而是姜维才对。

  内有黄皓等人掣肘,外有十二万大军,以及虎视眈眈的自己。

  这种压力常人早就崩溃了。

  现在的蜀国,也就是姜维这一根顶梁柱,其他人不足为虑。

  很快,十几骑从陇西翻过牛头山,进入沓中。

  姜维精神不错,每过一天,钟会的十二万大军便衰弱一分。

  敛兵聚谷之策也承受住了巨大压力。

  不过在看到钟会的信后,姜维神色逐渐低沉下来。

  混到钟会这个层面的人,若是说到做不到,就会被天下人耻笑了。

  “你家主人可有他言?”

  “我家君侯只是提醒将军当心。”使者拱手道。

  “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多谢提醒,不过汉中不需他担心,本将自有破敌之策!”姜维沉声道。

  “在下告退。”

  “不送。”

  使者走后,姜维又把信拿出来看了一番。

  “阳安、汉、乐三地固若金汤,兵精粮足,任其十万大军,亦不可能从外攻破!”黄崇有意无意道。

  姜维像是被提醒了,“从外不可被攻破,那便是从内攻破?”

  这些时日,钟会频繁与蒋斌来信的事,早已传开。

  钟会不是什么内敛的人,没事也要弄出滔天巨浪来,与蒋斌之间的书信,岂会不大加宣扬?

  黄崇是益州本土人,而蒋斌是荆州士人,双方明里暗里较着劲。

  不过蒋斌投降钟会,这事怎么看都不可能。

  蜀国灭了,荆州系也落不到什么好处,蒋斌的一门老小都在成都……

  更何况城中将士未必会跟从蒋斌投敌。

  “此必是钟会强攻不利,故意乱我军心。”姜维道。

  “虽是如此,亦不可不防,阳安、汉、乐,一地破,则三地皆破,钟会不擅用兵,却极擅阴谋!”黄崇扶了扶二梁进贤冠。

  姜维踱了几步,事实上,在经历段谷之败、胡济失期之后,他的确对荆州系不怎么信任,否则不会把最紧要的阳安关交给自己的心腹去防守。

  蜀国就是一条处处漏水的破船,船上之人什么心思,谁也不知道。

  胡济对姜维的打击太大了,对蜀国的伤害也很大。

  “即便汉城失守,有阳安关在,钟会依旧是瓮中之鳖!杨峥送钟会之信于我,未必是安的什么好心!”姜维最终还是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黄崇拱拱手,“大将军思虑深远,吾不及也,今黄皓在内,恐粮草有失,在下这就回返成都。”

  第四百九十章 阳安关

  “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窥祸于未萌。是以微子去商,长为周宾;陈平背项,立功于汉。岂晏安鸩毒,怀禄而不变哉?今国朝隆天覆之恩,宰辅弘宽恕之德……诚能深鉴成败,邈然高蹈,投迹微子之踪,措身陈平之轨,则福同古人,庆流来裔,百姓士民,安堵乐业,农不易亩,市不回肆,去累卵之危,就永安之计,岂不美与!若偷安旦夕,迷而不反,大兵一放,玉石俱碎。虽欲悔之,亦无及已。其详择利害,自求多福。各具宣布,咸使闻知。”

  蒋舒一遍又一遍的读着钟会信中的檄文。

  这不是钟会第一次来信。

  双方来来回回已经多次。

  每次信中,钟会都对蒋舒如故友一般敬重,称其为贤弟,推心置腹,却绝口不提劝降之事。

  不过越是不提,蒋舒就越想提。

  投降也要看怎么投,投什么人,钟会无疑是最好的对象。

  祭拜孔明墓后,钟会在蜀人心中的地位就拔高了不少。

  这封檄文文采飞扬,加上钟会本人的身份,就变得异常有说服力。

  文钦、唐咨等人反复无常,司马昭照样接纳他们,封为将军,拜为关内侯。

  蒋舒跟随姜维征战十几年,若论军功,至少是个杂号将军,而现在不过一副将。

  连曾经的武兴督也在朝中的权力倾轧下被免去。

  这对一员流血流汗的猛将来说,无异于莫大的讽刺。

  曾经的热血早已寒凉。

  “钟会怎么说?”蒋舒的声音冷的就像寒风的雪籽。

  “钟会说只要将军献城,可拔为扶风太守,奋威将军,统领旧部,赐爵关内侯,食邑一千两百户,钱三千万!”亲将王介道。

  蒋舒长长吸了一口气,要什么有什么,钟会给的太多了。

  若是在蜀国,即便他奋战一生,也拿不到这么多东西。

  寒风与雪籽从鼻孔中进入肺里,蒋舒全身一振,“大汉已经没救了。”

  然后又面向西北,磕了三个响头,“大将军,非是某无情无义,而是大汉先对某无情无义!”

  从站起来时,便不再是汉将了。

  阳安关主将是傅佥,城中到处都是他的人,所以蒋舒能做的很少。

  “魏贼围困数月,今已疲惫,愿领一军突袭敌寨,扬我军威。”蒋舒冲傅佥拱手道。

  “受命保城,惟全为功,今违命出战,若丧师负国,死无益矣。”傅佥自然反对。

  形势一片大好,没有必要出城突击。

  “子以保城获全为功,我以出战克敌为功,请各行其志。”

  两人同在姜维帐下共事多年,此刻的傅佥也只是认为蒋舒想立功而已,看其神态,已不可再劝。

  若动用军令,则伤了两人和气,于守城也是大为不利。

  更何况蒋舒麾下也有自己的部曲。

  “也罢,魏军师老兵疲,你出战也可,若有不利,可速速退回。”傅佥不疑有他。

  “多谢。”

  五千蜀军在夜色中悄悄出城。

  傅佥在城墙上静静看着,士卒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只有寒风不停呼啸。

  约莫一个时辰后,东北方向喊杀声震天,火光阵阵,似有千军万马在厮杀。

  仅仅半个时辰后,蒋舒领着溃兵退回,“敌有备,突袭不利。”

  身后喊杀声越来越近。

  “打开城门!”傅佥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此时此刻未及多想。

  即便蒋舒有罪,先让他入城才能交由大将军处置。

  城门打开的一刹那,溃军一拥而入。

  蒋舒没有上城,而是堵住城门,大吼道:“大汉将亡,天下大势归于司马公,诸位何不随某投降大魏?”

  黑夜中,这一声大吼尤为刺耳。

  所有人都惊住了。

  蒋舒是姜维的心腹,连他也会投敌!

  “你——关城门!快!”傅佥很快就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

  蒋舒领着数百部曲死死卡住城门。

  曾经的袍泽,在城门甬道中自相残杀。

  蒋舒一把长刀,力战在前,“投降!投降!大汉亡了,你们也败了!败了!”

  人也癫狂,声也癫狂,仿佛一只厉鬼。

  守军一时措不及防,被其杀入阵中。

  蒋舒数百部曲在前,扮成溃军的魏军在后,到处杀人放火,“亡了!大汉亡了!”

  一个人的刀也仅能杀数人,但一个人的言语却能击溃成千上万的人心。

  内城中很多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大汉亡了”的喊声,全都茫然无措。

  而城外大队的魏军甲士如潮水般涌来。

  傅佥站在城楼上,大声呼喝,指挥士卒防守,但黑夜之中,军心早已崩溃,眼睁睁看着魏军攻入关中。

  大火在寒风中燃起,照亮遍地的尸体与血污。

  城中蜀军已被更多的魏军分割包围,如牲畜一般被宰杀。

  傅佥望着西北,大吼一声:“傅佥犹在,谁云汉已亡?”

  双手各持环首刀,与亲兵杀入魏军之中,势如疯虎。

  但砍倒一个魏军,会再来两个、三个……

  越杀越多。

  而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

  “蒋舒贼子,恨不能食汝之肉!”傅佥脚下,魏军尸体堆满一层。

  “投降免——”一个魏将出来劝降。

  但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就被傅佥一刀刺入嘴中。

  “杀!”傅佥圆睁的双眼中流出血泪,嘶声呐喊,“蒋舒——”

  蒋舒却躲着不敢见他。

  傅佥身披数十创,盔甲上挂着自己的血肉,犹在死斗,一步一步向前,寻找蒋舒的身影。

  魏军皆被其声势所慑,不敢上前。

  “唉……”

  城楼上钟会踩着一地的尸体和鲜血,悠长的叹息一声,“昔猇亭之战,汉将傅肜不肯投降东吴,今日有子傅佥如此,足可彪炳千秋,蜀中人物何其多也!”

  钟会就站在傅佥三十步之前。

  傅佥一见此人,眼中爆出一团光彩,手挽双刀颤颤巍巍冲向钟会。

  能杀一人是一人!

