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大宋宣和遗事>第119章 花开花落日复夜 惟觉新年非故年9

  

  “他走了?”

  这几年的冬天格外冷,虽然比起他们的故乡,燕京可以称得上一句“温暖”,但雪还是没有停过,打完球回来的宗望跑出满头汗,他摘掉帽子,摸摸自己毛茸茸的头顶,问忽里。

  忽里回答他:“走了。”

  帽子掉到了地上,宗望没有去捡,天冷到忽里感觉宗望的头顶在冒白气。

  过了一会儿,宗望说:“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忽里很诚恳地发问:“你既然想知道,为什么不亲自送他?”

  打马球很重要吗?

  宗望没有回答忽里的话,风一阵阵吹到他的头发上,他感觉自己头发上结了冰凌。

  他往赵持盈的房间走,房间是空荡荡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宗望不想赵持盈走,但又不得不让他走。他害怕他凋谢在燕京的山亭,又想要彻底灭绝他的希望,让他心甘情愿地回来。

  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能保护他,汴梁的河水不行,城墙不行,他的儿子不行,祖宗的遗德,上天的保佑……都不行。

  桌上还有一枝杏花。

  宗望把团成一团的被子抖开,赵持盈肯自己穿衣服已经是长足的进步了,他脑子里压根没有叠被子的观念。

  被子里抖落出一根枯柳树枝。

  他什么也没有带走,宗望又去镜子前面翻抽屉,耳环也在里面,赵持盈是这个天底下最清廉的盗贼,来都来了,什么也不拿走。

  宗望把柳树枝和耳环扔在雪地里,忽里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可以摔柳树枝呢?”这是圣物,是阿布卡赫赫女神的象征,谁扔掉了它就是扔掉了自己的福祉。

  宗望不太在乎:“这一根不好。”

  他又看向雪里的东珠耳环,光阴过去太久,东珠失去了光泽,呈现出一种鱼骨的白。

  这东珠也不好。赵持盈是很挑剔的,宋朝又是很富有的,怪不得他不喜欢、不拿走,扔在这里。

  他告诉忽里:“赵持盈很喜欢东珠,也很喜欢有福气的东西,他经常吃桃子和杏,还收留了燕子,认为它们能带来好运。如果柳树枝和耳环足够好,他肯定会带走的。”

  忽里说:“也有可能是他不知道柳树枝的含义。”宋朝也有柳树,但宋朝肯定没有这一位女神,那是他们女真人的母亲,汉人的母亲用什么生下他们呢?

  宗望摇头:“我和他说过。”赵持盈的记性很好,说过的话怎么会忘记?

  大雪掩埋了柳枝和耳环,宗望从书房里拿出一幅图轴跟着忽里下山,马蹄溅开雪堆,宗望看见了一片绿色的绢布。

  宗望回到府邸之中,恹恹地坐了一会儿,告诉他的好朋友:“我还是舍不得他。”

  忽里预备和他说老一套的话,比如把宋朝灭亡,这样赵持盈就会死心,就只能依附于你了。当然,他和宗望想的是一样的,他们并不希望宋朝灭亡,而是希望他们永远对金国称臣,毕竟女真人只有那么几万人,如何统治这样大的中原?不还是得靠汉人吗?宋朝又明显没有失去人们的支持。

  如果赵持盈有一天被他的儿子亲手送过来……

  他的话还没有出口,宗望把那幅图展开,忽里看见了一只雪白的海东青。

  画上的鹰隼通体雪白,脚爪如玉,毛羽洒然,昂首挺胸地向画外的人看来,看起来又精神又得意,忽里觉得这只鹰很开心,但鹰也会有开心的情绪吗?

