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段时间, 浔阳便被白雪覆盖,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大街上的人也少了, 显得有些凄凉。
但浔大不一样, 一堆大学生凑到一块,没见过雪的南方人在欢呼, 北方人在看他们欢呼,然后捏紧手里头的雪球,一群人打打闹闹,连寒气都被削弱。
谢知意站在办公室窗前, 手捧热水、低头望着这一幕, 不由笑了笑。
刚刚进屋的赵悦可恰好就瞧见, 随意将门扣上,紧接着就到:“这群小孩闹腾的很,前两天还在结冰的斜坡上滑来滑去, 摔了几个跟头还不知道停。”
“最后还是得保安过来驱赶,”她说起这事, 满脸都是郁闷:“我们班还有个摔骨裂的学生,真的是给我气无语了。”
谢知意不当老师之后心态平和不少,温声宽慰道:“小孩子罢了。”
“唉, 这辅导员当不得,不是那个摔了就是这个喝酒夜不归宿, 我感觉才一个学期就老了不少,”赵悦可摇了摇头, 一连抱怨了几句。
半响, 她才话锋一转,说道:“江钟暮那事我已经和校方说过了。”
谢知意这才点头, 笑着道了句谢,江钟暮想参加天物奖,不仅要借着工作室的名头,还得让学校出证明批准,很少繁琐。
赵悦可摆了摆手,连道:“你还和我客气什么,以前你也没少帮,再说江钟暮也是我学生,不过……”
她眉头一皱,有些担忧的开口:“现在就让她参加这种比赛,是不是太早了?”
“虽然几个老师都夸她有天分,但未免还是小了点,参加那种比赛的玉雕师,哪个不是从小学玉雕,快三十岁才敢参加一回,江钟暮现下才二十。”
玉雕这行当不同其他专业,并不是越老越厉害,大部分玉雕师的巅峰期都在三、四十左右的年纪,那时的体力、技巧、控制力都达到最佳时刻,最容易雕出一件传世佳作。
所以甚至有人为求一件佳作,不惜提前十几年与天分优秀的玉雕师交好,再预定下他三十几岁的作品。
所以赵悦可不是不信任江钟暮,而是太惜才,才不想让江钟暮早早受挫。
“不能老是把小豹子关在兔子笼里,”谢知意摇头笑了笑,因提起某人的缘故,眉眼舒展开,越发柔和。
“再说她也不是那种受挫就会放弃的人,现在学校安排的玉雕课程,你我都清楚,只适合于普通学生。”
“我之前也问过她,徐洋已经彻底不管她了,上课就是让她待在另一边,自己想雕什么就雕什么。”
徐洋是浔大负责玉雕课程的老师,学玉雕已十几年,如今在校外的名气不小,之前还接过谢知意工作室的几个活计。
“老徐啊……”赵悦可若有所思地点头,之后揶揄笑道:“反正是你女朋友,你最了解她,我只是提一嘴罢了。”
谢知意闻言,只能无奈笑着被打趣。
和江钟暮在一起这事,谢知意很是坦然,刚在一起的那日,就拍了张两人并肩坐在草地上、一起看夕阳的背影照,继而发完了所有社交软件。
而江钟暮的小麦色肤色又特别明显,认识江钟暮的人自然能一眼看出,赵悦可那时瞧见,自己震惊了半天,过了两天才敢试探询问谢知意。
“我说你不如干脆回来当老师算了,正好把你家小孩放眼皮子底下,”赵悦可如今已彻底接受,时不时就打趣谢知意几句。
“给她一个惊喜怎么样?”
“算了,”谢知意摆了摆手,只道:“对她不大好。”
年长者考虑得多,先不说之前是自己坚决要离职,考虑到江钟暮也不会继续任教下去,毕竟师生恋这种事情,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也是……”赵悦可笑容收敛,心知让她重新回来这事是彻底没指望了,她又道:“那你问老张那事?”