  钟会身边亲卫欲挡在前面,却被推开,“忠血,不可负也!”

  不仅不后退,反而向前两步,眼看傅佥的刀就要刺入钟会的心窝,电石火光间,“锵”的一声,昏暗的城墙上划过一缕白芒。

  一瞬间,傅佥的人头和刀都断成两截。

  “此剑名为倚天,为太祖所铸,乃英雄之剑也,死在此剑之下,足慰尔之英魂!”

  第四百九十一章 天命

  千里之堤溃于人心。

  阳安关被攻破,形势为之一变。

  魏军有了立足之地,将蜀国一分为三,南面挡住剑阁,东西分隔汉中,西面切断姜维、廖化。

  沓中和阴平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阳安关中囤积的大量粮食物资,解了钟会燃眉之急。

  蜀国风声鹤唳。

  不知何时起,那首亡国的童谣又开始在蜀国遍地传诵。

  烈日炎炎,杨柳青青,不追东山马,当随西山云。

  顶在剑阁之前的汉寿受到的冲击最大,汉中都督胡济大恐,领守军退入剑阁。

  蜀主刘禅派张翼、董厥再领一万成都精锐救援阳安关。

  沓中,姜维脸色低沉的可怕。

  最没有问题的地方反而最先出了问题。

  傅佥、蒋舒都是他的心腹部将,跟随他征战十余年,一向忠心耿耿,姜维即便再神机妙算,也不会想到人心早已守不住了。

  阴云席卷天空,寒风一直呜咽。

  “大将军!”

  堂外,几十名忠勇将佐半跪于地。

  整座军营静的可怕,士卒人心惶惶。

  汉中最坚固的阳安关被能攻破,还有何处不能破?

  几十年来,这还是魏军第一次取得如此大的进展。

  蜀军普遍对敛兵聚谷之策怀疑起来。

  私下里议论纷纷,若是还按照当年魏延错守诸围之策,就没有此事了。

  不过当姜维站在众人之前时,所有的惶恐和流言忽然间就消散了。

  “一座阳安关而已,夺回来便是,诸位莫非不愿与吾为大汉尽忠否?”姜维还是那个姜维,寒风抚过他脸上刀刻一般的皱纹,英雄虽迟暮,壮心犹未减。

  蜀军之军魂在姜维,蜀国之存亡其实也在姜维。

  他若动摇,蜀军立即崩溃。

  “岂敢!我等正欲随将军血战,夺回阳安关!”众将拱手道。

  “夺回阳安关!”军营之中,万余将士举起手中的刀矛刺向昏沉的天空,嘶声呼喊。

  大汉的传承,也就只剩下他们了。

  姜维拱手向众将拜礼。

  稍顷,营中升起火光,浓烟被寒风吹撒。

  阳安关丢了,沓中没有任何意义。

  天命不在大汉,岂是人力可以扭转?

  诸葛武侯尚且不能扭转乾坤,姜维又能如何?

  姜维回望西北凉州的方向,心中阴霾越来越深,“杨峥,且看你如何出手!”

  沓中蜀军尽起,与廖化合兵一处,放弃沓中、阴平,集合所有人马、青壮,凑齐一支两万五千余大军,撤往白水,刚好与赶到汉寿的董厥、张翼汇合。

  钟会长驱直入,十余万大军斗志高昂。

  三万余蜀军抵挡不住,退入剑阁固守。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大剑至小剑隘束之路三十里,连山绝险,诸葛武侯凿石架空为飞梁阁道,以通行旅,又于大剑山峭壁中断两崖相峙处,倚崖砌石为门,置阁尉。

  天险都不足以形容此地。

  但如此天险也从未真正保住蜀中的一隅江山。

  大剑山下,魏军营帐犹如天上的云朵,散落在青山绿水之中。

  若非铺天盖地的杀伐之气,倒也不失为一奇景。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钟会一袭白衣,于军前仗剑而歌,长袖招展,剑光吞吐,时而快如惊雷回云,时而慢如水面飘萍。

  倚天剑化为阵阵寒芒。

  能以书法名世者,剑法自然不会太差。

  众将皆为之喝彩。

  蒋舒被请为右首上座,居于一众魏将之前。

  “大丈夫平生之志,不过带三尺之剑,引十万之众,克敌制胜,开疆拓土,成不世之功名,今阳安关已下,汉中将为吾所得,快哉!”钟会酣畅淋漓的收剑,端起一樽酒,亲自递给蒋舒,“首功当归蒋将军!”

  蒋舒连忙下拜,“得遇都督,乃舒三生之幸也!”

  钟会心怀大畅,扶起蒋舒笑道:“哈哈,你我今日相遇,亦是天意。”

  “今黄皓祸乱于内,荆州、益州士人争锋于外,陛……蜀主暗弱,实乃天亡蜀国也,属下愿领一军为前驱,攻破剑阁,直捣成都!”受到钟会礼遇后,蒋舒对蜀国的恨意越发浓烈,只有灭了蜀国,让更多的人成为叛徒,才能证明他是对的。

  王濬也拱手道:“正是如此,如今蜀国人心惶惶士气低落,一战灭蜀,正应其时。”

  钟会却摇摇头,“前有剑阁姜维,后有杨峥,今虽拿下阳安,汉、乐二城犹在,不可鲁莽,得汉中足矣。”

  提起杨峥,两人都无话可说。

  今后天下形势都在此一战之中,凉州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杨贼入汉中,骑兵无所用,来则必为都督所破!若入关中,长安固若金汤,累攻不下,则我军一支偏师可从陈仓北上,袭取萧关,断西贼粮道!都督妙计!”在王濬眼中,杨峥怎么挣扎都是个死。

  如此火热的一个马屁,钟会却不为所动,“数年之间,杨兴云能从穷蔽之地崛起,席卷雍凉,岂是浪得虚名之辈?这一场大战之关键,还要看他如何出手,我军有阳安关在手,休整即可。”

  拿下阳安关,钟会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剑阁雄险,又有姜维、张翼等蜀中名将,数万蜀军防守,钟会实在没必要去跟他们死磕。

  而且魏军在汉中被堵了数月,也是人困马乏,再去攻打更险峻的剑阁,无异于自寻死路了。

  不过该有的样子还是有的。

  钟会令诸将轮番出兵,鼓噪而进,虚张声势,在剑阁之前修筑营垒,时而佯攻,时而固守。

  蜀军多次出战,意图重夺阳安关,皆被魏军挡住。

  汉中局势逐渐陷入对峙。

  但这种对峙明显对魏军有利。

  每过一天,汉中形势便恶劣一分。

  而且近日不断有传言,司马昭将起倾国之兵,直奔长安而来。

  蜀国以一州之力在汉中与整个中原对抗,时间越是拖的久,国内越是虚弱。

  钟会暗地里跟蒋斌、王含等人不断书信往来。

  一如既往的不提劝降之事,只谈南北见闻,前朝旧事。

  又下令厚葬傅佥于定军山下,立碑亦彰显其忠义,收敛阳安关中阵亡的蜀军士卒。

  蜀人军心士气皆为之夺,就连前线士卒的斗志也不断衰弱。

  第四百九十二章 夺气

  “蜀国气数已尽,此战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杜预一身戎装,消瘦的身躯仿佛撑不起身上的明光甲。

  “姜维算的准兵法,却唯独算不准人心。”杨峥唏嘘道。

  敛兵聚谷没有错,以汉中为诱饵诱敌深入也没有错。

  错就错在蜀国早已不是当年的蜀国,沉疴在身,虚不受补,姜维这一剂猛药,直接要了蜀国的命。

  “倘若成都不降,元凯岂非孤军深入?”杨峥担心道。

  能走到今天,杜预、鲁芝功劳最大。

  “成都当然不会轻易投降,所以此战之关键还在君侯?”

  “哦?”杨峥不解。

  “钟会十余万大军入汉中,占领阳安关,蜀国大势已去,司马昭必起倾国之众而入关中,以继钟会之后,关中一战在所难免,君侯若能与司马昭分庭抗礼,则属下在成都便有足够的底气,若君侯不能拒司马昭,则成都必定死守!”杜预分析道。

  道理很简单,实力决定一切。

  蜀国的选择很多,可以投降凉州,也可以投降司马氏,还可以投降东吴。

  凭什么投降自己?

  凭的当然是谁的刀快,谁的刀狠!

  这是一个战争实力决定一切的时代,政治是战争的延续。

  打赢了什么都有,打不赢什么都没有。

  所以杨峥有很大的机会,也有很大的挑战。

  以前左右横跳,踩准时机,能混的风生水起,但现在不可能了。

  天下就这么几家。

  司马氏三代接力,已经稳住了中原。

  这一战在所难免,杨峥退无可退。

  “所以这是夺气之战?”杨峥神情严肃。

  夺天下气运!

