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长夜下, 巴洛克式拱顶建筑的内部,灯火通明。

  繁复的旋转楼梯,施施然走下盛装出席的美丽小姐, 修长白皙的手,挽上西装革履的男士手臂。

  瑰丽璀璨的水晶吊灯投下暖色灯光, 宴会厅内场人影摇曳。

  酒侍在人影中快速穿梭, 单手托着放有香槟、红酒和高脚杯的托盘, 玻璃杯口相撞声在场内悠然回荡。

  会厅中央,钢琴家奏完一曲, 绅士的起身致谢,人群中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

  周遭的声音很吵, 可周见唯的话还是沉甸甸的落入他的耳中。

  方祁夏脸颊染上羞赧的绯红, 低低的说了一声好,又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看周见唯, 像某种小动物的眼神。

  他迫切的想知道对方和自己是否是同一种心意,“……你想我吗?”

  “想,怎么不想。”

  周见唯环顾四周, 见似乎没人注意这里,抬手掐了掐方祁夏脸颊的软肉, 有些心疼的说:“这才过了一个月,怎么感觉比刚见你的时候还瘦了, 不好好吃饭吗?”

  方祁夏垂眼,弱弱的说:“……我没有。”

  周见唯对他装可怜的模样毫无抵抗力,继续说:“正好, 我在上海的工作结束了, 接下来应该就不忙了。”

  “你要休息一段时间吗?”

  周见唯“嗯”了一声,“预计半年都不会再进组了。”

  方祁夏忽然有些开心, 清透点绿的眼睛亮晶晶的,继续追问:“你不会马上回去吧,可以在云川多待几天吗?”

  周见唯曲起指节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我家本来就在云川啊,去上海也是因为那里有工作。”

  “……那我们以后就可以经常见面了。”方祁夏软软的笑出声,忍不住和他贴近,发觉时,自己已经攀住了周见唯的胳膊。

  方祁夏脸皮薄,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太激动,有些丢人,于是又不好意思的慢慢放开对方的胳膊。

  “要和我天天见面,好吗?”周见唯握住他慢慢放下的手,哄道。

  既像是询问,又像是请求,好像将决定权放在了方祁夏的手中一样。

  “好。”方祁夏开心的笑笑。

  明黄透亮的酒送到方祁夏手中,他心安理得的享受了影帝亲自倒酒的待遇,又和周见唯轻轻碰了一下,装模作样的说:“周演员有心了,以后我就勉为其难多多关照你吧。”

  他这幅拿腔作势的小模样太可爱,周见唯扬起的嘴角就没下来过,闻言非常配合的说:“那就有劳方总了。”

  “你怎么不喝?”方祁夏见他没有动作,问。

  “我自己开车来的,绝对不是不给方总面子。”

  方祁夏笑笑,刚刚端起酒杯轻啜一小口,就听见周见唯说:“限酒令,今天只有这一杯。”

  方祁夏有些不开心的抱怨:“你怎么还学panda那一套,今天高兴,两杯吧,好不好?”

  “一杯。”

  方祁夏继续讨价还价:“一杯半。”

  周见唯作势要去夺他手中的酒杯,“半杯。”

  “好嘛好嘛,一杯就一杯。”

  方祁夏只能妥协,不然手上这杯都保不住了。

  周见唯无奈轻笑,诧异道:“鸣乾世世代代都做茶,怎么就出你这么个小酒鬼?”

  方祁夏还欲反驳,忽然听见身后有人生硬的咳嗽两声,条件反射似的迅速和周见唯拉开距离。

  方介之不知何时站到了两人身后,虽然面上一派平静,但尴尬至极。

  方祁夏讨好的对方介之笑笑,向周见唯介绍道:“这位是我舅舅,云川最大马场的老板,他才是正牌方总哦。”

  周见唯上前,和方介之礼貌握手,道:“舅舅好。”

  方祁夏忽然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这是我舅舅,你怎么也跟着叫?

