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篱和顾流火约定的时间是午饭后,两点,冬篱一推开门,就看见蹲在楼道里的顾流火。

  “冬篱!”顾流火立即蹦起来,一下站到了冬篱家门口。

  冬篱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她本来是准备去敲顾流火家的门,没想到小孩早就等在外边了。

  “不是说吃完午饭我会来喊你吗?”冬篱无奈地牵起顾流火的小手,拉着她下楼,语气中有几分责问的味道,“在门外等了多久了?怎么都不敲门叫我?”

  “我……午饭吃得比较早,然后没事干,就下楼了……”看着冬篱的眼神,顾流火立刻补充道,“没多久的!就一小会儿!我怕打扰你和家人吃饭才没有敲门的……”

  看着小孩委委屈屈的样子,冬篱心中不禁涌起几分内疚。

  “流火,我能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顾流火有些疑惑,却毫不犹豫地把手机递给冬篱。

  是近几年新出的智能机,冬篱只在大舅家做客时用过,当时表哥为了炫耀新手机,故意让她捣鼓一阵。

  冬篱打开通讯录,存上两个号码。

  “这个是我的手机号,第二个是我家的座机号,我回老家的时候,如果你联系不上我的手机,可以打座机试试。”

  “那冬篱,你也存一下我的号码。”顾流火直接摁下了通话键。

  冬篱掩住脸上的尴尬,镇定地摸出正在震动的老人机,在顾流火的注视下存下电话号码。这个过程中,她有些不敢看顾流火的脸。

  然而一转头,冬篱不可避免地看见顾流火一脸向往的星星眼。

  冬篱:“?”

  “你的手机,好、好可爱啊!”顾流火声音欣喜。

  冬篱目光转向自己的手机,的确,虽然是老人机,但当初选的是最轻便的那一款,颜色也是淡粉色,是顾流火这个年龄小孩会喜欢的类型。

  今天天气很好,走出居民楼外,和煦的阳光就倾洒而来。

  冬篱享受地抬手遮住眼睛,一会儿才问:“流火,你想去哪儿玩?爬山还是就在县城周边逛逛?”

  “都可以。”顾流火想了想,又说,“就逛逛吧。”

  小县城街道很窄,白天,虽然不是赶集的日子,来来往往的行人仍然不少。

  顾流火光是走在街上,小脸上都写满了新鲜感。

  她一头淡栗色的长发,不知招来多少人的目光,看得冬篱都有些不自在。顾流火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怡然自得地跟在冬篱身后。

  冬篱不时给她介绍,街边建筑是什么,做什么用的,不一会儿便绕出小县城,到了周边田野地区。人一下子散了,仿佛空气都清新几分。

  碧绿的田地和一个又一个水塘交叉着,不远处的山林里,还能望见郁郁葱葱的果园。田埂边偶尔浅浅的溪水潺潺流过。

  冬篱带头走在田埂小道上。

  “小时候我家还没搬到县城里,家周围都是这样的田地,我那时很喜欢一个人在田野里走走停停,走累了就随意躲在邻居家果树下休息。”

  顾流火问:“为什么是躲呀?”

  “因为小孩子总喜欢摘人家的果子吃,到哪儿都不受欢迎。”冬篱半是开玩笑地说着。

  其实并不是这样。

  冬篱母亲柳枝虽然是女人,却从冬篱外公那儿继承来一手好医术,村里哪家人生了病,都是柳枝医好的。周围没有谁不尊敬柳枝,邻居们爱屋及乌,也对安静听话的冬篱喜欢得紧,每次看见她,都要硬往她怀里塞很多果子。

  冬篱不习惯他们的热情,才总是躲。

  乡下的那段时间,是冬篱过得最快乐的时光。后来父亲的生意有了起色,一家人搬进城里,本以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没想到父亲一朝被骗光所有资产,母亲身体也日渐消瘦……

  冬篱陷入回忆之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后还有个人。

  她回头,却没看见顾流火的影子。

  “流火?”冬篱以为小孩一不留神跟丢了,慌乱地喊出她的名字,一转头,却看见顾流火就在旁边的……水塘独木桥上。

  冬篱悬着的一颗心好不容易放下,一下又飘上去。

  水塘上的独木桥是给渔民用的,他们长年累月走惯了,各个水性又好,自然不会出什么事儿。

  顾流火双手平举在身侧,摇摇晃晃地保持着平衡,眼看她身子忽然一晃,差点掉水里去时,顾流火用力一跃,转回身子,几步返回冬篱所在的田埂上。

  冬篱觉得自己差点没被吓死。

  尤其看见顾流火笑嘻嘻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的一张脸,她心里面蓦地生出一丝火气。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孩子这么熊呢?

