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大宋宣和遗事>第112章 花开花落日复夜 惟觉新年非故年2

  

  宣和十五年,正是嘉王赵焕的生发之年。

  这一年他十七岁,中了状元。

  这天底下有二十岁的状元,有五十岁的状元,有美的状元,有丑的状元,可就是没有皇子做状元的。

  如果把皇子改成太子的话……皇帝穿红衫袍,佩玉带,戴展脚幞头,高坐御座,殿试的诸生都垂眼不敢正视天颜,只有赵焕高高仰起了头。

  皇帝和他遥遥对视,弯了弯唇角,隔空点了点他,要他低头。

  赵焕就低头了,但尾巴是翘着的。

  皇帝有很多儿子,他是最像皇帝的,也是皇帝最爱的,如果不是前面还有一个大哥占着茅坑不拉屎,又早早被向太后册封了……哼!

  诸殿试官都认为他的文章是第一,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皇帝的庭训,皇帝谦虚极了,说哪里哪里,三哥还小,便不叫他做魁首了。

  但还是厚赐了他的老师,赵焕得意地甩尾巴,皇帝正在修建明堂和神霄宫,他就央求皇帝:“爹爹既不叫我做状元,宫观官总得赏一个吧!”

  皇帝就让他提举了玉清神霄宫,林飞白和王甫说他是青华大帝君转世,东方属木,木色为青,青华大帝君,真不错,听起来像是太子的名号。至于真正的那个太子……

  赵焕把自己从被子里拔出来,摇摇摆摆地往福宁殿走,正好遇见太子赵煊从福宁殿出来。

  赵焕站住,点了点头:“大哥好。”要他叫赵煊太子殿下,还不如要他去死,反正他是弟弟,赵煊能把他怎么样?

  冰天雪地里,赵煊的脸冻得都僵了,嘴唇往下拉着,看起来有点疲倦。赵焕瞄了他几眼,觉得王甫说得对,他这哥看起来的确活不久了,最好早点死,免得他亲自动手。

  “三哥才来。”赵煊开了口。

  晨昏定省,皇子们长到读书的年纪,每天都得来福宁殿给皇帝问个好以后再回去读书。赵焕心里想他是傻子,就这个点,要是不视朝,皇帝肯定还没起呢,要是为那一句请安把皇帝吵醒,皇帝必然对他撒气。

  至于他嘛,皇帝前一天睡得迟了,或喝了酒,或夜不归宿,或怎么怎么着了,陈思恭都来告诉他,他要么就不去,要么就晚一点去,总之不去碰倒霉。

  可他绝不会把这个诀窍告诉赵煊:“我睡晚啦。”

  赵煊似乎不知道什么叫睡晚,也不知道什么叫迟起,他规律得像清早打鸣的公鸡,赵焕说他睡晚了,赵煊还说了他几句,无非是说他小,叫他早点睡一类的。赵焕点点头说知道了,内心呸他在这里装爹,咱们爹这会儿肯定都没起呢,你冲进去骂他呗。

  看他那熊样儿就知道皇帝压根没见他。

  赵焕胆子再大也不敢在福宁殿前坐轿子,迎着风就往里面走,走到时脸都要僵了。陈思恭出来迎他,赵焕看赵煊刚才那个铁青僵硬的脸色就知道有事发生,刚好皇帝一时半会儿还没叫他,他就把陈思恭拉到偏殿说话——那是太子也没有的待遇,他来福宁殿也得搁外头廊下等,除非皇帝开口叫他到屋里去。

  “他怎么了?”

  陈思恭悄悄和他说:“他是来说情的。”

  哦,昨天皇帝好像发配了个太子府的舍人去沧州,应该是这事。

  赵焕内心冷笑,总有一天把你也发配去沧州:“他来说情把爹爹说生气啦?”

  陈思恭摇了摇头:“官家没见他,他在外头站了半个时辰就走了。”

  “那他来的够早的。”赵焕捧着热茶暖手。别说赵煊是来求情的,就是普通请安,搁半个时辰前,天都还蒙蒙亮呢,要皇帝起床穿衣服见他?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外头小宦来报官家起身了,赵焕放下茶盏就要走,陈思恭拉住他,怕他说错什么话:“因外头造明堂大殿钱不够的事,官家且心烦着呢。三哥,你待会儿进去,只许顺着他,逗他开心,不许提你那神霄宫的事,知道么?”