  周见唯忙改口道:“方老板。”

  “你好。”

  方介之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看着周见唯,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方祁夏怕舅舅话匣子打开把所有事情都抖搂出去,忙凑近,在下面悄悄扯了扯方介之的袖子,低声说:“舅舅,你不要乱说哦。”

  方介之皱眉,侧目看他:“我这不还什么都还没说呢吗?你这胳膊肘拐的倒快。”

  接着,他拍了拍方祁夏的后脑勺,随手指了一个地方,打发道:“那边有甜点,你自己去吃点儿,我和周老师要聊一些事情。”

  “舅舅……”

  周见唯也附和道:“就在西侧边上,你要是找不到就问服务生。”

  方祁夏无法,只能怏怏的去甜品区。

  甜点架上摆放着许多精致的小点心,旁边还有喷涌的巧克力瀑布。

  他对甜食并没有多大兴趣,挑挑拣拣很久,选了几种糖霜少的点心。

  “方祁夏。”

  方祁夏心下一窒,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顿时食欲全无。

  “看来这宴会也没什么水准,连你这种人都能进来。”

  沈言凡一身笔挺显眼的浅咖色西装,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不屑讥笑道。

  方祁夏头也不抬的说:“我就说今天怎么食不下咽,原来是要遇见你,我的第六感什么时候进化到这种程度了。”

  方祁夏和他这位异性弟弟,天生八字犯冲,水火不容。

  在外一律视而不见,如果在家中遇见,多数会把对方当作空气,或者指桑骂槐,不然就是打作一团,双双挂彩。

  说来奇怪,方祁夏从小待人温和,几乎没和别人红过脸。为数不多的几次打架,全是和沈言凡。

  方祁夏懒得拿正眼看他,又轻飘飘扔下一句:“小偷。”

  沈言凡听见“小偷”这两个字,瞬间变得不淡定了,他快步上前扯住方祁夏的袖子,“你跟我走。”

  方祁夏对他没有耐心,用力一手拨开,冷冷道:“这么多人,我可不想和你起冲突,你不要脸我还要。”

  “你要是不想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你是summer,就和我走。”沈言凡瞪他,威胁道。

  方祁夏简直烦到透顶,却也不想死的好好的summer被刨坟,只能不情不愿的跟他上楼,临走之前还不忘带上自己的酒。

  两人来到三楼大平层的角落,一处无人的阳台。这里几乎没什么人,只有零星会上来几位服务员。

  方祁夏环顾周遭,记住了几个监控的位置,发现阳台这里并不是死角。沈言凡确实没有事先准备,是真的偶然遇见,并且临时起意带他走。

  方祁夏将手随意搭在玻璃护栏上,下面是巨大的花园。秋风拂面,隐隐吹动他的衣角。

  他面色平静,说道:“这里跳下去可死不了人,别拿这个威胁我。”

  “哥。”沈言凡忽然唤了他一声。“《苦夏》那张专辑,你就别和我计较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别说出去。”

  方祁夏讶然,反应过来时,几乎要笑出声。

  沈言凡二十来年从没对他说过半个“哥”字,没想到第一次听见竟是这种时刻。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的错误挺轻的,你这已经算不上是抄袭了,直接是全盘盗用。我连音轨都不用对,除了歌词不一样,剩下的你连半个音符都没动过吧?”

  “你们家人还真是让我没办法评价,是遗传吗?我现在倒是有点儿好奇,沈德在向别人服软的时候会说什么了。”方祁夏哂笑道。

  沈言凡心中骂了一万句脏话。

  让他低三下四的面对方祁夏,这种屈辱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哥,你现在不是离开音乐圈了吗?我不会和别人说你是summer的,我也不会让父亲说出去,这件事不会有别人知道的。”

  方祁夏微微睁大了眸子,“真的?我今后是想在影视行业发展,summer这个污点确实让我头疼。”

  沈言凡用力点点头,生怕他会反悔似的。

  方祁夏认真思考了会儿,又提出条件:“那我得把你刚才说的录下来。”

  “不行,为什么要录?”