  它站在一块高高的、嶙峋的石头上,脚爪上绑了一个红色的穗结,芙蓉花开在它的脚边,还有一丛丛的兰草,画上写了他们不认识的汉字,应该是两个人的笔迹,一个粗,一个细;一个浓,一个淡。

  忽里有点看呆了,他觉得这只鹰下一秒就会飞出画卷,这难道不是标本吗?如果不是的话,怎么连脚爪上的花纹都那么明显?他养过很多鹰,他知道鹰爪上的花纹就是这样的。

  “这是比亚?”忽里不可置信地赞叹,宗望孵出了一只通体雪白的海东青,谁都认为宗望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了不起的人物配了不起的鹰,正如骏马要配宝石的马鞍,但宗望把他送给了宋朝的皇帝,真可惜!

  原来这只鹰长大了以后是这样的。

  宗望指了指脚爪上的穗结,结上还有一块圆形的玉环:“这是汉人的平安长寿结。你看他多喜欢比亚。”可见只要是好的东西,赵持盈就会喜欢。所以耳环和柳树枝,只是因为不好他才不拿走的,宗望想到马蹄底下的绿帛片,那肯定也是因为自己的画工不好。

  他把萧讷叫过来认字,萧讷一个字一个字给他们念,两个人的笔迹,其中粗的、浓的那一片是一个叫蔡瑢的人写的,宗望皱眉:“他的字像牛皮癣,为什么要写这么多?”萧讷内心骂他是个睁眼瞎,蔡瑢做人再不行,字还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这君臣二人的字可称是交相辉映——

  “为什么他只写了这么几个字?宣和殿是他的书房吗?”

  萧讷咬牙切齿:“是。”

  宗望还认识赵持盈的花押,天下一人的意思,萧讷说郎君你真是太聪明了,宗望很得意,他是很懂赵持盈的,他记住很多关于赵持盈的信息。

  画轴被收起来,和香囊、马球杆放在一起。

  香囊里面塞着一张纸和好几个铜钱,宗望展开一场评比:“我觉得赵持盈的字最好看。”忽里举手同意,萧讷没说话,他觉得蔡瑢的字比赵持盈好看,赵持盈的字根本不像字,像画,像一只鹤,再说了,你们俩认识什么字啊,还在那边比上了!

  宗望振振有词,他从香囊中抽出一张泛黄的纸:“这张的也很难看,而且笔很粗,赵持盈能把字写得这么细,肯定很厉害。”

  忽里大点头,猛点头,汉字都是很粗的,但赵持盈的字是细的,和别人的不一样,说明他最厉害。萧讷不知道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宗望大发慈悲地给他看。

  “储贰之重,式固宗祧……”

  那是二十年前,宋朝册封皇太子的诏书,薄薄的一片纸被萧讷捏在手里,他把眼睛睁大了。

  “皇子,武昌军节度使……”

  宗望的面色凝固了一瞬间,他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什么节度使?”

  “武、武昌军……”

  “继续。”

  萧讷在他的眼皮底下把剩下的册文念完了:“鄂州观内观察处置等使、司空、开府仪同三司、持节都督鄂州诸军事、鄂州刺史、上柱国、定王、食邑八千七百户、食实封二千八百户赵亶……可立为皇太子。所司俱礼,以时册命。”

  “定王。”宗望重复,“定王。”

  武昌军节度使,申王赵荣的儿子赵定倾!他脑子里回忆起那个年轻人的长相,那双眼睛!

  他从桌子上拿起马鞭要向外走,忽里拦住他:“干什么?”

  宗望说:“咱们被他耍了!”他把宋朝的某个投降的官员叫来,宗望问他,赵持盈有个哥哥叫赵荣,他的儿子叫什么?

  官员说,申王、简王的儿子都从“有”字辈,申王的长子叫赵有恪,次子叫赵有奕,申王死得早,赵持盈跟这个哥哥感情很好,两个侄子都封了郡王……

  宗望让那个官员走了,他心跳的很快,寒冬腊月、朔风阵阵,他脸上竟然发红,还流下了汗:“他们肯定没有走远……赵定倾就是赵煊!”

  忽里也大概明白了,总之宋朝的规定是很严格的,皇帝的封号诸如此类的字都是要避讳的,包括他的武昌军节度使,但:“那又怎么样?赵持盈不止他一个儿子!”