  明堂大礼是皇帝新推崇的礼制,天塌下来也没皇帝搞礼仪重要,赵焕的神霄宫和明堂一块儿造,他本来的确是想和皇帝说说钱不够的事,经陈思恭这么一说也只能闭嘴了。

  赵焕拖长了声音:“知道——”内心骂王甫竟然这么不会搞财政,蔡瑢这厮虽然不向着他,但他做丞相的时候,皇帝可没因为钱发愁过。坏了,皇帝不会要罢王甫又立蔡瑢吧,不行,蔡瑢是个老奸巨猾的臭狐狸,总冷不丁地往赵煊那里滑,绝不能让他上来!

  赵焕正想着,陈思恭给他拍拍衣服上的雪:“去吧。”赵焕回过神来,连跑带跳地到正殿去。

  福宁殿温暖如春,皇帝一手撑着枕头,斜倚在殿中宽大的御座上,一手伸出去,宫娥正在给他抹药膏,也许是并不冷的缘故,他身上只穿了燕居的厚褙子,裙摆曳到座下,怀中抱着一条很厚的黑貂毯。

  皇帝见他来,莫名其妙地问了句:“你一个人?”

  赵焕一头雾水:“啊?”

  皇帝抿抿嘴:“没见着别人?”

  赵焕恍然大悟:“见着大哥了,他刚走呢。”

  皇帝手也不揉了:“叫陈思恭给我滚进来!”

  陈思恭滚进来,皇帝质问他,刚才是不是太子来过,怎么他不知道。陈思恭如遭雷击,他就算不太支持赵煊,也不敢瞒这种事情,半个时辰前皇帝自己在被窝里迷迷瞪瞪的睁不开眼睛让人滚,怎么现在倒打一耙?

  “臣告来时,您叫殿下‘滚’来着,臣就没敢叫殿下进来。”

  皇帝随手拎了个引枕砸他:“胡说,我怎么会说‘滚’这种粗话!”

  陈思恭怀抱引枕,立刻改口:“是,是,您说不见来着,殿下就走了。”

  皇帝因明堂大殿修造没钱的事,都要找旧情人和好了,每天烦得要死。就这个枪口上,太子还来劝他不要再修宫殿,说外面已经有祸事发生了。

  都到了这份上,木头运来了还能不修?

  皇帝在心里骂太子读书读傻了,被人当枪使还不知道,修造明堂是王甫的差事,说这个明堂出了事,那不就是让王甫罢相吗?那谁来,蔡瑢吗?这个祸事多半也是蔡瑢捏造的。

  上次话说得太绝,持盈一时半会儿还不想跟蔡瑢和好。

  至于赵煊是不是借此打击自己的政敌,持盈想他没那个脑子。但还不如他有这个脑子,也比被人当枪使好,不见他也好,的确该给他吃个记性。

  再说了,我说不见他就走了,看起来也没有很诚心,也许内心还是不服。

  于是就道:“得了,走就走吧。”

  赵焕挨蹭到持盈身边的小凳子上,掏了个新引枕给他垫胳膊。

  持盈好像还在想事,一被他的动静打断,立刻株连:“你也是个前世的讨债鬼,来做什么?”

  赵焕大呼冤枉:“爹爹,我一句话没说呢!”他本来是想来问问神霄宫的修造的,可陈思恭已经告诉过他了,他绝不给持盈添堵,他要靠持盈做太子呢:“爹爹的手怎么了?”

  持盈的面色稍霁:“找东西时闪着了。”

  他最近总泡在馆里查礼仪,赵焕要给他揉,持盈另有差事给他:“桌上右边那一叠拿来我看。”那是一堆札子。赵焕睁大了眼睛,怀疑这是一种暗示,毕竟持盈再怎么宠着他,也没让他看过札子。

  赵焕把那一堆抱过来,放在脚旁边,持盈让他念,念完了持盈又口述,让他写批示,并让人给他搬个小几子。

  赵焕的心怦怦跳:“我的字和爹爹的不像,叫梁大官来吧?”

  持盈不太在乎这个:“用你自己的字就行。”

  他做御笔批答!而且也不是蓝的!赵焕忽然间就飘飘欲仙了,国朝无论太子亲王都只能读书,读书,读一辈子书,连赵煊都没做过一件差事呢,他能批札子!他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持盈见他半天不动,打趣他道:“怎么,状元郎不认字?”