  “要不你框我怎么办?万一我今天答应你,明天你转头就告诉别人summer活了,我找谁说理去。”方祁夏理所当然道。

  “你要是不想录这个视频,我会把你偷窃的证据发给谁,可就说不准了。”

  “……行,你录吧,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不能发到网上。”沈言凡艰难妥协道。

  方祁夏拿出手机,几乎怼着沈言凡的脸拍摄,“我得拍的清楚些,万一某些人翻脸不认人,不承认是你就坏了。”

  沈言凡火气蹭蹭蹭冲到头顶,他几乎忍无可忍,像是个随时会炸掉的煤气罐。

  可他毕竟有把柄握在方祁夏手中,只能压下这团火,面对镜头,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方祁夏按下结束键,满意的欣赏一遍。

  低头鼓捣了会儿,他忽然问:“你今年才满二十岁吧?”

  “……是,怎么了?”

  方祁夏默默把手机放回去,有些惋惜的说:“太年轻,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人,就是有一种让人觉得可怜的愚蠢。下次遇上这种事情,要事先问好对方,到底有没有你的把柄,再低三下四的求。”

  “什么也不问,上来就交底,这不是上赶子来给我送证据。”

  “你骗我?”

  沈言凡太过心虚,紧张到一时间急上头,只想着要封住方祁夏的嘴,竟忘了摸清他的底。

  “讲话那么难听,我这是给你上了社会的第一课。”

  “把手机给我!”沈言凡冲过来,作势要抢。

  方祁夏不想受伤,也不想和他硬碰硬,于是非常顺从的把手机递给他,还贴心的解开锁。

  沈言凡一把薅过来,飞速把视频删掉,又把回收站的也删了。

  方祁夏见他气血上头的样子有些好笑,见他删完后才提醒道:“没用的,我已经把视频给我的经纪人发过去了,邮箱微信Q.Q各发了一份,已经过去两分钟了,你想撤回也来不及。”

  沈言凡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突然间勃然大怒,一把将手机狠狠摔在地上。

  屏幕瞬间碎成蜘蛛网,碎片炸了一地。

  下一秒,沈言凡冲上来,扼住方祁夏的手腕,把他用力抵在立柱上,恶狠狠地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跑下去,把事情全都告诉他们!”

  方祁夏丝毫不反抗,背部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目光森然的平视他:“信,你这种人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我都信。”

  而后,他话音一转:“但是,你怎么就认定我会害怕暴露summer的身份?我记得我从没说过这话吧。”

  “你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忘了,summer也是坐拥几千万粉丝的。这个身份泄露,我无非就是多了一层马甲,而且还给影视圈十八线的我送了一波粉丝……这种好事儿我怎么今天才想到。”方祁夏戏谑道。

  “一大批粉丝?”沈言凡冷冷笑道:“你就不怕我再把天阳拉出来,让你那张照片再火一次。”

  “……对了,你和周见唯关系也不错,我顺便把你在欧洲那些龌龊事全部告诉他,让他知道知道你是什么恶心的人。”

  方祁夏心底一阵阵翻上作呕感,面色如旧平静,却忽然将手中的酒他泼去。

  沈言凡根本来不及反应,满杯酒一滴不漏的全部浇在了他的脸上。

  方祁夏用力甩开沈言凡的胳膊,冷声道:“你除了这些下三滥的招数,也想不出什么能上台面的东西。拿周见唯威胁我,你也配?”

  沈言凡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液,橙黄透明的液体从脸上滑下来,洇湿大片的领口。

  被风一吹,他整个人瞬间冷静下来。

  方祁夏声音平淡道:“《苦夏》这张专辑我筹备了整整一年,不是你说两句服软的话,我就能拱手让人的,我没那么心软。你也是做音乐的,不用我说也知道这种行为有多恶劣,抄袭剽窃盗用都是创作人的大忌,你全踩了。”

  “曾经你的大学老师就说过,你太注重炫技,只在表层做功夫,从不会在歌词和意境上深究。音乐、旋律能传递光凭文字无法表达的情感,就算你神通广大能把曲子偷走,它背后的东西你偷不走。”

  “还有……别叫我哥,我觉得恶心。”

  说完,方祁夏头也不回的转身下楼,快步走下台阶。

  下到二楼,他忽然看见周见唯也向上走来,神色焦急。

  看见方祁夏的后,周见唯顿时松了口气,立马大步向他走去。

  “我刚刚看见你和沈言凡走了,舅舅一直拉着我说话,脱不开身。”

  周见唯匆忙解释道,蓦地发现方祁夏白色衣襟前的酒液,忙问:“他干什么了?”