  杜预点点头,“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君侯若要争天下,便要在司马氏手中抢夺气运!”

  到了如今的地步,即便自己不想争,围在自己身边的人也会推着向前去争。

  更何况这些年杨峥的野心也在不断增长。

  麾下带甲纵马之士十余万,士卒雄于天下,占领如此广袤的土地,若没有吞并天下的雄心,杨峥就是圣人了。

  司马家也不过如此而已。

  “天下大势,在此一举,君侯自有天命!”杜预拱手道。

  “元凯错矣!有天命我也要争,没有天命,我也要去争!天下大势,皆在人为,岂能托于虚无缥缈之天命?”杨峥笑道,只要进入玩刀子层面,大家就都是一个档次。

  别说什么中原实力雄厚,你打不赢我,实力再雄厚也是白搭。

  这种事情在历史中已经出现过无数次。

  大秦本西垂小国,却能并吞八荒、一统六合。

  魏武起于中原四战之地,不过一郡之地而已,却能屡破强敌。

  天命在人,而不在天。

  杜预眼神一亮,笑道:“君侯果然非常人也,预自落窠臼之中!”

  “蜀国之事,便尽数交于你手,但有不听号令者,皆可先斩后奏。”杨峥想了想,又把林森唤来,从亲卫中挑出一百猛士,“此去蜀中,成都可以不取,蜀国可以不要,但杜元凯不得有丝毫差池,即便舍弃性命,尔等也要护他周全!”

  林森与众亲卫指天盟誓,“属下粉身碎骨,也必定不负君侯所托。”

  杜预一脸感动之色,“多谢君侯!”

  两万亲军步卒早已等候多时。

  杜预翻身上马,冲杨峥拱手,“君侯保重。”

  “元凯亦要保重。”望着在马上单薄的身影,杨峥心中略有不舍。

  但整个凉州,最胜任的也只有他。

  两万甲士骑着战马牵着驮马向东南而去。

  不到两天,凉州又下起了小雪。

  果然如杜预所言,细作传来消息,洛阳司马昭动了,司马昭挟持魏帝曹髦御驾亲征,集合十三万中军,浩浩荡荡向关中涌来。

  蜀国伤口流出的血腥气,吸引来东西两地的猛虎。

  杨峥也引五万步骑踏着小雪,向东挺进。

  士卒、战马都在风雪中昂起头颅。

  即便是步卒也分到两匹驮马。

  精锐骑兵一人三马,河湟大马负责冲锋陷阵,漠北马负责长途奔袭,驮马驽马负重,军粮耗尽,则宰杀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为了这一战,杨峥从六月起,就开始准备,连张掖、酒泉、河曲、西海等郡的府兵都调来了。

  蒙虓、刘珩、孟观、姜伐野、彭护、文鸯、庞会等大小将佐三十多人。

  兵力上,五万大军看似低于司马昭的十三万大军,但这支大军集合了凉州所有精华。

  五万大军取自各族勇士。

  兵器铠甲都是精心打造,每名士卒至少能分到一件皮甲。

  粮食随军携带,杀好的羊肉就挂在战马上,冬天也不怕腐坏。

  司马昭十三万大军加上钟会十二万大军看上去唬人。

  却有一个致命弱点——粮食。

  而且中军的披甲率、骑兵数量一定比不了凉州军。

  汉军的披甲率也才十之四五,一般士卒没有甲胄。

  杨峥以前也在中军里待过。

  别说铁甲,能穿上两裆铠就是精锐,穿上皮甲就是强军……

  司马昭这两年大肆扩军,中军不断被注水,装备水平持续下降,披甲率不足十分之二。

  杨峥这几年却一直奉行兵贵精不贵多的原则,大力提高装备水平和训练强度,铁甲普及十之二三,皮甲却是人手一套。

  凉州以战马牲畜居多,所以不缺骑兵和皮甲。

  中原人口繁多,所以兵力强盛。

  进入萧关,张特已经将临泾、彭阳、泾阳、泾阴、阴密、乌支、朝那等七县的百姓全部撤到萧关之后。

  杨峥忽然想起自己打造的这个萧关防线,正是历史上大明九边重镇之一的固原镇。

  依托长城和六盘山,扼守泾水南下关中的咽喉,居高临下,俯视从南而来的敌军。

  “司马昭纵有百万大军,也休想攻破萧关!”张特雄心壮志。

  “有子产在此,无后顾之忧。”

  “将军要南下关中迎战?”

  “这是当然,久守必失,我军骑兵为长,何必在城下攻防?”该筹算的,杨峥与杜预早已商议完毕。

  躲在萧关之后,就是放任司马昭吃下汉中。

  张特眉头一皱,“恕属下直言,钟会在渭水两岸深沟高垒,十里一烽燧,二十里一营垒,五十里一坞堡,骑兵难以行进,形要皆在敌手,钟会南下汉中,以羊祜留任,此人亦非泛泛之辈,属下多次试探,皆被其挡住,还吃了几个小亏,此人今后当为我军大敌。”

  “子产差矣,兵法有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我以骑兵见长,怎么打,如何打,在何地打,都应在我!为何要去攻打长安?”

  “君侯欲取何处?”

  “临晋!”

  第四百九十三章 渡河

  秦筑高垒以临晋国,故曰临晋。

  其后便是关东与关中争夺的要地。

  临晋在渭水之北,为冯翊郡治所,与河东郡隔着黄河相望。

  周围一马平川,适合骑兵冲锋,是杨峥能想到的最好战场。

  司马昭如果置之不理,杨峥就拿下此城,打通通往并州的通道,上可与雁门夹击太原,下可横扫河内郡,直扑洛阳。

  骑兵在手,想去哪就去哪!

  一场风雪如期而至,在大地上留下一层浅白。

  积雪刚刚没过马蹄。

  寒冷也是凉州军的优势之一。

  渭水和黄河恰好结冰,骑兵畅通无阻!

  所谓天时,正在于此。

  西北人喝了这么多年的西北风,早已无惧风雪。

  尤其是羌人,极为耐寒,很多妇人产子时都不避风雪。

  杨峥未到凉州之前,很多羌人都是光着脚丫在雪地里疯跑。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苦寒之地也有苦寒的好处。

  光脚才能不怕穿鞋的,若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谁还愿意把脑袋别裤腰带子上玩命?

  这也是杨峥设置奴隶、待归、治民,以及十二转军功的原因。

  有等级就会有动力。

  想发财吗?上战场砍人去!

  想高人一等吗?上战场!

  想跨越阶层吗?还是战场!

  军功在凉州就是一切。

  只要打开向上的通道,越穷的人越有斗志。

  这便是凉州的人和。

  天时加上人和,对司马昭的地利,强弱便一览无余了。

  兵力往往不是战争最决定因素。

  “司马昭赶到哪里了?”杨峥骑在乌羽上,看着白茫茫的旷野,昏沉沉的天地。

  身边士卒包裹的严严实实,凉州别的没有,羊皮到处都是。

  羊毛小袄与皮履早已成为制式装备。

  很多士卒还会自备狼皮护胫。

  “禀君侯,司马昭大军刚到弘农。”孟观道。

  “太慢了,我们都从姑臧赶到频阳,他们却慢吞吞的才到弘农。”杨峥笑道。

  “听说司马昭偶染风寒,士卒多被冻病,在弘农休整。”庞青拱手道。

  冬季行军本就是大忌。

  杨峥从凉州往关中走,越走越暖和,而司马昭大军从东往西走,自然越走越冷。

  刘珩伸长耳朵,刚好听到,咋咋呼呼道:“那还等什么,趁他病要他命,现在就去弘农砍了司马昭的贼头!”

  孟观与庞青同时投来一个白眼。

  文鸯来了之后,刘珩人也低调多了,主动让出凉州第一猛将的位置,非常谦虚的自称第二猛将。

  “弘农乃天下重镇,易守难攻,北扼黄河,东靠函谷关,有崤函之固,兵家之要地,司马昭十三万中军,你这凉州第二猛将也冲不到他面前啊。”孟观一边解释一边打趣。

  周围人一阵哄笑。

  “笑什么!”刘珩恶狠狠的朝周围呲牙咧嘴。

  虽然第二猛将的水分很大,但凭着他一身的蛮力,加上狼牙棒,军中还真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仁武说的不错,我们的确可以去弘农会一会司马昭!”杨峥被刘珩的话启发了。

  打不打再说,但几万骑兵突破黄河,绕过潼关,劫掠河东,兵临弘农,带给司马昭的冲击却是无比巨大的。

  别以为缩在崤函或者渭南就是安全的。

  我可以兵临弘农,就可以扫荡并州、南阳、河北等地!