  “我们可以让赵焕做皇帝。”

  “赵持盈别的不多,就是儿子多,他们有很多选择。”忽里再一次警告他,“你赶紧回去。”

  宗望把马鞭扔到了地上,但他提出了新的要求:“告诉宋朝,我要定州。”

  为什么是定州,为什么不要太原,不要河间,只要定州?只要你们宋朝皇帝的封邑?去猜吧,疑神疑鬼去吧,看看军中到底谁是奸细,也许宋朝真给了呢?宗望不在乎定州到底到不到手,中山拦得住他的骑兵吗?

  他只要让他们害怕。

  保持这种害怕到明年的冬天,他会再次莅临中原。

  可他心里还是很难过,他想赵持盈肯定知道赵定倾是谁,但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他可真会骗人。

  那天晚上宗望想了好久,想起去山上看持盈的时候,持盈在弄一把琴,看起来很憔悴,像冬天的雪花那样,一种晶莹的美丽,他说他是苏武,是巨兽,是大鱼,是一朵杏花,是南国的天水碧,离开了家乡,他就会干涸,会憔悴。

  但他其实是个骗子。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一阵冰凉,又一阵火热。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宗望的鼻子就塞住了,他感到头很痛。

  福宁殿作为皇帝的寝殿,其实并没有很奢华,赵家出过好几个以节俭闻名的皇帝,赵持盈很会花钱,但他花得很风雅,绝不会让奢侈的东西堆砌在眼前,他喜欢山林一样的野趣。

  忽里不懂,他只是觉得这里很舒服,很温馨,连鲜花都恰到好处。赵持盈站着,他手旁的花瓶颜色很漂亮,有点像下了雨以后,刚刚放晴的天空。

  他穿着一身郁金黄色的?袍,衣肩的扣子上悬了两粒明亮的闪金朱砂,这种黄色据说是用郁金鲜花作为原始染料,就好像女人用凤仙花做指甲那样,花的芬芳和声音向忽里扑过来:“死了?”

  他看起来有些惊讶,不知道是惊讶忽里表达方式的直接,还是惊讶宗望这么大的一个活人竟然会死得这么突然,要知道宗望比持盈还小八岁,正是壮年的时刻,难道是政权倾轧中的阴谋吗?

  铜鹤吐出渺渺的云雾:“谁害的他?”

  说实在的,持盈不想让宗望死。

  这不是出自于私人感情,而是处于政治需要:宗望是亲宋派,他南下只为抢劫,而并不想真正地灭亡宋朝。毕竟女真人少且不爱种地,有什么比中原有一个稳定政权向他们朝贡来得更好呢?而宗翰和宗磐则不一样,他们总是叫嚣着要灭了宋朝以建立不世战功,如果不是完颜晟暴卒,宗磐绝不会和赵煊通信。

  难道宗磐已经赢了吗?可他并没有听说完颜亶退位了。如果金国变成一言堂,宗磐恐怕真的会再度南下。他真不该死,持盈希望看到别的国家内乱,而不是一统。

  他的眉头刚皱起来,忽里就摇了摇头:“不是人害的,是他自己生了病。”

  持盈轻轻“啊”了一声,忽里抬头,用一种很不礼貌的眼神盯着持盈,班直侍卫、宫女内臣簇拥着他,他们很不赞同地看忽里,觉得这个外邦人真是毫无道理、不通教化、野蛮。

  鹰停在持盈的肩膀上,抖擞着羽毛:“他年纪这样轻……什么病症这样厉害?”

  你也会为他难过吗?忽里凝视着他:“伤寒。”

  持盈的眼睛睁大了:“伤寒?”

  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宗望得的是一个小感冒。

  他的身体一向不错,会宁府那么冷他都很少感冒,也许是燕京的气候稍微温暖,宗望放下了警惕。

  忽里也没把它当回事。宗望的鼻音浓浓的,喘不过气,窗户管得牢牢的,很温暖,一丝风也透不进来。忽里嘲笑他没用,要给他请医生,宗望攮着鼻子骂他:“请个屁!”