  赵焕的热血都要冲上脑门了,他当头打开来第一本札子,热血凉了一半。

  原来这一叠都是地方官弄上来报祥瑞的,给明堂大礼做预热,一点军政要事都没有,不过苍蝇肉也是肉,他先读一遍,再告诉持盈:“爹爹,河间有个女子生长出了男子的性器和胡须,合道了!”

  持盈木着脸:“叫他重报,这是什么祥瑞?”又特赐那女子度牒出家。

  赵焕又看一本:“乾宁军找到一块可以开花的石头。”

  持盈:“……”赵焕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什么意思,大笔一挥就叫重报。

  赵焕又打开来一本:“益州有公鸡下蛋。”

  持盈微微闭了闭眼睛,赵焕给他报了几件,全是什么五彩霞光、花开十朵、石头发芽、母鹿白化一类的,持盈到最后表情都不动一下了。

  赵焕读着读着,读到一本很厚的。

  “芒山有盗临刑,其母来与之决。盗谓母曰:‘愿如儿时一吮母乳,死且无憾。’母怜之,与之乳,不意被盗啮断乳头,流血满地,母死。行刑者曰:‘尔弑母,何毒也。’盗因告曰:‘吾少也,盗一菜一薪,吾母见而喜之,以至于不检,遂有今日,故杀之。’”

  我小的时候,偷一点点小东西,我母亲见到了,不仅不反对我,还夸奖我,导致我最后偷越来越贵重的东西,于是有了今天这个下场,所以我要杀了我的母亲。

  赵焕喃喃道:“那是他亲生的母亲,怎么这么狠心?”一翻,果然是内臣分类时分错了,看装裱就不是装祥瑞的,子杀母是大不孝,犯人先收押起来,这事也得报给皇帝知道,看看要不要加刑,让他死得难看一些,以儆效尤。

  赵焕问道:“爹爹,这人太坏了,得……”

  他一抬头,持盈已经拥着毯子睡着了,福宁殿里的温度适宜,黑貂晕出了他脸上两颊霞红,看起来是很静谧美好的景象。

  赵焕蹑手蹑脚地在札子上写批示,要把这个人杖杀,浑身的血肉打碎才好,如果没有父母,哪来的他那一身血肉?他想,持盈醒来时若看见他的批示,一定会觉得他是个孝顺的孩子。

  反正比赵煊孝顺。

  可没来由的,他忽然想,这母亲有没有做错?

  这个问题时隔两三年再一次进入到他的脑海,温暖的福宁殿和冰冷的圈所一冷一热的,让他很想打喷嚏,圈所是安静的。作为失败者,他被赵煊要了回来,金国给得很爽快,他没有了什么稀缺的价值,毕竟稀缺的是从来就是赵持盈本人而不是他的儿子。

  赵煊并没有让他住什么阴沟、草屋,而是给了他一座很僻静的宅子,但他不知道这座宅子在哪里。

  赵煊敢折磨他吗?赵焕的鼻子很痒,他想,赵煊肯定不敢的,爹爹还在,他敢欺负我吗?

  他打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喷嚏,甚至打出了眼泪,朦胧的眼睛里映出一席织金的袍摆。

  赵焕闭着眼睛,躺回榻上,非常有恃无恐。

  应该是赵煊来了。作为哥哥,作为天子,作为胜利者,纾尊降贵地探视弟弟,叛贼,失败者,很好,非常好,他又有贤名了。

  他讨厌赵煊,虚伪的道学家,木头一样的傻子,满脸苦相的幸运儿。

  可温暖而香甜的宣和香扑进了他的鼻子里。

  赵焕心头猛然一跳,睁开眼睛。

  父亲坐在了他的身边。春装是很轻盈的,罗袖微动,侍从就离开了,只带起一阵风。

  赵焕一侧脸就能擦着父亲的衣袖。

  那个问题忽然又出现在他脑子里了,盗贼杀了母亲,盗贼有错;可他的母亲呢?母亲做得对吗?不该死吗?

  持盈给了他尊崇,给了他实权,让他结交大臣,让他做太傅,让他的待遇高过赵煊,滋长他的野心,可又在一夕之间剥夺了这一切。就算是狗,给他一块肉吃,也没有说吐就吐的道理。

  他是皇子,他也能做皇帝。

  如果金国没有先乱起来,他就可以打过黄河去,这会儿他已经是皇帝了。

  他凭什么只能做一个闲散王爷,像猪一样养在府中?