  周围将佐都因杨峥天马行空的想法而惊讶。

  “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杨峥缓缓道。

  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每说一个字,就吐出一团白气。

  纸上谈兵不可取,但纸上兵法可以拓展将领的思维深度。

  杨峥知道自己不是天才型的帅才,所以苦读兵法,实战配合理论,然后才能融会贯通不拘一格。

  当然,这只是杨峥的个人理解。

  一出道就是绝世名将的,也大有人在。

  将佐们立即拱手,“君侯英明!”

  “那就启程,让司马昭看看我们凉州将士的英姿!”杨峥沉声道。

  “遵令!”

  风雪中,五万步骑继续跋涉。

  路过莲勺、重泉等数个小城,城上几个守军一见到凉州骑兵,便主动打开城门。

  城内总共也没几个人,没有任何防守价值。

  到了临晋,守军如临大敌,城墙上刀矛林立,士卒哆哆嗦嗦林立于风雪之中。

  司马家的大旗在风雪病恹恹的耷拉着。

  “某听说司马亮有疯病?”杨峥问道。

  “禀君侯,那是司马干,正在武关防守。”庞青道。

  司马家的气运全在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三人身上,剩下的基本都是庸碌之辈。

  司马望贪财,司马干有疯病,司马炎好色,儿子司马衷是傻子……

  只有一个司马攸还算不错,稍有才干。

  司马亮是司马懿的第五子,若有本事,早就被士族们吹捧上天。

  “孟观,给你五千步卒,在此地堵住司马亮,构筑营垒。”

  如果大军渡河,深入河北,那么临晋就成了重点,潼关的司马班与长安的羊祜说不准就会支援过来,堵住杨峥的退路和粮道。

  当然,杨峥也希望羊祜能从长安铁桶里面出来。

  眼下形势,除了司马昭,谁敢露头,杨峥就立刻调转矛头先打谁!

  所以未来的决定性大战,很可能还是在临晋。

  “唯!”孟观拱手应命。

  正在此时,斥候便来匆忙来禀报,“君侯,河东太守王卓领军民凿穿河冰、毁坏渡桥,在东岸设置鹿角、营垒!”

  杨峥一愣,还真有人不开眼,原本只想路过河东就算了,没想到人家主动上来挨刀子!

  河东郡异常富庶,本身就是一个粮仓,境内还有大型盐湖。

  当年杜预的祖父杜畿经营河东郡,政绩为天下第一。

  曹操与马超潼关大战,全由河东郡输送十万大军的粮草,前后持续半年,直到战争结束,河东还能剩下二十万石粮食。

  拿下此地,杨峥可以不依赖后方补给。

  “河东太守王卓,太原王氏出身,颇有名声,但政绩一般,未曾领兵出战过。”庞青很快在各种小本上找到记载。

  “此人愚不可及,他还能把整条黄河都凿开不成?螳臂挡车!”杨峥抖了抖身上的雪粒,“诸军听令,随吾拿下河东!”

  “遵令!”

  第四百九十四章 河东

  大地一片雪白。

  被凿开的黄河水重新汹涌。

  这给了东岸守军不少信心,在他们眼中,这种天气下出战,无疑是找死。

  不少人还暗自埋怨太守多事。

  凉贼都没招惹河东,河东反倒先去招惹他们。

  风声呼啸中,似有隐隐雷声由远及近。

  士卒们望向天空,却只有一片苍白,几片雪花飘落。

  但很快,雷声从三面而来,连大地都跟着震颤起来。

  “骑兵!是骑兵!”几个苍发老卒歇斯底里的呼喊着。

  营垒之中的士卒不是端起长矛,而是惊恐的望着周围,仿佛在确认老卒们的话是真是假。

  心理上侥幸,让他们措手不及。

  为什么会渡过黄河?又为什么会在这么冷的天发动进攻?

  一名骑兵逐渐在昏沉的轻雪中显现出狰狞的身影。

  长槊如同獠牙,青黑色的铁甲凶相毕露。

  人和马嘴中都喷着白气。

  接着,越来越多的骑兵从昏暗和混沌中奔出,仿佛是洪荒中冲出的恶兽。

  人和马全都披着森然的铁甲,杀气、煞气迎面扑来。

  每向前踏出一步,大地就跟着抖动一下。

  守军们仿佛被铁兽慑住了魂魄,呆呆的站着不动。

  直到鹿角被推开,栅栏被撞破,大营中才爆发凄厉的惨叫,“凉贼铁骑!”

  但这叫声为时已晚,数百重骑已经踏入营中,所有的一切在它面前如同泥捏的一般碎裂。

  残忍的屠杀由此开始。

  铁骑所过,血肉被剥离、撕碎、践踏。

  大地上,一片雪白之中晕染开一块鲜红之地。

  杨峥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一开始便将重骑兵堆了上去。

  “逃!快逃——”

  到处都是歇斯底里的惨叫。

  王卓集中了万余郡兵、青壮布置的防线,连一个时辰都没抵挡住,便灰飞烟灭。

  杨峥勒马高坡之上,看着在雪地中逃窜的人群。

  “这也太不禁打了,我都没出战!”刘珩怪叫道。

  “君侯,可以纵胡骑追杀了!”彭护提醒道。

  “不必,杀了他们也只不过多了几条冤魂,若他们逃回城池,则会散播恐惧。”杨峥挥动马缰,乌羽缓步向前,“跟在他们后面,我倒要看看还有哪座城胆敢反抗。”

  看着刘珩一脸的欲求不满,心中一动,“你不是出战吗?”

  刘珩眼巴巴的凑上来,“愿为先锋。”

  “正好,蒲坂乃河东重镇,非你莫属。”

  刘珩大喜:“只要三千甲士,属下定能攻破城池,提王卓人头来献!”

  杨峥一脸坏笑,“三千甲士攻城算什么本事?还用得着你这凉州第二猛将上阵?”

  “那君侯给多少人?一千甲士,不能再少了。”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你一个人去!”

  “什么?”刘珩差点没从战马上摔下去……

  数万骑兵跟在溃军之后。

  一些羌胡骑兵将尸体的人头割下,挂在骑槊上,惨白的脸,仿佛这惨白的天地。

  一路上河东军民望风而溃。

  王卓还试图据蒲坂城自守。

  骑兵兵临城下,刘珩一马当先,挥起狼牙棒指着城上,“呔,凉州刘珩在此,柱国大将军引十万铁骑清讨司马氏,尔等抗拒王师,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这厮力气大,嗓门也大。

  人高马大的,提着狼牙棒站在城下,倒也威风凛凛。

  而刘珩的名声早已在并州传开,从云中一直屠到定襄,杀人盈野,恶名远扬,并州小儿闻其名而不敢夜啼。

  刘珩的恶名,加上凉州军的威势,这座城早已成了惊弓之鸟。

  “破城之日,鸡犬不留!”

  凉州将士发出海啸一般此起彼伏的呼喊!

  城墙上守军一看刘珩的狼牙棒早就惧了三分,眼神闪烁的看着太守王卓。

  一炷香后,蒲坂城门就打开了。

  王卓领着一众将吏出城跪迎,守军们也跪了一地,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冻的,还是被吓的。

  “罪下拜迎柱国大将军!”

  “王太守免礼,快快请起。”杨峥以手虚扶,没有下马。

  如今的他也不需要玩礼贤下士这一套,让他们恐惧自己也不错。

  “不敢、不敢,罪下一时糊涂,还望柱国大将军恕罪!”王卓还是第一个向杨峥投降的士族。

  身为士族中人,自然知道如何妥协。

  “守土安民本就是你的职责所在,何罪之有?传我军令,大军在城外驻扎,不得入内。”杨峥顺坡下驴。

  王卓也非常上道,“柱国大将军之仁义旷绝古今,河东父老愿献出粮仓,犒劳王师。”

  聪明人办事,省心省力,让双方都维持着体面。

  别人体面,自己就要体面,该要的脸面还是要的。

  屠刀可以对着外族,却没必要对着自己的族人。

  不过王卓给的还不够,蒲坂这么一座重镇,自然不可能让一个不牢靠的人守着。

  “哈哈,王太守果然深明大义,吾待将士们谢过,姜将军,你引三千将士协助王太守,接掌府库,安抚百姓,约束守军。”杨峥笑道。

  王卓眼神一缩,低着头不再言语。

  姜伐野效率极高,一个时辰后,城中便送出粮食、干柴。

  士卒们劈柴喂马,就着东面城墙安营搭寨,躲避风雪。

  小雪下了一阵也就停了,寒冷犹在。

  正忙的热火朝天时,城中百姓却自发出城,带着煮熟的鸡蛋、肉食等犒劳士卒。

  杨峥出来混了这么多年,靠一手霸王硬上弓,“团结”了无数周边部族,才有了凉州的今天。

  蒲坂城弄这么一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反而杨峥不适应。

  不过想想也是,这年头能破城而不入的寥寥无几。

  曹魏也是靠人脯、屠城起的家。

  汉末大乱,董卓初死,三辅民尚数十万户,李傕郭汜自相攻杀劫掠,加以饥馑,二年间,民相食略尽……

  “补些冻死、冻伤的马肉,再开仓放些粮食,分给百姓,每户一石。”杨峥倒是乐于见到这种场景。

  每一屯都有宣义郎,每一什都有宣义掾,让杨峥的意志无处不在。

  河东郡本就富庶,府库中清点出粮食四十万石,钱帛难以计数,放出个几万石粮食,完全没有什么难度。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这本就是在攻中原的人心!