“他个大嘴巴,”谢知意揉了揉眉头,只道:“想换个大一点的房子。”
这老张也是她们之前的同学之一,毕业后继承了家业,从事房地产方面,最近在浔大周围弄了块地皮,正准备动工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人,你刚联系完他,他就在群里和我们笑你要金屋藏娇了。”
谢知意好生无语,没想到一时没注意看群,竟然就被这样编造了一通。
赵悦可又道:“你那房子才刚装修,这还没有一年就换,怕是有点可惜,而且两个房间也够用,一个书房一个卧室……等等,你不会要和你家小朋友分房吧。”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谢知意。
“没有,就是想空出一个房间来装雕刻设备,”谢知意无奈,也不知道怎么的,这群家伙对自己谈恋爱这事格外在意。
赵悦可顿时拖长声调:“哦~”
谢知意不想说话,这段时间彻底学会了怎么应付别人的揶揄,沉默就是最好的逃避。
赵悦可还意犹未尽,又感慨道:“知意,你这真的是不会轻易谈恋爱,一谈起来……”
她砸了砸嘴,冒出一句:“真像老房子着火啊。”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谢知意无语,抬眼瞪了眼对方,但却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毕竟徐秦桑前两天也调侃过她,说谢知意像是老来得子一样宠着江钟暮。
谢知意实在无奈,只能道:“你先忙着吧,我还有点事……”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赵悦可两眼放光,立马道:“找你家那小孩?她现在应该在七教那边上课。”
谢知意彻底没了话,头一次招呼也不打,径直往门外走。
身后是某人越来越张狂的笑声,谢知意脚步越发快,转眼就消失在楼道。
然后……
走到了七教。
倒不是因为赵悦可说的话,而是她本来就打算去找江钟暮,这段时间气温骤降,晚上能到零度以下,而江钟暮又是在冬天气候温和、从不下雪的江镇长大,谢知意怕她不适应,这几日都是接回家里、用地暖捂着。
大学上课宽松,大多数都是前后敞开着门透气,要是有迟到的学生,直接进去就是。
谢知意自然清楚这事,站在后门找到江钟暮位置后,就径直往里头走,直接在江钟暮旁边坐下。
这人除了玉雕课外,其他课程都听得认真,没有注意到姐姐出现,还在凝神看着讲台。
谢知意也不出声,示意旁边的江钟暮舍友好好听课,继而转头看向这家伙。
对方身上还穿着前段时间一块去买的羽绒服,有了谢知意在一边审核,江钟暮终于摆脱黑白灰,穿上了浅蓝色的羽绒服,里头是白衬衫和灰色毛衣马甲,添了几分书卷气。
不同于普通女性、相对硬朗,甚至可以说是锐利俊逸的五官轮廓,在认真皱眉下,沉郁又肃穆,和平常面对谢知意的乖训模样完全不同。
她一手拿着笔,手臂压着书,也不知道听得是什么,时不时才写下一两句话,十分简略。
不过这样的人,却浑身散着股甜腻的奶香味。
这是谢知意前段时间给她买的香水,本来江钟暮还不乐意,结果喷完之后,被姐姐抱着夸了几句,她就开始乐颠颠早中晚都用。
等讲台上的老师说到其他,教室边传出噼里啪啦的翻书声,江钟暮也一样,手指一勾便将课本翻页,同时藏在嘴里的薄荷糖也被换了个位置,顶着脸颊,鼓出一个圆嘟嘟的弧度。
旁边的谢知意哑然失笑,亏这人装得一本正经,结果在偷吃糖。
江钟暮这才察觉,一下子扭过头,浅琥珀色的眼眸亮了下,又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谢知意平常都是在学校门口等她。