  出一点汗就好了。

  可后来他出了很多汗,浑身上下都在出汗,汗在被子里,被子都潮了,忽里被吓了一跳,他感觉问题有一些严重。侍从要给他换被子,可换被子不就会着凉吗?还是请医生吧。

  他们不太相信汉人的医生,用狐疑的眼光看着这位老大夫,老大夫说:“郎君是伤寒之症,是不是出了汗时不曾换衣服,又吹风?”

  忽里想起来宗望满头是汗的打马球回来,顶着满头汗又摘帽子又下山,大冷天的怎么能摘帽子?糊涂蛋!

  宗望喝了几天的药还是没有好,但宗干已经来信催促了,宗干是宗望的哥哥,完颜旻的庶子,他的母亲并不是完颜旻的妃子,而是一位女奴。宗峻死了以后,按照女真的习俗,他娶了完颜亶的母亲,并把完颜亶抚养长大。他告诉宗望,宗磐仗着宗翰的势力,已经收买了大半的贵族,如果再不回去的话……

  宗望尝试着起床,可身体变得很脆弱,他想起来赵持盈也曾经在冬天里生过一场病,汉人医生给他看病,一个冬天,病势连绵。

  忽里劝他不要尝试:“外面很冷,会加剧你的病情。”

  没有办法!宗望想要快点好起来,他吃了很多的药,并且听从大夫说的,把自己围起来,忽里或者谁来见他,毡帘都只掀起一点点,唯恐风漏进来,炕烧得很热很热,宗望有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体冰凉,有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体火热。

  赵煊拒绝割让定州的消息和宗磐的暗探一起到来。

  所有人都不相信宋朝会拒绝地这么斩钉截铁,一定是有人把宗望生病的消息传出去了。

  忽里疑神疑鬼的:“肯定是那个医生!”他们把那个医生找出来杀了,燕京里面有汉人,大家都想起来赵持盈打燕京的时候不肯屠城,活了十数万人,他们会不会感念、想念宋朝?宗望不再吃汉人的药。

  忽里从会宁府请大萨满为宗望驱邪,并托人从长白山的圣柳树上折一根祈福柳枝,可会宁府那么远,萨满总是不来。

  屋子里很热,很热,忽里出了汗,宗望昏一阵醒一阵,声音很虚弱:“我们得去定州。”

  绝对不能露怯,绝不能让宗磐知道他病得很重。

  他如果死了,宗磐的顾虑就会减小很多,他随时可以制造完颜亶的死亡,然后登基做金国的皇帝,皇位的世系从太祖手里轮过,怎么样也该太宗了吧?

  忽里也知道这个道理,他说宗望病的不是时候,但生病就像打铁时候的火,会把人锻炼得更强大。

  他们开始收整兵马,为了让宗望快点好起来,忽里烧掉了寺庙,把里面的和尚赶出来,再借口太子郎君慈悲,把他们收留到王府,让他们为宗望祷告、祈福。

  令人绝望的是,和尚也没有什么办法,宗望的病更加严重了。但没办法,仗还得打,宗磐盯着他们,和尚轮流为宗望念经,那是女真人灭掉辽国以后新生的信仰。忽里说:“大家都叫你菩萨太子,希望你真有菩萨保佑吧,赶紧好起来,别再病了!”

  宗望的面相真不像一位将军,他的眉目和善、天庭饱满,是一位活泼开朗的青年。但伤病让他迅速消瘦下去,有一天他说:“汴梁……”

  忽里“啊”了 一下:“什么?”

  宗望的声音断断续续:“十岁的时候……我和他们去了汴梁。”

  忽里和宗望一起长大,他确定宗望十岁的时候哪里都没有去,可他的声音变成了一种咒语,什么也听不清,忽里去看他的面色,灰白灰白的。

  “玉辂车!”

  “什么?”