  司马昭竭泽而渔,自己反其道而行之!

  再说这本就是在慷司马昭之慨,何乐而不为?

  一个多时辰后,城中到处响起欢呼声,“谢柱国大将军!”

  听着这呼声,杨峥才感觉自己这个大将军有了几分庄严感。

  第四百九十五章 绝地

  六万多石粮食放下去之后,百姓对凉州军的戒心完全消失。

  大军也得以入城。

  蒲坂城作为大本营,休养战马和士卒。

  很多百姓主动帮忙照看战马,只为了再喝上每天两顿的肉粥。

  善意都是相互的。

  凉州士卒也少了很多侵扰百姓之事。

  “君侯,卫先生有信至。”庞青欣喜来报。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卫瓘成了卫先生,凉州将吏普遍对他又敬又畏。

  杨峥接过缣帛,眼光一扫,便喜上眉梢。

  太原已经是颗熟透的果实,唐咨跟文鸯一样,被迫投降司马昭后,留在建业的家眷,全都被孙綝屠杀。

  本来到了他这把年纪,这个处境,也没什么别的心思,苟活混混日子而已。

  但石鉴这位大名士却让唐咨日子混不下去。

  名士眼中容不得沙子,唐咨反复多次,自然就成了石鉴眼中的沙子。

  唐咨要求不多,也很直接,只求余生富贵,不再上战场。

  另一个降将全端则没有表态,大概还在顾忌家人。

  不过有了文虎与唐咨,太原也就没多少难度。

  另一个降将马隆,对凉州颇有好感,是卫瓘极力推荐之人,对此人褒扬就占了一般篇幅,“此人有大将之材,忠义两全,为实事所迫,才屈沉至此,因寒门出身,不为司马昭所重,此天以良将授君侯,若得此人……”

  马隆的名字杨峥自然如雷贯耳。

  历史上,自募三千乡勇入凉州,彻底平定了秃发树机能掀起的秦凉之变。

  如今的凉州不缺冲锋陷阵的勇将,奇缺帅才。

  也就一个杜预,张特、孟观都只能算半个。

  文鸯也不错,只不过在军中资历还没熬起来。

  蒙虓、刘珩、周旨、尹春、田章、田续这些人只能算将才。

  而且马隆的寒门出身正对杨峥胃口。

  不过卫瓘在信中也提醒,取太原的时机,当在关中大战之后。

  不然很可能司马昭会先稳住太原。

  太原之南的重镇关隘全在司马氏手中,一个上党凭借地形就能挡住凉州骑兵的铁蹄。

  “传令诸军,南下风陵渡!”杨峥放下缣帛。

  天下大势都在自己与司马昭的这一战之中。

  只要还是冰天雪地,杨峥就可以横行无忌。

  弘农。

  杨峥越过临晋,渡过黄河拿下蒲坂的消息早已递到司马昭的案几前。

  前几日风雪正急,十几万大军不堪严寒,所以暂时休整。

  这几日风雪倒是停歇了,但坏消息一个一个的传来。

  司马昭脸色阴沉。

  临晋城中有一万五千余守军,杨峥五万步骑涌来,不敢出击也就罢了,但现在被五千人堵住,依旧不敢出击,这就让司马昭有些恼火。

  司马昭吸收曹氏的教训,非常积极的开枝散叶,历练历练其他司马氏。

  尤其是在司马家的中流砥柱司马孚死后,司马昭急需宗族势力支持自己。

  士族靠的就是血脉。

  却没想到全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司马班八千骑兵被文鸯杀的人仰马翻。

  司马链直接葬送两万人马。

  司马望投降蜀国……

  司马昭最寄以厚望的就是司马亮和司马干。

  尤其是司马干,与司马昭同母所生,却有疯病在身,时常发作。

  而司马亮实在太平庸了,一万五千大军,有坚城为基,却不敢与五千凉军野战……

  还有一个柏夫人生出司马伦,因是柏夫人与司马昭母亲张春华不合,所以司马昭跟他关系一直不好。

  “杨峥自入绝地矣!”还是陈泰最先出口。

  司马昭松了口气,“为何?”

  “河东北有太原,东有上党,南有崤函,西有临晋,此即为兵法中绝地也!如今只需在河东拖住杨峥,再领钟会、羊祜合兵临晋,深沟高垒,以待天暖,则杨峥成匣中猛虎!”陈泰拱手道。

  还是熟悉的泰山压顶,四面围堵。

  但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

  “玄伯是说放弃汉中,围攻杨峥?”司马昭道。

  司马昭手上十三万,再加上钟会手上十二万,羊祜手上两万,上党陈骞部三万人,临晋城中司马亮一万五千人,还有潼关司马班的一万五千步骑,随时可以调动,围攻杨峥的人马会达到三十三万!

  而杨峥只有五万步骑!

  “汉中鸡肋之地,经此一战,败亡不远,只令一偏将守住阳安关即可,而凉州有蓬勃之势,此战若不能灭之,则雍凉大势已去,这是最后的机会。”陈泰语重心长道。

  司马昭却还在犹豫。

  抽调钟会大军,姜维一定会反扑。

  而姜维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陈泰只从军事上看待整个战局,但他不能这么简单。

  曹操兵败汉中,被刘备赶出。

  曹真、曹爽都在伐蜀之战中完成了人生转折,甚至司马懿都不曾攻入过汉中,而在他司马昭的领导下,半个汉中已经收入囊中,这种影响力和功绩何其之大?

  现在退出,怎么向朝野交代?

  一旁的贾充一见司马昭脸色,便急忙站出来道:“弘农十三万大军,上党三万军,尚不能敌杨贼区区五万乎?陈公何惧西贼如虎哉?”

  “西贼剽悍,装备精良,能耐苦寒,我军步卒风雪天难以迎战,所以才应四面围困,挫其锐气!”陈泰解释道。

  司马昭仍在犹豫。

  事实上,他想的是通吃。

  如同寿春之战,一举攻灭诸葛诞,重创吴军。

  那是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让他有种超过父兄的幻觉。

  “十二万大军深入汉中,不可说退就退,吾麾下十三万大军,左有陈骞三万人马,右有羊祜两万精锐,加上临晋、潼关,足足二十万大军!”司马昭强调道。

  贾充在一旁似笑非笑。

  所有颍川士族都是他的竞争对手,以及厌恶对象。

  陈泰与司马昭自幼相知,岂会不知他心思?

  并不是他畏敌如虎,而是要布下天罗地网,彻底断绝杨峥的一切逃生希望。

  “二十万大军,自然可以击败杨峥!”陈泰只能退一步。

  司马昭肃然道:“诸位,杨贼数次辱我父兄,杀我叔父,此贼自入绝地,诸位当为吾讨灭之,传令,取杨峥首级者,封两千户,连升三级!”

  第四百九十六章 利器

  风雪一停,天气稍稍转暖。

  黄河上冰层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占领风陵渡后,杨峥时时刻刻令斥候巡视黄河,从郃阳到蒲坂,在风陵渡口折转向东,至湖县、弘农。

  斥候每日必备的任务便是测试冰层的厚度,何处可以通过,何处有裂缝。

  黄河的冰层就是杨峥的生命线。

  有了冰层,河东郡、弘农郡、关中连成一片,凉州骑兵可以随意驰骋,司马昭不可能封锁的住。

  一旦冰层消融,则凉州骑兵处处受制。

  马蹄所向,黄河北岸几座城池纷纷投降。

  黄河以南的阌乡、湖县、务乡、曹阳亭、茅津等地也纷纷逃散。

  以往有黄河作屏障,这些地方全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但现在黄河冻住了,这些地方的战略价值极小。

  司马昭只防守弘农。

  南岸壁垒森严,长矛如林。

  十几万大军在黄河两岸结营而守,鹿角铺了一层又一层,仿佛两岸生出的骨刺一般,各种旌旗绵延十余里。

  虽然中军近些年不断扩充,但其战力绝不可小觑。

  这时代天南地北,没有不会提刀的人。

  白茫茫的大地,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原野,黄白相间的山峦,十几万大军气象庄严。

  北岸骑兵纵横往来,青黑色的铁甲犹如潮水,马蹄阵阵仿佛雷鸣,踏碎浅浅的积雪。

  偶尔有羌胡骑兵发出阵阵狼嚎声,然后狂笑着从营垒前一跃而过。

  “堂堂之阵,不可击也!”杨峥从对面营垒的排布中嗅到熟悉的气味,“不愧是陈玄伯啊!”