小豹子忍不住笑起来,锐利眉眼柔和,脸颊边的酒窝深陷,刚刚还一本正经的家伙,转头就变成了傻狗样。
“过来处理点事,顺道过来看看你,”谢知意虽想板起脸斥她两句,让她好好听课,可话到嘴边却换了字句,连语调都柔和,眼尾带笑。
江钟暮强压着嘴角,抬眼讲台上瞥了眼,又偷偷摸摸地伸出狗爪子,轻松拽住对方的手,然后包裹在滚烫掌心里。
说来有趣,明明是谢知意担心江钟暮不适应这里的气候,结果反倒是她体温冰凉,江钟暮则像个小火炉似的捂着她。
江钟暮显然没少做这样的事情,熟练地从指尖握到掌心、手腕,继而再往上重复,直到将她这只手手捂暖和,再换另一只手。
谢知意任由她捂着,无意抬眼瞥向上头,上面的人还在讲课,全然没有注意到这边,倒是江钟暮旁边的舍友很激动,故作镇定,又几次看过来,脸上带着无法压抑的兴奋。
谢知意方才已在赵悦可那儿见过这表情,为了不重蹈覆辙,她直接将目光移开,看向江钟暮。
这人会装,和刚刚偷吃糖的样子一样,佯装专注的目光盯着前面,脊背如小青竹般挺直,桌面底下却一直牵着年长者的手。
等两只手都捂暖了,覆着厚茧的手熟练挤入指间,与之十指紧扣,再放到自己大腿上,拉扯着羽绒服盖住。
谢知意觉得好笑,可能是上大学时候没体验过这种暗戳戳的事,所以也不曾阻拦,配合着江钟暮装模作样。
只是这家伙怎么可能忍得住,三两下就开始心猿意马。
粗糙指腹一下又一下磨蹭着对方的指尖,像是在把玩着什么玉器,没有章法的、或轻或重的力度,将细腻的皮肤搓出一片红。
谢知意不管她,被这家伙胡闹惯了,容忍度与日俱增。
窗外又下起小雪,细长的枯枝被积雪压弯,几乎将要折断,学生零零散散地坐在宽大教室里,她两穿着同样色的羽绒服,一个浅蓝一个白色,过分臃肿的衣服,即便贴在一块也不会有人在意。
藏在桌面下的手又紧握在一起,书页被风翻动,却没有再被翻回来,旁边的舍友不知道在说什么,一面笑一面往这边看。
年长者时隔多年,又坐在熟悉的教室里,被她的小朋友牵着哄着,偷偷做着以前觉得极其幼稚的事情。
谢知意一阵恍惚,正想着什么,又被掌心传来刺疼吸引。
她迷茫看向江钟暮,对方朝她眨了眨眼,又松开手。
谢知意这才能将手扯回,低头一看,有些劣质的透明包装袋装着绿色圆球,是她很熟悉的薄荷糖,在那个炎热的夏天,被某人用舌尖抵到她口里,来来回回打着转。
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涌上来,这种感觉很奇怪,突如其来的,就好像那个夏天突然回来,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江钟暮没瞧见,还在装模作样看着上面,只用眼角余光那么一扫,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吃,点了点她的手示意。
谢知意没说话,只是将包装袋小心撕开,然后含住了这个劣质的、满是薄荷香精味道的糖果。
旁边的小豹子这才满意,又一次牵着她的手。
正当江钟暮以为会继续这样下去时,谢知意却靠了过来,靠在她的肩膀上,披散长卷发随之落下,如藤蔓摇晃。
江钟暮一怔,却被这人紧紧反握住手。
再然后,她们听见旁边的人忍不住惊呼了下,可无人去管。
两人就这样坐在教室,牵着手、头靠着肩,含着同一种薄荷糖。
那被积雪压满的枯枝,最终还是不堪重负地折断,啪一下落入雪中,打出一细长的凹坑。
下课的铃声骤然响起,学生们吐着白雾、急忙往食堂跑
谢知意和江钟暮牵着手,慢悠悠地离开,要回到她们的小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