  那种憎恨又弥漫上了心头。

  更让赵焕讨厌的是,持盈看起来并没有受到苛待,甚至两颊都有莹莹的光彩,连头发丝都是妥帖的,像一朵被人细心爱护的花。赵煊还肯让他来见自己——

  他们看起来感情不错。

  比起自己的失败,他更讨厌父亲的背叛。

  他失去了父亲。

  赵焕坐起来,盘起腿,一个很不尊敬的姿势,持盈并没有说什么。

  “爹爹,你是来帮他杀掉我的吗?”

  “不是。”

  持盈抬起眼睛,他们俩对视一瞬间,就好像殿试的时候,满堂的学子里,他得意地抬起头看坐在龙椅上的父亲。

  “我从前就和你说过,你不会死,因为你姓赵。”

  持盈的话语很柔软,像夏天的金明池上,被照得粼粼的水,父亲是温暖的,这种怀抱横亘了赵焕一整个少年时代,他在这样的怀抱里面荡秋千,写字,画画,捣鬼,干什么都行:“但我的确是来见你最后一面。”

  赵焕没听懂:“什么?”

  持盈说:“从今后,咱们父子不再相见了。”

  他的话语听起来还不像诀别,还很和煦。可是今后是多久,永远是多长?持盈在怪他吗?持盈凭什么怪他……哦,我害他差点回不去家,永远要隐姓埋名了,可那是我的错吗?那是完颜宗望的错,是他骗我啊,你为什么怪我?

  没有意外的话,我现在早就是皇帝了,我也能把你养得很好。

  赵焕问他:“你不要我了?赵煊叫你这么说的是不是?你就不该禅位给他,你对我好,他恨着咱们俩,他怎么会真心对你好?他会要我们两个都死!”

  赵焕下床,站到持盈的面前,他忽然有一点想哭,也有一点绝望,持盈的脸在他眼前,他的容颜没有什么变化,美丽,清莹,像天上的月亮,或者一朵花,可和在金国的时候不一样,原来憔悴和不憔悴是可以在脸上一眼看出来的。

  持盈看起来心平气和的:“三哥,我自问对你还好,纵然后来有过利用你给王甫起势的心思,可你小时候我疼你,那半点不是假的。你做了这样的事情,是我给你种的坏因,我不怪你,可我不想再见你了。这话不是你哥哥说的。”

  赵焕不信:“你向着他说话?他是皇帝了,他管着你,所以你向着他说话。”

  赵焕讨厌燕京,讨厌北国,但他也不想回家,他发现自己不再是嘉王了。一切都回不去从前。

  皇帝赵煊废他为庶人,将他圈在宅中,他要被关着度过下半生。

  这个下场比起死掉的人好,可和死掉有什么区别?

  他想要回到的家,在两年前就不见了,懦弱的,优柔寡断的父亲,在催生出他的野心以后抛弃了他,背叛了他!

  那个母亲是错的。赵焕想,她真是活该死。哪有孩子天生就是盗贼的?

  持盈不再和他争辩,而是拿出一封和离书:“你妻夜梦神仙,已经入道了,你签个押,和她两相释手。”

  那一张纸就到了赵焕眼前,赵焕再一次失去了:“谁逼她的,是不是朱琏?你让朱瑚来和我说话,她是我的妻子,凭什么离开我?”

  持盈告诉他:“我是你的父亲,这一点一生一世也不变,但她是你的妻子,她可以和你分开,这事是我同意的。你不签的话,我就代你签了。”

  他是持盈的儿子,一切都是属于持盈的,持盈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他是父亲,也是君主,持盈替他做一切的主,他不得有违背。

  可他背叛了我,他不要我了。

  我偷针的时候他不骂我,我偷线的时候他不骂我,我偷黄金了,他又抛弃了我。

  一个奇特的想法忽然在赵焕的脑中诞生了。

  “好,我签。”

  桌上有笔,赵焕把纸抽过来,往上勾了自己的画押。

  他走到持盈面前,把纸递过去。

  持盈是坐着的,他是站着的,他忽然觉得父亲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持盈接过纸的一瞬间,赵焕忽然掐上了他的脖子。

  愉悦、快乐!