  郭淮、邓艾、陈泰,雍凉三巨头,只剩一个陈泰了,也是最难对付的一个。

  郭淮有私心,邓艾好行险,只有陈泰没有破绽,稳扎稳打,一旦对手露出破绽,就会猛扑上来。

  麹山之战,陈泰大战牛头山,逼退姜维,遂得麹山二城,守将句安投降。

  陈泰用兵,又稳又狠。

  “司马昭虽然倚重陈泰,但也会防范此人。”庞青低声道。

  “司马昭不擅领军,却极会用人,不用心存侥幸,此战的对手肯定是陈泰!”杨峥笑道。

  其实也没必要担忧,陈泰是名将,自己这边也不差。

  而且陈泰一上来就摆出守势,无非就是在重演淮南之战而已。

  但寿春是死的,自己是活的!

  “蒙将军,可领五千骁骑,前去阵前耀我军威!”

  打仗打的就是个气势。

  司马昭缩成乌龟,自己不妨让他见识见识凉州骑兵。

  “唯!”蒙虓拱手领命。

  过不多时,蹄声轰鸣,骑兵奔涌而出,宛如青黑色长鞭,自西北向东南扫过白茫茫的原野。

  人如龙马如虎,旌旗宛如烈焰。

  五千余骁骑营仿佛五千多团飞驰的怒焰,掠过中军营垒时,发出阵阵咆哮。

  中军营垒中万弩齐发,羽箭呼啸飞过天空,却被呼啸的北风缓缓吹落,无力的钉在奔跑的马蹄下。

  骁骑的弓弩却借着风力射入营垒之中。

  这种攻击自然没有什么杀伤力,却足以打击中军士气。

  骑兵们举起弓弩,大笑着从西往东,仿佛在检阅中军一般。

  自始至终,中军没有一人出战。

  只要司马昭、陈泰还没老糊涂,就不会在狂野中与骑兵决战。

  蒙虓带着骑兵返回北面大阵。

  “呸,司马家的人全是缩头乌龟。”刘珩吐了一口唾沫。

  庞会眼皮抬了抬,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憋不住,“司马昭擅长以守为攻,步步为营。”

  “这不是还是缩头乌龟?”刘珩反问道。

  庞会一时无语。

  “庞将军没有说错,司马昭深得司马懿龟缩之法,又有陈泰出谋划策,这一战不会那么简单。”话从杨峥嘴中说出,和庞会说出,完全就是两个效果。

  众人都不敢怠慢。

  庞青拱手道:“司马昭坚壁不出,乃是拖延时日,一旦春暖,黄河融化,则我军就会被封锁在河东。”

  黄河从北向南,在河东折转向东。

  西面、南面是大河,北面东面山峦起伏。

  若是天暖,骑兵会大大受到限制。

  “司马昭想多了,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杨峥还没蠢到被司马昭拖死在这里。

  这时斥候策马赶来,“禀君侯,陈骞领三万兖豫大军出上党,进驻安邑,羊祜领一万五千军扑向临晋!”

  陈骞在东,羊祜在西,陈泰果然想把自己堵死在河东。

  对凉州军而言,现在最怕的不是敌人围攻,而是按兵不动。

  不动就没有破绽,一旦天暖,骑兵就会处处受制。

  只要动了,处处就是破绽。

  “陈泰知我有骑兵之利,却不知我骑兵强到何种地步!”杨峥回望身边将佐,蒙虓、刘珩、文鸯、庞会等人,全都是纵横当世的猛将,“想如困死毌丘俭、诸葛诞一样围死我,先看看他们的有没有这张网!”

  “愿随君侯破敌!”众将拱手。

  杨峥还未发号施令,南面忽然战鼓齐鸣。

  “杀!杀!杀!”

  呼喊声在寒风中乱窜。

  一辆辆盾车从营垒中推出。

  正面为虎头大盾,几支长矛如尖刺一般突出,长两丈,宽一丈四,车身覆有牛皮犀甲,车上站着两名弩手,车后两名士卒推动,形同于推着鹿角前进。

  左右有步卒持长矛护持。

  远远望去,仿佛一群刺猬在缓缓蠕动。

  六七百辆武刚车与步卒在河岸上摆出一个雁翎阵。

  仿佛一只巨大的翅膀向杨峥缓缓飞来。

  翅膀的背后,密密麻麻的步阵蚂蚁罗列在崤山之下。

  森然的长矛刺向天空,连冬日的太阳都被蒙上一层寒气。

  两支骑兵自左右而出,不怀好意的在两翼游动,如同两把舞动的弯刀,一旦正面战场陷入胶着,他们就会从左右斜刺进来,收割战场。

  车、步、骑,互相协同,俨然有序。

  中军打了几十年的恶战、硬仗,还是有不少东西。

  “这是什么怪东西?”刘珩瞪大眼睛。

  其他人也一脸茫然,唯有庞会道:“武刚车?”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

  华夏玩车战比骑兵还要纯熟。

  孙吴兵法中都有对武刚车的描述。

  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中亦有武刚车的身影。

  马隆的偏厢车也是改自武刚车。

  还有历史上宋武帝刘裕的却月阵,也是以战车自环为营,弩手在后,两千左右的步卒就破了北魏三万精骑……

  陈泰为了对付自己,连这种老古董都搬出来了,还是动了脑筋的。

  越是笨办法越是有效,越是无法破解。

  武刚车配以步阵,是克制骑兵的利器。

  第四百九十七章 破绽

  杨峥是狂风骤雨,陈泰是江中磐石。

  这一战与当年卫青大战匈奴相差无几,已方骑兵强,为匈奴之势,彼步卒众,骑兵寡,为汉军之势。

  武刚车配上长矛硬弩,轻骑兵上去就是找死,重骑兵消耗不起,也未必会有效果。

  就算骑兵付出重大伤亡,破了这些武刚车,也破不了后面层层叠叠的长矛步阵。

  几名骑兵挥舞着令旗从武刚车中冲出,直奔到凉州骑兵面前,耀武扬威的吼道:“尔等逆贼禽兽,可速来送死!”

  “他娘的,有种别跑!”刘珩大骂道。

  但那几名骑兵吼了几嗓子掉头就跑。

  杨峥被气乐了,挥挥手,“退!”

  勿击堂堂之阵。

  武刚车都推上来了,没必要死磕,北岸的几座城池也全部放弃。

  骑兵的优势是动。

  陈泰总不能推着武刚车追杀自己吧?

  杨峥一声令下,数万骑兵缓缓退走。

  “就这么走了?”刘珩一脸不甘。

  “能打则打不能打就走,几座小城算得了什么?”杨峥正色道,也是说给其他将领听的。

  好在将领们都面色如常,也没觉得有什么。

  有战略眼光的人自然看得出,河东根本守不住。

  没有关中,没有潼关、临晋,司马昭大军压上了,这块土地反而成了烫手山芋,以骑兵守城,无异于舍长取短。

  此地群山环抱,是一个典型的盆地,不利骑兵决战。

  “令姜伐野放弃蒲坂,与吾会合,同击羊祜!”杨峥不再跟刘珩扯蛋了。

  这厮外表粗野,实则心里比谁都鸡贼。

  当日长安大战,这厮欺软怕硬,不敢追文鸯,一个劲的追杀庞会。

  司马昭、陈骞、羊祜,最有威胁的反而是羊祜。

  一旦他进入临晋,自己就不可能这么从容进退了。

  司马亮是庸才,羊祜不是,很可能未来的大敌就是此人。

  所有敌人都应该扼杀在萌芽状态。

  拿下羊祜,关中也就到手了。

  骑兵玩的就是声东击西,避实就虚。

  两日行军回到蒲坂,姜伐野已经在城外集结,将粮食装在牛车、马车上。

  出乎意料的,有几百名百姓出城相送。

  百姓就是如此,谁对他们好,他们会记挂一生。

  “君侯将舍我等而去否?”几个耆老拱手行礼。

  杨峥下马还礼,“诸位好生保重,他日吾定会回返!”

  王卓一双贼眼不断闪烁,“君侯所言甚是,在下预祝君侯旗开得胜!”