  一阵咒语以后,宗望嘴巴里忽然吐出了三个字,清晰的三个字,还有一口血,他直挺挺地坐起来,又直挺挺地倒下去,被子上洇开一朵花。

  菩萨并没有保佑他。他开始高烧,烧糊涂了,忽里听他喊阿妈,可他妈妈早死了,忽里把他的同母弟弟宗隽叫过来,还有尚在军中的宗弼,他们都是太祖的子孙,同气连枝。

  宗弼建议把他抬到定州去,反正不能让宗磐看出问题来。他的隐藏含义是就算宗望死了,也得用鲍鱼掩埋住味道去定州。宗隽好歹是他的同胞弟弟,年纪又小,不忍心昏迷中的兄长被抬上前线加重病情。

  他问忽里:“菩萨没有用,我们换一个求行不行?”

  忽里向整个燕京贴告示,他不相信汉人的医生,大萨满正在赶来的路上,和尚也失败了,所以他在告示上写,太子元帅马上就要出征了,想要寻找一位高人为战事祈福。

  他要找一名道士为宗望治病。

  持盈皱了皱眉:“道士?”

  他信奉道教,如今亦然,群冠为他上道君皇帝的尊号,忽里说他们最后请了道士,可宗望还是死了,持盈觉得他意有所指:“云游道人多半不会潜心修习,恐怕是道术不佳。”他们应该是碰上江湖骗子了,毕竟燕京实在是没什么道教的宝地,辽、金崇奉佛教,真厉害的道士为什么不来宋朝受他的敕封?

  可见医不好病,并不是道门的错误,而是道士的个例。

  忽里摇头:“他不是云游道人,他手上有你的敕封度牒。”

  “我的敕封?”持盈不解地睁大了眼睛。

  “‘通真达灵元妙先生’。 ”忽里把敕封度牒拿过来,仔仔细细地看面前身穿紫道袍、头戴三清冠的男子,其实上面的字他不认识,这是萧讷告诉他的,但是他有眼睛,他在比亚的画像上看到过赵持盈的字,和上面的一模一样,“你就是林飞白?”

  萧讷告诉他,林飞白会炼仙丹、画符,使人升仙,还会用雷法、驱魔。

  忽里凝视着面前这个道士很久,他眉目疏朗,容姿俊爽,看起来极为清正,可如果真的厉害,怎么会遭受驱逐?

  林飞白对此作出了解释:“我曾经算出宋帝赵煊与道君命里相克,遭到他的记恨,被他逐出了宋朝的领土。”

  这个答案得到了宗望的肯定,他愿意接受林飞白的治疗。

  持盈没少吃林飞白的丹药,反正没吃出什么问题来。道医是不分家的,持盈本身也有极高的医术造诣,让林飞白炼长生丹药不行,但治疗一个风寒岂在话下?

  果然忽里肯定了:“他的药、药,很、很管用。”

  林飞白的药非常管用,他称之为“丹”,这个丹非常神奇,鲜红如血,遇水即溶。林飞白说赵持盈也吃这种丹,用来延年益寿。

  宗望迷迷糊糊地看见泛金的红色:“像……”

  像什么?他指了指马球杆,忽里把马球杆拿下来,翻出里面的香囊,香囊里面混着两种不同的丸子,有一种是红色的,一种是棕色的,棕色的有味道,红色的没有。

  林飞白说:“这是道君亲调的宣和香。”

  宗望微微地点头,林飞白告诉他:“红色的就是朱砂,用来明智,也能医百病,是一种圣物。”

  怪不得赵持盈这么喜欢,朱砂一定是个好东西。

  朱砂很神奇。宗望的病好了一些,他不再发冷、发抖,开始一阵阵发热、出汗,不过好歹少了一种症状,忽里认为林飞白和朱砂是有用的。

  但林飞白不听话。他在王府里到处乱走,侍从发现了他,来报告给忽里,忽里找人捉住了他。林飞白告诉忽里:“郎君的身上有恶魔,我只是在寻找它。”

  忽里一下子就明白了宗望的病总不好的原因,一定是宗磐贿赂了大萨满,让恶魔来到了宗望身边,他把这件事情告诉宗望。

  宗望面色潮红,红得像朱砂:“他在找……”

  忽里附耳过去:“什么?”