  这种心情泛上了赵焕的大脑,久违的,持盈还把人都屏退了,他可以在这里掐死持盈!也许持盈会反抗,不过他现在看起来很平静。

  他笃定我不敢来真的?那我偏要——

  赵焕真想把他掐死,然后一起去死,怎么死的不要紧,他可以被杖杀,持盈是他的父亲,给了他血肉,但持盈把他害成了今天这样子。

  脆弱的父亲,长颈的天鹅。

  他的脸因为喘不过气红了一片。

  赵焕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冬天的福宁殿,父亲拥着毛毯睡着了,睡得脸上都泛起红晕,他睡得好香,赵焕把札子看完了,写字都不敢发出声音。

  赵焕松开了手。

  父亲的温度还在他的手掌,他的脖子上已经有清楚的一道痕迹,红红的一圈。

  “是我不要再和你见面了。”赵焕说,“我讨厌你,你坏!”

  可是父亲牵着他的手,走过蜿蜒的宫道,他一直拉着父亲向前走,向前走,再往前走就是琼华阁了,母亲保留着位份,被软禁在那里。

  赵焕马上就要完成母亲布置的任务了,母亲说,要他对爹爹讲,自己是被人害的,她要爹爹来,她和爹爹讲明白。

  “三哥,你记着,王静和的孝期还没过,郑若云那个贱人还没上位呢,你把你爹爹叫到我这里来,我和你爹爹说清楚,我给他生了你,他一定会封我做皇后的,到时候你就是太子,知道吗?”

  “他们说大哥才是太子呢。什么是太子?”

  “太子就是你爹爹最爱最爱的孩子,以后你爹的什么东西都是他的,不做太子,你什么都没有了!”

  赵焕想要做太子。

  于是他尝试着对持盈开了个口:“爹爹……”

  持盈刮了刮他的鼻子,叫陈思恭抱他回去,他又喊了一声爹爹,陈思恭抱着他,拍他的后背,不让他说话。

  持盈的背影越走越远,宫娥、内侍一丛丛掩映着他,陈思恭对赵焕说:“三哥,不许说你姐姐的事,官家在气头上呢,咱们过些日子就好了,官家不是狠心的人。你是小孩子,不要掺和大人的事,知道吗?”

  可一日还有一日,一日还有一日,赵焕永远没时间开口,母亲越来越疯,赵焕越来越讨厌她,母亲在琼华阁每天骂人,从王静和骂到郑若云,有一天她骂赵持盈,好陌生的名字,那是谁?

  有人来捂她的嘴,让她晕过去。醒来以后母亲还是接着骂,可忽然哪一天,母亲就瘦没了。

  赵焕还是没有完成任务。

  持盈被掐得咳嗽了两声,又平静地看了赵焕一会儿,忽然就起来走了,对他刚才的行为一点评价都没有。

  赵焕喊住他:“爹爹!”

  持盈顿了脚步,但是没有回头。

  赵焕说:“我姐姐那会儿叫我喊你去琼华阁,她说她是被冤枉的,是郑娘娘害她。你能不能不要因为我的事,把她、把她……你知道她家里没什么人了,你给她一块地方躺吧,她不占什么位置的。”

  王若雨死的时候还是保留了尊位,持盈为了赵焕留给她最后一点体面。

  可她唯一的儿子现在犯了大罪,她会不会被扔出妃陵?

  持盈说话,但声带好像被掐坏了一点,哑住了:“我知道了。”

  一阵后悔又弥漫上赵焕的内心:“爹爹,如果,如果她那时候不干傻事,会不会……”

  郑若云比她母亲好到哪里去?她们都是向太后的侍女,有什么区别?

  他母亲如果是皇后的话,他就是太子了,他比赵煊差到哪里?持盈的顾虑会不会小一些?如果哪一天心一横真的叫他继位了,今天的事情就不一样了。

  我真的会对你好的啊,你传位给赵煊干什么,你为什么放弃我,你为什么不要我?

  持盈告诉他,但依旧没有回头:“我不会立她的,因为她有你。”

  真奇怪,爹爹和姐姐怎么说的不一样,为什么有我,姐姐就不能做皇后了?那郑若云做皇后,是因为她没有儿子吗?

  赵焕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想,自己是很对不起,很对不起母亲的,父亲不要他了,妻子不要他了,他只有母亲了,可是他杀了陈思恭,母亲一直说要他多谢陈大官来着。

  门动了一下,圈所里静悄悄的,可宣和香一时半会儿散不去,真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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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能在他今年过生日的时候写完……