  顾流火似乎察觉到冬篱的情绪变化,有些害怕地移开眼神,小手抓住冬篱的衣角,很是生硬地转移话题:“冬篱,为什么田里面会有这么大一片水塘?我以前也去过美国的乡下,可是和这儿完全不一样。”

  冬篱:“.…..”

  冬篱:“这是渔民挖的,巴县多雨,常常是几块田一个水塘的布置,如果雨水太多,可以将田里的水引进水塘里。说起来,我听过不少关于田间水塘的故事,你要听吗?”

  顾流火连连点头。

  冬篱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听老人家说,一个人路过水塘时,尤其是在半夜,会听见窸窸窣窣的怪声,就像是小孩在哭。甚至有人看见过水中央有人影……”

  “水里怎么会有人?大半夜来这儿游泳吗?”顾流火歪着头问。

  冬篱故意将声音压低,柔软的嗓音带着几分阴暗感,“听说……曾经有好几个小孩溺死在水塘里,事后打捞队去找过几次,却都没找到尸体。”

  “吓……”顾流火被冬篱的声音吓到,瑟缩着往她那边靠了些,“冬篱,你是说……水塘里面有……”

  果然,小孩子都是怕鬼的。

  冬篱仰头牵着顾流火往前走,“所以说,最好不要靠近水塘边。”

  顾流火连连点头,表情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连续走过几块田埂,视野突然开阔起来。

  映入两人眼帘的,是横在无边田野中的破败火车轨道,轨道两边虽然有栅栏,但已经起不到阻挡作用。

  “哇!”顾流火抢先冲过去,翻进铁路上去。

  冬篱跟在后边,找到栅栏上破洞的地方,钻进去。

  顾流火兴奋地在轨道上蹦两下,“冬篱冬篱,这里还会有火车吗?”

  “应该不会有了。”冬篱回忆道,“我刚住进县城的时候,这条铁轨也刚开始修,后来修好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投入使用。”

  “这样啊。”顾流火漫不经心地回答一句,她双脚一前一后站在轨道边缘,像刚才走独木桥一样,举起双手,颤颤巍巍向前走,“冬篱,你也来?”

  冬篱看得出来,顾流火虽然看起来随时都可能会掉下去,实则掌控得非常好,从之前在独木桥上惊险的一幕就能看出。

  “我站不稳的。”冬篱摇摇头,走到顾流火身侧,握住她的一只手,和顾流火一起缓步向前走着。

  顾流火站在铁轨上,刚好和冬篱差不多高。

  以前冬篱就常常会想,望不到尽头的破旧铁路,会不会通向某个神秘的天空之城?

  就像《千与千寻》里的妖怪小镇。

  长大后的她当然知道不可能,但此时此刻,和顾流火牵着手,缓步朝看不见的尽头走去,周围是风吹起野花、飘来鸟鸣的声音,冬篱心里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如果能一直一直这样,似乎也不错。

  最后走累了,冬篱就带着顾流火钻出铁轨,找到不远处的石桥坐下休息。

  石桥下是潺潺溪水,如果是夏天,可以将双脚淌进去,整个身子一下子凉爽起来。

  这时,顾流火手机响了。

  顾流火看了冬篱一眼,才不急不缓地接通:“姐姐。”

  “晚上和陈叔叔一起吃饭?”

  “唔……我都可以。”

  “嗯,我和冬篱在一块儿,她带我在附近的田里面逛。我照了好多照片,晚上给你看好不好?”

  “我问问她……”

  冬篱正望着远处发呆,却看见顾流火突然转过头,一脸骐骥地盯着自己,“冬篱,姐姐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晚饭?那个服装厂的陈老板请客。”

  冬篱下意识想要拒绝。

  冬援国就在那家服装厂上班,虽然他自诩是个小领导,但说白了,不过是个打工的,三千不到的月薪,也就经理头衔听起来好听了。冬篱跟着父亲见过几次陈老板,虽然她一直习惯应付这种场合,但心里面还是觉得尴尬和抵触的。

  然而顾流火看着她,深灰色的眸子像浸了水似的楚楚可怜,让人不忍拒绝。顾流火张嘴,无声地对冬篱说:

  “陪我去吧,求你了。”

  冬篱像是被蛊惑一般,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顾流火立马比出一个“耶”的手势,在电话里告诉顾涟冬篱也要去后,迅速挂了电话,高兴地扑到冬篱身上。

  “冬篱最好啦!”

  冬篱满眼无奈地看了看这个挂在自己肩膀上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