  方祁夏见到周见唯,仿佛被抽空了全部的气力,全然失去了在楼上的气势,小声说:“沈言凡……他摔了我的手机。”

  “身上受伤了吗?”

  方祁夏把手腕递给他看,他皮肤白,所以被扼出的红痕格外明显。

  周见唯只看了一眼,立马要向楼上冲去。

  方祁夏忙拽住他,安抚的说:“他那个人很恶毒的,而且我拿酒泼他了,身上也没受伤,没关系的。”

  周见唯努力压抑住火气,解开扣子,脱下外套,披到方祁夏身上。

  方祁夏忽然觉得这样的行径有些绿茶,还有些恶劣。

  可看见周见唯因为自己而变得焦急,着急为自己出头的模样,心脏就好像软软的塌陷下去一块,忍不住想和他撒娇。

  他轻轻拽了拽周见唯的手指,小声说:“我不想呆在在这里了。”

  周见唯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也失去了所有兴致,单手揽过他单薄的肩膀,说:“那我们就不呆了。”

  说完,便半搂半抱的带他向出口走去,回头,冷冷的向楼上的方向看了一眼。

  其间,还有几名商人出面挽留周见唯,主办方也不希望他提前离场,但都被他一一回绝。

  ***

  入秋后,夜晚的风就凉飕飕的。

  方祁夏坐在副驾驶上,身上还披着周见唯的外套,淡淡的木质香气像毯子一样包裹住他。

  周见唯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握着他的手腕,不时轻轻摩挲两下。

  方祁夏扭头,盯着周见唯的侧脸,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都被人拐跑这么久了,才想起来问?”周见唯佻笑道:“把你拐到我家。”

  方祁夏软软的笑了一声:“我是自愿被大影帝拐走的。”

  周见唯的家装修简单大气,干净的一尘不染,十分富有生活气息。

  方祁夏刚刚踏进玄关,就听见一道小猫叫声,尾音拖得长长的,从楼上一路拽过来。

  她身上还穿着一条蓬蓬的粉色小裙子,打扮的像个小公主。这样的嫩粉色出现在周见唯的家,显得非常突兀。

  “哎呀,你是谁呀?”方祁夏惊喜道,弯腰把布偶猫抱起来,夸赞道:“好漂亮。”

  周见唯淡淡的笑了声:“她叫泡芙……对了,你不把小别扭接回来吗?它都快成咱们公司吉祥物了。”

  “我当然想接回来啊,但是panda说大家都很喜欢它,而且这些日子太忙了,我之前收养的小猫都分不出身照顾,被外祖母抱到她那里养了。”

  方祁夏抱着泡芙吸了会儿,把鼻子埋在她软软的绒毛中。

  泡芙估计是被人吸习惯了,不吵也不闹,乖顺的耷拉着几条小腿。

  方祁夏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发现她有些眼熟,好像从前在哪里见过这只猫一样。

  无论是泡芙湖蓝色的瞳色还是花纹,都和一般的布偶猫很相似,唯独嘴角有一小簇棕色的毛发,非常特殊。

  方祁夏忽然想起来,Z先生的头像就是一只布偶猫,他还曾经无数次在打视频时点开小猫头像。

  他下意识想拿手机比对,又突然想到手机已经被沈言凡摔碎了。

  “乖宝,先洗澡还是先吃点儿东西?”周见唯从换衣间走出来,问道。

  “先洗澡吧,身上有酒不舒服。”方祁夏答。

  “那我给你拿我的衣服,可能不合身,你先将就穿一晚上。”

  “好。”

  周见唯看着专心撸猫的方祁夏,心念电转,忽然冒出了些恶劣因子,又问了一句:“穿我的内裤,可以吗?”

  “!”

  方祁夏惊了一下,脸颊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一直蔓延到耳根。他羞赧的垂下眼,许久后,才小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