  宗望说:“赵……杀了他!”

  忽里听懂了后面三个字,并且坚决执行,但林飞白就这样消失了,像水消失在大海里。狡猾的道士!

  忽里来到他的房间,他甚至连仙丹都没有带走,枕边还有一卷道德经,经上的字忽里不认识,但他知道是谁写的,太具有标志性了。

  宗望听到林飞白逃跑的消息,什么也没有说,反正仙丹还在,宗望继续吃丹,但好像有了一定的抗性,宗弼、宗隽还有忽里联合商议以后决定加大剂量,可谁也不知道仙丹的配方。宗弼说:“他不是说丹上有朱砂吗?吃朱砂!”

  其实才不过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宗望整个人就干瘪了下来,病魔吃掉了他的血肉,朱砂让他的嘴唇发红,甚至泛着金光,那天他从床上坐起来,效果很好,朱砂果然是仙药!

  忽里喜极而泣,宗望流利地和他说话:“宗干是合剌的养父,你和宗隽要听他的话。宗弼为人狠心、不择手段,你要提防他投靠宗翰。”

  忽里感觉到一点不祥,问宗望感觉怎么样,宗望说没怎么样,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好,他起床穿上了衣服,并且找了剃头匠,把他毛茸茸的头顶剃干净,大马横刀地坐在座位上,并且和大家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去了定州以后该怎么做,又要怎么对付宗磐。

  宗隽开始欢呼,他说我们可以去打定州了。

  宗望就死在出发去定州的前一夜。

  他睡着睡着,忽然喉咙里传出“嘶”“嘶”的声音,守夜的侍从大呼不好,忽里一路跑着来到他的床前,看来朱砂没什么用,他只是把宗望的血变得更鲜艳了,红中带一点金。

  忽里说:“萨满和圣柳枝马上就要来了,你等等,萨满会驱赶走你身上的恶魔!”他很后悔,为什么要赶走林飞白?也许他可以用雷法赶走诅咒,他找就让他找好了,有什么不能找的?

  宗望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在白天把一切的安排都告诉了忽里,他没有等到萨满,也没有等到柳枝,他用汉话和忽里讲话,很轻,别人没有听到:“他肯定很讨厌我。”

  所以不肯保佑我。

  忽里叹了口气,对持盈说:“上、上皇陛下,你衣服上、上、是朱砂吧?”

  持盈点点头,忽里说:“这东西不、不好,你少用、用吧!”

  持盈不解其意:“此是吉物,怎么不用?”

  忽里显然不赞同,他把手上的锦盒匣子递给持盈,侍从想要接过去,忽里没有让,持盈就自己去接了。

  锦盒里面,只有一根柳枝,因为脱水都枯干了。

  持盈有些不解:“柳枝?”

  忽里补充道:“这是圣、圣山上的柳枝。”

  圣山,应该是他们的长白。

  持盈把柳枝取出来,上面一片叶子也没有,海东青动了一下,它从持盈的肩膀上起来,叼走了这根柳枝,盘旋在房梁上,绕着大殿飞翔。

  忽里有些遗憾地问:“上、上皇陛下,你知道、柳、柳树枝?”

  持盈没有回答,但答案昭然若揭。

  那是很长很长的一串话,忽里说得很累,大家听得也很累。

  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全是洪水,只有长白山上有陆地,陆地上只有一颗巨大无比的柳树,有一天云彩和柳树碰撞,就诞生了世界上第一位女神,阿布卡赫赫。阿布卡赫赫抽出柳条,扔到洪水上,柳条就变成了陆地。女神降落在陆地上就怀孕了,生出了十多个小孩,他们是女真人的祖先。

  生长在长白山上的圣柳,一切生命的源头。

  宗望没有等到这根圣柳的祝福。

  忽里告诉持盈:“就是、就是希望你,平安健康、长寿多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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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不要医闹。历史上他是打马球寒暑沃背而死,就和我们夏天打篮球急性中暑嘎嘣没了一样的,主打一个人生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