  有太原王氏在后面撑着,司马昭大概率不会杀他,最多也就贬谪而已。

  而且当初他也是积极抵抗,实力不足不得不投降。

  “说的好,此战某必会大胜!”杨峥翻身上马,大笑一声,策马而去。

  第一个回合,拿下蒲坂的十多万石粮食,得了里子,司马昭将自己赶出河东,得了面子,勉强算是平手。

  数万骑兵再次渡过黄河,踏上关中土地。

  斥候却带来一个坏消息,“禀君侯,羊祜一万五千军攻破频阳!”

  频阳是杨峥粮道核心,这座城池本来就是一处军事要地。

  北面是频山,南面是频水,水土肥沃,是秦大将军王翦的故乡。

  羊祜见杨峥大军回返,半路折转攻打频阳,意在截断粮道。

  如果没有蒲坂的粮食,杨峥倒是有些心慌。

  现在则无所谓了。

  频阳截断了粮道,却没有封锁住杨峥的退路。

  不过现在依旧无法打开局面。

  羊祜拒守频阳,司马亮拒守临晋,司马班拒守潼关,都是坚城,一时片刻难以攻陷,杨峥顿时有种无处下嘴的感觉。

  现在若是无功而返,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司马昭吞下蜀国。

  杜预的偏师也岌岌可危。

  “关中诸城,临晋最为虚弱,属下多日观察,守军被围困多日,已无战意,不如攻陷此城!”孟观建议道。

  杨峥望了一眼高耸的城墙,司马亮或许没有战意,但城上的守军却并无松懈之意。

  而且陈骞的三万大军正在向蒲坂赶来。

  司马昭的十三万大军则正赶往潼关。

  “不,要打就打长安!”

  关中没有哪座城池能比长安还重要。

  以前有渭水为屏障,现在天寒地冻,渭水结冰,羊祜的渭水防线没有什么意义。

  而且他大军在频阳,那么长安就一定兵力空虚了。

  骑兵的长处就是动起来,司马昭的十三万步军就会疲于奔命。

  不断的长途奔袭,冻死累死的驮马越来越多,直接被宰食。

  来回这么折腾,将士们脸上也有了些许疲色。

  严寒之下,一举一动都比平时要付出更多力气。

  好在宣义使们不断激励士气,军中倒也没什么怨言。

  渭水之南,杨峥骑兵如入无人之境。

  羊祜把剩下的五千人都集中在长安,舍弃外围营垒。

  刚刚拿下郑县,斥候小队便来禀报:“陈骞进入临晋,司马昭入华阴,羊祜直奔万年方向!”

  三支大军意图很明显,用尽一切办法围堵自己。

  “羊祜威胁甚大,我军若攻长安,则彼在我军之后,随时可以支援!”庞青看出羊祜的举动。

  “羊祜进军万年,除了支援长安,还想堵住我军退路!”杨峥看的更深远。

  从羊祜的行军轨迹就可以看出,他一直盯着后面。

  “等等,你是说羊祜还未赶到万年!”杨峥脑中忽然窜出斥候的话。

  “正是,属下回返时,彼军刚刚行至一半!”

  “你如何确定他是赶往万年?”庞青听出杨峥意思。

  “羊祜派出大量斥候赶往万年周边哨探!”斥候拱手道。

  杨峥脸上浮起看见猎物的笑容,羊祜去不去万年不重要,重要的是离开频阳。

  守得云开见月明。

  等了这么久,终于遇到一个小小破绽。

  只要是野战,羊祜就必败无疑!

  现在羊祜还不是十几年后滴水不漏的羊祜。

  即便是十年之后的西陵之战,羊祜八万兵力也被陆抗的三万大军击败!

  所以很显然,羊祜不是军神。

  他的长处在攻心、抚民、整军,而不是血战!

  血战恰恰是自己的长处!

  “诸将听令!”杨峥沉声道。

  “末将在!”

  “所有辎重、粮草、牲畜留在后面,姜伐野引五千轻骑护送,骑兵人皆双马,随吾攻灭羊祜!”

  第四百九十八章 黑暗

  渭北大地上,一支步军向南挺进。

  即便是行军,也没有混乱,而是结成一个个小阵。

  频阳到万年距离不算太远,若是急行军,一日便可到达。

  但冰天雪地,对士卒体力消耗大,所以至少需要两日。

  “快一些,所有人不可松懈,赶到万年,西贼就回天乏力!”羊祜骑马在人群中呼喊。

  想要击败凉军,就要压缩骑兵的活动空间。

  只要赶到万年,据城而守,再凿破渭水,西贼就被留在渭水之南。

  一旦司马昭与陈骞的十六万大军赶来,杨峥插翅难飞。

  “噗通”一声,一名士卒在雪地上滑倒。

  羊祜立即下马,亲自扶起,关心的问道:“可曾受伤?”

  士卒受宠若惊:“不、不碍事。”

  羊祜拍拍他的肩膀,“再坚持两日,只要到了万年,凉贼便大势已去。”

  士卒哪知道什么大势不大势的,心中只有对羊祜的无限感激之情,“遵令!”

  前方又是一名士卒栽倒,爬了几次没有爬起,羊祜亲自扶他上自己的马。

  士卒被感动的泪流满面。

  羊祜与亲军一起在雪地里奔走。

  中军其他将校也纷纷下马,随同奔走。

  “有羊司马在,区区凉贼何愁不灭?”部下真心佩服道。

  司马昭掌权后,士族子弟纷纷进入军中,有没有能力暂且不谈,高高在上,指使士卒如同牛马,能像羊祜这般爱护士卒的,绝无仅有。

  也正因为此,士卒无怨无悔,听凭他的调遣。

  “凉贼战力强横,五万兵力敢迎战二十余万,绝不可轻敌!”羊祜异常清醒。

  司马昭令他驰援临晋,一听到杨峥大军回返,便立刻撤走,毫不拖泥带水,攻下频阳。

  “凉贼不过依仗骑兵之利而已,真若两军对垒,我们也未必怕他!”

  “凉贼也是人,何惧之有?”

  “我等亦是多年鏖战之人!”

  部下们纷纷出言,凉贼敢以五万骑兵,对抗二十万中军,他们一万五千人,未必不能跟凉贼一战!

  其实私下里,很多士卒对这么来回折腾颇有怨言。

  只不过被羊祜的人格魅力感染了,甘愿听其调遣。

  羊祜脸色一沉,刚要斥责部下,忽然觉得地面颤抖了一下,他以为是错觉,望了望远方,昏沉沉的天地间只有寒风不断呼啸。

  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也是一样的昏沉。

  风雪停歇了几日,眼看又要变天。

  吁——

  身边的一匹战马人立而起,惊恐的嘶鸣着。

  其他几匹战马也惶恐不安的打着响鼻,刨动马蹄。

  “斥候!斥候!”忽然之间,羊祜觉得心中异常沉闷。

  每半个时辰,便有斥候汇报方圆三十里的敌情。

  但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南面的斥候还未回来。

  南面只有闷雷一般的响声,大地的震颤越来越明显。

  羊祜一直在朝中任职,没有经历大战,所以未曾见过数万骑兵奔袭的场景。

  但他身边的几个部下忽然脸色一变,“敌袭!凉州骑兵!”

  这一声呼喊仿佛一颗陨石坠入湖水之中,霎时间掀起巨浪。

  “敌袭!”

  凄厉的喊声到处都是。

  士卒慌乱不已,仿佛无头的苍蝇到处乱转。

  羊祜的脸色也一阵苍白。

  他突袭频阳、南下万年,围堵凉军,几次出手都颇为惊艳,极具眼光。

  很明显,凉贼的目标是长安,也只能是长安。

  即便分出一支人马,羊祜也有自信挡住。

  但他想不到杨峥对他的重视远在长安之上,不来则已,一来就是泰山压顶!

  眼睛看到,手能未必能跟上。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即便是韩信也在饱尝人间冷暖之后,才有一鸣惊人之时。

  “结阵!结阵!”羊祜拔出腰间长剑,怒吼道。

  这一刻他的名士风度只剩下惊恐。

  好在士卒对他极为信任,纷纷聚集在他身边。

  短短一炷香时间,士卒便完成了阵列,长矛大盾在前,弓弩在后。

  “速去相国、陈将军处求援。”羊祜满脸大汗。

  天地越来越昏沉,暮色也被混杂其中。

  四面八方都是骑兵影影绰绰的身影,仿佛一条来自远古洪荒的巨蛇,将他们一点一点缠紧,马蹄声几乎踩碎大地。

  人未至,但那种无边无际的恐惧已经狠狠击中每一个人的心。

  须臾,蹄声停止了,人影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天地间只有呼号的风声,仿佛无数鬼魂在哭泣。

  气氛压抑阴沉的可怕。

  一名士卒受不了这黑暗中恐惧,扔下武器跑出阵列,试图逃走。

  然而没跑出几步,他的身体就忽然拔地而起,停在半空中,发出凄厉的惨叫,鲜血顺着他的脚一滴一滴的落下。

  然后尸体被重重扔在雪地中。

  “羊叔子,你我都是夏侯氏之婿,不如投降于我,共举义旗,同讨司马氏如何?”黑暗中传来沉稳的声音。

  听在士卒耳中,却犹如鬼神一般可怕。

  “放箭!”羊祜指着声音涌来的方向。

  一阵箭雨,惊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

  过不多时一串的长笑声响起,“何必如此?今日你已深陷重围,插翅难逃,何必为司马氏陪葬?”

  黑暗中传来的每一个字都让羊祜的心不断下沉。

  “我羊叔子岂是贪生惧死之人,忠臣不事二主,休要多言,今日之事有死无生!”羊祜振臂而呼。

  周围士卒也跟着大声疾呼:“有死无生!”

  “可惜了!”

  声音在黑暗中隐去。

  接着,大地又开始震动起来。

  一支骑兵从黑暗中冲出,人和马都披着黑沉沉的盔甲。

  森然的骑矛仿佛要撕开黑夜。

  一看到这股骑兵的气势,羊祜就知道今日必死!

  而他也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他是夏侯家的女婿不假,但他的姐姐羊徽瑜也是司马师的正妻,羊氏早已与司马氏紧紧绑在一起。

  “眼下黑夜不辨敌我,司马可速速突围!”身边的部曲跪下。

  “祜岂能贪生?”

  说话之间,那支虎狼一般的骑兵已经撕碎了前阵,黑暗中仿佛下起了血雨,手臂、人头、内脏……纷纷被挑上半空。

  骨头碎裂声,骑矛刺穿盔甲声,士卒惊恐绝望的惨叫声,全都被裹挟在黑暗之中。

  人力根本无从抗拒这来自黑暗洪荒的恐惧!

  “逃啊!”

  无数人扔下武器,没跑两步,被长矛挑在半空。

  杀机无处不在!

  刚才还众志成城,转眼便崩溃了!

  士卒到处乱撞——

  ——到处都是残破的尸体。

  羊祜第一次经历血战,也第一次被深深震撼了。

  无穷的黑暗和寒冷涌进他的心胸。

  “司马!”几个部曲不由分说,架起羊祜,冲入夜色之中。

  杀戮仍在继续……

  第四百九十九章 生俘

  “找到羊祜没有?”

  “禀君侯,尚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斥候分散出去,搜索周围百里。”

  “唯!”

  寒夜之中,到处是溃散或者投降之人。

  五万骑兵在旷野中与一万余步卒相遇,结局可想而知。

  吃下羊祜,杨峥背后的威胁便不存在了,可以放心与司马昭周旋。

  一直到天明都没有找到羊祜的身影。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羊祜是逃不走的,要么早已被冻死,要么尸体支离破碎,与其他死尸混在一起,还没被发现而已。

  羊祜擅长治理,战略眼光高远,治民治军都有独到之处。

  司马昭最缺不是将帅,恰恰是羊祜这样的人才。

  以中原的底蕴,只要司马昭愿意启用底层将领,何愁没有将帅可用?

  只是,从魏明帝开始,朝中各种职位逐渐被士族掌控。

  没有家世的张郃,辛苦一辈子,却被司马懿和郭淮轻松踩在脚下,后来张郃顿悟,开始遵循孔孟之道,想混进士族圈子,却不得其门而入……

  到了司马昭更是明显。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朝中六百石以上几乎没有寒门庶族。

  司马昭身边的陈泰、贾充、钟会、荀勖、陈骞等人,哪一个不是士族之后。

  当然,他们都还是些才智之士,可堪重用。

  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们的第三代、第四代呢?

  司马家的衰落最为明显,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之后,司马氏也是断崖式的下跌。

  左传有云: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司马家以士族而兴起,也必会因士族而灭亡。

  杨峥让士卒押着俘虏先回万年休整。

  这场大战才刚刚来开序幕。

  到了下午,几个斥候抬来一个重伤之人,双目紧闭,牙关咬紧,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和冻成冰渣的血渍。

  一身明光甲支离破碎,仿佛在马蹄下被蹂蹑了几百次。

  “禀君侯,属下在渭水之侧的尸堆中找到羊祜,经过俘虏指认,确凿无疑。”斥候拱手道。

  “每人赏三块金饼!”杨峥大喜。

  “谢君侯!”斥候们也大喜过望。

  杨峥试了试鼻息,还活着。

  一个活着的羊祜当然比死了的羊祜有用。

  更何况杨峥跟他都是夏侯氏的女婿,按照辈分,还应该叫他一声姑父……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羊祜名义上算自己的姑父,又是司马师的小舅子,那岂不是自己也能跟司马家攀上亲戚……

  杨峥顿时一阵凌乱。

  随军出征的军医为羊祜包扎了一番,但军中缺药,天气严寒,能不能活命还是要看羊祜自己的造化。

  杨峥令人以牛车送回姑臧,让皇甫谧治疗。

  说来也奇怪,皇甫氏是凉州最大的士族,族长皇甫谧是皇甫嵩的曾孙,却不务正业,不好好的圈禁土地人口,一心沉迷医术文学,著《针灸甲乙经》、《笃终论》等,名震一时。

  关中大战,杨峥把皇甫氏请回姑臧。

  皇甫谧也就顺理成章成了青营的祭酒。

  羊祜重伤被俘,杨峥去了一块心病。

  司马家的忠臣没有几个了。

  诸如钟会、贾充、荀勖这些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各怀心思。

  陈泰德高望重,可惜司马昭不敢委以重任。

  这一战若是陈泰为帅,自己就要绕路走了。

  所谓天意,不过如此。

  中原的确强大,但士族不是铁板一块,司马家也不是无懈可击。

  “报君侯,陈骞引三万步骑正向万岁驰援而来,司马昭出华阴,直扑郑县!”庞青前来禀报道。

  羊祜败的太快,以至于陈骞、司马昭都没收到消息。

  这也是一个机会。

  杨峥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一场大雪似乎又在酝酿当中。

  这几日牲畜冻死不少,不过漠北马、河湟大马都耐苦寒,损失较小,其他驮马、驽马冻死也就罢了,只要士卒没有出现冻死之人就行。

  自己困难,敌军一定更困难。

  天寒地冻本就是凉州的天时!

  “陈骞这是自己找死!”杨峥嘴中吐出一长串白气,羊祜的一个破绽,牵扯出敌人更多的破绽。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集中优势兵力,消灭弱势敌人!

  野猪皮就是靠的这一手定鼎辽东。

  十几万大军,互相间的消息沟通本就是一个大问题,尤其是在这样的天气下。

  陈骞一定不会想到羊祜的一万五千人,一晚上没撑到就灰飞烟灭。

  关中这块地早就是杨峥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每消灭一个敌人,司马昭的气运就会衰减一分!吃掉陈骞,司马昭的这十三万大军就是磨盘上豆子,看怎么磨而已!

  包括汉中钟会的十二万大军,都仰赖关中粮道。

  士卒们睁开惺忪的睡眼,略微抱怨几声,给战马喂了些豆黍麦粉,喝了些水,便重新跨上战马,在马背上吃些炒面,然后继续抱着马脖子打盹。

  杨峥一晚上没合眼,却没有丝毫睡意,脸上早被寒风吹褶了皮,发红且痒,洗脸的时候不敢用热水,只能以雪水敷面。

  喝下一口烈酒,全身升起阵阵暖意。

  “司马氏麾下大将,只剩陈骞、石苞、州泰数人而已!”庞会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

  杨峥摇摇头,“你我都曾在中军效力,中军将才极多,只不过司马昭不愿意用而已。”

  庞会笑道:“君侯所言甚是,属下为司马氏鞍前马后,也才一个不入流的后将军,还不是因为庞家不是士族。”

  杨峥一愣,这厮是在暗示后将军低了,要给他升官?

  军中自杨峥以下,也就庞会官最高了。

  “我凉州从不看中家世,羌胡亦可为将,庞将军大可放心。”

  想升官可以,拿战功说话。

  当初在骊山,庞会是被逼降的,不是真心归附,现在看到形势大好,才转了性子。

  庞会干笑两声。

  一旁的刘珩早就看不过去,“后将军还不入流?我刘珩身为凉州第二猛将,战功无数,敌之城池闻我大名便开城纳降,也才区区一校尉,要不咱俩换换?”

  恶人自有恶人磨,庞会见到刘珩也头痛不已,“刘校尉说笑了,说笑了。”

  很自觉的落到后面,躲避刘珩。

  “此人不可重用。”孟观冷眼旁观庞会的种种做派。

  “我自然知晓,不过是念着中军的一点香火情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